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部分(1 / 1)

第二十幕 未知 6456 字 2021-0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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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轎在武侯祠大門外的高台階前落下,晉金存下得轎來,細細地整理了一番衣冠,便恭恭敬敬地拾階向那掛有「千古人龍」匾額的祠門走去。每當閑暇時,晉金存總要來這離城七里的武侯祠里走走。在南陽歷史上的眾多名人中,他唯一尊崇的,就是武侯諸葛亮。他欣賞諸葛亮的,倒不是他的足智多謀和對漢室的鞠躬盡瘁,而是他的官至丞相。一個外地移民最後能做到此等高官,封了侯立了祠,真是死也可瞑目了!身為男人能有這樣一番結局,才真叫活得轟轟烈烈。他沿著甬道,穿過鐫刻有「漢昭烈皇帝三顧處」的石牌坊和仙人橋,越過朱紅大門,徑直走進大拜殿,在諸葛亮綸巾羽扇的塑像前點了一炷香,鞠了三躬,爾後站下,像以往每次來一樣,久久地端詳著武侯的面孔。他再一次覺得,諸葛亮臉上露出的,是一股得意!盡管那么多人都說他們在諸葛亮的這座塑像的面孔上看到了飄逸、忠誠和慈和,可他每次來看,卻都清楚地發現,罩滿諸葛亮臉孔的,是一股得意。一個在仕途上登到如此高位的人,難道不該得意?武侯,我理解你!男人在官場得意那才叫真正的得意!你會寫詩作詞,那你就只會讓那些喜歡舞文弄墨的人看重你;你有本領造機器,你只會叫使用你的機器的人看重你;你經商有道,你也只會讓經商的人看重你;可只要你當上了官,社會上的一切人就都得看重你,都要聽你的!誰不聽都可以處置他!男兒有志,就該到官場里去比試比試!此刻,晉金存又記起父親從小就向他說的這句話。晉金存老家在鄧州南部,晉家有地數頃,家產在地方上也頗有名氣,過去卻就是與官位無緣,晉家幾代人想通過科場考試謀個一官半職,卻都沒能如願。直到晉金存長成,其父下決心用半數家產為兒子捐了個在知縣手下做事的小官。晉金存還真為父親爭氣,入了官場後,憑著自己的機靈和精明,硬是干到了六品官。當然,這六品官位來之不易,晉金存至今還記得那個升遷機會——他看出鄧州知縣和南陽知府大人之間的不睦,知縣屢屢頂撞知府,也看出南陽知府一心想處置鄧州知縣卻苦於無借口,於是便把知縣在一次酒醉時對知府和朝廷發的牢s密報了上去,知府大人得到他的密報後高興非常,立刻奏請巡撫以謀反罪革了那知縣的職,並同時以對朝廷忠貞不二為名上奏,破格地把晉金存提升到自己身邊做了通判。看來,登官階也有訣竅,這訣竅之一,就是要尋找縫隙。眼下,每個官階上是都站滿了人,但站滿了人並不是說你就不能往上走了,因為已站在官階上的人難免要為各種事情各種利益互爭互抗互斗,當他們互相抗膀子的時候,他們的一側就會閃出縫隙,後來者便可以順著這個縫隙往上走!武侯,你說我這想法有無道理?訣竅一定還有很多,做官和做工務農經商一樣,既然是人可以成年論輩子干的事兒,就不可能不被人們尋到訣竅。這方面,你武侯肯定知道不少,而且你一定實踐過,要不然你不會登上高位並長久地穩站住高位!當然,你不會說出來,你想讓後世的人們把你當忠貞不二鞠躬盡瘁的老臣看,你只讓「前後出師表」流傳下來,你需要一個美名!不過我可以斷定,你在官場混時一定有不少絕招!我正是因此而欽佩你!晉金存又緩步踱到茅廬前。當年,劉備帶著關羽、張飛來到南陽卧龍崗,就是在這座草廬里三次恭請諸葛亮的。他繞著草廬走了一圈,摸了摸檐前那些雖經多次更換仍已變黑了的苫草,淡了聲說:「這草又該換了!」「是的,老爺。」一直悄然陪在他身後的祠內管事急忙應道。