第八章 當年此處定三分上(1 / 2)

英雄志 孫曉 7184 字 2021-02-24

第八章當年此處定三分上

那美女微微一笑,臉上透出了干練神氣,她目如流波,凝視著崔軒亮,便又挨近了幾寸,嫣然含笑:「你姓陳,對嗎」

「對……我……我姓陳……」崔軒亮給她看了幾眼,一時趙錢孫李,周吳鄭王,什么都無所謂了,他連吞了幾十口唾沫,正痴呆間,又聽那美麗姊姊含笑道:「來,跟我說,陳小弟,你叫什么名字啊」

崔軒亮手舞足蹈,立時自報姓名:「我……我姓崔……崔……」老陳狠命捏了他的大腿一把,低聲道:「你姓陳。」崔軒亮「哎呀」一聲,改口道:「我……我姓陳,叫陳崔……」

那女子吃吃而笑:「陳崔好老氣的名字啊。你們也是來三山會館做買賣的嗎」崔軒亮道:「對啊,尚六爺托我叔叔買貨,結果叔叔給人打成了重傷了,動彈不得……」

那女子原本雍容自若,聽得此言,不覺微微一凜:「你叔叔重傷了」

崔軒亮還要再說,大腿又給老林狠捏了一把,他唉的一聲痛哼,忙改口道:「沒……沒事,反正……反正菩薩保佑,我叔叔的病不葯而愈了,你看他……他不是帶我來送貨了嗎」

這話前言不對後語,荒唐無稽,那女子卻不追根究底,只微笑道:「說得也是。可惜你的貨又給壞人騙走了,是么」崔軒亮目中含淚,低聲道:「是啊,那兩人好壞,全是些騙徒……」

那女子笑了一笑,一雙大眼滴溜溜地轉著,只來回打量著崔軒亮。崔軒亮給她反復瞧著,臉上更紅了,他低下頭去,羞澀地道:「姊姊,你……你叫什么名字」

聽得崔軒亮稱自己為「姊姊」,那美女不由撲哧一笑,臉上的精明一不見蹤影,代以嫵媚秋波,淺淺而笑,道:「小兄弟,我夫家姓魏;

。」夫家二字一出,崔軒亮大驚失色:「什么……姊姊……姊姊你已經嫁人了么」說話間失魂落魄,好似得知了什么噩耗一般,真個是痛心疾了。

饒那美女精明強干,見得這副小可憐的模樣,還是忍不住給逗樂了,她掩嘴低笑,神神秘秘地道:「,我多大歲數了,怎還能當你的姊姊跟你實說吧,我女兒都有你這么大年紀了,你可得學著尊重點。」

崔軒亮吃了一驚,萬沒料到這女子竟還有個女兒,卻與自己年歲相當正愕然間,忽見老陳、老林向自己猛使眼色,霎時心下一醒:「啊,這個姊姊夫家姓魏,又有一個女兒,這么說來,她的丈夫莫非便是……」

「魏寬」二字飛入心中,崔軒亮哎呀一聲,霎時飛身跳起,他手指那美麗女子,大聲道:「我知道你是誰了!你……你就是我將來的丈、母、娘!」

「丈母娘」三字一出,那美女呆了半晌,隨即忍俊不禁,竟爾放聲大笑起來。幾名漢子本在屋里勘查,聽得笑聲傳出,莫不愕然回。連林思永、上官義都從屋中探出腦袋,不知生了什么怪事。那美女笑得眼淚滲出,搖頭道:「好久沒這么笑了,,瞧你胡說八道的,可真把我逗的……」

那女子笑得歡暢,崔軒亮卻始終呆呆望著她,至此方知,原來這女子便是魏夫人,她的丈夫便是「龍帥」魏寬,乃是自己父親「飛虎」崔風訓的結義兄弟。至於她的女兒魏思妍,更是此行登門求親的對象。倘使這樁婚事結成了,她便成了自己口中的丈母娘了。

眼見未來的岳母俏生生站在面前,尚且如此貌美動人,崔軒亮越看越是著迷,不由自主間,已然深深吸了口氣,那聲「娘」字正要脫口而出,冷不防老林一個耳光轟來,已將他打了個驚醒。

崔軒亮貌似才子,實則是個傻子,每逢美女現身,往往三魂六魄離體而去,種種行徑之怪,當真匪夷所思。老林怕他還有丟人言行,忙將他架到一旁去了。

眼看少爺丟人現眼,只在那兒捂著俊臉,哼哼唧唧,老陳干笑道:「有眼不識泰山了,原來尊駕就是魏夫人,咱們不知者無罪,這……這就告辭啦。」

那女子微微一笑,道:「三位請留步,我有事問你們。」老陳哪想留在此地,只呵呵哈哈蒙混,正想找個機會開溜,卻聽腳步聲響,一名漢子走了過來,低聲道:「夫人,我有事稟報。」不待答應,便已俯帖耳,口中念念有詞。

