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部分(1 / 1)

第二十幕 未知 6463 字 2021-02-25

敢進門。失去了罵的對象,草絨沒法罵了,但心里的氣恨仍沒有消失,而且越是回憶自己帶著女兒在晉府做女佣的那段苦日子,這氣恨就越是聚得多,越想越氣,氣著氣著就氣起自己來:你當初救他命干啥?讓他死了不是更好?你為啥要苦苦等他?你那時為什么不再找個男人過日子?就是,那時我為什么不找男人?偏要為他護著身子?你護你的身子有啥用?去你娘的!老子從今往後再也不為誰守貞守節了!你栗溫保敢找女人,老子為啥就不敢找男人?找!老子明日就找!老子今日就找!老子這會兒就找!草絨想到這兒,在一種強烈地要侮辱報復栗溫保的心理支配下,真的立時去到門口對站在那兒的一個衛兵說:「你來!」那衛兵不知草絨叫他何事,急忙跑了過來問:「有事,太太?」草絨說:「跟我走!」徑領那衛兵進了自己睡屋,一進屋草絨就轉對那衛兵叫:「你們栗大人在外邊跟別的女人睡,太太我今天就跟你睡!俺和他一對一了!」說著就哧啦一聲撕開了自己的上衣,將雪白的胸脯露了出來。那衛兵先是一呆,繼而扔了槍撲通一聲跪下了雙膝叫:「太太、夫人,饒我一命吧,栗大人知道了會要殺我的!天呀,饒了我吧!……」「滾、滾、滾!」草絨被衛兵這種窩囊弄火了。待衛兵跌跌撞撞地奔出門後,她又撲倒在床上,撕心裂肺地哭了起來……

23

和卓遠的判斷一樣,在美國舊金山萬國商品賽會上,尚吉利織絲廠參賽的四種產品都沒有獲獎,整個南陽參賽的產品中,獲獎的只有一項土產——鄧州的煙葉。但參賽本身已經給尚吉利織絲廠的生產帶來了巨大影響。買主的大量增加使尚達志手中的錢迅速變多。有了錢,達志又很快購買了八台機動織機;在西側鄰居家買了六間房子;又增雇了工人,使織絲廠的規模進一步擴大,在遠近州縣,尚吉利織絲廠的聲望越來越高。就在尚家人喜上眉梢的日子里,一位舉止儒雅頭發半白的中年男子在一個上午走進了尚家院子。他說他是開封一所學校的老師,專門研究古代的神秘文字,聽說尚家院里有一塊石頭上刻了無法辨識的圖案,他懷疑它和原始文字有聯系,所以特地跑來看看。達志聽他說明來意,立刻領他到前院豎著的那塊石頭前。那人站在石頭前對那圖案看了好久,又從包袱里拿出一些拓片反復對照比較,最後慢吞吞地開口對達志說:中國現在已知的有五種神秘文字,一叫「紅岩天書」,刻在貴州關嶺布依族、苗族人居住的曬甲山懸崖岩壁上,有數十個符號,大者如斗,小者如升,呈鐵灰色;二叫「巴蜀符號」,發現於從四川出土的一些春秋戰國時期的器物上;三叫「東巴文字」,發現於雲南納西族人居住的地方;四叫「岣嶁碑」文字,存於衡山,刻在石碑上,似篆非篆;五叫「仙居蝌蚪文」,刻鑿在浙江仙居縣淡竹附近一個高達百余米的高山陡壁上。你們這塊石頭上刻的圖案,和「紅岩天書」的個別符號有些近似,我個人的看法,它有可能是一種原始文字,表達的是當年人對世事的一種看法,即認為世界上的事情都是互相交織有聯系的,人扯動一個地方,另外一些地方就能感覺到;一個地方發生了變化,另外一些地方也會隨之發生改變……達志有些驚異地聽著,覺得這人說得有些道理,世事也的確是互相交織有聯系的,武漢發生了辛亥革命,南陽也跟著換了當官的人;官府、政界發生了變化,我們尚家的絲織業也跟著出現了轉機。先輩們把這個原始文字刻在石頭上豎在門口,是不是在提醒我們後人,搞絲織不能只看著絲織,還要注意觀察、關心周圍的各種世事?