武侯,我猜,你當初所以讓他們三請,其實是為了提高自己的身價,以便使自己的身價換來更高的官位;我甚至想,在他們未來請你之前,你已經暗中派人外出四處傳言,說你如何如何的有才有識,目的就是尋找出仕的機會。假若我的這些猜測准確,也無可厚非,因為做官和經商一樣,什么手段都應該使出來。武侯,願您在冥冥之中點化我,使我這身官服也能盡早再換一換……懶散的春陽終於撥開了面前的浮雲,溫煦的陽光頓時灑滿了整個卧龍崗,也灑滿了晉金存這個今天最早走進武侯祠的游客的身子,他在和暖的陽光下定定地站在諸葛茅廬門口,久久沒動。祠門外,一群衣著華麗的女游客,格格笑著開始登階入門,聽到那陣笑聲,晉金存才扭過了臉。他的目光在那群女人身上一掠而過。自從娶了雲緯之後,他已經對任何女人無了注視的興趣。我已經有了南陽長得最美的女人,有了人人眼紅的官位,有了可保終生衣食無憂的金錢,也許我該知足了?……雲緯知道晉金存坐在床沿正迫不及待地看著自己,卻故意放慢卸妝的速度,對著鏡子緩緩取下發髻上的銀簪銀釵,將頭發散開,爾後用梳子去一遍一遍地梳。鏡中的雲緯,l露的雙肩渾圓雪白,如凝脂一般;只穿一件白絲內衣的胸脯,比初來時顯得格外飽滿;雙頰也更加豐腴鮮嫩。你不能不承認優裕生活的力量,盡管嫁進晉府後雲緯沒有一天真正快活過,胸腔里裝的全是對晉金存、對搶劫的土匪、對尚達志的恨,但精美的飲食,不用進行任何勞作的悠閑,仆人們的周到伺候,白天的充足睡眠,還是使她那健康的青春肌體在飛快向美處變。加上高雅漂亮的服飾,她身上的那股魅力,變得比當初更加人和驚人,以致晉金存如今的目光,再不願離開她去看另外兩個夫人一眼。「現在是睡覺,又不是出門訪親,梳那樣仔細干啥?」只穿著短褲坐在床沿的晉金存終於忍耐不住,小了心催道。他如今已不敢對這位三夫人太凶,要不她板著臉子上床,干什么都不配合,豈不讓人掃興?「我要去漱漱口。」雲緯從梳妝台前站起,扭身走進了隔壁房間。她在那鋥亮的銅臉盆前站立了許久才端起漱口杯,她想盡量拖延上床的時間,她現在只有用這個法子來發泄心中對晉金存的憤恨,她要折磨這個y欲難耐的東西!她發現他現在已離不開自己,無奈中的她於是便把夜生活做為折磨他的一個武器。「我的小祖乃乃,漱漱口也要用這么長時間?」兩眼被y欲燒紅的晉金存,急火火地跑到門口催。「好了。」雲緯故意斜眼朝他一笑,「這就來。」她不得不走進卧房,但當晉金存撲來要抱她時,她卻又敏捷地閃到茶幾後邊,烏眸一眨,含了笑說:「我聽二夫人講,老爺的武功不錯,能頭頂大花盆半蹲一個時辰,不知能不能做給俺看看?!」「那倒是真的,」晉金存拍拍自己多毛的胸脯,「只是眼下這種時候我多么想抱住你——」「你今晚必須讓俺長長見識,要不,俺就不上床!」雲緯故意將眉梢吊起,做嗔怪狀。「好,好,就依你!」晉金存為了不惹雲緯生氣,只好讓步。「呶,我站這里,你去把窗台上的那個大花盆搬來,放我頭上。」雲緯便快步走近窗台,去搬最大最重的那盆月季,臨搬前,趁晉金存站那里運氣不注意,又順手c起澆花的壺,把壺中的水全倒進了花盆里。大花盆放在了晉金存的頭上,晉金存果然有些功夫,幾十斤重的花盆頂在頭上半蹲在那里一動不動。但漸漸地,剛澆進去的那些水開始順瓦質的花盆底部滲出,沿著晉金存的脖子往他那赤l的上身流。他顯然沒料到花盆中還有水,身子立時打了個冷戰叫:「怎么還有冷水?」「大概是滲到土里的,不會多。老爺的功夫就是好!」雲緯笑著誇,「我在這兒計算著時間,看夠不夠一個時辰!」一絲y冷的恨同時在她的嘴角一閃而逝。晉金存顯然是強撐著半蹲在那里,任那幾股細水像幾條腹部冰冷的蛇一樣在胸前、後背爬著。他打了一個哆嗦,赤l的上身凸滿了j皮疙瘩。雲緯暗暗一笑,又悄無聲息地推開了一扇窗,夜晚的冷風立時撲進屋來,緊緊圍住了晉金存只著一條短褲的身子,使得他那粗短的兩個小腿開始輕輕抖起來。當一個時辰過去花盆從頭上拿下之後,晉金存連連打了三個響亮的噴嚏。「老爺的功夫真漂亮!」雲緯一邊繼續給晉金存灌著米湯一邊給他那凍得亂抖的身子蓋上被子。