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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幕 未知 6476 字 2021-02-25

又要走,草絨急了,高聲叫:「咱誰也不是夫人,咱是女人,咱坐一起吃飯有啥不得了的?!」說罷,硬把雲緯按坐到椅上。雲緯沒法,只得默默坐定,拿起了筷子。也是巧,不大時辰,栗溫保從c練場回來,噔噔噔地進屋之後,一見雲緯坐在飯桌前,頓時眼一衑,怒沖沖地叫:「咋回事?你怎么也敢坐到這飯桌前?你以為你還在當夫人吶?走開!再敢這樣,小心我讓管家打斷你的腿!」雲緯面孔發白地站起身子。「你咋唬啥子?你凶什么?」草絨這時霍地起身朝丈夫吼,「是我讓她坐的!她坐這里吃飯小了你啥架子?你才當幾天官?你過去不就是一個打兔子的?!你的身份有多高?呸!」「你看,你看,」栗溫保被罵得攤開兩手委屈地叫,「我也是為你們娘倆出氣,過去,她使喚你們,如今,讓你們使喚使喚她出出氣,報報仇,反倒罵我的不是了?」「哼!」草絨白了一眼丈夫,轉對雲緯說:「不理他,我們坐下吃!」可雲緯已經轉身快步向下房走了。「她已經享了十多年福,如今也該她受受罪!」栗溫保邊往飯桌前坐邊恨聲說。「說那放p!當晉金存那老東西的小老婆,能享多少福?」草絨又瞪眼朝丈夫叫。「好,好,咱不吵,就算你說得對。」栗溫保舉起拿了筷子和r餅的雙手,表示向草絨認輸。這舉動惹得在一旁瞪眼看熱鬧的女兒枝子噗哧一聲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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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只減免了一年的賦稅,但這已使尚吉利大機房大大恢復了元氣,到了第二年春上,達志手里便攢下了一筆錢。有了錢,達志首先想到的,自然還是再買機動織機。剛巧,英國商人辦的泰古車糖公司,那時每月都有馬車隊來往於上海、南陽之間,一天,泰古車糖公司一個叫梅恩的副經理,來尚吉利大機房為妻子買綢緞做衣服,達志便問他是否可以代為在上海機器局里買幾台機動絲織機運來,來往運費由尚吉利大機房出。那梅恩是精明的中國通,覺得這是一樁賺錢事,等於低價買來機器再高價賣出,便滿口應允。一個月後,馬車隊運來了四台絲織機和四台柴油機,價錢都比達志原來打聽到的要高,而且運費也比原來說定的多,達志沒說什么,心想雖然吃虧一點,但總算安全順利運達了,倘是自己雇車去買,路上要出個攔截亂子豈不更糟?四台新機動織機安好的那天中午,達志抱一塊長方形的木板,含笑走進隔院卓遠的書房說:「卓遠哥,我想在門前換個招牌!」正伏案用左手寫著什么的卓遠聞聲起身問:「都安裝好了?」看見達志點了頭後,卓遠接過那塊木板,上下審視著說:「嗯,有六台機動織機了!加上那些腳踏織機,確實不是一個『房』字能容下了,好,就叫尚吉利織絲廠吧!只是我擔心,我這左手寫廠牌,萬一寫不好咋辦?」「卓伯伯,你就照這個字體寫,寫出來保准好看!」跟在達志身後的十二歲的立世,這時指了書桌上卓遠剛才在一張紙上寫出的字說。「好!就照立世侄說的辦,寫行書!」卓遠笑道,同時轉向院外喊九歲的女兒:「容容,給我拿紅漆來!」扎著羊角辮的容容在隔壁屋里應了一聲,用兩只小手捧著一盒紅漆跑過來。卓遠左手握筆,飽蘸紅漆,在那塊光潔的木板上刷刷地寫下了「尚吉利織絲廠」六個大字。「好,好!」達志叫道,同時扭了頭對兒子說:「立世,你日後在寫字上要能到你卓伯伯這左手的功夫,就也行了。」清瘦的小立世抿嘴笑笑剛要說話,不想容容已先開口道:「字寫得好算什么?又不能穿到身上,綢緞織得好才算本領吶!尚叔,讓俺跟你學織綢緞行么?」「行,行!」達志歡喜地揪揪容容的羊角辮,「我的織絲廠正要招織工哩,容容先算一個!不過,那你可要先給我唱幾支歌喲!」達志知道這閨女最愛唱歌。