……達志那天很熱情地招待了那位老師,把那位老師送走後,他在內心里告誡自己:從今以後,你心里想著絲織,但眼睛一定要看著整個世界!……這件事過去兩月之後的一個中午,郵政局忽然給達志送來了一封全用外國字寫的信。達志那陣正在檢修一台織機,他詫異地在褲子上抹去手上的油泥撕開信去看,滿紙的外國字一個也不識得,他慌慌地追上那送信的郵差,求他給說說信上寫的什么,那郵差攤開手說:「我也是查了英漢字典後,才勉強明白信封上的兩行字是:中國河南南陽尚吉利織絲廠經理先生收,余下的我確實也看不明白。」達志不知信上寫的啥,很焦急,恰好那兩天卓遠應邀去鄧州蠶桑實業中學堂講學,也不在家。無奈之中,達志想起了靳崗教堂,那里有外國人,只有請教他們了。達志當即就頂著北風向靳崗教堂跑,半下午時到了教堂。向守門的講了自己的請求後,守門的進教堂叫來了一個外國教士,達志辨出,這教士就是當年和他外甥威廉一塊去自家機房的那個英籍教士格森。達志說明了來意,格森有些鄙夷地不甚高興地伸手接過了信。起初看信時還在嘴角浮了一絲譏笑,但看著看著,那譏笑被一縷意外替代,末後又換成了恭敬,只聽他軟了聲用流利的漢語說:「尚先生,這是美利堅合眾國的費城一個叫湯姆遜的商人寫給你的一封定貨信,信是這樣寫的,」說著,就直譯成漢語念了起來:尊敬的南陽尚吉利織絲廠經理先生:您好!我是湯姆遜,美國費城皇冠綢緞公司的經理,我前些日子在舊金山的萬國商品賽會上,看到了貴廠出產的絲綢產品,我非常喜歡其中的銀灰捻線緞和煉白山絲綢,十分希望能從貴廠買到這兩種產品,如蒙應允,我首批擬買進銀灰捻線緞500匹,煉白山絲綢500匹。付款辦法、交貨時間和質量標准,不久我即派人專程赴貴廠洽淡。我十分殷切地盼望著您的回音。回信或回電請寄:中國上海外灘路87號美國皇冠綢緞公司駐中國辦事處艾韋爾特先生。謹致,並祝工廠發達!您的朋友湯姆遜「謝謝,謝謝!」達志極力掩飾住心中的高興,向格森鞠躬致謝。他告辭出了教堂大門沒多遠,便忍不住將壓在喉嚨口的一陣笑聲放了出來:嘿嘿,嘿嘿嘿……這是第一筆外國的大宗定貨!它說明我的綢緞質量和世界水平相差還不是太遠,倘使太遠他們就不會買了!哦,我們尚家人的心血到底沒有白費!爹,你看見了嗎?這是一大筆外國定貨,一千匹!外國人到底重新注意到了我們的產品!你可以放心了,雖然眼下我們的綢緞還不能在世上稱霸,但起碼離那個目標又近了一步。爹,這一筆定貨賣出,我差不多又可以添置機器和工人了,這一回,我要買最新的機器,哈哈,世界,世界到底注意到我們尚家了!……順兒在安泰堂號了脈買了葯出來,靠在廊下的柱子上閉眼歇了一會,這才沿著街邊慢慢地往回走。她這些天總覺得渾身乏力,她先以為是因為給美國商人趕定貨,連續加班加點照看織機累的,便也沒有在意,每日仍堅持著上機房,直到今後晌在織機前頭暈身軟得厲害,她才來了趟安泰堂。剛才大夫說她是血虧,需要吃一段中葯補血。街兩邊的不少人家已在門前掛起了風燈,黑暗已開始在街面上游動,該是停機下班的時候了。順兒想趕快回家做飯,但腳踩下去卻有些發飄,依舊走得很慢,待她進了自家院門時,織房里的織機已經停了,工人們正在西院的大伙房里吃飯,丈夫還在機房里忙活。她走進自家三口人的小廚房,看見兒子小立世正在鍋灶前生火,弄得滿屋子是煙,便急忙放下手中的葯包走過去。達志的娘是去冬得病去世的。老人的死給順兒肩上的擔子又加了分量,如今順兒每天除了和其他織女們一樣上班之外,還要挑水、做飯、掃地、縫衣服、縫鞋,家務活全靠她做。