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部分(1 / 2)

走過心靈那一端 未知 6180 字 2021-02-25

從登雲山山腳下流出的河水經過松樹堖穿過里頭溝,在老爺廟前形成一個盤旋之勢,環抱老爺廟。雨季來到的時候,溝里會滾下凶猛的洪流,洪水沖擊著老爺廟西側的高牆,砌牆的石頭沖沒了,只有一堵穹形土牆,牆上偶爾會長一些開著黃s小花的水草和酸棗叢。

老爺廟是文廟還是武廟,上學的學生都不知道。供奉在正殿的聖人早已被毛主席像取代了,人們找到了最現實、最貼切、最能帶來好處和靈驗的崇拜物和信仰了。傳統的迷信和信仰已無法統馭這個時候的老百姓了。老百姓真正崇拜的偶像只有一種,那就是能夠統治他們的君主或聖人:當他們的統治者開朗愛民,便將君主和聖人合二為一加以崇拜;當統治者昏聵無能的時候,便崇拜那些早已不在人世的被美化了的聖人,以安慰現實中痛苦的心。

這是個關王廟。現在武老爺關聖人早不知去什么地方躲起來了;大殿里所有能抬得出門兒的石碑已不見了,只有兩塊寬一米五、高二米多、厚達二十多公分的石碑被立放在大殿的南牆下和外檐下;大殿耳房、正殿、偏殿成了教室和老師們的辦公室,武聖關帝的行宮成了當今孩子們的學堂,想必他老人家是不會見怪的。

聖人,是大公無私,愛民庇護天下生靈,肯定不會由於得不到供奉煙火等一己私利而發雷霆萬鈞之怒吧!

這時課間活動的學生們像花果山上的猴子似的,在廟四周坡上、田里、樹上、牆頭,你追我打,跳、蹦、拉、拽,亂作一團。張鴻遠看著自己的兒子們匯入看歡快的游樂場,心中多少涌起一種快慰,當他轉身要下台階之時,只見台階下的圓門旁一群稍大點的學生圍成一堆,中間圍著個人,那人是里頭溝的吳志願。

吳志願,比張鴻遠大一兩歲,原名叫吳臭小,五二年參加志願軍赴朝鮮作戰時,改名為志願。戰爭結束時,吳志願復原回村。吳志願x格內向,認真心細,只是個子粗短,一只像被打扁似的大鼻子蠻不講理地橫在那張黑臉上,令人傷心地加重了吳志願的丑相。然而,吳志願卻暗暗地看上了前頭溝漂亮的姑娘張玉蘭。但誰也不知道吳志願心中戀上了張玉蘭,也不知什么時候就戀上了比吳志願小五歲的大臉龐姑娘。

「大臉龐的姑娘人人都喜歡。」村里的人都這么說。當然也就不只是吳志願一個人喜歡張玉蘭。張玉蘭臉大、眼大、嘴也大,修長的鼻梁,豐厚的嘴唇,豐厚的胸,對於到了成家年齡而還沒有娶上媳婦的年輕人來說,張玉蘭的長相和身段是一面魔鏡。

然而,那年秋天張玉蘭嫁到了山庄村兒,當天下午正在推著碾桿碾谷的吳志願一言不發,雙眼直視前方,淚水一串一串滾到碾桿上,那滿是裂紋的碗口粗的灰s碾桿上濕了一大片。

從那天開始,人們才知道吳志願得了相思病——瘋了。從此,以紅土崖至山庄村五里地之間為中心,以三五里不等距離為半徑的圓形地帶內幾乎都能見吳志願的身影:吳志願不哭不叫、不蹦不鬧,天天、月月、年年平靜地不住氣地四處游盪,走到哪吃到哪,睡到哪,而且還唱到哪,不知吳志願是在尋找什么?還是在期待什么?