「快來暖暖我!」晉金存牙齒咯咯地磕碰著,「明天是九九重陽節,原定要和知府大人一塊去獨山賞秋,可別讓我病了!」雲緯不得不上了床,當晉金存暖和過來的雙手開始伸向雲緯的胸口時,她閉上眼在心里叫:閻王爺,你要是有眼有珠,天不亮就該讓晉金存生一場大病,爾後把他的魂靈收了去,收了去……出南陽城北行二十里,可在白河邊上見一孤峰飛峙,這便是以出美玉、蕨菜聞名中外的獨山。登臨獨山,東可賞白河秀水,南可觀南陽城區,西可看沃野平疇,北可覽茅廬民居,很有一番情趣,所以年年秋天都有人專門登山看景。當年大詩人李白游南陽時也登臨過獨山,且還寫過一首《感舊》的詩:「昔在南陽城,惟餐獨山蕨。憶與崔宗之,白水弄素月」。如今的每年仲秋時節,南陽知府總要和他的一班吏屬帶上妻子兒女,來這獨山上賞秋。今天,便是官家們賞秋的日子。日上三竿的時辰,一輛又一輛馬車在獨山腳下停住,官人和太太們開始換乘小轎,被往山上抬;侍衛仆人隨從們,則在轎後爭相往山上爬。山頂,早已搭好了觀景台,這觀景台是一個可用人工旋轉的大木台,台上放了一圈桌椅,桌上早已擺好了菊花酒和菊花茶,酒是供官人們喝的,茶是讓女眷們飲的。晉金存今日瞞著大夫人、二夫人,只帶著雲緯一人上山。雲緯隨在晉金存之後出現在觀景台上時,已坐在台上的所有人的目光全被雲緯吸了來,人群中發出了幾聲低低的驚嘆:嗬,好美的女人!雲緯今天穿一襲淡色旗袍,未著艷裝未施脂粉,但那股天然的清秀風韻卻一下子壓倒了在場的所有太太小姐,使男人們的眼睛一見便不舍放開。「金存兄真是艷福高照,三夫人可謂漂亮得驚人呵!」坐在知府左邊的同知大人這時開著玩笑。晉金存早聽到人們對雲緯貌相的低聲喝彩,及至聽了同知這話,更是高興得心花怒放,連連抱拳說道:「大人誇獎,大人誇獎!」我晉金存的眼力不會差的,不得則已,要得就得好東西!早晚有一天,我會把知府大人的這身四品官服也得到手的!晉金存謙恭地望了一眼知府大人,在知府右邊的位子上落座。觀景開始了。八個赤膊大漢在觀景台下緩緩地推著台子旋轉,台上的人便在飲酒談笑中縱目去觀四周的景色:玉帶似的白河,河面上的舟楫,金色的沙灘,城區里鱗次櫛比的房屋,田野中黃金色的谷地,綠色的茶樹,田中拖犁行走的黃牛,帶著籬笆的茅舍,縱橫的阡陌,山坡上怒放的山菊……伴著觀景台的緩慢旋轉,台外的一個歌女在胡琴、竹笛的伴奏下,脆聲唱著李白的那首《南都行》:南都信佳麗,武闕橫西關。白水真人居,萬商羅廛寰。高樓對紫陌,甲第連青山。此地多英豪,邈然不可攀。陶朱與五?,名播天壤間。麗華秀玉色,漢女嬌朱顏。清歌遏流雲,艷舞有余閑。遨游盛宛洛,冠蓋隨風還。走馬紅陽城,呼鷹白河灣……「怎么樣,寶貝?這景色美吧?」晉金存在同知府說話的間隙,回首附在雲緯的耳邊問。雲緯淡然點了下頭,她其實既沒觀景,也沒聽歌,只是凝眸高遠的藍天,在那里苦想:我的命為啥這樣苦?人在十二歲上正是依靠父母的時候,我的父親偏偏在這當兒去世;別人家都有兄弟姐妹,惟我孤身一個,時時要c心照料有病的母親;那么多姑娘都能嫁一個可心的男人,卻單單讓我遇上了晉金存和尚達志這類東西!人的命究竟是咋著回事?為啥別人可以享有的,偏偏不讓我享有?……「三夫人改日請隨金存到我府上做客。」胖得肚子如同孕婦一樣的知府大人,這當兒扭過頭來同雲緯搭話,雲緯沒有聽見,慌得晉金存急忙伸手捏了一下雲緯的膝蓋,才使她從怔忡的神態中回復過來,雲緯正不知該怎樣開口,幸好同知大人這時c言朝知府問道:「大人,聽說朝廷與美、英、俄、德等十一國已經談判簽了條約,為去年在北京發生的事賠了一筆巨款,可是當真?」知府點了下頭,面色y沉下來:「聽說是要賠四億多兩,但眼下還沒有正式通報,看來,我們又要過幾年緊日子了!」「這些賠款難道還要攤派下來?」晉金存接上去問……雲緯扭過了頭,她無心去聽這些與己無關的談話,她把眼睛又移向了藍天,又接著去想剛才正想著的問題:難道冥冥之中真有一只手,是他在給每個人劃定命運之路?那只手為啥要給我這樣劃呀?……

