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部分(1 / 1)

第二十幕 未知 6459 字 2021-02-25

,走了幾步,腳前又啪地落下一顆,她疑惑地扭過頭去,發現有一個男人趴在院牆上正向她招手,她吃了一驚,正要張嘴問,那邊已飄過來一句抑得很低的聲音:「草絨,是我!」這聲音是太耳熟了,不需要經過任何辨析,她就立刻知道是誰來了。她扔下手中的東西,三腳並兩步地向院牆奔去。「噢,是你!溫保,是你!」她早忘了剛才對丈夫的惱恨,使勁地抓住隔院牆伸過來的那兩只手搖。「輕點,輕點,待我翻過去。」栗溫保說著,身子一聳,輕巧地翻過了院牆。院牆的這一段有幾棵大樹遮擋並擺滿了花盆,使他們的身子得以隱蔽。溫保雙腳剛一落地,草絨就撲過去,一頭扎進丈夫懷里,雙手死死抱著他的腰,嘴里嗚咽著說,「哦,我可見到你了,見到你了!你還知道來看我們?……」「小聲點,小聲點。」栗溫保輕輕拍著妻子的背,待草絨的激動稍稍平靜下來,才又問:「我們的女兒好嗎?」「好,她已經能滿地跑了,也能叫爹、叫娘了。」「你吶?他們欺負你嗎?」「沒,待我挺好。」草絨不想讓丈夫替自己擔心,忙抬起臉答。直到這時她才注意到,丈夫身上背著一把砍刀和一支短把火槍。「你跑到了哪里?現在在干啥?」「在伏牛山里。我參加了雷麻子的隊伍,我們殺富濟貧,常同官軍打仗。?毛,早晚有一天,老子要來把這晉金存抓住殺了!告訴你,我如今也已是一隊兵馬的頭了!」「你可要小心!」草絨抱住丈夫的脖子,「整天舞刀弄槍的,可別有個閃失!要我說,你找個偏靜山窩開兩畝地,平平安安過日子多好!」「晉金存和盛雲緯不會讓我平安的!?毛,我要用刀槍讓這個世道變變,我要讓你們娘倆過上好日子——」「老爺,回來了!?」遠處響起雲緯的聲音。草絨一驚,忙推開丈夫說:「你快走,別讓他們看見。」溫保返身剛要翻牆,草絨又不舍地抓住他,把自己的雙唇朝他的臉上壓去。溫保也急忙把嘴唇湊上,不過即刻,溫保就疼得吸了一口長氣,他感到自己的嘴唇被草絨緊緊噙住,當他終於抽身向院牆外跳時,他覺出了唇上有一股血的腥味,與此同時,他又聽到背後草絨那含淚的聲音:「記住,俺們娘倆天天在想你!……」雲緯把茶碗在晉金存面前的桌上放下,剛要去桌子的另一側落座,不防晉金存一把抓了她的手笑道:「寶貝,猜猜我今兒在干啥?」雲緯強抑了心中的厭惡,含笑猜:「是到知府衙門會商公事?」晉金存笑著搖了搖頭:「再猜!」「是到街市上私訪?」晉金存依舊搖著頭。「那我就猜不著了。」雲緯實在沒有同他逗下去的心緒,「告訴我吧,老爺今日又做了什么大事?」「殺人!」「哦?」雲緯的眉毛一跳。「殺了兩個,」晉金存把雲緯攬坐在腿上,「一個是義和團的漏網頭目,那小子經殺,刀手砍了三刀頭才掉;另一個是謀反大清的畜生。這小子軟蛋,刀還沒落,人可就咽氣了!」雲緯感到一陣惡心。「干這種事總讓人快活不起來,怎么樣,咱們來玩一陣游戲,樂和樂和?」晉金存盪笑著看定雲緯。一絲惱怒猛地從雲緯眼中閃過,她知道晉金存所說的游戲是什么——要她脫了上衣躺在床上,讓他把酒杯放在她的胸口上喝酒,讓他用筷子把她的茹頭當花生豆挾著玩樂。這個老不死的,真不知他出於什么心理一再要她同他來玩這個游戲。「我今天累了。」雲緯的聲音里露出了不快。「是么?」晉金存的雙瞳聚出了兩道綠光,「既是你不願玩,我只好去找那個珏兒姑娘了。」說著,就慢騰騰地起身,要去穿外衣了。雲緯的心被這話一下子揪緊:珏兒,是晉金存前不久剛買來的一個丫鬟,貌相一般,但極有一股媚勁,雲緯知道晉金存偶爾要同珏兒住一夜,但決不能讓他長同她在一起,不然,倘讓他迷上了她,自己就要像前兩房夫人一樣在這晉府變成一個可有可無的人了!想到這里,草絨後晌說的那句話倏然在耳畔響起:你應該要個孩子,好拴住老爺的心!要是養個兒子,也許是維護這種生活的辦法,可要為這個老東西生孩子,你甘心?雲緯覺出身子打了個寒顫。但還有什么別的法子?