她的身子原本就瘦弱,這種勞累自然難以承受得了,她很早就覺出自己身子總是困乏,可一直沒有在意,現在到底落下了個血虧。前些日子,達志見她臉黃瘦得厲害,曾勸她不要再進織房,可她說自己不上機就又須增雇一個女工,要開支工錢,仍執意堅持上機,達志沒有辦法,只好隨她。晚飯做好一家三口坐下來吃時,立世在燈光下看見娘的褂子前襟上又掛破了個口子,就指了娘叫:「看!」順兒笑笑說:「吃罷飯再補個補丁就得了。」正大口扒飯的達志,聞言注意地看一眼妻子的那件土布做的舊褂子,一時想起,自打順兒嫁過來後,還從沒給她做件像樣的衣服哩,唉,織綢緞的老板的女人穿土布,真有些說不過去。他忽然想起,零售綢緞的櫃台里,有一匹緞子還有六七尺長,是一個婦女買剩下的,於是就說:「立世,吃過飯你去前邊鋪子里,把零售櫃台下的那塊灰緞子拿來,讓你娘剪剪做件衣裳穿。」順兒聽了,就急忙搖頭:「我穿什么緞子?我整日在織機前忙活,穿那樣好的東西給誰看哩?」吃了飯,達志去織房擦拭保養織機時,順兒就換下身上的褂子,坐在燈下縫補起來。小立世見了,不吭聲拿了前邊鋪子里的鑰匙,去櫃台里把那塊灰緞拿了來,啪嗒一聲扔到娘的懷里,說:「甭補了,前襟上弄個補丁多難看!」順兒拿過那塊灰緞在手上展開,輕輕撫觸著,這閃著柔和光澤的緞子她何嘗不喜歡?可她總覺得自己穿這東西有點太講究,眼下丈夫常在外邊同人交際,他穿好點倒是值得!早些日子那兩個來簽定貨合同的美國洋人,看見丈夫穿著的一身土布,不也有些驚奇嗎?她伸開手指量了量,行,這緞料夠給達志做件馬褂!她飛針走線把自己褂子上的口子補好,爾後拿過剪子,將那塊灰緞往床上一鋪,就照丈夫的身材尺寸咔咔地剪起來。達志在織房忙完,已是三星偏西了。他打著哈欠回到睡房時,仍坐在燈下走針的順兒停針咬斷線頭,把大致上連綴起來的馬褂提起說:「來,他爹,試試看合不合身?」「咋,不是說給你縫件褂子嗎?」達志一怔。「俺穿這么好的東西有啥用處?你整日在外邊跑,穿好點不也長咱尚家人的臉?」順兒說著起身走過來。「你呀!」達志又感動又生氣地抬手在她肩上拍了一下,誰知身子虛弱又坐得太久的順兒沒能經得起這一拍,只聽她哎呀輕叫了一聲,身子便軟軟地向地上倒去,達志見狀急忙伸手扶住問她:「咋了,你咋了?」順兒努力笑了一下,微弱地說道:「頭有些暈。」「你呀,再不能這樣不顧自己地累了!」達志邊說邊心疼地把她抱放到床上,小心地伸手為她脫著衣服,當順兒那瘦得可憐的胸脯在燈下現出時,達志心疼至極地俯身去吻了吻。這還是他第一次懷著愛和真誠去吻這毫無魅力的胸脯。當他的雙唇抬起時,在順兒那瘦小變長的兩r之間,有兩顆晶瑩的水珠在顫顫晃動……因為是首批外國定貨,達志親自把著質量檢驗關,力爭用目前水平上最好的產品出口,以在國外市場獲得信譽和聲譽,從而讓定貨單源源不斷飛來,使生產更快地擴大開去。如今,達志為了管理方便,已把廠子分成了三個車間,一個是織前准備車間,包括絡絲、上漿、整經、穿經、卷緯等工序;另一個是絲織車間;再一個是織物整理車間,染色、印花、增重、軋光等活兒都放在這里;此外還有一個管動力機的機房。每個車間和機房都由一個技術最好的工人領班,小立世則負責全面,不停地在三個車間走動,以了解情況,和車間領班一起處理遇到的事情。達志自己管著質量檢驗和售貨、進料、記賬等事。一日頭晌,達志在檢驗一批新織出的銀灰捻線緞時,發現其中幾匹上有一根或幾根經絲的外形白度不同,顏色與其它經絲不太一致,他正琢磨造成這種疵點的原因是不是在於使用了纖度偏差和勻度稍差的生絲時,在前邊店堂里站櫃台的一個工人跑過來喊他,說有一位官家的太太在前邊店堂里等著見他。