那女子側耳傾聽,眼中嫵媚不見蹤影,換上了肅殺神色,森然道:「要他們等著,我這就過去。」說著轉向了老陳,含笑道,「對不起了,我一會兒還有事,不能陪諸位說話了。歡迎你們來到煙島,諸位的失物一有消息,我會立時差人通知你們。」

老陳聽她說得客氣,自是誠惶誠恐,下拜道:「多謝夫人,多謝夫人。」千恩萬謝之余,更是頻頻作揖,那魏夫人向崔軒亮笑了笑,道:「你這孩子長得很好,個頭又高,真是人見人愛了。下回你要是有空,歡迎來夢庄里玩兒。」

「我……我現下就有空……」那崔軒亮口涎橫流,還想胡言亂語幾句,老陳、老林哪容他胡鬧,硬架著走了。

三人離了會館,已有恍若隔世之感。老陳仰望天際,但見藍天依舊、白雲如常,「舜天王街」一樣是人來人往,唯一不同的是口袋已空,心也茫然,渾身家當給歹徒拐騙一空,整整慘賠了十萬兩銀子;

此時崔風憲還躺在船上,等著眾人回去安頓,可船上的貨物黃金全不見了,卻該怎么辦呢想起日後的種種為難處,老陳、老林相顧無言。

崔軒亮還在擦著口水,回思方才丈母娘的說話,不禁害羞低笑,道:「陳叔,方才魏夫人和咱們說話時,你怎不提叔叔的名字啊」老陳狂怒道:「提二爺的名字你要我怎么提跟魏夫人說崔家生了個白痴兒子么」崔軒亮皺眉道:「她……她很喜歡我啊,你們沒察覺么」老陳怒道:「她喜歡你那你娶她啊!混蛋東西!山東宋蓮香,誰見誰遭殃,這般人物,你也敢和她打情罵俏」崔軒亮見老陳目露凶光,似是真要殺人了,不禁嚇了一跳,只得躲到老林背後,躡足而行。

老陳、老林垂頭喪氣,一路向島北走去,打算先回船上與二爺會合再說。剛走過了一個街口,崔軒亮聞到一陣香氣,只見路邊有不少攤子,全是賣吃食的,他吞了口饞涎,道:「陳叔,我肚子餓。」老陳暴怒道:「少爺!火燒眉毛了!你還只顧著吃」崔軒亮皺眉道:「不就是歹徒騙走了咱們的貨嗎有啥大不了的」老陳、老林見他闖了大禍,卻跟個沒事人似的,更是怒火陡生,痛斥道:「十萬兩白銀啊!你都不肉痛么」

崔軒亮聳肩道:「有啥好痛的,等我娶了魏思妍以後,這煙島不就是我的地方了那時我有岳母、有老婆、還有好多的丫環,到時咱們要風得風、要雨得雨,還在乎這區區十萬兩么」想到快活處,竟哈哈大笑起來。

「少爺……」老林忽然長嘆一聲,道,「你跟我說,你姓什么」

崔軒亮訝道:「我姓崔啊,你不記得了么老陳怒道:「那你還敢說想你是崔家唯一的血脈,自小受二爺疼愛,如今卻算計魏家的財產,似你這般窩囊廢的行徑,難不成真是人家的招女婿么」崔軒亮茫然道:「招女婿」老陳狂怒道:「就是入贅啊!混蛋!你若想改名換姓,大家不妨在此散了,我可不想看你入贅魏家!成了一條死哈巴狗、外帶窩囊廢!」

「窩囊廢!」「窩囊廢!」兩名老漢疾言厲色,每句話都是不留情面,崔軒亮給夾頭夾腦地罵了一頓,不由眨了眨眼,卻也不知自己有何不對之處,忙道:「好啦,我……我保證不入贅就是了,你們別生氣嘛。再說那個林思永不是說要幫咱們抓賊嗎我看不到傍晚,貨就給找回來了。」

老陳罵道:「那要是貨沒回來呢咱們該怎么辦」崔軒亮笑道:「那就多等兩天啊,反正閑著也是閑著……」老林怒道:「少爺!你閑我不閑啊!咱們現下一沒貨,二沒錢,可船上兄弟餐餐都等著吃,你想怎么辦」

崔軒亮喃喃地道:「要真沒辦法,那咱們回中原去吧……」老陳怒道:「回中原你想回去便回去么船上的清水呢米呢面呢肉呢咱們樣樣都缺啊!咱們拿什么去買難不成要去搶么」那崔軒亮給數落了一頓,也火了,大聲道:「難道我真喜歡把貨弄丟么好!要搶劫是吧本少爺第一個帶頭沖!」他心下難受,眼看不遠處站著幾名年輕少女,便急急奔上前去,打算先劫財、後劫色,也好給大家做個榜樣。