此刻,張鴻遠看到吳志願周圍的學生們越聚越多了,廟前的平台上也站了不少學生。

這時,史吉來家的三牛小拿著一塊糠面g窩窩片說:「志願,唱一個《扒碾桿》。唱一個給你一塊。」

吳志願臉上掛著一種永不消失的笑。誰也弄不清那是一種什么樣的笑,既不是得意、愉悅、歡欣,也不是嘲弄、譏諷、尖刻,那是一種千軍萬馬的笑中沒有的笑,那是萬古千年都不曾見過的笑,但那是吳志願臉上被定格了的一種既有活著的笑意,也有死去的不朽的笑,特別的笑,屬於他的笑,只有他才有的,因此也可以稱為,偉大而永恆的笑。

吳志願透過臉上黑乎乎的污垢,這么笑著,眼珠子轉動了一下,那是飢餓感和糠窩窩片j匯碰撞之後出現的反映,接著吳志願伸出了臟污污的手,三牛小將一塊g窩窩片放在吳志願的手里,吳志願咬了一口,圍著的學生們盯著吳志願將窩片嚼碎並咽入胃里。

突然,一聲脆亮優美的歌聲響起來了:

吳志願,扒碾桿

忽剎剎想起了張玉蘭

想見你一面面兒真是難

哎呀呀

撲簌簌的淚兒滴了一碾桿

這就是吳志願自編自唱的《扒碾桿》,十幾里地周圍的男女老少都聽過吳志願這段小曲。這段小曲久唱不斷,九聽不厭,人們會以欣賞山西晉劇團的名角唱段的那種熱情和耐心來聽吳志願的小曲。

唱了第一段,接著會有人遞給吳志願一塊g窩窩,接著吳志願又唱第二段兒:

吳志願好可憐

二十八守著一個光禿禿的炕

半夜里睡不著坐起來想

哎呀呀

想叫她補衣裳,我尋不見一根線

吳志願小巧的眼中突然涌現出大顆淚珠兒,淚珠從聳立著大顆眼屎的眼角邊滴下來,穿過臟兮兮的臉部沒入雜草般的胡子中,於是吳志願抬起左臂用袖口擦擦淚。也許吳志願不是為了擦淚,因為他可能已不知道自己會流淚,或許他根本不知道為什么有淚,或什么叫淚,那個臟兮兮的幾乎輕輕一扯就會碎裂的袖口,只是在為他蹭蹭癢而已。

這時又一塊很小很小的g窩片放到志願手里。為了讓吳志願唱完八段《扒碾桿》,一整塊拳頭大小的g窩片被分成四至五塊,吳志願只認塊,不認大小——

吳志願,扒碾桿

揪心揪r我好凄惶

哎呀呀

提起個念頭呀,我小腿腿軟

這時,又一塊g窩片放到手中。吳志願將窩片裝進上衣口袋。

他身上的衣服是什么顏s,什么質地?誰也說不清。多少r子,多少種水:汗水、淚水、雨水、臟水……浸泡之後,他的身上有一種特殊的氣味,說酸不酸,說臭不臭,並非真是惡臭——臭不可聞。讓人惡心,那是一種被各種氣味和水質中和了的,在他身上形成了一種特有的氣味,我們不妨稱他的衣服為「百味衣」,這件衣服可防雨、防寒、防蟲、防病。他吃百家飯,穿百家衣,也將他的笑和歌帶給百家……

上課的鍾敲響了,學生們一哄而散。

不知什么時候,張鴻遠的眼中也噙著淚。這時不知誰叫了他一聲,他一眨眼,淚珠竟滴了下來。

「遠小叔……」

在大隊部門前的堾邊站著個姑娘在喊張鴻遠,那是出納員周小梅。她的聲音像秋季的蘋果般甜脆。

張鴻遠走進會計室。小梅遞過一份表說:「夜天後晌填的春種報表。清虎叔說下午送到公社就行了。你看行不行?」

張鴻遠將表接過來。《春季播種費用支出預算表》一式三份,費用項目欄內寫著:籽種、化肥、農葯、用具等,均按要求填好了數量,單價和金額。張鴻遠從抽屜里拿出那支白鋼帽黑筆體的鋼筆正要簽字,只見表下邊「會計主管」已簽上了筆法流暢、體形優美的三個字兒——劉清虎,張鴻遠心中一震,馬上涌起惱怒,頭一抬,瞪了小梅一眼。