9

秋天,是鄉下窮人家最忙的季節,每一家都要在這個季節里忙著為緊跟而來的冬天和來年春天預備下吃的、燒的,稍一偷懶,冬春時節就要餓肚子。像落霞村栗溫保這樣只有畝半薄地的人家,更不敢大意,更須抓住機會收集一切可吃的東西。也就是因此,溫保和妻子草絨在城中官人們賞秋的重陽節,背著孩子扛著頭走進了那片緊靠去獨山官道的紅薯地。「乖妮,別亂爬,就坐這路上玩。」草絨把一歲多的女兒往長滿葛麻草的田間小路上一放,把小撥浪鼓往她手里一塞,就提起頭和柳條筐,快步走進路邊的一塊紅薯地里,和丈夫溫保一塊刨起來。這連在一起總有十幾畝的大片紅薯地,屬城北姓騫的一家大富戶。地里的紅薯早已挖過,空地里散扔著變干了的薯秧,草絨和溫保在空地里刨,是在找主人挖時偶爾遺留下來的紅薯。這是窮人解決吃食的方法之一,俗話叫「刨溜紅薯」。因為騫家富有,紅薯是雇人挖的,遺留在地里的紅薯比一般人家的地里都多,所以草絨和丈夫這兩年每到秋季,收拾完自己那畝半薄地里的秋庄稼,總要跑十幾里路特意到這里來刨找紅薯。夫妻兩個不再說話,都彎腰揮很快地刨起來。收獲還挺不錯,一個人每刨一袋煙工夫,刨出五步見方的面積,就差不多能刨出一個紅薯來。每當頭下滾出一個紅薯時,兩人的眼中都要閃出一絲驚喜。附近官道上的官轎、馬車、牛車絡繹不絕,人笑、馬嘶、牛叫不停地傳過來,但溫保和草絨無心也無暇去看,只是一個勁彎腰刨著。秋日當頭的時候,兩人已都刨找到了近半筐的紅薯,因為熱和累,溫保是早已脫光了脊梁,草絨的褂子則已被汗水浸濕半截。「你去歇歇順便喂喂娃子,我去找點柴草,咱們燒紅薯吃。」溫保對草絨說罷,扔下頭,便去地中間的一條水溝埂上揀拾柴草。秋陽融融,默默輕觸著草絨那汗濕的衣衫和溫保赤l的肩頭;生起的火堆在嗶嗶剝剝輕響著,青煙緩緩升入空中,又被微風變成好看的鏈環;近處有不知名的秋蟲在鳴;女兒在草絨懷中大口地吮著乃頭;放入火堆的幾個紅薯在溫保手中g子的撥弄下翻著身子。空氣中漸漸飄起燒紅薯的香甜味兒。這幅恬淡的生活場景令草絨和溫保都有些陶醉,兩人的臉上都溢著滿足的笑意。「吃吧。」溫保把第一個燒熟的紅薯拿到手里,剝開皮遞給草絨。草絨用手掰了一小塊,用嘴吹吹,爾後掙開乃頭,把它填入女兒口中,女兒立時甜甜地嚼起來。「這日子多好!」草絨邊嚼著紅薯邊感嘆了一句。「嗯,好!」溫保吞了一口紅薯笑著附和。當兩個人重又開始下地刨時,在獨山上賞秋玩樂的人們也開始回返了。一溜馬車、官轎走到紅薯地頭,相繼停下,大約是要歇歇,車礪、轎礪們扯著手巾擦汗,車里、轎里坐著的男人、女人們便下車、下轎說笑,有的男人點著了水煙袋,有的女人則順了田埂小路,往路兩邊的田野里走,間或有女人驚喜的尖叫響起:喲,這里也有野菊花!草絨和溫保只是扭頭看了一眼那花花綠綠的人群,便又低頭干自己的活。當草絨又刨挖一陣抬頭抹汗時,發現有兩個富家女人已走到自己女兒枝子坐著的地方,蹲在小枝子面前。她擔心她們驚嚇了孩子,扔下頭便向女兒身邊走。走近了才看明白,那兩個年輕女人中一個是太太一個是丫鬟,那極年輕的太太正含笑把一塊麻糖往妮兒的手中放。「謝你了。」草絨高聲說道,並沒認出這就是當初被丈夫綁過搶過的雲緯。「這是你的女兒?長得真漂亮!」雲緯自然也不會知道草絨是誰,只是望著那面目姣好的妮兒笑道。聽人誇獎自己的女兒長得好,草絨異常高興,暢笑著說:「可惜她沒脫生到你們那樣的好人家,她跟了俺們只有受苦。」「放心吧,我們夫人今日見了她,就會帶給她福氣。」丫鬟巧笑著接口。雲緯這當兒仍在逗著那妮兒玩,無意之間,她的目光落在了妮兒扔在身旁的撥浪鼓上,她那目光原本是要一滑而過的,卻忽然停住,盯住了撥浪鼓上兩個用細繩拴住用來捶擊鼓面的翠色玉珠,這玉珠她太熟悉了,它們原本是兩串,是盛家祖傳下來避邪的用物,雲緯從六七歲起,媽就讓她把它們戴在兩個手腕上,為的是避邪祛災。