達志聞言不敢怠慢,就急步向前店走,進店一看,卻是一位自己不認識的穿著華貴漂亮的年輕女人。「請問夫人是——」「我叫紫燕!」來人傲然地自我介紹,「栗溫保大人告訴我說你們這兒的綢緞好,我今兒個特來買幾匹藍緞和紫綢,呶,這是他給你的信!」說著,將一個印有南陽鎮守使署的信封遞了過來。達志接過信封取出信箋,只見上邊是兩行樹倒枝飛似的墨筆大字:尚老板:請交紫燕兩匹藍緞和兩匹紫綢帶回。栗溫保達志的眉頭輕輕一跳,不給錢要貨還這樣厲害?這種蠻橫的口氣略略使他不快,但他想起當初栗溫保對自己免稅給予支持的事,忙又含了笑說:「好,我這就去倉庫里看看還有沒有夫人要的這兩種綢緞,因為給美國人趕大批定貨,已經有些日子沒再出這兩種貨了。」也是不巧,倉庫里恰恰沒有了這兩種綢緞,達志有些抱歉地回到前店對紫燕說:「夫人,能否換成別的顏色,藍緞和紫綢剛好沒有了。」「不,」紫燕堅決地把頭搖搖,「我就喜歡這兩種顏色!」上次草絨在清和客棧大鬧之後,栗溫保干脆明做明來,把紫燕娶成了二夫人,另在老箭道那兒買了一處房子。紫燕因為如今是正式的副鎮守使夫人,所以說話就很帶一股氣勢。「那夫人說咋辦呢?」達志心上也很有些生氣,他自然早已由她的名字知道了她的身份,但對方的那種語氣實在令他不快,不過,他的話語還是平和的。「你能不能後晌就加班給我織出來,我急等著做衣服穿哩!你大概不知道,社旗鎮山陝會館幾天後有廟會,我得穿了新衣去看廟會哩!」紫燕漂亮的雙眉一揚一跳地叫。「那恐怕不行!」達志心中的不快在迅速膨脹,語氣中也抑制不住地露了出來,「我的廠子正在為外國客商趕織定貨,忙得很,你大概不曉得,不按合同交貨是要罰錢的!還有,就為兩匹緞子和兩匹綢子去調色印花也太不值當。」「嗬,這么說,俺們是沒有外國洋人重要了?」紫燕嫩白的嘴角一撇,撇出兩股不滿和譏誚來,「洋人是爺?」「不能那樣說,」達志還沒有遇見過說話如此傲慢和不講理的女人,一時有些氣急,竟一改一向隱忍的脾性,冷了聲說:「請夫人說話放尊重些!」「哼!」紫燕兩只秀眼凶凶地一斜,轉對隨來的女佣叫:「我們走!我們祝尚大老板廠子興隆!」臨出門時,「哐」地把門一帶,聲音響得嚇人。「他爹,你咋能惹她?」吃了幾付湯葯身子有了些力氣的順兒,這兩天開始在院里幫助做些整經的輕活,這當兒聞言走進店堂,在丈夫身邊不安地說,「聽人講,她如今在栗大人面前說一不二哩!」「管她!」達志隔窗望著外面街邊正上馬車的紫燕的背影,仍氣鼓鼓地說。「你忘了爹臨終時囑你的話了,」順兒低低地提醒,「你忘了『忍』了!」「唉——!」達志長長地嘆口氣,聲音里露出了些後悔。為了讓自己不再去想這件事,他岔開話說:「我這些天一直在想,這廠子興起來了,可咱的小綾還在受苦,嫁出去的女,潑出去的水,如今想讓她回來是不行了,不過該常去看看她,在銀錢上給她和她婆家些接濟。」「我早就想去看她了,」一說到女兒,順兒的眼圈便紅了,「今黑里吃罷飯,你要是有空,咱們就——」「好吧,記住給她捎上點她喜歡吃的東西。」小綾正坐在院里洗衣服。堂屋當間的燈光懶散地踱過來,照亮了木盆里那一大堆花花綠綠的衣物,照亮了小綾那一雙在搓板上來回晃動的手。她洗得太用力太專注,沒有注意到爹和娘已從d開的院門里走了進來,就站在她的身邊。「綾綾——」順兒含著淚喊了一聲。小綾抬起了頭,因為光線太暗也因為沒想到,有一霎她沒認出來人是誰。「我和你爹來看你,給你帶來——」順兒的話沒說完,小綾「哦」了一聲,猛然站起身子,雙目直直地盯著爹娘,最後把目光完全停到爹的身上,只聽她顫了聲說:「你來干啥?