「叔,是不是填錯了?」周小梅一直注視著張鴻遠,已覺察到了張鴻遠面部表情的變化。

張鴻遠含含糊糊地哼了一聲,心中不由產生一陣慌亂,仿佛受到了敵人或對手的攻擊而又一時不知該還手、還是不還手。會計主管是張鴻遠,劉清虎怎么能隨便簽名呢?劉清虎自去年秋回到隊部,總是悄悄地利用各種各樣細小的機會和場面極力樹立充當會計主管的形象:比如,開隊務會,本不應有他參與,他會找借口溜進會場悄悄坐下;又比如公社來個人檢查會計工作,他會主動幫著張鴻遠招待,張鴻遠讓小梅給倒水端茶,劉清虎會主動替小梅全部包辦。至於悄悄替張鴻遠制票下賬,簽字報表,這還是第一次。

此時,張鴻遠徹底看清了劉清虎的面目,他驚慌不安了。但他既惱怒又不安,還又怕小梅看出來,於是,故意裝作核實表上的數字,打起算盤來。張鴻遠是那種不善於主動進擊、總是被迫應戰、被迫作出反映的人。他雖然通曉古今著名戰役,但也不會為了某個人某事件主動使用一種計策。

漸漸地,張鴻遠鎮靜下來了,一旦鎮靜,便作出了應戰的決定。他要用全部的經驗,找出過硬的理由推翻這張表。推翻這張表有三種考慮:一是要打敗劉清虎;二是給支書一個信號,因為支書在這張表上也簽了字,他要試一試支書有什么反應,是站在哪邊;三是在小梅面前樹立起師傅絕對高人一籌、絕對有水平的形象。

張鴻遠十分擔心小梅會對他這個師傅失去信任和尊敬,甚至他有時覺得害怕失去這種師傅關系。

終於,張鴻遠經過一番核實,檢查到谷種的數量差了,少了五斤四兩。報表是小梅按去年的畝數填報的,劉清虎在審核時沒有考慮到紅道彎新開墾的一畝三分地。張鴻遠將谷物一欄的數量、單價、金額全抹了,重新填上他核實的數字,喜悅與自信從他的臉上泛起了潮訊。

「小梅,重填一份吧,清虎沒有審核對數兒,畝數核錯了。以後要認真點,會計就是憑數字說話,准確真實的數兒才能證明是合格的會計,清虎太毛躁了。」張鴻遠語重心長地說。

小梅站起身接過表,沖張鴻遠微笑著說:「我也是不放心,讓你過過目就踏實了。清虎叔總是不能和你比的,還是你行,一撥算盤就知道什么地方出了差,我甚時學會一點點你的本事就行了。」

周小梅的話充滿了感激和恭維。

女x,尤其是未成家年輕女x大都把守住一個好工作與守住個人的名譽和前途當成一回事兒,生怕丟了好的工作,同時也丟了面子、丟了身份、也丟了前途。

周小梅尊敬張鴻遠,甚至有些時候下意識地表現出少女的柔順和嬌媚之情以求得張鴻遠的歡悅,張鴻遠的心不知不覺跌入這個少女的「陷阱」之中,而不能自撥、也不願自拔,當然,周小梅並沒有有意給他布陷阱,陷阱是自己布,自己鑽進去的,張鴻遠樂意。酒不醉人,人自醉。

推翻劉清虎審簽的報表,同時面對著天仙般聖潔美麗的少女,張鴻遠的心情舒緩自得,y光仿佛突然變得溫存暖洋了,屋里也有了生氣和新意了,天空頓時也晴朗遼遠了。

生活的空間有了許多值得欣慰的東西,身上戰勝不幸和困難的信心和果斷能力就會增強了。

張鴻遠愛上這位比他小二十多歲的姑娘了嗎?