這段日子,雲緯常常在心里問自己:難道就這樣一直跟晉金存過下去?不!這是最先響在胸中的回答。她也的確為這個回答做了准備,有一天,她甚至已弄到了一包砒霜藏在了抽屜里。她預備哪天晚上趁晉金存不注意時放進他的茶碗中,預備自己報了仇就跑。可臨到動手時她又無了勇氣,萬一他發現了咋辦?就是把他毒死了,自己能跑出晉家大院嗎?一個殺人犯能往哪里跑?就是自己能跑開,今後指望啥來過日子?誰來照應娘?尚達志和栗溫保那兒的恨還怎么雪?……她最後只好面對那個回答把頭搖搖。剩下的便只有一個選擇了:跟他過。就這樣過下去吧,反正飯有得吃,衣有得穿,房有得住,轎子有得坐,仆人有得使,就過下去吧,別的先不想。要過下去就得給他生孩子,不然,會真的拴不住他的心。「我走了。」晉金存這時已穿上了外衣。「真要走?」雲緯強壓下心中的惱怒,拋過去一個媚笑,她知道自己這一笑的力量。果然,晉金存被雲緯這個攝人心魄的笑弄酥了骨頭,他也實在不願離開這個艷麗無比的新夫人。「你不是累嗎?」他笑問。「我累是累,不過我沒說不陪老爺玩吶!」雲緯緩緩地抬手去解自己的上衣鈕扣,「要是心疼我累,你少喝一杯不就是了么?」「自然,自然。」晉金存扔下外衣,迫不及待地撲過來,幫雲緯解開上衣。雲緯極快地閉上眼睛,好擋住眼中涌出的恨。當她平躺在床上,感到冰涼的酒杯在雙r間放好、覺出竹質的筷子觸向自己的茹頭時,她在心中罵:晉金存,早晚有一天,你要為這一切付出代價的,會的!老天爺,你看見了的,為了讓我少受這樣的罪,讓我快懷上孩子吧,懷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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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因為來得太急,把夏季的悶熱接了過去,所以雖是立秋了,可一進尚吉利機房的織房,不消片刻工夫,衣褲仍能浸出水來。熱盡管熱,織房里的織機倒一台也沒停下,仍咔咔咔地織著綢緞。達志巡回檢查著每台織機的工作情況,不時在一台織機前停下聽聽,聽出了什么異常響動,就讓那位c機的織女停下修理。天熱,織機又不停忙活,毛病是少不了的。其實,要是往常,像這種悶熱的正午,是可以停機讓織女們歇歇的,只是因為已決定近日就去漢口買機動織機,達志想趕點活,多帶點銀兩,出門方便。買一台機動織機的錢本是早湊夠了,按說四月份就可以去漢口買的,因為當時由南陽去漢口必經的襄樊地界,有幾股土匪頻繁活動,不斷有過往行人被殺被截的傳聞;加上當時義和團余部起義反清,不斷與官軍沖突,雙方開戰的消息四處亂傳,搞得人心惶惶,尚安業擔心路上出事,就沒讓達志動身。六月,局勢稍穩,達志想啟程,可尚安業因為此時又攢了一些銀兩,心想,跑那么遠的路,要買干脆就買兩台!於是主意又變,說等攢夠了買兩台的錢再啟程。事情就這樣一下子拖到了這個時候。如今,買兩台織機和來回路上所需的銀兩已基本湊齊,達志已雇好馬車和護車的人,定好十九日走。這出門的日期也是尚安業定的,十九是吉日之一,出門逢上三、六、九,什么別問只管走!織房里這兩天加班,是在為達志的啟程進一步准備。出門辦事,多帶點銀錢心里安穩。達志默望著織女們雙腳在織機踏板上的踏動,這批織機都經過達志的改造,踏動起來比舊織機輕快多了,但即使這樣,織女們的勞動強度仍然不小。達志能看出織女們的疲憊,畢竟,她們是手腳並用,機上,手隨眼到;機下,腳踏不停。你們不會辛苦多久的,待我把新式機動織機買回來,你們就可以省力了!將來,我還要徹底淘汰這些人工織機,讓你們織起綢緞來都很輕松!「大伙歇歇吧。」達志見屋內的空氣實在悶人,幾個織女的衣裳都已濕透貼在身上,於心不忍地說道。幾個織女聽了這話,都相繼停了織機,嘻哈著拿著方巾去院子里擦洗涼快,獨有順兒那台織機仍在咔咔響著。懷了身孕的順兒腆著肚子,坐在織機上全神織一匹白色錦緞,似乎沒聽到達志的那一聲喊。