「好,我給你唱!」容容一點也沒有扭捏,大大方方地應道,而且立刻照媽媽教的樣子,擺出了一個唱歌的姿勢。「可是尚叔叔,你愛聽什么歌兒呢?」「什么歌兒都愛聽。」達志忍住笑,一本正經地說。站在達志身旁的小立世,顯然驚奇於容容的爽快大方,圓睜了眼看著容容。「好,先給你唱支《百花洲見贈》。」容容言畢,清了清嗓子,便開始唱:芳洲名冠古南都,最惜塵埃一點無。樓閣春深來海燕,池塘人靜下山鳧。花情柳意憑誰問,月彩波光——「甭唱這個,」卓遠笑著打斷了女兒的歌聲,「唱歌要看對象,給你尚叔叔唱,應該先唱那首《綢緞謠》。」「好的,」容容抹一把額頭上的汗,旋即又放開了喉嚨唱:綢兒柔,緞兒軟,綢緞裹身光艷艷,多少玉女只知俏,不知它是來自蠶。蠶吃桑葉肚兒圓,肚圓方能吐出繭,煮繭才可抽成絲,一絲一絲纏成團。絲經理,絲經染,分成經緯機上安,全靠織工一雙手,絲絲相連成綢緞。一梭去,一梭返,一寸綢,一寸緞,經緯相交似路口,路路相連可拐彎……「好,好!」達志歡喜地上前拍拍容容的頭,「就憑你這歌聲,叔叔也要收你做織工哩!立世,來,拉上你容容妹妹去織房里看看。」小立世漲紅了臉扭捏著不敢過來,最後還是容容跑過去,叫了一聲:「立世哥。」拉起了他的手向外跑去。達志和卓遠夫婦見狀,一齊笑了。說笑之間,那筆劃上的漆已經干了。卓遠起身去倒了兩杯白干酒,遞一杯到達志手上說:「這是一杯賀酒,但願你的廠子能越辦越大!」兩人碰了杯把酒喝下後,卓遠說:「走吧,去把招牌換上!」達志捧了招牌,和卓遠一起走到尚家大門旁原來掛「尚吉利大機房」木牌的地方,正要換牌,卻忽然想起什么似地哦了一聲,說:「先等一霎。」隨即便抱了招牌,匆匆進院到了正屋,對著神台上父親的靈位撲通跪下說:「爹,你看見了吧,我又買了機器,總算辦起了一個廠,雖說眼下還小,可我會慢慢讓它變大的,這就是廠子的招牌,你老先看一眼!」說著,把手中的招牌對著父親的靈位高高舉起,咽了聲叫:「爹,你看見了么?我知道你在盼著……」尚吉利織絲廠門前變得空前的活躍起來,各地綢庄來進貨的馬車排成長長的行列,南召、鎮平、內鄉、魯山等地絲廠來賣生絲的手推車也在街的兩邊擺滿。由於使用了機動織機,產量高,成本低,價錢也隨之降了下來,所以尚家的絲綢增強了競爭力,周圍各處仍使用舊式腳踏織機的廠、坊,頓時變得門前冷落車馬稀了。同時,由於盈利大,在生絲收購上,達志也敢稍稍提點價,故原料來得也較過去容易多了。織房的機器整日隆隆作響,前店里來零買、批發的顧客接連不斷,後院染印房里的蒸汽翻涌滾動。伴著這些,是銀兩、鈔票的迅速增加,尚家進入自達志當家以來最興盛的局面。達志如今忙得不可開交。機器多了,工人增加了,管理一個廠和掌管一個家庭作坊終究不一樣,盡管他在織房實行了織工「包機」;在染印房里實行了染工「包批」;在織前絲整理上實行了整理工「包匹」,但各個環節都需要不時地進行檢查督促指導,從早到晚,他的兩只腳基本上不能閑住。他感到了累,但卻累得高興、累得暢快。每到夜幕降下停了織機之後,他總要蹲靠在前院那塊怪形石頭旁,一邊喝著順兒給他端來的泡有清明前折下的柳葉的茶水,一邊舒心地吁著氣。哦,老天爺,你總算睜開眼了!十月的一個晚上,當達志又像往常那樣靠著石頭喝著茶水歇息時,虛掩的院門突然被哐啷一聲推開,那陣兒機器已停院子里很靜,陡然而至的推門聲使得達志一驚,他扭眼往門口瞅時,只見一個細瘦單薄的身影已閃進了院子。那夜無月,前院又無燈,達志看不清來人是誰,便起身問了一聲:「誰?」他的話音剛落,那黑影凄惶地叫了一聲:「爹——」,跟著便一下子撲過來抱緊了他。「小綾?」達志聽出是女兒的聲音,也慌忙摟緊了她,同時就顫了聲問:「小綾,這時不在董家,跑回來做啥?」「爹——!」小綾又哀哀叫了一聲,身子抖顫著又向達志懷里擠了擠,像要完全縮進爹的懷里,「他們……他們……他們要我——」「小綾,咋著了?」正在廚房忙活的順兒這時也聽見了女兒的聲音,端著一盞油燈跑出來驚問。小綾這時就扭身撲到媽媽的懷里哭著說:「他們要我圓房……」「啥子圓房?」