「少爺!少爺!」兩名老漢大驚失色,趕忙將他抱住,慌道,「你又想干什么你闖的禍還不夠么」崔軒亮搶劫不成,索性大哭了起來:「你們老是罵人,干脆讓我死吧!那可稱你們的心了!」眼見路邊有棵大樹,便挺起腦袋,直沖而上,打算一頭撞死。直嚇得兩名老漢求爺爺、告奶奶,這才把他勸了回來;

。老陳無可奈何,還是去買了琉球特產的香豬蹄,讓少爺品嘗品嘗,想來小祖宗吃飽喝足後,定會轉個心情。

果不其然,崔軒亮有吃有喝,這會兒便又眉開眼笑了,他手拿香豬蹄,邊走邊嚼,吃得香甜無比,眼見兩名老漢兀自愁容滿面,便問道:「喏,這豬蹄挺好吃的,不輸嬸嬸做的,你們要不要吃些」老陳咬牙咒罵,方知二爺平日為何如此暴躁,原來是給這個小魔星折騰出來的。他推開了崔軒亮,拉住了老林,附耳道:「你那兒還有多少錢」老林取出了兩張銀票,道:「全身家當盡數在此,一共四十兩。」見得銀票亮出,老陳殊無喜色,只是一聲長嘆:「這是海外地方,銀票沒處來兌。我要的是現銀。」

老林苦笑道:「先跟你說了,今早靠港的買路錢還是我付的,喏,你要現銀,只有這些了。」老林掏掏摸摸半晌,只搜出了兩塊碎銀,老陳拿在手里秤了秤,看看還不足一兩,他「嘖」了一聲,便又從懷里掏出全數家當,卻也只剩了五兩。

在宋蓮香的種種德政之下,這島上連泊船一日也得支付三十兩。再看崔風憲受傷重病,一會兒上岸投宿,不免又是一筆花費。本來船上老老小小都在等著尚六爺的這筆買賣,誰知自家的糊塗少爺買賣不成,居然還把本錢弄丟了,這下山窮水盡了,卻該如何是好

老林苦臉道:「現下怎么辦真要去找魏夫人借么」老陳嘆道:「這女人純是個勢利眼,到時借不著錢,白白給她諷刺譏笑,借著了錢,又要給她賺一筆利錢。咱們得咬牙撐過去。」世人嫌貧愛富,本屬應然,這趟終究是來求親的,親家還未結成,反倒成了債主,這樁婚事如何還有指望老林嘆道:「那咱們怎么辦可要找不孤道長借么」老陳嘆道:「這老道也是個沒油水的,我看若真撐不過了,咱們便去找上官義吧。」

「上官義」老林訝道:「可是方才陪魏夫人進來的那個矮老頭」老陳道:「就是他。我以前和他見過幾次。這人也是燕山八虎之一,為了大老爺的緣故,多少有幾分香火之情,不會見死不救的。」崔家大老爺,便是「燕山八虎」之的崔風訓,他倘今日還活在世上,崔風憲也不至於給人打成了重傷,崔軒亮更不會變成一個白痴。心念於此,二人不約而同,一齊仰天長嘆。

老林道:「對了,這上官義不是武將出身么宋蓮香怎會找他過來查案」老陳道:「我聽二爺說了,當年御駕親征時,上官老兒為了救駕,給蒙古人砍成了重傷。之後皇上心疼他,便命他留在北京,接掌旗手衛。」

老林點了點頭:「原來如此,難怪宋蓮香這般看重他。」他頓了頓,又問道:「對了,那個尚六爺到底是怎么死的該不會真個染上瘟疫了吧」

聽得瘟疫二字,老陳心下悚然,不覺腦袋有些昏,好像燒了,慌道:「你別嚇我了。咱們現下身無分文,要是生了病,那准是死路一條啦。」老林摸了摸自己的額頭,驚道:「糟了,我的頭好燙,你摸摸看。」老陳舉手來摸,駭然道:「是啊,燙得緊!」兩名老頭滿心害怕,正悲苦間,忽聽崔軒亮道:「誰說咱們身無分文了!」說著拿出了幾個爛銅板,交給了老陳。

老陳怒道:「少爺別鬧了!咱們要的不是三文五文,咱們缺的是大錢。」

崔軒亮哼道:「大錢我也有啊。我方才給你們罵了一頓,這便想起來了,我房里還藏著三百兩黃金。」兩名老漢怒道:「少爺!都什么時候了,你能否學著正經些」崔軒亮啃著豬蹄,咯咯有聲,又道:「誰不正經了你們忘了么,那個朝鮮武官叫什么申玉柏的,不是扔了箱金子給我么」