順兒嫁過來不久,就到織房里干活,獨自包用一台織機,白天黑夜地織,家里這些織機中,數她的這台織機出的活兒多。「歇歇吧。」達志走到順兒的織機旁,又說了一聲。順兒這才停下織機,扭過頭來朝他淡然一笑,輕了聲說:「你不是快要上路了,把這匹織出來你好帶上,出門要用銀子的地方多,多帶一匹就能多換一點銀兩。」達志沒再說話,只是默看了一眼她那凸得很高的腹部,這女人倒真是一個勤快女人,爹娘見她身子重,曾一再勸她不要再上織機,可她總是悄無聲息地進織房忙活。順兒又蹬響了織機,達志的目光移到她的腳上,順兒的左腳因為有毛病,盡管她在左邊的踏板上綁了一塊大磚頭,但仍能明顯看出,她左腳踏起來要分外吃力,她額上的汗也因而出得格外多,往往扔幾下梭子,她都要飛快地抬手用衣袖去抹一下臉上的汗粒。唉,這女人倒是一個好織工。達志在心里嘆道。他的目光又移到她的臉上,她那原本就窄小就無光彩的臉,如今因為懷孕有了蝴蝶斑而顯得愈加不耐看。因為肚子的凸出,她那原就小的身個變得更矮了。這樣直直盯看著,順兒的身子就漸漸顯得模糊,另一個窈窕俊俏的身影就在那模糊中顯出來了:光潔的額頭,紅潤的頰,珠貝一樣的牙,玉一樣的頸,飽滿的胸,柔韌的腰,纖長的腿……雲緯——!他無聲地在心里叫了一句,搖搖頭,把那幻影趕走。爾後轉身,慢慢地向門口移步。你現在還在想她?想她有什么用?有什么用?她如今已是官太太,早把你忘了,忘了……達志的心緒重新平靜下來時,發現自己站在院中豎著的那塊石頭前,他望著石頭上的那個潰瓮及福鋈幌肫鵯靶┨煜逖裟俏煥綽虺穸械納倘慫檔囊環啊d巧倘似撓械閶剩僑趙謖饈非岸15戳艘環媳嗩鑰痰耐及負笏擔右槐竟攀檣峽吹劍骱耗曇洌鶼逡淮某竅繚俗乓恢止婢兀苑擦15泄σ檔娜思遙胤焦僖諂渥≌傲6允景保喜豢濤淖鄭豢桃桓齜乓允酒漵肫脹ㄊ凡煌d巧倘巳銜飪逃欣{形圖案的石頭很可能就是那種古老褒獎規矩的遺存物。如果那商人說得有道理,這潰瓮及婦橢皇且桓霰硎景鋇姆擰s謎飧齜爬幢硎景保撬凳馨閉甙咽慮樽齙檬懶稅桑空飧齜挪皇怯尚磯唷笆弊止鉤傻穆穡懇媸欽庋矣Ω萌謎飪槭酚澇讀11氯ィ頤巧屑以謁恐煊蚧掛8蟮墓σ擔∥揖鴕蚧恐耍頤巧屑康某穸諧齷蹙鴕喔昧耍?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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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緯嘔吐完剛才喝下去的幾口八寶稀飯,直起身後的第一個動作,是把盛稀飯的那個細瓷藍邊大碗啪一聲扔到草絨的腳旁,恨恨罵道:「誰讓你給我端這種我見了就惡心的飯?你是不是存心要讓我吐死?」稀飯濺了草絨兩腳,幸好飯已不是很熱,草絨只是吸了一口冷氣;碗摔得粉碎,一塊碗片飛起,在草絨的腳脖上劃出一道血痕。草絨沒有生氣,她只是笑著朗聲說道:「太太,你嘔吐不是因為飯惹你惡心,是因為你懷了孩子,懷孩子的女人都是這樣,我當初——」「你還敢犟嘴?」雲緯猛伸手在草絨的腿上擰了一下。草絨不再說話,只是扭身去拿掃帚清掃地上的碗片和飯跡。雲緯咬了牙坐在椅上生氣。她當然知道自己嘔吐不是因為飯,她明白自己擰草絨是冤枉她。可雲緯沒辦法控制自己不發脾氣。她一看見晉金存心里就恨就煩,可又不得不受苦遭罪地為他懷孩子,這算過的什么鬼日子?懷孩子不願;但不生孩子,自己在晉府的地位就保不住,就無法去對栗溫保、對尚家父子雪恨,甚至也無法去對晉金存雪恨。這種兩難境地怎不令她心煩?也就是因為這,她才更加頻繁地朝草絨發火,不停地折磨草絨。外邊響起了晉金存的腳步聲,雲緯努力換上一副笑臉,看著他走進來。「今天感覺咋樣,寶貝?」晉金存進屋便快步走到雲緯身邊,手撫著她隆起的肚子問。自從那天一個接生婆來查看時說很可能是一個男孩之後,晉金存對懷孕的雲緯異乎尋常地關心起來,每次外出回來,總是先到雲緯的房里看看問問。五十歲已過的晉金存迫切地想要一個兒子來繼承家業。