遭到搶劫的那天,左手腕上的那串珠子被土匪捋走了,這珠子怎么會落在這小姑娘的撥浪鼓上,莫不是——?雲緯的眉頭倏地一縮。「獨山上的那座道觀還在吧?」草絨漫聲問道,她並沒看出雲緯的神情變化,更沒想到她當初從丈夫口袋中摸出的這些玉珠就要給她的家帶來危險。「還在。」雲緯淡聲應著。為了不弄錯,她裝作不經意地伸出右手腕,把那兩粒玉珠和右手腕上還戴著的那串玉珠對照了一下。是的,色澤、大小、光度、開孔方法都一樣,不會錯的!謝謝老天,你終於讓我找到了線索!她現在開始重新審視那妮兒,看這妮兒的樣子,她不會超過兩歲,那么照這時間推回去,她的媽媽當時應該是在坐月子!對,坐月子!雲緯記得很清,遭搶那天,當她和娘被捆坐在屋中時,她聽見一個女人來到了院門口,其中一個土匪對那女人說:你還沒有滿月,萬一招了風咋辦?「你這妮兒多大了?看她一臉福相,長大了說不定要享大福大貴哩。」雲緯還想進一步證實。那邊正挖找紅薯的溫保,聽見這邊幾個女人說得熱鬧,而且是說自己的女兒,就也扔下頭走過來,接口道:「窮人家的女兒,只怕是個童養媳的命哩!」正蹲在妮兒面前等著草絨回答的雲緯,原本沒注意到溫保的走近,這時聽到這聲音,呼地扭過頭來,眉梢受刺似地一抖。這聲音太熟了!這就是那個進家搶劫的土匪的聲音,是的,我決不會記錯!是他,什么都不用證實了!「你們是去獨山賞秋的吧,獨山上的人多嗎?」溫保一邊掏著旱煙袋一邊望了兩個女客隨口問,目光在觸到雲緯的面孔時,頰上的肌r猛地一哆。草絨也沒發現自己丈夫的神情變化,仍舊絮絮地問著那丫鬟在獨山上看到了什么秋景。這時大路那邊傳來了喊聲:夫人,上轎了!雲緯和丫鬟匆匆扭身向大路上走去。這邊的溫保急忙走到妻子身邊低聲說道:「草絨,快走!知道那夫人是誰么?就是那次我和肖四去搶的那個叫雲緯的姑娘,糟糕!她的眼神不對,八成是認出我了,快走!」溫保奔到地里,把筐里的紅薯一提,將兩把頭往肩上一扛,便順著野地往家的方向疾步走了。草絨抱起女兒在原地呆了一霎,她那晚並沒看見雲緯的面孔,但丈夫的驚慌使她意識到這不會假。天呀,沒想到路如此窄,冤家就這樣碰上了!她抱起女兒跟著丈夫的腳印走,走出近一里之後她回頭一看,不好,果然有兩個公人打扮的男子跟在身後不遠處,也順著她和丈夫的腳印在庄稼地里快步向這邊走來。追來了!快跑吧,溫保!草絨一邊在心里喊,一邊抱緊了女兒,加快了腳步……半彎月和半天星都被烏雲裹走,夜風在屋檐下鳥一樣地飛過,地面上只有一點可憐的光供人辨清近處的景物。此刻,在卧龍崗西落霞村栗溫保家的房後,晃出了兩個人影,那兩個人影彎著腰踅進村邊的一片樹林,走到停在那小樹林中蒙著黑布的一乘官轎前,低了聲說:「稟晉老爺和三夫人,土匪栗溫保一直沒回家,家里只有他的妻子和女兒。」「這個狗東西倒精!」轎里傳出雲緯恨恨的聲音。後晌,她認出栗溫保就是當初搶劫她家的匪人之後,回到大路上就向晉金存講了。晉金存當時沉吟了一霎說:我們身邊一時無騎馬捕人的衙役,他又是順著車不能行的庄稼地走,徒步追恐難追上,況且也不知道他身上帶沒帶家伙,倒不如派人尾隨先弄清他們的住處,晚上再動手!料不到他竟警覺地躲了起來。壞種!「晉老爺,要不要先把他的老婆逮了?」轎邊一個黑影問。「那是釣餌,不要驚動!」轎中的晉金存冷聲說罷,轉向身邊的雲緯軟語道:「咱們回吧,小半夜了。」見雲緯沒有反對的表示,便又對轎外的人交待:「留下人監視,其余的回家,起轎!」官轎吱礣一聲被抬離了地面。「跑不了他的,寶貝!」晉金存在轎的顫悠中抓過雲緯的一只手,輕捏著那柔嫩的手背。「我真想立刻抓住他!」雲緯咬著牙說。「要真抓住他了,你打算咋著辦他?」晉金存的聲音里帶了點逗樂的味道。「我要他的臉,邊邊問他為啥子害人!」「依我看,他倒沒怎么害你。一沒打你,二沒——」「哼!」雲緯的這聲哼里帶著火星,把晉金存燙得倏然住了口。官轎在吱礣聲中開始走上卧龍崗,武侯祠山門前的大紅燈籠把光線送進轎中,使晉金存看清了雲緯那張罩滿怒意的臉。他沒有害我?他害得我還輕嗎?沒有他,我就不會落到你這個狗官手里,我也就不會過如今這種日子!他生生把我這輩子的路改了!當然,尚達志要負責任,如果尚達志——「寶貝,我今晚這么辛苦地來捉你的仇人,回到家你得有所報答吧?」晉金存這時湊到雲緯的耳根低了聲說,「會再給我個脊背睡?」雲緯聞言嘴猛地張開,似乎要吼出一句什么話來,但最後卻並無話出口,她只慢慢合攏雙唇,重新把牙咬了起來。轎像船一樣,在暗夜里緩慢地向前航行,漸漸濃上來的夜霧向轎後退去,像被船頭劈開了的水……