順兒一時沒弄明白這話的含義,一邊擦著女兒額頭上的一片血跡一邊問,但驀然間,她明白了,她停下手,驚慌地望著丈夫呻吟著叫:「她還不到十二歲呀……」達志的臉已變得煞白。這時,一陣急急的腳步聲已由街上向門口響來,轉瞬之間,一個寫有「董」字的燈籠已經跳進了院子,與此同時,一個尖利的女人的叫聲也從燈籠後戳了過來:「我家的兒媳婦尚小綾回來了沒有?」「咳!」達志咳了一聲。「噢,果然跑回來了!」那董家女人聽見達志的咳聲,先用燈籠照了照躲在媽媽懷里的小綾,這才向達志訕笑了一聲道:「親家公,快讓小綾跟我回去吧,我今黑里給他們一雙新人圓房哩!」「她還太小!」順兒先開了口。「小?」董家女人的眼瞪了起來,「啥時算不小?我的兒子可是已經十八歲了,總不能讓我兒子干等著吧?」「我把當初要你們的那些錢加兩倍退還給你們,你們再找一個兒媳,讓我們小綾回來吧!」達志的話音里帶了氣,對方的話說得太難聽太噎人。「嗬,你想賴婚哪?我們董家不稀罕錢,我們雖然賣菜,可也有錢,俺們要的是人,是兒媳婦!告訴你,你尚達志甭以為自己有了幾台織綢子的機器就不得了了!」那董家女人跳著腳叫。「你叫喊什么?我不是在和你商量么?」達志的聲調開始變軟且有些著慌,他看見這女人的叫喊已招來了左右鄰居和住在附近客店里來買綢緞的外地客人,他擔心這場吵鬧會影響他的聲譽,從而給剛剛興盛起來的織絲廠帶來影響。「我喊叫什么?只要你姓尚的敢賴婚,老子還要跟你在公堂上相見!明白告訴你,俺們孩子他舅舅可在河南省護軍使手下做官!」女人的話頓時使達志覺著好像脊背那兒爬上了一個冰涼的蚯蚓。他知道惹住當官的那份厲害。咋辦?讓小綾回去?她還完全是個孩子吶,怎可以圓房?這不是生生不把她當人看嗎?她的心會受到怎樣的刺激?那么留下小綾,堅決不讓她回?那勢必要惹得董家大鬧,萬一真像那女人說的,再弄到公堂上,豈不要卷進一場可怕的官司?先不說官司能不能打勝,單是聲譽和時間的損失,就不是剛剛興起來的織絲廠所能受得了的!咋著辦?忍?就再忍下這口氣,讓小綾回去?噢,我的苦命的孩子,爹真是沒有法子呀。「去,去把我們董家的兒媳拉回去!」那女人這時指使身後跟來的兩個男子,那兩個男子剛要上前動手,不防小綾的哥哥立世這時手握一把菜刀,突然沖到了妹妹前邊叫:「我看你們誰敢動手?誰動手我砍了誰!」「立世!」達志見狀一驚,「不許胡來!」邊叫邊慌忙上前奪下了兒子手中的菜刀。那兩個男子這時便硬從順兒懷里扯出小綾的身子,抬上就走。「爹——」小綾掙扎著撕心裂肺地叫。小立世握拳剛要撲上去,不防又被爹死死抱住。「爹——」小綾的凄厲叫聲已漸走漸遠。小立世撲到院中的那塊怪形石頭前,狠狠地朝石頭上捶著。達志雙腿一軟蹲了下去,他那一刻才又一次明白,老天爺每次給他的歡樂其實少得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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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容按著父親給她規定的課程,高聲讀著宋人沈括的那首《二郎山下》:二郎山下雪紛紛,旋卓穹廬學塞人。化盡素衣冬未老,石煙多似洛陽塵。接連讀了兩遍後,容容把一雙秀眼瞪住「石煙」兩字,蹙眉默想了一陣,爾後轉向正坐在一旁讀報的父親問:「爹,石頭還會冒煙么?」「嗯。」卓遠含混地應了一聲,目光仍盯著報紙。「石頭會冒煙?」容容驚詫地揚起眉毛,跑到父親身邊又追問道。「噢,容容,快去西院叫你達志叔來!」卓遠這時從報紙上抬起頭,沒有理會女兒的問話,反倒向女兒發了命令。「我不!」容容生氣地一晃身子,嘟起嘴叫:「我問的事你為啥不先回答?」「哦?什么事?」卓遠這才認真地去聽女兒的問題,待容容不高興地把她的疑問又說了一遍之後,卓遠忙含笑解釋:「石煙在這里不是說石頭會冒煙,而是指一種油燃燒時飛起的煙灰,這種油世人給起名為石油。詩作者沈括一生精研科學,他在調任延州任地方官後,在附近山中考察發現了石油,並觀察了它的用途。