你們來干啥?你們不是已經有了絲織機嘛?守住機器多好!」「綾綾……」達志伸出手想去撫摸女兒,但小綾迅疾地閃開身子,猛地扭身向屋里跑去。「喲,是親家公、親家母來了,快,快請進屋!」小綾的婆婆這時發現了達志和順兒,忙不迭地向屋里讓。這女人如今看到尚吉利織絲廠的興盛勁,早丟了往日對尚家人的那股冷淡,極力想和這門親戚套近乎。「她婆婆,這是給親家你們帶的一點銀錢,多少是俺們的一點心意;這是給小綾帶的一點穿的和吃的,這孩子日後全靠你們關照啦……」順兒進屋坐下,急忙把帶的東西放到了桌上。「嗨喲,用不著,用不著,俺們在吃上穿上從來沒讓綾綾虧著,我就她一個兒媳,俺待她比待親閨女還親哩!」那婆婆一邊笑逐顏開地說著,一邊迫不及待地把桌上的那堆禮物往胸前攏了攏。達志一直沒有開腔,只是拿兩眼緊緊看著通里間的門簾,他看見小綾就跑進了那屋,他盼望著綾綾會掀簾出來,會走過來偎在他的懷里。綾綾,爹對不住你,爹讓你吃苦了,爹知道你氣恨,可你知道爹多么想你嗎?知道爹和娘在怎樣記掛你么?爹給你帶來了一匹藍綢一匹灰緞,你做衣服穿吧!爹還給你帶來了你最愛吃的油炸糖陀螺,你出來吃吧,爹愛看你吃東西時的樣子。你長高了,可還是那樣瘦,是不是飯食不好?放心吧,孩子,以後每隔一段日子,我會送些銀錢過來,讓你婆婆把飯食弄好。如今我手上寬裕了,我要把過去欠你的都補上,讓你把日子過好……通里間的門簾卻始終沒動,更沒有小綾的身影。那位婆婆終於注意到了達志的目光和神態,於是緊忙走進里屋喊:「綾綾呀,快出去,跟你爹娘說說話!」沒有回答,甚至連一句哼也沒有。「嗨,這孩子,使性子吶。」小綾的婆婆紅著臉從里間走出來,攤了攤手。達志的頭垂了下去。呵,綾綾,看來你是不原諒爹了……坐在一邊的順兒早把丈夫的傷心樣兒看在眼里,她知道再這樣坐下去,丈夫就會因為心里難受失態,那就會讓親家母難堪,她於是強忍了自己的眼淚,起身去攙住達志的胳膊說:「咱們先回吧,改日再來。」達志蹣跚著隨順兒向外走,身子的重量幾乎全移在了順兒肩上。鐮刀似的月牙兒早落了,巷子里好黑好暗,兩個人一腳深一腳淺,那模樣兒像在白河的泥灘里跋涉,走得那樣艱難。兩個人都沒有發現,幾乎在他們剛走出親家的院門,小綾就奔出來跟在了他們後邊,一直看著他們進了尚吉利織絲廠的院子……

24

卓遠臂下夾著他那個平日用來裝書本、手稿的藍布兜兒,緩步向師范傳習所的大課堂走去。今天,是應屆學生的畢業典禮,按照慣例,他這個學監也要出席並做一次演講。典禮開始後,先由學生、教員、來賓們發言。卓遠坐在第一排的座位上,眼睛雖然看著發言的人,但耳朵卻並沒有去聽,他的腦子還在想著昨天從報紙上看到的那個消息:袁世凱死了。這段日子,他一直在關注著社會政局的演變。從袁世凱的憲法顧問、美國政客古德諾發表《共和與君主論》,鼓吹帝制開始,到楊度、孫毓筠、嚴復、劉師培、李燮和、胡瑛等組織籌安會,宣稱主張君主立憲;從袁世凱下令召開國民會議議決國體,到參政院推戴袁世凱為中華帝國皇帝;從蔡鍔、唐繼堯通電各省,組織護國軍###袁世凱,到孫中山發表《討袁宣言》;從各省相繼宣布獨立,到袁世凱宣布取消帝制。他都在密切地注視著。下一步政局將會怎樣變下去?會不會還有人要復辟帝制?外國人會不會又要乘機勒索敲詐?有沒有人來關心城市工廠作坊和農村小農的生產?唉!「同學們,歡迎卓學監給我們以訓導!」典禮主持者的聲音讓卓遠回過神來。他站起身,在掌聲中向講壇走去。掌聲停下之後,室內變得鴉雀無聲,學生們都把目光對准了他。