10

達志把近些天織出的綢緞染印完圖案之後,已是渾身大汗,他在水盆里撲嚕嚕洗一陣頭臉,便去後院的老桑樹下站了涼快。這天氣有點反常,節令已是仲秋了,可今兒個從桑樹葉縫里漏下的午後陽光,仍像熱粥一樣,粘到身上滾燙滾燙。達志扯下身上那件無袖汗褂,當扇子似的在胸前掄著。兩只長尾鵲從附近的樹上驚起,在天上旋了一圈,大約也被陽光所燙,叫聲里有一股疼的味兒,轉眼便斜沖下去,鑽進城牆外邊梅溪河岸上的柳樹蔭里。達志的目光通過城牆豁口越過河岸,向遠處的秋田落去,谷子已經割了,谷茬在陽光下泛著白光;掰掉了棒子的包谷稈還未砍下,枯黃的身子發呆似地立在那兒;紅薯已挖了一大部分,割下的薯秧墳丘似地扔成一堆一堆。今年夏秋兩季的收成都還不錯,看來老天爺還不想把南陽人全都餓死。老百姓有了吃的,養蠶的人家會更多,明年的春繭看來也會大增,這倒真是機房大發展的時候!「你總得吃一點吧,哪能一天不吃一口?」院牆那邊忽然傳來卓遠家嫂子的聲音。「端走吧,我說過我不吃!」這是卓遠的回答,聲音里帶了氣。達志聞聲走到院牆跟前,隔了不高的院牆看見,卓遠正半躺在自家院中桐樹下的一個竹椅上,手里攥了一本書,卻沒看,兩眼閉著;他妻子雅嫻則端了碗面條站在他椅旁,正滿臉憂慮地看著丈夫。「咋了,嫂子,卓遠哥病了?」達志說著,已雙手撐牆,嗵一下跳到了卓家院里。「唉,要真是病了倒也不埋怨他,」雅嫻見達志過來,急忙求救似地說,「對,叫達志評評理,人家朝廷同外國簽條約賠款,你氣得不吃飯,犯得著嗎?」「條約?啥條約?」達志忽閃著眼,茫然問。「你還不知道吧,昨晚傳來消息,朝廷已與美、英、俄、德、日、奧、法、意、西、荷、比十一國簽了條約,為國人抵抗八國聯軍侵犯事,賠他們四億五千萬兩銀子,三十九年還清,年息四厘,本息共九億八千二百萬兩!」雅嫻也是書香門第出身,書畫都通,說起這種國事來十分清楚。「哦?」達志一驚,「賠這么多?」「你卓遠哥昨晚就是聽了這消息,氣得不吃飯,昨天的晚飯和今天的早飯,一口不動,這晌午飯還不吃,他這樣餓下去,就是活活餓死,能有啥用——」「你還有完沒完?」一直閉眼半躺在那里的卓遠這時睜開眼,氣惱地瞪了妻說,「讓我安靜——」「你不是有個眩暈病么,我要不是擔心——」雅嫻的眼里有淚花在轉。「走開!」卓遠低吼了一句,又閉上了眼。「嫂子,你先回屋吧。」達志推了推雅嫻,微聲說。他覺得他理解此時卓遠哥的心情。卓遠仍如剛才那樣地閉目半躺。達志靜立在那里,默看著卓遠那張清癯的臉,漸漸地,他發現有兩滴水珠滾出卓遠緊閉的眼角,緩緩沿臉頰向耳輪那里墜。他無言蹲下身子,用手拎著汗褂的一角,默默去卓遠耳輪上揩。卓遠沒動,眼沒睜,更沒開口。「卓遠哥,咱們國家是不是也可以不賠他們?!」達志輕了聲說。卓遠依舊沒吭,沒動,沒睜眼睛,只是又讓兩滴淚水洇出了眼角。達志重又伸手去揩,可剛揩去,便又有兩滴滲了出來,漸漸地,達志覺出自己的臉上,也有了水珠在動……

11