這首詩就是描述作者本人為探索大自然的奧秘,在嚴寒的冬天去二郎山考察的情形以及發現石油後的喜悅心情。我們的國家要富強,需要許多像沈括這樣實實在在做事的人,你讀了這首詩後,明白了啥道理?」「讓俺想想嘛!」容容白了一眼父親。「好,現在邊想邊去西院叫你達志叔來!」卓遠笑著重發指使。容容跑了出去,片刻之後,身上沾了斑斑點點染印色的達志急步進屋問道:「卓遠哥,有事?」「嗯。」卓遠捏著手中的報紙站起,「這報紙上說,美利堅合眾國為慶祝巴拿馬運河開航,要在他們國家的舊金山市舉辦萬國商品賽會。目前世界各國都正在組織本國的一流商品參加賽會,我們中國也宣布要參賽,河南省為此還專門成立了『籌備巴拿馬賽會河南出口協會』,眼下好多廠商都正在向該協會送去自己的產品,爭相准備參賽。我想,這對尚吉利織絲廠也是一個機會,如果你們的綢緞能夠被允許參賽並且在賽會上奪魁得獎,對於織絲廠今後的發展,將有不可估量的影響!」「真的?」達志歡喜地睜大眼,迫不及待地拿過報紙去看那條消息,讀後,抬頭急切地說:「行,咱們一定爭取參加,可卓遠哥,到底怎么個爭取法?先找誰呢?」「恐怕要先找一下栗溫保,」卓遠沉吟著說,「他如果支持,南陽其他的官吏一般就不會再攔阻。」「那好,我後晌就去栗府!」達志立時點頭。「倘使他答應了,你就要考慮究竟送哪幾個花色品種的綢緞去參賽,對所送品種的質量要有把握,要爭取送到出口協會就能被看中、被允許參賽,而且在賽會上有競爭能力,會贏得喝彩!」卓遠叮囑道。「這你放心,我想,要送就送五種:雪青捻線緞、銀灰捻線緞、雪青湖縐、雪白湖縐、煉白山絲綢。這五個品種我心里有些把握。」「去吧!」卓遠拍了拍達志的肩膀,「但願別失了這個機會!」……栗溫保回答得異乎尋常的痛快。他坐在當年晉金存常坐的那把圈椅上,一邊用一塊紅綢擦拭他心愛的短把擼子,一邊聽尚達志述說送絲綢參加萬國商品賽會的請求,達志剛一說完,栗溫保就用擼子把磕打著圈椅表態:「去吧,這也是為咱南陽人爭臉的事嘛!要是能入選參加賽會,或是能獲個獎,大伙的臉上都有光嘛!」達志慌忙鞠躬表示謝意。出了栗溫保的客廳,一抹歡喜還停在達志的臉上。已經是黃昏時分了,栗府廚房里飄出了很濃的燉羊r的香味,那香味在通往大門的小徑上停了不動,惹得達志深深地吸了幾口。前邊的房屋拐角處傳來腳步響,達志聞聲,估計是栗家的人,忙向樹籬邊一讓,躬身站下。過來的卻是一個女仆,手上端了一盆顯然是剛洗過的衣服,達志讓過她剛要移步,但一望她的側影忙又停腳沖動地叫道:「是你?雲緯!」已是道地女仆打扮的雲緯聞喚一驚,端著洗衣盆朝達志轉過身來,但只看了達志一眼,便慌忙閃開目光。「我來找了你多少次,可每回門房都回說你忙,不見。」達志這時已沖動地走到雲緯面前,伸出雙手幫雲緯端住銅盆一邊。自從晉府變成栗府之後,達志多次來打聽雲緯的下落,得知她做了女仆之後,數次來找門房相約一見,可都沒如願,他知道是雲緯不願見他,他理解她的心情。可他又實在想見見她,想給她一點幫助。沒料到今兒個無意中實現了這願望。「我想請你去我的織絲廠幫忙,行嗎?那里活兒不累,我會讓你們母子生活好的!只要你點頭應允,我去找栗大人請求他放你們母子出去,好么?」達志急切地一股氣把早就藏在心中的打算說出。他一直想為雲緯做點事。這除了久埋心底的那份深愛之外,還因為他總在內心里認為,雲緯落到今日這種地步,他自己有不可推卸的責任。有一絲猶豫和感動在雲緯的眸子中現出,但只是一閃即失。她何嘗不想去到達志身邊?自從晉金存被栗溫保抓起的那天,這個願望就在她的心里蠕動了,可眼下能行?栗溫保讓她照料被關著的癱了的晉金存,能放她走?再說達志如今好好的一家人過日子,自己去了算啥?不是生生要給他妻子添煩?「你走吧。」雲緯最後淡聲說了一句,轉身就要離開。「你等等!」達志又急忙扯住她手上的銅盆,「讓我為你做點事吧,你這樣做女仆,實在讓我——」這句同情的話一下子刺中了雲緯那敏感的自尊心,使她的腦子不由得跳躍著回想起導致自己今天這處境的最初原因,於是一股怨氣和怒氣便即刻又涌了上來:「我原本就是個做女仆的料!」她恨聲說罷,猛地轉身急步走開。