「還好,就是吐得厲害。」雲緯像往常一樣,忍著心里的厭惡去坐到他的腿上。「堅持著吃一點東西,女人懷孩子和我們辦公事一樣,也不容易。」晉金存捏捏雲緯的臉蛋,笑道。「我是又吐又疼,你辦公事有啥不易?」雲緯只得和他扯下去。「嗨,你不懂,這不,我近日就接受了一樁難辦的差事,我正愁著哩!」「啥事?」雲緯問得漫不經心。「知道八國聯軍前年入北京的事吧?人家著朝廷簽了條約,賠人家四億五千萬兩銀子,要求三十九年還清,年息四厘,本息共九億八千二百萬兩。前不久,各省攤派賠款銀,咱們河南一年攤九十萬兩。省里又分下來,咱南陽府一年要攤分十五萬兩。為繳這銀,原定把房地契稅,由價銀一兩征稅三分,增為七分;食鹽加價四文。不料後晌知府大人把我叫去,說眼下四縣八鄉的民眾正為房地契稅增加和食鹽加價怨聲載道,似有借此釀起暴動之態,要我將房地契稅只加征至五分;食鹽只加價二文。這樣,款額就要差去許多,為這事,我正犯愁吶!」「這些銀子收起來都要交給外國人?」雲緯有些驚異。「那當然!這可是不敢耽誤的事,倘是籌不齊,朝廷和外國人都要發火。」晉金存眼睛,呷了一口茶,又放長了聲音說:「不過你倒是放心,我姓晉的最後不會被這點事難住,我已經琢磨了,實在不行,我也來個攤派,往各縣攤派一部分,再往各個廠坊、商號攤派一部分,像興祥皮毛行、尚吉利大機房、振通蛋品坊——」「尚吉利大機房?」雲緯聽到這個名字後睫毛一動。「對,尚吉利。」晉金存點著頭,「像這些地方都不會沒銀錢,只要一下,我想他們會掏的!」雲緯沒再應聲,她的思緒不知何故倏然間回到了那個空等尚達志私奔未成的夜晚,那天晚上的星光是那樣刺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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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安業邊向漢釀酒樓走邊在琢磨官府讓來酒樓議事的內容。請柬是頭晌收到的,上邊除了知府衙門的一個大印和晉金存的簽名之外,只有兩行字:恭請尚吉利大機房尚先生安業於午後到漢釀酒樓議事。讓我一個開機房織綢緞的人來議啥子事?關於共同防火?關於街道清掃?關於防盜?……一陣喧嚷的人聲使得尚安業抬起臉來,酒樓已經到了。只見幾個從工經商的老板掌櫃正彼此寒暄著向酒樓里進,看來今日請來議事的人不少。但願所議之事不關賦稅,如今我尚家可是正處艱難時候,達志一兩天內就要去漢口買機動絲織機,幾乎把家中的銀錢帶得不剩一兩了。「尚老先生,請上二樓!」酒樓的一個伙計在門口拱手相讓。尚安業點點頭,挺起腰向裝飾得富麗堂皇的酒樓里邊走。這漢釀酒樓是南陽城名氣最大的酒樓,它的名氣大主要不是因為它的樓房蓋得漂亮,而在於它經賣的四種酒都是漢代傳下來的名釀:九醞、甘醴、十旬和醪。九醞是一種特制的酒,釀制工藝十分復雜,此酒用米做成,三日一釀,每釀一次增一次米,滿九斛米而止。甘醴是一種用甜?發酵的甜酒,酒y粘稠得可扯絲,上口十分醇厚。十旬是經過過濾的清酒,看上去淡如清水,喝下去味道極美,號稱喝一碗可延壽十旬。醪,則是一種帶糟的酒,表面有一層浮沫,如同浮萍一般。這四種酒在張衡的《南都賦》里都有記載,且被評價為:「甘不傷其口,醉不病其身。」漢釀酒樓就靠經營這四種酒發達了起來。「尚先生,你老要哪一種?自左至右,醞、醴、旬、醪,請你自便!」尚安業上得樓來,剛與同行們寒暄罷坐下,一個店伙計便用精致的托盤端來了四碗酒送到了他的面前。一股濃濃的酒香立時沁入鼻孔,尚安業的鼻翼不由自主地翕動了一下,一股唾y頃刻從舌根那兒生起,但很快地,他就搖了搖頭,不能喝!這一碗酒怕要幾錢銀子,漢釀酒樓的酒價一向是很高的。「咋,先生不要?」那伙計有些詫異,平日還很少有人見了這酒搖頭不要的。「快喝吧,尚老板,這酒不喝白不喝,今日晉金存晉老爺吩咐,每人賞酒一碗,酒錢由他出!」近處有人向他笑叫。