每當他站在講壇上,室內向來是這種靜肅,他那襲洗得略白而一塵不染的長衫,那一絲不亂的頭發,那儒雅的風度,那微鎖的顯出一絲憂凄的眉心,都在把學生們的目光往自己身上吸。「同學們,你們就要畢業了,在我們南陽,你們這種學歷就已經算是知識者了。在你們這些知識者就要離校的時刻,我很想同你們說說知識者的作用!」卓遠的聲音里有一股沉重的東西,那東西開始壓向學生們的肩頭,使有些人輕輕動了一下身子。「你們只要注意觀察就可以發現,人類社會基本上是由三部分人組成的:一部分是實物資料的生產者,一部分是組織社會的權能者,一部分是d察世事從事精神勞動的知識者。在這三部分人中,第一部分人生產吃、穿、用諸物以使人類社會得以生存;第二部分人通過自己的努力使社會得以安寧穩定;第三部分人,也就是知識者,則承擔著開拓視野,戰勝無知,不斷向社會發出危機警告信號,從而促使社會向前發展的職責!你們,就屬於這第三部分人,你們走上社會之後,將怎樣去履行自己應負的這份職責呢?」沒有人吭聲,偌大的教室里只有輕微的呼吸。「眼下,我們的國家已是百孔千瘡。對外,去年與日本人簽訂了《二十一條》,與俄國簽訂了《呼倫條約》,我們的國土和主權又一次喪失了許多;內部,當官的忙於『稱帝』、『防剿』、謀殺,國力在迅速下降。如此下去,我們的民族和國家將會落到一個什么下場?你們身為知識者,看到了這些沒有?如果看到了,又想沒想過怎么來挽救?」「咳咳。」來賓席上,有人發出了咳嗽聲。卓遠掃了一眼,是一個陌生面孔。「你們離開了學校之後,不管去到哪里,腦子中都應該裝著我們這個處於危機中的國家,都應該去時時思慮解救的辦法,做到了這點,你們可以被稱為知識者;忘記了這點,至多只是一個識字者!我還想特別提醒你們,通常,可供中國知識者選擇的道路有三條:第一是入仕做官,做了官可以施展抱負,當然也可以獲得榮華富貴;若仕途受阻,第二條路是隱居苟安,在田園山水、詩酒隱逸的世界里悠哉游哉;第三條路是看破紅塵,皈依佛門,管你世道如何,我在禪堂打坐,大徹大悟,侍奉我佛。你們既是從師范傳習所走出去的,我希望這三條路你們都不走……」卓遠整整講了一個鍾點,他把自己積在心里想對學生們說的話全說了出來。演講結束的時候,掌聲的熱烈程度告訴他,學生們願聽,演講是成功的。但當他掏出手帕去擦額頭上的汗時,主持典禮的那個學校的總務,卻走過來面露不安地輕聲告訴他:「卓學監,我開始前忘了跟你說明,今日邀請的來賓中,有官府的人,恐怕——」「恐怕什么?」卓遠有些詫異。「恐怕他們會對你今日的演講挑毛病。」那總務好心說出自己的擔憂。「哈哈,難道一個學監連幾句話也不能說了嗎?」卓遠笑了,「再說,我今日也只是講講知識者的責任,並未指摘南陽官府,不會出什么事情!」「但願,但願。」那總務急忙點頭。可卓遠的情緒已被這話破壞,眉心不由得皺了起來。每年的y歷七月,是南陽各學堂學生放假的日子,逢了這時,學界同仁總要利用空出來的學校校舍,舉辦一點有益的活動,或是文體方面的講座,或是藝術方面的比賽。今年舉行的是繪畫和烙畫比賽,發起者是卓遠和高等女子學堂、桑蠶實業中學堂的校長,地點就在師范傳習所的教室里。今日是比賽的第一天。來自城內和周圍各縣的參賽人員分成兩組,一組是繪畫,一組是烙畫。參賽的大多是青年人,也有中年人。比賽采用「同題」賽法,即由主辦人出一個題目,參賽的所有人都按此題進行創作,爾後把自己的作品懸掛起來,由行家們來品評出名次。卓遠出的題目是譚嗣同的一首詩:世間無物抵春愁,合向蒼冥一哭休。