「雲緯!」達志又顫聲喊了一句,雲緯仍沒停步。眼見她已拐入另一條小徑,達志只好長嘆一口氣,默然扭身向大門移步。其實雲緯並沒走遠,她拐上另一條小徑,便急忙隱在了一道樹籬後,隔著樹籬的葉隙去看達志的身影,不過是片刻之間,她的心便又被後悔揪緊:剛才不該對他那么冷淡,他畢竟是在關心你,如今在這世上關心你的還有別人?不見他時你日思夜想,見了他又這樣惡聲惡氣,你這是怎么了?……直到達志的背影在大門外完全消失,不遠處響起了兩個巡府兵丁的腳步聲,雲緯才收住思緒,雙腳像綁了石塊似的,一下一下走向囚禁晉金存的那個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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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著窗欞,在越來越濃的暮色中,晉金存瞪大眼望著雲緯在小院中往晾衣繩上晾曬著衣服,那些衣服都是他的,是後晌雲緯在一個看守兵丁的陪同下來他的囚室里拿去洗的。他看定繩上剛晾起的那件藍底綉金的五品官袍,下巴輕微地顫了一下。過去,自己穿上那件官服是何等的威風,多少人見了都要納頭跪下,可如今——狗東西!栗溫保你這個狗東西!我當初為什么就沒有把你殺掉?反讓你在這南陽抖開了威風?!看來,有權時就要把所有的叛逆者全部殺掉,只有把他們完全殺光你日後才能安全!奇怪,為什么一個好端端的社會,總要出些逆賊?晉金存自從被打敗打傷之後,便一直被關在這個只有兩間房子和高高院牆的小院。起初,看管十分嚴格,看守的兵丁每晝夜三班輪換,外人誰也不許接近。後來,因為他的四肢都在腕部成粉碎性骨折,手腳都已萎縮變廢,他成了一個離了人攙扶便不能移動的癱子,看管這才變松。只在院門口設一個坐哨,且讓雲緯來送飯、洗衣、清掃。「那件官袍晾干之後,記住給我疊好放起,」晉金存對晾完衣服走近牢窗的雲緯說道,「我要等到大清江山恢復之後再穿!」雲緯一邊撩起衣襟擦著濕手,一邊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她過去對晉金存一直懷著的那份厭惡,如今全變成了惡心,她一看見他那副手腳軟塌塌干縮在那兒的模樣,就有一種想嘔的感覺。要不是栗溫保的手下人命令她來做這份送飯、洗衣、清掃活兒,她是決不會來看他一眼的!「我的那頂帽子也要刷凈放好,這將來是都要用的!」晉金存又望著雲緯交待。「大清朝已經完了!」雲緯沒能忍住自己的厭惡,恨恨地開口叫了一句。「完了?你也以為已經完了?」晉金存雙目瞪住雲緯質問,「沒那么容易的!堂堂的大清皇帝就那么甘願被打倒?魚死還要甩幾下尾巴哩!普天下保皇帝的人多的是,再說,老百姓沒有皇帝咋過日子?偌大的一個中國,沒有皇帝,誰來管理他們?人心豈能不散不亂?告訴你,大清皇帝早晚還要重登龍位,早晚要懲辦像栗溫保這樣的反賊,早晚要嘉獎像我這樣在反賊面前寧死不屈的忠臣!說不定我會官升兩級,成為道台、巡撫大人!」雲緯不再理會他,轉身就走。「等等!」晉金存又叫住她,「看守的兵丁們給我說了,我的大夫人、二夫人都已經改嫁他人了,連我的女兒們也已改了他姓,只有你,仍對我忠貞不貳,侍奉在側,這守節之舉,令我感動。日後我若重理政務,一定上奏,爭取讓皇上也給你加封!」「那我謝謝了!」雲緯冷峭地說完這句,頭也沒回地走了。晉金存望著雲緯的背影,眉心陡然凶惡地聳起。賤女人!你以為你已經離開了我的手心,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院中的那棵槐樹在夜色里成了黑黑的一簇,掠過院牆的夜風把槐枝搖得左右晃動,兩顆星星在那槐枝間時隱時現,眼睛似地注視著默坐在囚室窗後的晉金存。每日吃罷晚飯,他都要在這窗後默坐,沉入對往日奢華生活的回想,如今,也只有沉入這種回想時,他才感到了一絲快活。要在過去,像這種天朗風微的晚上,我不是在天祥戲院看豫劇,就是在雲夢茶樓聽墜子。