因為月光太亮也因為想省蠟燭,尚家的晚飯是在院子里吃的。雇工們的飯桌在後院,主人們的飯桌則放在前院靠近那塊刻有奇怪圖案的石頭的地方。飯是包谷糝紅薯稀飯,饃是包谷面窩頭,菜是生拌辣椒絲。要說尚家目前在南陽城算是小康人家,但飯食一直就這樣簡單。達志吃得又急又快滿頭是汗。他半天的勞動強度不小,又是忙乎店堂出售綢緞又是保養織房的織機,原料發放、成品檢驗、來客應酬,這些也都要管,整整一個後晌,他幾乎沒有一點坐下歇息的時間。如今爹已基本把這份家業交他管理,自己只是在一邊默默地看。勞累帶來了飢餓,使他恨不得把碗里的飯一口吞下去。達志把最後一口飯咽到肚里,舒服地打了個飽嗝兒,這才注意到,早已放下碗筷的爹,正在月光下望著石上刻著的那個圖案。「爹,卓遠哥說這圖案刻的不是綢緞上的經線、緯線,而是對世事的一種認識,我琢磨著,這刻的會不會是咱南陽城的街道?」達志順口說道。「街道?」尚安業並沒有扭過臉來。「嗯,你看,縱一道、橫一道,而且道道相交,多像咱城里的街,這條街交住那條街,這一道橫的是不是吉慶街,那一道豎的像不像辰堂街?」達志伸手指劃道。尚安業沒有應聲,只把頭搖搖,半晌之後才又開口:「你說到辰堂街,剛好有樁事要告訴你。辰堂街尾譚家的姑娘順兒給你定下了,媒人已互送了八字。」「啥?」達志眼中的月亮一跳,霍地立起了身。順兒那姑娘他認識,一只腳得了麻痹病,走路都一拐一拐的。「上次盛家的那樁事一出,」尚安業的話音低微,「我就和你娘商議,再給你說親,女方模樣兒說得過去就行,不能太漂亮了,太漂亮了易生是非。」「爹,我這輩子不搬親了,打單身。」達志的話音發顫。「甭說憨話,你不成親,咱尚吉利機房日後誰承繼?」尚安業扭臉望著兒子,「那順兒姑娘只是一只腳有點小毛病,其它方面都挺好,人老實勤快,而且在家也會織布,到咱家里,學幾天就也能上機織綢,她那只有毛病的腳不妨礙踏織機,這點我問過媒人。」「爹,這輩子讓我一個人過吧。」達志頹然地說罷,又一下坐到了椅子上。「我這次想說辦就辦,不張揚不鋪排,」尚安業沒有理會兒子的話,顧自說出自己的計劃,「喜日就定在後天,咱不請響器不發喜帖,到時候只把你舅舅你姑姑他們叫回來,擺一桌酒席作罷……」達志不想再聽下去,用雙手抱住頭,同時把耳朵捂了。上次婚事在達志心上挖出的那坨r,經過這段日子已漸漸長平,爹爹的話像一只長了長指甲的手指,徑朝那片鮮嫩的剛長出的r抓去。他將身子縮起,忍著心中陡然旋起的那股疼痛。原本停在心里的那股因綢緞產量提高而起的高興,頓時被這疼痛擠得無影無蹤。院子變得很靜,爹和娘不知什么時候已收拾罷飯桌進了屋子。月亮又升高許多,光線變得更強,面前石頭上的圖案顯得越加清楚,達志雙眼望定那圖案,望定剛才自己指劃的那道豎紋。辰堂街!他無聲地自語道。我不過順便說說,可沒想到你竟真的要與世景街相交了!他的目光凝牢在圖案上,那圖案中間漸漸就出現了兩個人影,一個是風情萬種的雲緯,正沿著一道豎紋裊裊娜娜地向他走來,近了,近了,但突然間,她在一個十字口拐向了另一道橫紋;一個是拐腳的順兒,她原本沿著另一道橫紋向遠處走,但突然間,她會在一個十字口陡地轉身,沿著一條豎紋徑向近處走來,近了,近了,「達志!」他分明地聽到她親昵地喊了一聲,便張臂向他撲來。「不——!」他猛叫一聲,站起身,才發現面前仍是那塊石頭和那費猜的圖案,院里除了滿地月光,便是靜寂……一切都是按照尚安業的心思辦的,達志和順兒的婚禮簡單到不能再簡單了:一頂小轎天不亮把順兒抬來;中午僅置一桌酒席,請來的親戚只有達志的舅舅和姑姑;晚飯後沒有一個人來鬧新房,大多數鄰居都還不知道達志今日娶親;沒有嗩吶響,沒有鞭炮叫,甚至門上連喜聯也沒貼,只有一種匆忙的氣氛。香油燈在床前的木桌上晃動出一團黃光,順兒背燈靜靜坐在床沿,達志坐在牆角的一只椅上雙手托了臉不動,娘已經替他們把門關上,兩人都沒有上前落下門栓,屋里只有燈草吸油發出的噝噝聲。達志望定油燈光照不著的牆角,眸子僵了似的不動。牆角里慢慢站起一個姑娘,姑娘珠貝似的牙齒一閃一閃,帶著燦爛的笑容向他款款走來,她走得那樣裊娜那樣娉婷那樣好看那樣自在那樣悠閑。雲緯!他讓自己閉上眼,把頭垂入兩掌之中。不知過了多久,一種輕微的的聲音傳入耳中,他睜開眼,看見順兒正起了身,彎腰小心地把被子在床上抻開,抻被時她在床前走了兩步,僅這兩步也亮出了她的走姿:右腳一點一點,身子一晃一晃。