四萬萬人齊下淚,天涯何處是神州!題目出罷,參賽的人大都蹙眉凝思一陣,爾後開始握筆作畫。卓遠緩步在幾個教室里走著,默默觀察著一幅幅作品的出現。在烙畫組所在的教室里,在一盞盞煙燈所飄散出的裊裊青煙中,卓遠注意到了一個長辮子姑娘在一塊椴木板上烙出的畫面:在一片波濤洶涌的水上,漂動著一幅中國地圖,那地圖的邊、角已被波浪撕去了不少,而且更大的浪頭分明就要砸向那已經濕透了的圖上……卓遠站在那姑娘身後,無言地看著她那靈巧的手指握著燒紅的烙筆在畫板上移動,這姑娘的天分不低!他很想誇獎她一句,不想就在這時,學校門房突然來到他身後,拍拍他的胳膊低聲說:「剛才栗溫保大人派人來傳口信,要你立時到他府中見他!」「哦?」卓遠略略有些意外,「沒說有什么事嗎?」「沒有。只說讓你快去!」卓遠沉吟了一下,出門對另外的主辦人交待了幾句,便匆匆向栗府走去,邊走,邊仍在心上琢磨:這么急急地召見,會有什么事呢?進得栗府,都是熟路,卓遠徑向客廳走去,在離客廳還有十幾步遠時,便聽到有悠揚的弦樂聲傳來,到得門口,一個清脆的女聲正用南陽大調曲子唱著:……原來奼紫嫣紅開遍,似這般都付與斷井頹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賞心樂事誰家院,朝飛暮卷,雲霞翠軒,雨絲風片,煙波畫船……卓遠在門口一站,正半仰在靠椅上聽戲的栗溫保坐起身,揮手讓唱戲的女子和伴奏的琴師從側門里出去,欠身朝卓遠叫道:「快請進來,卓學監。」卓遠進屋做了寒暄之後,便問:「栗大人叫我有事?」「呃,是有點事,」栗溫保把臉上的笑容收走,慢悠悠地開口,「聽說你早些日子搞了一次演講?」「是的。」卓遠驀然想起那天主持典禮的總務的提醒,看來還真有人來告了狀。「有人說你在會上講了不少危言聳聽的話,什么眼下當官的都忙於防剿、謀殺啦,什么我們的國家正處於危機之中啦,這可是當真?」栗溫保眼斜了過來。「當真!」卓遠點頭。「嗯?」栗溫保有些意外,他沒想到卓遠當他的面也敢這樣回答,「你不怕我以妖言惑眾治你的罪?」「我想不會,」卓遠坦然地笑笑,「我先不說我講的那些話全是真的,都有實例擺著,單說我這種不唱贊歌唱哀調的態度,你作為一個頭腦清醒的官人,也應該歡迎。一個政府如果聽不得一點逆耳之言,只喜歡聽頌揚,那這個政府的壽命就不會太長了!一個理想的社會里,應當存在著兩個各自獨立的領域,官吏機構與思想文化系統。前者把持著社會的運轉,為現實服務;後者思考上下四方、古往今來,批判現今,指出危機,提出理想,為明天的選擇提供思想上的基礎。兩個系統各自遵循自己的邏輯,前者的邏輯是追求秩序,重視實情,解決緊迫的問題,照章辦事,下邊服從上邊;後者的邏輯是:求實精神,服從道理而非人格化權威——」「好了,你甭給我講大道理!」栗溫保有幾分不耐地打斷了卓遠的話,「我今日叫你來,是想告訴你,下不為例,以後再不准胡說亂道,老老實實做你的學監,讓學生全心讀書!否則,一旦南陽城中出了什么亂子,我可要拿你是問!」卓遠默默地望定栗溫保那張臉,此刻他才發現,這張臉與他最初見到的剛剛帶民軍入城的栗溫保那張臉相比,變化委實太大了,這張臉上已沒有了風吹日曬的糙皮和黧黑,面皮已變得有些白嫩;往日有些凸起的顴骨,如今已被豐厚的軟r掩住;胡須已不再雜亂無章,而是修剪得有模有樣;原先罩滿臉孔的誠厚之色已經褪走,代之而起的是一種冷然和威嚴;眼睛已沒有先前那么大,看人眼縫眯小了。「明白了,大人,那我就告辭了。」卓遠淡聲說罷,扭身便走。

25