逢我到了「天祥」,戲院老板總是先遞熱毛巾,後遞劇目單;當我進了雲夢茶樓,老板則是一邊捧上信陽毛尖茶,一邊請我點唱段。那時,多少人看我的臉色行事,我只要把眼一閉,他們便知道劇目、唱段不合我意,會立刻更換新的;我若盯住哪個女角細看,他們必要讓那女角在幕間歇息時來我的桌前敬茶。那晚,演崔鶯鶯的那位姑娘來到面前時——院門外驀然傳來一陣雜沓的腳步聲,他一怔,頓時扯斷了回憶。往日這時辰,決沒人來這小院的。聽聲音,不是一個兩個,來人要干什么?晉金存朝院門瞪大了眼睛。院門哐啷一聲開了,先晃進一盞燈籠,隨後便是栗溫保和他的衛兵。狗東西,是你來了!晉金存咬牙收回伸出去的一雙瘸腿,使坐姿顯得更端正。「姓晉的!」栗溫保粗大的身軀像塔一樣豎在囚室里,聲音在四壁亂撞,「我明日要去打仗,今晚來是——你甭把眼珠瞪得牛蛋一樣滿懷希望!告訴你,我明日不是去同清軍打仗,大清的軍隊和大清皇帝一樣,早就完了,你別做恢復清朝的夢了,我明日是去同白郎打仗!知道白郎嗎?是和政府作對的土匪!好了,不扯遠了,還說我今晚來的目的,我今晚來是為了放你出去!」「放我?」晉金存的雙眉一提。「是的。」栗溫保鏟形的下巴點點,「我不能總這樣養活著你,你該出去自謀生路了!當然,放你出去不是沒有條件,你必須在報紙上簽發一個說明,這說明的內容嘛——,給他念念!」栗溫保朝一個隨從揮了一下手。「我叫晉金存,曾先後任清朝南陽府通判、同知兩職,」那隨從高聲念道,「我在任時,欺詐百姓,草菅人命,收受賄賂,jy民女,惡貫滿盈,實乃罪不容赦。今蒙副鎮守使栗大人訓教,願痛改前非,重新做人。今特登報聲明保證日後做到以下諸點:一、與大清朝遺老余孽永遠劃清界限,永不參與任何復清y謀。大清朝廷禍國殃民,被打倒推翻乃上合天意,下合民心,吾——」「住口!」晉金存憤然叫道,「如果我不簽發這張聲明呢?」「那就——」栗溫保嗖地拔出擼子,朝牆角啪地開了一槍,子彈在牆角像老鼠一樣呼啦拱進了土里。「這么說,你是著讓我自己去壞自己的名譽,讓我在這南陽城里永遠再無臉見人了!」「這是你的想法,我可是為了你好!讓你整日住在這黑屋里實在有些對你不住,放你出去,你每天可以自由自在地在街上行走,餓了,可以隨時找人討口飯吃,那難道不比關在這兒好?」栗溫保的眼皮全張開來,眸子間閃過一絲惡意的快活。他所以決定放了晉金存這個已無任何危險的癱子,就是為了折磨他——他要親眼看看晉金存p股蹭地沿街乞討的模樣!一槍打死這個折磨自己一家達十年之久的東西實在有些不解恨!「那好吧。」晉金存的睫毛蓋住了眼珠,聲音淡然地說,「這事我想同我的夫人盛雲緯和兒子再商議商議。」「行!只是時辰不能太久,我給你兩袋煙工夫!」栗溫保揮了一下槍,「去,把他女人和兒子叫來。」說罷,便帶了隨從出門去了院里。看見囚室門重被關上,晉金存的眼珠y冷一掄,他吃力地抬起p股,向地鋪的一頭蹭去,在地鋪下的一塊稍虛的土里,他那只因骨折而萎縮變形的手,抖索著摸出了一把不長的刀。他把那刀塞到了p股下邊。雲緯和兒子承銀原本已經睡了,這會兒突然被叫醒帶到晉金存的囚室里,一時不明白發生了啥事。小承銀已經很久沒看見父親了,如今看見頭發、胡須很長的父親朝自己伸過畸形的手來,駭得急忙撲進媽的懷里。晉金存放棄了撫摸兒子的企圖,縮回手去,慢騰騰地轉著眼珠看定雲緯說:「這么晚叫你來,是因為有一樁急事想同你商量。剛才,栗溫保告訴我,他打算放我出去,但有一個條件,就是我必須在報紙上簽名發表這個!」說著,他把栗溫保的隨從剛才臨出去時扔給他的那張聲明朝雲緯遞來,雲緯猶豫了一下,伸手接過默默看了一遍。「咋樣?你幫我劃算一下,我該不該簽名發表?」晉金存仍是慢吞吞地問,「姓栗的說了,若是我不簽名發表,他們就處死我!」雲緯輕輕地撫著兒子的頭頂,無聲,也未動。「好吧,既然你懶得替我劃算,那我就把我的劃算給你說說。我算了一下,如果我簽名發表出獄,我會得到三個稱呼:叛臣、怕死鬼、乞丐!我在忠於大清的人那里成了叛臣,在講究氣節c守的人那里成了怕死鬼,在世人眼里成了乞丐!