「呃,哦。」尚安業聽罷這話頓時生了後悔:剛才不該拒絕的,既是有人出錢,為何不嘗嘗這漢代佳釀?不過,眼下如果再伸手端酒,就顯出自己全是心疼銀錢了,罷,罷,就丟了這個機會,日後待我的尚吉利買了機動絲織機,興旺發達之後,再來這酒樓痛飲一回!他再一次朝那送酒的伙計擺了擺手,可待那伙計剛一轉身,他就饞饞地咽了一口口水。聚會的主持者晉金存大人還未到,到會的人們正在三三兩兩地交談著,尚安業一邊散漫地聽著人們的說笑,一邊又在心上猜測:晉金存這么客氣地出錢請眾人喝酒,究竟是為了要商議什么?……「諸位先生好!」一個亮亮的聲音如同驚堂木一樣,使得眾人的說笑戛然而止。晉金存已在主席桌前站定,眾人一齊起立施禮。「今日請諸位來,是因為有樁緊要事要同你們商議,」晉金存示意眾人坐下,「想你們都知道,辛丑年我大清國與美、英、俄等十一國簽有賠款條約,因款額過巨,朝廷只好讓各省各府分攤下來,我們南陽府每年分攤款銀十多萬兩。爾等都知道,近幾年南陽地界連遭災荒,府衙財力日拙,上繳如此多的銀兩實是困難,然這事關國家安危,又不能不辦。因此,想請諸位為朝廷為國家計,出面分擔困難,各家攤繳一部分款銀!」尚安業的雙眼一下子瞪大,連嘴巴也因為吃驚張了開來。人群中也同時發出了「哦」的一聲。「此乃愛國之舉,我想諸位定會同意,我這里根據爾等從工經商的年頭、規模,給各家大概定了一個數額,如果誰願多繳,還可以提出來再改。下邊,我念一下:興祥皮毛行,六百五十兩;尚吉利大機房,六百二十兩;振通蛋品坊,五百八十兩……」尚安業沒有聽下去,他的雙耳實際上也已在驟然間失去了聽的能力,他只覺得頭已嗡一下漲得如斗大,雙眼發花,六百二十兩!天呵!我即是不買機動織機,傾全部所有也沒有六百兩呵!他顫顫著兩腿站起來,抖動著雙唇想叫一句:「我繳不起呵!」但嘴張開了,卻無聲音響起,極度的震驚和恐慌,已使他的喉嚨暫時失了音……把預備帶到漢口賣的綢緞和一些路上用的東西收拾停當,天光已經差不多全從屋里退走,到了上燈時分。但達志沒有點燈,而是摸黑進到里屋,把那截裝有銀子的圓木用手最後摸摸查查——把一截圓木掏空來裝銀子,這主意是爹出的,攜帶這么多銀子走這么遠的路,不小心可不行。在確信沒有破綻之後,達志才舒一口氣,向外屋走去。一切都已准備妥當。馬車是租街西頭姚家的,姚家是世代的「拉腳戶」,人可靠,又常來往於漢口南陽之間,路也熟;又找了兩個在路上幫忙的小伙,兩個人都是沒出五服的宗親,而且兩人都會一點拳腳,其中一個還會耍刀,路上萬一遇見小股歹人,也可以應付;真要不巧碰上大股土匪,盡可以讓他們把車上的綢緞拿走,只把那截圓木留下就成。那截圓木外表滿身疙瘩十分難看,讓人一見就認為這是預備路上劈了當柴燒的,根本不會想到就在它的肚里裝有大宗銀子。行路的計劃也定好了,早上早起趕路,日不落就找地方住下。不會有閃失的!達志邊想邊走到院子里。明天或後天上路,十幾天時間就能拉了機動織機回來,那時,機動織機一安,產量會成倍提高,質量也會比現在強;到那陣,騰出家里這些手工織機,可以試織更多的新花色新品種;如此雙管齊下,要不了多久,就可以掙到再擴大生產的本錢;說不定一年後,便又可以添幾台機動織機;幾年後,尚吉利大機房就會再度興旺起來,織出的綢緞會再獲「霸王」美譽,使國人洋人對尚家綢緞再度刮目相看爭相搶購!達志仰看星兒正逐漸密集起來的夜空,臉上漸漸現出一抹舒心的笑容。「達志,你爹後晌去漢釀酒樓,說是官府叫從工經商的人家去商議公事,咋會到這刻還不回來?」娘這時從廚房里出來,邊撩了圍裙擦手邊問。「是不是官府里要請他們喝酒吃飯?」達志順口說道。「你去看看吧,你爹年歲大了,腿腳不方便,這天又黑。」娘的語氣里含著擔心。「好的。」達志點點頭,往外走,經過織房門口時,聽見里邊還有織機響,探頭一看,還是順兒。「歇了吧,我上路的東西已經准備好,不必再加班織了。」達志說一句,就出了門。漢釀酒樓離知府衙門不遠,平日是個熱鬧去處,衙門里平時有些宴請之事,也都是在這酒樓上辦的。