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周君王在某些事情上,開始變得任性。
當聽說又一個高門世族去丞相府提親的當天,沈絡夜傳丞相入宮,就說帝君有急事。
漆黑的夜里,月光彎鉤,照在潔白的雪地上。
殿內龍泉窯梅子青三足爐中點著香煙,極其靜謐。
窗外唯有風聲漱漱,如泣如訴。
極細的雪簌簌下著,仿佛靜靜灑下的鹽粒,寢宮外一排隱隱約約的燈光,侍衛分立兩側。
沈絡頭枕在寢殿門上,聽著殿外的動靜。
果然,掌燈時分,遠遠走來了輕輕的腳步聲,在殿門前停住。
那是蘇傾容的腳步聲,他舉止輕柔,和誰都不一樣。
然後沈絡聽到了蘇傾容的聲音,問門外的周福全────陛下如此著急召見本相,可有急事?
周福全搖搖頭,說陛下已經歇息,可是傳了口諭,命令丞相今夜留值在寢宮庭院。
沈絡沿著殿門慢慢坐下,背脊貼著門。
蘇傾容果然來了,拋下了為他說親的高門世族長老前來。
於是沈絡像小時候一樣,透過門縫看出去。
外面正在微微的飄著小雪,柔而白,仿佛是羽毛似的雪花從昏黃色的天空中落下,蘇傾容站在漫天細雪里,長發落了雪,肩膀也落了雪。
「蘇傾容,朕不許你娶妻。」
沈絡低著頭,嘴角微揚,猶自輕喃。
你看,雖然我不能和你在一起,可是也不許你娶別人。
我就是這麽任性,大雪天把你召來,也不過是讓你隔著門站著,什麽事也不做。
忽然心底無限寧靜,慢慢有滿足與細微的甜美從冰凍一般的痛苦中蔓生而出。
沈絡轉過身去,背脊貼著殿門,薄薄寢衣抵擋不住風雪的冷。
門外,蘇傾容問了周福全之後就不再問,他似乎是明白了什麽,走上台階來,挨著寢殿門站定。
雪斜斜刮過來,天青水色的衣擺清涼而濕潤,積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艷獨絕,世無其二。
沈絡和蘇傾容一門之隔,能嗅到他身上的雪氣,甚至能看到他的睫毛在燈光下輕輕震動。
蘇傾容對著門板開口問,「絡兒,你休息了?」
沈絡不語。
蘇傾容又說,「絡兒,你是北周的帝王,只要你傳召,臣就一定會來。」
沈絡撫摸著著殿門,感受到蘇傾容的語音在空氣里每一絲顫動。
「哪怕沒有理由,臣也會來。」
沈絡閉上眼睛,蓋住微微濕潤的眼睛。
雪下著,越來越大。
整整一宿,蘇傾容站在門外,沒有走。
沈絡坐在殿門的另一側,也沒有走。
隔著一層門板,沈絡感覺著他的丞相的體溫,這麽近,這麽近。
他和他如此之近,只要一伸手,蘇傾容的身體就會完全被他抱住,他卻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不會伸出手去。
蘇傾容,是一經碰觸,就會徹底破碎的水中月,鏡中花,他目光清澄,目中無人,自然也不可能有他。
就這樣吧,蘇傾容,就這樣吧。
你不問,我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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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元燈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