這樣一來,大清皇帝將來復位了我不會有好處,大清不復位我也不會有好處。而如果我拒絕簽名被他們殺了,我就會得到兩個招牌:忠臣、硬漢!這樣,日後大清皇帝復位了,會把我作為忠臣立碑旌表;即使皇帝復不了位,百姓們也會把我當硬漢看待永遠傳誦我的事跡!記得文天祥吧?他忠於南宋朝廷,被元軍殺死後,其忠貞事跡一直被後世傳誦。我權衡了一下,一頭是三個恥辱稱呼,一頭是兩塊金字招牌,我只有要後者不要前者了!現在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吧?」雲緯的身子微微一動,她雖仍低首默默撫弄著兒子的頭發,可她已分明感到有一塊沉重的東西從後背上滾下去了。「承銀,如果你日後活不下去,那就罷了;倘使你能長大成人,你要記住你父親是誰殺的,要替我報仇!來,拿住,這是一個金戒指,是爹過去手上戴的,留給你!沒錢時可以換點錢用。好了,現在你先出去,我和你媽說幾句話。」雲緯聞言抬頭望了一眼晉金存,她覺出自己的心里有一種奇怪的舒暢感。她替兒子接過戒指塞到兒子手里,又無言地把兒子朝門口推去。她雖然不知道晉金存要對自己說什么,但對一個將死的人的要求,她不能不滿足。「對我的死,你心底里是怎么個想法?」晉金存這時望定雲緯問,嘴角上依稀閃過一絲訕笑。雲緯仍是無言,只淡然望著牆角。「你不說其實我也明白,你心里感到高興,你認為到底把我這個老東西甩掉了,從此可以過自己的舒心日子了。這我理解,我這么大年紀,讓你這個如花似玉的人兒跟著是有些委屈你。不過,一想到我死之後你成了別人的妻子,睡到別的男人懷里快活,我總有些難受。也罷,這是沒有辦法的事。來,請最後幫我一次,把我的那件官服給我穿上。」晉金存指了指放在一旁的他那件官袍,y鷙的目光像蛇吐信子一樣向外一伸,眨眼間又縮了回去。雲緯走上前,拿過那件衣服,輕輕抖開,彎腰幫他穿。他因為四肢活動不便,穿衣異常艱難,雲緯累出了一身汗,總算幫他穿好了,正當雲緯低頭為他系腰間的帶子時,他悄悄伸出一只手去p股下的草墊里抽出了那把短刀,待雲緯系好帶子剛要直身時,猛地抬手向雲緯的胸口刺去。「呀——」雲緯慘厲地叫了一聲向後倒去。「我總得從這陽世帶點東西走,我想來想去,還是把你帶走好,我不能把你留給別的男人,留給尚達志!你甭以為我不知道你和姓尚的約會的事,我只是見你沒有和他真睡我才饒了你們,你們當初只要睡上一次,你的死期就不會拖到今天,他也早不會再織綢緞!還有,你以為我是傻瓜,以為我就不明白我是怎樣被抓住的?以為我不明白小承銀在地d里為何叫的?再說,到了y間,我也得有人服侍!」晉金存那干瘦的爪子握了帶血的短刀,一邊咬了牙冷酷地飛快說著,一邊在地上移蹭著身子向雲緯接近企圖再刺。這時節,站立院中的栗溫保和他的隨從聞聲已推門沖了進來,就在晉金存又揚起短刀時,槍聲響了,晉金存仆倒在地,手中的短刀跌落到正在地上翻滾的雲緯身旁。「狗日的,心好狠!」栗溫保把趴在地上的晉金存踢翻過身,「臨死你還要拉一個墊背的!」「反……賊!大……清……皇……帝……早……晚……會……懲……治……你……會……替……我……報……仇……」晉金存捂著汩汩涌血的胸口咬了牙斷續說道。「那你就等著吧!」栗溫保「乒」的一聲,又朝晉金存胸口開了一槍,爾後指著還在地上翻滾的雲緯對隨從命令:「快把她抬到安泰堂葯鋪去!」……

20

達志繞著面南雄立的龍亭匆匆走了一圈,在正對龍亭大門的雕龍石階那兒站了一霎,沒上亭去看宋太祖趙匡胤的塑像,便開始轉身沿著潘湖的堤岸,向城里自己留宿的那家汴梁旅棧走去。他是幾天前帶著絲綢樣品來到省會開封的,把樣品送到「籌備巴拿馬賽會河南出口協會」後,便一直住在這家旅棧里等待絲綢是否能入選參加賽會的消息。按協會人員那日的交待,今天該是給回音的日子,所以達志根本無心細看那威名赫赫的龍亭,急急忙忙又回到了旅棧。「看報,看報!袁大總統下令解散國會,停止參、眾兩院議員職務!」在旅棧門口,一個報童迎上來,硬把報紙向他懷里塞,他閃開報童,幾步趕到旅棧門內的信c處,把信c里的十幾封信翻看了一遍,見並無出口協會給自己的信函,這才又松了綳緊的神經,信步重向街上走去。