她語言甜柔,面如三月桃花,身如春天細柳,舉止溫順,氣質非凡,張鴻遠與她相處了兩年多了,她的身上那種神秘、天真、純朴、嬌美的氣質始終如一地令張鴻遠沉迷和陶醉,然而,張鴻遠決不敢說他在戀著這個姑娘,一旦有那么一點點念頭朝這個方向接近,他便會產生一種可怕的天塌地陷般的驚恐,仿佛天打雷劈的懲罰要降臨似的,但是,他又不得不承認:她是會不可阻擋地進入他的心中,她是一條讓人神往和迷醉的河,而他會不由自主走近並深陷河中,他又不敢問這是為什么,決不敢。

純真的愛往往就這么單純,像愛藍天。真的,愛藍天,就是愛藍天,誰能說因為愛藍天,就以藍天為情婦?笑話。

中午,快要到吃飯的時候了,張鴻遠與周小梅幾乎是並肩——差著一肩半肩的樣子走上廟坡後向各自家中走去。txt電子書分享平台AK小說

第十章:劉瑞芬,愛子心切,卻惹來妯娌之恨。張鴻遠愛心飄渺,愁苦切實。

第十章:劉瑞芬,愛子心切,卻惹來妯娌之恨。張鴻遠愛心飄渺,愁苦切實。劉清虎與老婆的雙簧小c曲……

男人心中的愛情不會只獻給一個女人,因為男人的心中永遠存在著一個他永遠得不到卻永遠思戀著的女人,這是男人從不道破的秘密。

一個女人無法想象到男人的意識境界有多高多遠,因為男子漢不能喪失理想和信念,對愛情和女人也是一樣,他有自己的理想。

年近五十的張鴻遠,已失去了耀祖揚宗g一番事業的恢宏之想。人生的三大支柱,只剩其二,工作和愛情。他對工作的考慮,更多的想法主要著眼於給漸漸成人的兒女們鋪一條生存之路,安排一個較為理想的工作,有個好飯碗。毛澤東他老人家講:「工作就是斗爭」,但張鴻遠是評論家和思想家類型的人物,而不是實g家和拼搏者,他不習慣面對面地跟人拼殺,也不習慣玩弄伎倆和權術。斗爭不符合他的氣質和x格,而常常令他苦惱。

年歲越大,煩惱越多。張鴻遠心中的憂慮一天天在積累而無法得到排遣。他身邊最親近的人是妻子劉瑞芬,但最近的人往往在感情j流和相互彌補上最差勁、最有限。

夫妻就是夫妻,夫妻之間可以無話不說,但並不是無所不能,無所不足而不能彌補。夫妻關系,畢竟是一個人一生眾多關系之中的一種關系。

夫妻生活多年,隨著彼此越來越熟悉和了解,而成見和不可逾越的隔閡也會越來越大,越來越深,這些隔閡往往掩蓋了彼此能夠互相理解和支持的需要,而在某些方面使雙方成為陌路人,這種隔閡r積月累,往往不是一個人輕易能消除,而這種不可消除的因素正是造成千百對、億萬對夫妻生活千奇百怪、千姿百態、千變萬化的原因所在。理解萬歲,正因為理解難以實現,所以才迫使向往幸福和歡欣的人們喊「萬歲」。

什么最難得,人們會對什么喊萬歲。

雖然,男人在苦惱的時候也需要力量和安慰,但能使男子漢獲得勇氣和安慰的不是別人的幫助和體貼,而是男人能從自己內心獲得的一份感悟和寄托。然而對於張鴻遠的感悟在哪?

有時,男人也會苦惱的時候將感情寄托給一個他所不熟悉的或非常神往的女人,以此獲得安慰和解脫,此時的張鴻遠就是處於這種境界嗎?

而對於周小梅來說,遠沒有達到d察男人,尤其是d察上了歲數的男人的心事的高層境界,她無法理解張鴻遠內心對她的鍾愛。

年輕女x對成熟男人往往半是尊敬半是膽怯,在地位和身份較高的人面前則是半是恭敬半是奉迎。

一個女人只要她願意奉迎一個男人,那么她的一笑一瞟,一舉一動都會是獲得男人高興的武器。是的,只有在女人當中才能造就出類拔萃的奉迎天才,女人最善於將感情和目的柔和在一起,從而揉進每一個細節之中。

周小梅已看出劉清虎的意圖,但她不能與劉清虎同流合污對付張鴻遠,張鴻遠是她的師傅,又是一位資歷超群的人物,一旦張鴻遠意識到她站在劉清虎一邊,或者是保守中立,那么張鴻遠也是會毫不客氣地請她離開出納崗位。張鴻遠除了缺乏果斷持久的攻擊力以外,其它方面並不比村中任何一個人差,這一點周小梅心中是有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