達志估計,官府若是請從工經商的各家作坊店鋪主人喝酒,當是在樓上雅座里,於是進了酒樓大門,就徑上了樓上雅座,可樓上並不見爹和一個熟人的影子。一個伙計告訴他,官府並未在此請客,只是後晌在這里開了個攤款會。「啥攤款會?」達志不解,但心里卻本能的一咯噔。「你還不曉呀?」那伙計壓低了聲音說,「當初咱們大清國和人家外國打仗,敗了,人家讓咱們賠款,幾億兩銀子吶,這不,這筆銀子分攤下來了,從工經商的人家,每家都攤了不少,嗨,我們酒樓也攤了四百兩,剛才掌櫃的老婆還在哭哩!」達志打了個寒顫,忙問:「你見沒見尚吉利大機房的尚掌櫃?」「噯,見了,後晌他在這兒,後來他八成是和幾個作坊掌櫃一起去晉府了,這攤派款額的事,就是晉金存老爺管的,後晌他在這里宣說了各家數額坐轎走時,有幾個掌櫃叫著分攤的太多,跟在他的轎後去求他——」達志對這話還未聽完,扭身便跑。他憑直覺知道,去晉府的掌櫃里一定有爹。果然,離著晉府大門還有幾百步遠,在昏黃的門燈光里,他便在大門前跪著的那一排人中認出了爹的背影。爹跪在那排人的正中間,雙膝著地。達志沒有立刻走過去,因為晉金存那刻正站在那兒威嚴地說話:「……諸位都不必再說請求減免的話,這不是我晉某能辦得了的,洋人索賠的款不敢耽誤,這也是我們為大清國分憂的機會。最後我要說明一句,三天之內,諸位中有哪一位膽敢抗著不如數上交,可別怪我晉某不客氣,到時候我可要拍賣你的房子和你家里的東西,我可能還要抓人!我相信你們是會掂量出這事的輕重的!好了,不嗦了,諸位請回吧,我也要歇息了!」說罷,晉金存扭身便進了大門。大門跟著在幾個衙役的推動下轟隆關上了。跪著的那些人相繼絕望站起,默默四散。達志急步向爹走去,爹沒動,他仍跪在那里,目光死盯住晉府那兩扇關起來的大門。「爹,咱們回吧!」達志彎腰去攙爹,他不敢去問攤派的款數。尚安業沒有應聲也沒動。「爹,走吧。」達志攙住了爹的胳膊。尚安業身子僵了似的仍然沒動。直到達志硬要攙他起來時,他才扭臉看了一眼達志,才突然大叫了一聲:「六百二十兩哇!蒼天呀——」音還沒落,忽見他喀的一聲,把一口血噴到了地上。達志一驚,邊急叫了聲爹,邊用手去輕拍老人的後背。這當兒,老人已是滿嘴血沫,頭軟軟地垂下去了。「爹!爹——!」達志一邊慌慌地喊著,一邊橫抱起老人的身子,沖開圍過來的人群,沒命地向附近的一家葯鋪跑去……正躺在躺椅里讓仆人干洗身子的晉金存,聽下人說書院督導卓遠來求見,這才想起兩天前卓遠送來的那封信也還沒讀,便急忙令一隨從把信拿來,站一旁念:尊敬的晉大人雅鑒:聞為籌辛丑賠款,已決定攤派各廠坊、商號出資,此乃官衙公事,吾一介書生,本不該濫發議論,然事關南陽工商發展,余願不揣冒昧進言如下:賠款要籌,攤派之法亦非不可行,唯在數量上以不傷廠坊、商號筋骨為好,否則,廠坊、商號將無力再生。富國唯賴工商,工商凋敝,富國之想便成空夢,國不富,無以強,日後便更會賠款頻頻——「行了!」晉金存面露慍色地止住隨從念信。信上的話令他生氣。娘的,怎么辦公事我姓晉的比你懂,用得著你來教訓?你一個書生,好好在書院教你的書行了,國家大事何須你來多嘴多舌?「老爺,讓他進來面見你么?」下人問。「罷了!」晉金存厭煩地擺了下手,正給他干洗的仆人不防這一擺,碰住了他的胳膊,疼得他咧了咧嘴。「給他說我去知府衙門辦公事不在府里,讓他回吧!這種人你要放他進來,他又會給你講一篇大道理,娘的,天下不應該要這么多讀書人,這類人多了麻煩,做什么事他都要和你講個道理!依我看,這種書院也應該少辦!」「那我這就去打發他走。」「等等!」晉金存又喊住下人,鄭重叮囑道:「對他說話要客氣,要面帶笑容,甚至可以邀他到客廳喝杯茶再打發他走,輕易不要惹他,小心他手中有筆!這種人不惹則罷,要惹就狠惹,就要把他們手中的筆完全奪下,那他就沒有威脅了!」一直在晉府門前踱步等候召見的卓遠,聽說晉金存不在家,頓時十分失望。這幾天,他眼見城里不少廠坊、商號因攤派賠款量過大,已做倒閉准備,好多人家哭聲不斷,心中便也十分焦急。