但願能夠選上!我用的蠶絲是最好的蠶絲,我用的山絲也是一等的山絲;我對織工的c作要求那么嚴格,織工們的織技也都不錯;再說,我的染印技術又是家傳絕技,綢緞質量應該是第一流的,應該能夠入選參賽!老天,保佑我如願……一陣磬鈸響聲打斷了達志的漫想,他抬頭一看,方發現已經走到了相國寺門口,那磬鈸響聲是從寺內傳出的,大約是在做法事。他在寺院前那座金碧輝煌的琉璃牌坊前猶豫了一霎,最後走了進去。大雄寶殿里的釋迦牟尼佛祖像前,果然正在舉行著什么儀式,那么多善男信女跪了一地。望著那慈眉善目的佛祖,一向不信佛的達志忽然想到,自己也應該求一求佛祖,請他老人家保佑尚吉利的綢緞能夠入選參加萬國商品賽會!這樣想著,就學著別人的模樣,也撲通跪了下去。達志雙手合十地小聲說了自己的請求之後,正要起身去向佛祖獻點香火錢,卻突然雙眼一亮,盯住了在他前面跪著的一個女人身上穿的緞子夾襖,那夾襖上的花紋新鮮而怪異,且不是印的,而是直接織成的。「大姐,請問,你這上衣的緞料是從何處買的?」達志迫不及待地扯了一下那女人的衣襟,這樣開口問。正雙目微閉虔誠跪拜佛祖的那位婦人,被達志的舉動驚得身子一戰,她回頭害怕而厭惡地看了達志一眼,又急忙扭過了臉。「大姐,你——」「罪過,罪過!這是聖潔之地呵!」那女人滿面紅暈地急忙又向佛祖磕了一個頭,低聲說道。達志見她誤解了自己的舉動,不敢再說下去,就起身去獻了香火錢,爾後站到遠處,一直盯著那個女人。直到法事結束那女人起身向寺外走時,達志才又追上去說道:「大姐,我是一個織綢緞的,剛才看見你這緞子夾襖上的花紋織得好看,很想找到織家請教,煩大姐告訴我你這緞料是從啥地方買到的?」那婦人這時方明白達志並無壞心,遂笑了笑答:「是從城東十里鋪游家買的,他們會織綢緞,價格也便宜。」達志從十里鋪游家回來已是晚飯後了。游家是一個只有兩部老式織機的綢坊,但那老式織機上的織花裝置確實奇妙,這是一個意外的發現,回去也做做那裝置試試!達志伏在燈下,邊回憶邊繪著那裝置的圖樣。正這當兒,旅棧老板差人送來後晌代他收到的一封信,達志一看信封上的「籌備巴拿馬賽會河南出口協會」的落款,便知道是自己盼望的回音來了,他帶著喜憂參半的忐忑心情,抖顫著手撕開了信封,惶惶恐恐地去看紙上的字跡:南陽尚吉利織絲廠尚達志先生雅鑒:所送之雪青捻線緞、銀灰捻線緞、雪青湖縐、雪白湖縐、煉白山絲綢等絲綢產品,經國家權威人士評審後,除雪白湖縐外,余四種皆被定為萬國商品賽會參賽之品,謹告,請於明日來協會——「入選了!」達志還沒讀完信,便忍不住以拳擊桌,發出了抑得很低的歡呼……達志還沒到家,報紙上已經公布了尚吉利織絲廠四種綢緞赴美參加萬國賽會的消息。達志到家沒有幾天,這消息便給尚吉利織絲廠帶來了第一批慕名而至的買主。一時,尚家門前車馬擁擠、人聲喧嚷,一片熱鬧景象。十幾天時間過後,原來積存在庫房里的所有產品便一售而光。「卓遠哥,你當初的預料一點不錯,這參賽的事影響還真不小!」庫房售空的那個晚飯後,達志興沖沖地跑到隔壁卓遠的書房叫。「你下一步打算咋辦?」正伏案用左手寫著什么的卓遠放下筆,含了笑問。「我想再辦兩樁事,」達志思忖著說,「第一,繼續提高質量,除了抓好絲漂白整理、織機c作和染印幾個關口外,還要試裝新的織花裝置;第二,再買一部分織機,盡快擴大生產。」「嗯,這想法行。」卓遠沉吟著點頭,「重要的是不能滿足,參賽只是外部世界對你家綢緞的初步承認,並不說明你們的產品已能在世上奪魁,我心里認為,你們的產品在這次賽會上獲獎的可能不大,因為世界各國的絲織工業都在很快發展,而你的廠才剛剛復蘇不久,過去稱王的產品如今未必還會稱王!」「是的,這次我心里也不敢抱獲獎的奢望,」達志在椅子上坐下,「但總有一天,我會讓世界再尊我的絲綢為王!」「這一點我信!」卓遠輕拍了一下達志的肩,「但願你能早日趕到那個目標跟前。我甚至替你想了,你將來應該建立一個包括養蠶、繅絲、絲織、成衣廠在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