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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呼吸聲漸漸弱了,而後徹底消失。
顧君越轉過身來,邁步從他身邊走過,眼角余光也不曾瞥他一眼。
時近黃昏,殿門一開,天際彤雲陣陣,夕陽橙黃色的光芒落到了她身上,給她鍍上了一層淡淡的金黃色光暈。地面騰騰冒著熱氣,盛夏的晚蟬開始聒噪不止。
顧君越抬起下巴,看了看天際的燕雀,唇角微微翹起,聲音輕的像嘆息:「你說你最不喜歡夏天了,所以才走的那么早,那么急是嗎?夏日一過,便是你最喜歡的冬天了。到時候回來看看我,好嗎?」
她負手而立,眸子漠然,空遠修長的身影被日光映照到地面上,既細且長,身後是漆黑一片的幽深大殿,寂靜無聲,如同黑暗中潛伏的野獸,與她靜靜相望,慢慢吞噬了她的影子。
柔嬪死後封後,自然要進皇陵,可顧君越甚至不敢把她葬在自己未來的陵墓之側。
生同衾,死同穴。芷芊她是多么性烈的人,她說不要來生,顧君越又怎么敢讓她與自己同穴……
她一直不敢去看她,直到她生辰的那一日,顧君越將前朝之事處理穩妥,趙徹自盡之事也已壓下。她像一個疲憊的旅人,看不見路途的終點。
顧君越看著巨大的棺木,聲音微啞:「芷芊,我有時在想,將你葬在這皇陵是不是錯了,你生前就並非自願進宮,最渴求自由,可我多么自私,你活著我舍不得放你走,死後亦然。」
她想推開棺木,再看她一眼。從西域進貢的天然藍玉能護住人容顏無損,可是她不敢看了。
芷芊永遠都是那般溫柔,眸子里卻盛著決絕的光。她是那么的溫柔,溫柔到顧君越忘懷了以往歲月里的孤寂,她又是那么的決絕,決絕到此生生死相隔,來世也不相見。
顧君越捂住胸口,她知道,自己這輩子完了。
十一年冬,女帝掌權區區十年,勤政愛民,後宮空無一人,以致早衰多病,纏綿病榻數十日,駕崩於安福宮中。
她早就知道自己身子日益破敗,但片刻前還是難以控制自己的怒意。
也不知道是誰送進來的宮女,與先皇後的長相有幾分相似,便大著膽子往皇帝身邊靠。是時顧君越正坐在小火爐邊,捧著一卷佛經在看,手指從那溫婉秀麗的字上一一拂過,唇角微微翹起,帶著幾分難言的溫柔。
眼前忽然落下一片青影,一陣香風撲面,她一抬頭,就有具柔軟身軀跌落她懷里。
顧君越皺眉,狠狠將她推開,那宮女驚慌之下拉住了她的衣袖,幾番拉扯之下竟然將那佛經扔到了炭盆上。
顧君越微怔,瞬間便清醒過來,不管那灼熱的光焰,伸手就從那炭盆上撈起佛經來。
書頁被她翻了一次又一次,本就磨損嚴重,邊角已經著火,她不顧雙手疼痛,忙用手按滅。
那宮女沒想到皇帝的反應會這么大,趴伏在地上,瑟瑟發抖。顧君越走到她面前,一把捏住她下巴,迫她抬起頭來:「誰送你進宮的?你該死,你和你身後的人都該死!」
她一手掐住那宮女的脖子,雙眼通紅:「說!誰允許你碰她留下的東西的!」
這些人怎么能懂?芷芊她已然在自己的心間剜下一塊來,空空盪盪,再也填不滿了。
她顯然已經陷入了瘋魔的狀態,等到宮人聽見聲音進來,那宮女已經在地上奄奄一息,皇帝頹然跌坐在地面上,咳血不止,胸前星星點點的血跡,右手撐在地上,左手握著一卷邊角發黑的書卷。
宮人一片慌亂,顧君越冷笑一聲:「朕還沒死,哭什么哭,去喚內閣大臣進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