這其間自然也有同情那些人家的成分,譬如看到鄰居尚安業的那種痛苦之狀,但更重要的,他是在為南陽工商業的發展前途著急,如此多的廠坊、商號倒閉,會使工商業的發展一蹶不振。國富國強靠工商,這是卓遠認定的道理,他怎能不急?前兩天,他曾給晉金存寫了一封長信,詳細陳述了他對攤派賠款一事的看法和建議,企望能對晉金存的決定影響,然兩天過去,未見一點回音,眼見晉金存給各廠坊、商號限定的交款的日期已經近,他便決定當面來向晉金存陳述自己的看法,說服他改變主意。未料他又恰好不在。他謝絕了下人要他進客廳喝茶的邀請,默默轉身往回走,沒走多遠,又停了步。今天一定爭取見見晉金存,離交款的時間已經不多,萬一他明天還有事怎么辦?干脆就在這里等等,待他從知府衙門回來時,再上前求見。他這樣想著,便轉身走進路旁的一家茶館,要了一杯清茶,坐那里慢慢啜飲,茶館前的街路是晉府人出入的必經之道,只要晉金存官轎回府,自己就隨後跟去求見。街對面屋牆上的陽光在逐漸向高處倒退,附近已有人家的主婦在吆j入宿,茶碗中的茶水也已變得很淡,然仍不見回府的晉家官轎從門前過,卓遠便有些心焦,他記起妻後晌讓他去葯鋪為她買葯的事也還沒辦,就越加急,可他又不願失去這個面諫的機會,只好耐下心來等。就在他這樣望眼欲穿瞪著門前的街路時,忽聽晉府門前一陣人聲喧嚷。這茶館離晉府大門不過百步之遙,他扭頭隔窗望去,見一頂官轎和幾個衙役已出了大門向這邊走來。他先以為是晉金存的哪位夫人坐轎上街,及至那轎從門前過時,他才隔了轎窗看見,竟然是晉金存坐在里邊。他一怔一驚,霍地站起身子,那一霎間他明白自己受了騙,晉金存原本就沒有出門,他不過是不願見你罷了。「老大,這么晚出門是——?」茶館的一個伙計向走在轎後的一個衙役含笑低聲問。「看戲,天祥戲樓,河南梆子,《西廂記》。」那衙役邊走邊答。姓晉的!卓遠的牙咬了起來。他分明覺得有一股涼水直注胸腔,把原本滾燙的心臟浸泡住,體溫在迅速降低。卓遠,你高估了你自己,你以為你會說服、影響他們,實際上你在他們眼里狗p不值!他攥拳捶了一下自己的腿……達志默坐在床前,手攥住父親那只細瘦蒼白青筋顯露的左腕,不時去試一下脈搏,雙眼直盯住父親那干枯得沒一點血色的臉。五天來,老人除了喝幾口水外,再沒吃別的東西,而血,卻在不停地咯。請來的郎中盡管用心調治,卻終也沒有見效。達志心里明白,老人要走的時辰已經很近了。院子里很靜,沒有了織機的響聲,沒有了織女們的說話聲,沒有了搬弄綢緞生絲的腳步聲,沒有了算盤珠的撥動聲,只有後院桑園里的老桑樹的枝葉,在午後的風里嗚嗚響著。尚吉利大機房的一切織造經營活動,都從前天後晌停止了。去漢口買機動織機的事自然不說了,就這,還湊不夠攤派的那筆銀子。前天後晌,繳銀的最後期限到時,晉府里來了幾個人站在門外催著,達志不敢再驚動爹,一個人含了淚把原先裝在那截木樁里的銀子全掏出來,捧出去說:「還差一些,容我幾天後借齊送上。」幾個當差的立時走進店堂叫:「晉老爺預先有交待,銀子不夠拿實物抵!」說著,徑把沒賣出的綢緞和庫房里的一些生絲抱走,最後還拉走了兩台織機。達志估摸他們拿走的實物價值百兩以外,以他當時的那個恨勁,他真想拎刀上去同他們拼了,可那樣有啥用?再說父親的病還等他請醫照料,他只能按過去父親的交待:忍了。如此一來,買原料、開工錢、購雜品都無了銀錢,機房便只好停業關閉了。一縷西斜的陽光悄悄踅進木窗,去摸了摸尚安業那全白了的左鬢,尚安業仿佛被觸醒,輕輕嗯了一聲,漸漸地睜開了眼睛。「爹,想不想吃點東西?」達志急忙俯了身問。老人搖了下頭,眸子中散亂的光慢慢聚攏到了達志臉上,以幾乎聽不清的聲音問:「停了?」達志移開眼睛,點了點頭。「這么說……我是不能去見你爺爺了……停了,尚家延續多少年的祖業不但在我手上沒有發達……反而停了……」「爹,這不怨你!」達志哽咽著。「孩子……告訴我……你如今手上還有多少銀子?」「十四兩。」達志說,「這是我藏下為你治病的。」