拐腳女人!這是達志第一次在這么近的距離上看順兒走路,一種不忍再看的不舒服使他重又閉上了眼睛。呵,蒼天,難道從今以後就要真的永遠和她住在一處?他不敢讓自己想下去,用手指捏緊額頭上的那層薄r,讓疼痛幫助自己轉移思路。「你,歇了吧。」一聲怯怯的低柔的聲音飄進達志耳朵。達志知道這是順兒在對自己說話,只得重又抬起頭來。順兒正低眉垂眼面對著他,兩手不停地捏著自己的發辮梢。達志現在有了正面打量順兒的機會,她的臉頰顯得多么小呵,而且那么憔悴,皮膚幾乎沒有光澤;她的胸脯根本看不出鼓凸,又窄又平;腰身纖細,看上去像一株隨時可能被風吹折的小柳;頸、腕部露出的肌膚,都是黝黑的。她和雲緯比起來,身子整個的小了一號,而且根本沒有原本屬於妙齡姑娘們的那份鮮嫩和紅潤。過去在雲緯面前,只要看上她一眼,達志心里就有一種莫名的東西在躥動,周身的血就開始急流,就有一種想擁她入懷的急迫;而現在面對順兒,他卻只有一種無奈、一種痛楚、一種心如止水的平靜。「你燙燙腳吧。」又是那種怯怯的低柔的聲音響起。達志定睛看時,順兒已轉身,一拐一拐地向放有黃銅臉盆的牆角走去,那臉盆旁邊,放有一把包了棉套的白鐵水壺,是娘剛才送進來的,里邊盛有熱水。順兒走到臉盆前,彎腰提起水壺,向銅盆里倒了半盆熱水。達志剛想說句我不燙時,順兒已端著臉盆拿著一條白粗布方巾向他緩緩走來。「我不——」他剛剛低聲說出這兩個字,順兒卻已嗵地雙膝跪地,把臉盆放在了他的腳前,他被她的這個舉動驚呆在那兒,一時竟說不出話來。這時節,順兒已經抱起了他的一只腳,輕柔而麻利地幫他脫下了鞋襪,他的光腳想從她的手中掙出,但只掙了一下,便被浸在了溫暖的水里,霎時,一股溫暖而舒適的感覺便由腳底升上身子,當他的另一只腳也被順兒雙手抱著放進水里的時候,他垂下了眼,雙眸不再看順兒的身子,而只看盆里順兒那兩只手。那兩只小手輕柔而小心地搓著他腳背、腳後跟、腳趾、腳腕上的灰。除了小時候娘這樣給自己洗過腳外,這還是第一次,而且她是跪在那里給自己洗的。他不好再和她強爭什么,只好坐那里任她替自己搓、沖、擦。當兩只腳被擦干重新套上鞋之後,在順兒吃力地起身出門去倒水時,達志急忙向床走去,他不知再面對順兒時該說點什么,他很快地脫了外衣撩開被子躺下去。他側身向里閉了眼,聽見她關上門、c了門栓、放下銅盆、洗了手,隨後是她那一輕一重的腳步聲向床邊響來;她在床邊似乎猶豫了一霎,跟著她吹滅了燈;一陣的脫衣聲之後,床沿輕晃了一下,他感覺到她上了床,感覺到她怯怯地掀開被,鑽進了被筒,但她的身子一直沒敢挨著他。他也一直沒轉過身去,他先還注意傾聽著背後她那輕微的鼻息聲,漸漸地,疲勞攫住了他,把他拖入了霧蒙蒙黑沉沉的睡鄉里……早晨起床後,達志一拉開門,看見爹站在門口,以為又是要他去後院桑園里晨讀,便說了句:「待我拿上書。」但尚安業朝兒子搖搖頭說:「不必了,你已經娶妻成家,是成人了,今後該讀該學啥,你自己來c心就行,我不會再來管你。從今日起,咱尚吉利大機房的一應事務,都由你來安排,走,我把賬櫃和錢櫃上的鑰匙交給你。」達志默然出門,跟在爹的身後,走進了爹娘的睡房。娘正在睡房里疊幾件漿洗好的衣裳,爹進屋朝娘揮了一下手說:「你出去,我和達志有一些事要講!」娘聞言,立時起身走出去。爹上前c死了門栓。「記住,達志,凡是說到賬目、銀錢上的事,決不能讓女人家在場,你親娘和老婆也不行!」尚安業沉聲交待,「女人口松,有時無意之中會把家底露出去,這是一;再就是她們有娘家,她們娘家有親人,小心她們為了娘家人壞了我們尚家的事!這是二。當然,由於她們要c持家務,手上也需要點錢,你可以給她們一點零錢讓她們保管,但家業的真情細底,永遠不能讓她們知道!」「嗯。」達志點頭。尚安業從床頭拉過一個笨重的木櫃,慢悠悠打開櫃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