老陳啊了一聲,立時想起了那箱金條,當時崔風憲給人殺成重傷,其後「靖海督師」白璧暇過來調停,便命申玉柏留下那箱金條,當作撫恤之用;

。老林大喜道:「是了!是了!確實還有那箱金子,少爺收到哪兒去了」

崔軒亮吸吮豬骨,吃得滿面怡然,道:「我昨晚氣壞了,想叔叔說做人要有骨氣,便拿著金子走到船舷邊,打算拋入大海。」兩名老漢顫聲道:「什么你……你真這樣干了」崔軒亮哼了一聲,左顧右盼,忽見路邊有只野狗,便蹲了下來,把手上的豬骨喂了它,道:「我才沒那么傻呢。什么骨氣不骨氣的,我才懶得理。這錢是叔叔用命換來的,我當然得交給嬸嬸,留給她養老。後來我便把金子藏到艙里、好好收著啦。」他斜目瞧著兩個老頭,道:「我這般干法,是不是又是窩囊廢了」

老陳大喜過望,一把抱住了他,大聲道:「不是!少爺這回不是窩囊廢!你做的再對不過啦!」崔軒亮哼道:「那你們以後還罵我不罵」兩名老漢忙道:「不罵了、不罵了,少爺英明神武,誰還敢罵你」都說吉人自有天相,靠著朝鮮人送來的三百兩黃金,足可換得六千三百兩龍銀,稍解燃眉之急。全船上下總算不必淪為苦力,與那「小方」爭飯吃了。

時候已過正午,經歷連番事情,誰也沒心思說話了。眾人一路無話,連著走了十里,漸漸人煙稀少,面前已是一處濱海曠野。怪石林立,驚濤裂岸,比之先前「舜天王街」的熱鬧氣象,另有一番野趣。老陳、老林都不是詩情畫意的人,崔軒亮更是不學無術之輩,三個大男人站在岸邊賞景,都有煞風景之感。崔軒亮心下感慨,暗忖道:「要是小茗、小秀陪在這兒,那可多好」轉念又想:「若是魏夫人在這兒陪著我,豈不更妙」慢慢出神忘我,想著三美行的快活,忽聽老陳道:「你們瞧那兒。」

崔軒亮心下一喜,以為是魏夫人現身了,趕忙回頭去看,卻見遠處站了兩名男子,腳踏木屐,式怪異,腰上還懸著日本劍,赫然是兩名東瀛武士。這兩名武士默不作聲,也在遠眺大海,距離三人約有十丈遠近。老陳雖非武林中人,可早年曾隨三寶公下過南洋,警覺性自也遠勝常人,他拉了拉少爺的袖子,道:「快走吧,別耽擱了。」

三人不敢久留,急急而去,三人前腳一動,那兩名東瀛武士邁步便行,雙方始終相距十丈。老陳越看越感納悶,便拉來了老林,低聲道:「這兩人可是在跟蹤咱們」老林皺眉道:「你成了驚弓之鳥啦人家只是剛巧走在後頭,你便覺得不對勁了」老陳低聲道:「小心駛得萬年船,我看咱們暫且別動,讓他們先過去。」

老林道:「瞧你怕的。好吧,剛巧尿急,這便來歇歇吧。」看看左右並無羞澀少女,想來無人會放聲尖叫,便當眾解開褲帶,自管自地走上沙灘,大剌剌地迎風而尿。那崔軒亮卻甚害羞,低頭走到了大石頭旁,悄悄解手。

老陳不動聲色,悄悄向後瞄望,見一名東瀛人蹲了下來,好似木屐的繩帶斷了,正蹲著綁縛,另一人則朝自己這個方位望來,一見自己回頭,便背轉了身子,不願與自己朝相。老陳心下一凜,眼見崔軒亮蹲在海邊洗手,便走了過去,低聲道:「少爺,你方才在街上時,可曾見到這兩人」

崔軒亮沒好氣地道:「他倆又不是女人,我怎會多看一眼!」老陳暗暗咒罵,自知問了也是白問。那老林什么也不管,一時尿完,便走了回來,道:「尿好啦,咱們要走了嗎」老陳忙道:「不忙,咱們先坐會兒。」說著揀了塊大石,率先坐下,老林與崔軒亮只好陪伴在旁,席地而坐,等那兩名東瀛人離去。說也奇怪,那兩人不知是木屐壞了,還是給點中穴道了,始終不曾動上一步,老陳越看越疑,便道:「大家撿塊石頭,准備防身;

。」

崔軒亮微微一凜,道:「陳叔,到底怎么了」老陳低聲道:「這兩人不懷好意,准有什么圖謀。」崔軒亮哦了一聲,急急轉身,便對著兩名東瀛人大吼:「你倆鬼鬼祟祟地干什么為何一路跟著咱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