「從今日起……再不許為我花半兩銀子……我死後……不必買棺材……可用席卷……也不許買鞭炮請喇叭……只買幾張火紙燒了,免得我在y間討飯就行……這些話……你要牢牢記住!」「可是,爹——」「倘有一條不按我的話辦……我就在y間把你當逆子看!……」尚安業眼瞪著兒子,微弱的目光中又露出了舊日的威嚴。「好吧,爹。」達志無奈地點頭。「從今日起……你們要儉省度日……把這點錢用到買絲上……只要有絲……就有綢緞……一點一點積下去……直到機房有個發展……再織出『霸王綢』來……光宗耀祖……讓世人都知道咱尚家……」「爹,你放心,達志此生在發展祖業上倘稍有偷懶,當不得善終!」「還要記住……忍!……」「忍?」「忍……當忍則忍……凡事退一步……天闊地大……還有,苦!……」「苦?」「要預備……吃苦……凡事皆浸苦中……做事……就是咽苦……苦咽盡……事方成……」「爹放心!」「還有……衡……」「衡?」「平衡……世之大理……凡事皆講……平衡……待人接物……收入開支……要常衡量……是否……平衡……」尚安業是天黑時分咽氣的。達志媽和達志那陣搖晃著尚安業那逐漸變涼的身子放聲大哭,身子很重的順兒跪在床前,捂臉低泣。站在床尾的卓遠夫妻,望著尚安業那依然大睜著的雙眼,也凄然把頭垂了……

21

雲緯在醫聖祠內張仲景的墓前燒了一卷火紙之後,又很是費力地跪下笨重的身子,磕了三個頭,這才緩緩起身,向正殿東側,緊依寨垣的春台亭上走。這醫聖祠坐落在南陽城東關的溫涼河畔,是為紀念東漢末年的醫家張仲景而修的。張仲景,名機,南陽郡人。曾拜師於同郡名醫張伯祖,盡得其傳。漢靈帝時,舉孝廉,官至長沙太守。其所著《傷寒雜病論》,集醫家之大成,為立方之鼻祖,被後世醫者奉為經典,推崇他為「醫聖」。祠大約建於東晉咸和五年,順治、康熙、乾隆、嘉慶年間,屢有修葺。祠坐北朝南,以仲景墓為中心,前有供奉伏羲、神農、黃帝塑像的三皇殿,後有中殿、正殿和兩廡。整個建築,既無崇樓高閣之雄,亦無雕梁畫棟之麗。雲緯今日來游醫聖祠,是早飯後心中煩時臨時決定的。已懷孕八月的她,被妊娠反應折騰得苦不堪言,昨晚後半夜,不知何故總不停地嘔,最後的吐物簡直就是膽汁,濁黃且極苦,恨得她當時真想就朝自己那隆得高高的腹上捶幾拳,立即把肚里那個折騰自己的東西捶下來。早飯後,她先在房里勉力綉了一陣花,不久心里就開始無緣無故地煩躁,煩得她扔了花綳踢了花盆摔了茶碗。當時侍候在側的草絨見狀就笑著說:「你這反應是比我當初懷俺們小閨女時重得多,我聽人說,遇到這種事時可求求醫聖就好了。」「是么?」雲緯第一次聽草絨說話而沒有拿眼瞪她。「那你就去告訴管家,讓他給我備轎!」然而轎備好時,晉金存知道了,慌忙出來勸阻:「這么重的身子外出,萬一出了事怎辦?」雲緯當時只說了一聲「出事更好!」便上了轎……曠野里剛犁出的田地中,不時有被犁鏵片磨擠的光滑土塊,反s著秋陽的黃光,如一片片金箔在閃。春台亭是醫聖祠里最高的建築物,站在這亭上,可俯視牆外溫涼河里半床低吟淺唱的河水,可遠眺無邊田野里的萬種秋景。雲緯站在亭子中間,目光由近而遠,散散漫漫地走著。這地方倒是一塊寶地,張仲景能做長沙太守,能寫出《傷寒雜病論》,能在醫界有巨大造就,恐怕與他故里的這塊寶地也有關系。雲緯這樣默然想著,暫時地忘了自己的煩躁和煩惱。一陣凄切的女人的哭聲忽然就在這時鑽入耳中,把雲緯短暫的好心境破壞了,她扭頭循聲去尋那哭聲的出處,耳朵也已辨出那哭聲是由一老一少兩音組成。她的眼睛很快便看清了,哭聲來自離醫聖祠前門幾百步的一塊紅薯地頭,那里有兩個帶了白孝布的女人,兩個女人的前頭,走著一個男子,那男子雙手捧抱著一個席筒,席筒上纏著三道白布,三道白布在秋陽下顯得很是刺目。那席筒里想必是卷著一具屍體了!這情狀使雲緯立刻做出判斷。是誰家窮到如此地步,竟然連一口薄薄的棺材也買不起?「草絨,知道那是誰家在出喪?死的是不是一個小孩?」雲緯沒有轉身,輕聲問。「不曉得,俺去打聽打聽。」草絨這樣說著,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