栗溫保覺得如今的日子過得真是愜意。坐天下與打天下簡直不能相比,眼下再不用c心衣食住行,再不用謀劃行軍宿營,再不用擔心被圍失利,再不用害怕部屬變心。想吃什么,說一聲就行,廚子很快就會送上來。比如吃米,廚房里的貢米就有三種,唐河湖陽出的「香湯丸」,內鄉靈山長慶川出的「長慶米」,西峽五里橋出的「九月寒」,點定哪一種,兩袋煙工夫,香噴噴的米飯就端上了桌。想喝什么,叫一句,侍衛立刻就會送上來,養生酒、國公酒、賒店酒應有盡有。想玩什么,麻將、牌九、象棋,講一句,下人們立刻就會擺上。吃飽、喝足、玩夠,就睡,摟住紫燕那溫軟噴香的玉體睡他個昏天黑地。如今栗溫保已不再早起,每每睡到日上三竿,反正又沒有什么更多的公務要去辦理。這兩年,北京政府的頭頭不斷變換,總統一會兒是黎元洪,一會兒是馮國璋,走馬燈似的換人,對下邊自然就無心來管,栗溫保只要經管住自己的隊伍,有人有槍,還怕啥?還c心什么?人活到這個份上,你還要什么?栗溫保活得心滿意足。像過去的每天早晨一樣,他今日又打著長長的哈欠,穿著睡袍,走出卧室,在客廳里的黑漆靠椅上坐下,接過侍衛遞上來的裝有鄧州冠軍折子煙絲的煙斗,長長地吸了一氣。他又打了一個長長的哈欠。「咋了,還沒睡好?」已經梳妝完畢的紫燕走進客廳,挑挑眉問。「還不是因為你!」栗溫保咧嘴笑道。前些日子,他也曾為自己的哈欠連連和小腿肚總酸有些著急:睡的時間挺長可力氣怎么總恢復不過來?以為是有了病,後來讓安泰堂的中醫看了看,中醫說了句:「色上所得!」他才算明白了原因。「大人,肖大人來了!」一個侍衛這當兒進屋報告。栗溫保此時才想起,今日原本說好要請肖四和他新納的二房夫人來吃面條宴的。於是急忙對下人吩咐道:「我和夫人的早飯就不吃了,告訴廚房立時准備面條宴!」「面條宴」是栗溫保獨創的一種宴席。栗溫保和所有的河南人一樣,從小愛吃面條,可惜前些年家窮吃不起面條,總喝稀粥,當了官之後,一心想把前些年的損失補回來,便想了一個絕招:吃面條宴。這種宴席上一個菜不擺,只擺面條,面條是用小鐵鍋蒸、炒、炸和用社旗鎮出的袖珍小火鍋下的,一鍋為一種,一種只有幾口,宴席上每個人要吃二十四鍋二十四種面條。這二十四種面條分四種一套,第一套是四種不同做法的素面條:擀面、甩面、扯面、削面;第二套是鹵子不同的r面條:羊r面、牛r面、豬r面、jr面;第三套是加熟法不同的葷面條:蒸面、炒面、炸面、煎面;第四套是澆汁不同的涼面:蒜面、麻汁面、辣椒面、黃瓜面;第五套是用湯不同的湯面:j湯面、狗r湯面、魚r湯面、鴨子湯面;第六套是用面不同的熱面:麥面條、綠豆面條、黃豆面條、雜面條。栗溫保說,用這個吃法,我吃上十年,就能把前半生欠吃的面條全補回來!第一套面條端上桌子,栗溫保、紫燕和肖四及肖四的新夫人分賓主坐下,正要吃,紫燕方注意到肖四的新夫人穿了一件藍緞子夾襖,於是就想起自己那次去尚吉利織絲廠買藍緞遭到冷待的事,就再次氣恨恨地提起那天買緞子的經過。這事,她已經數次在栗溫保面前哭訴過了,每訴一次,都使栗溫保對尚達志的氣惱加了幾分。這回訴罷,栗溫保還沒吭聲,肖四便先叫起來:「這還了得?他不就是一個辦廠子的嘛,叫他辦他辦,不叫他辦他還不得辦哩!他如此狂傲,該教教他怎么拿眼睛看人!」「罷了,罷了,吃面!念他當初幫助過我們。」栗溫保挑起面條,把頭搖搖。「大哥,我這些天一直在想,我們還沒有使人害怕我們!」肖四吞下一口面條,吸著氣說。「害怕我們?」栗溫保停下筷子。「是的。大哥,你說,啥叫權?」「那不是可以給我們帶來富貴的東西嘛!沒有權,我們今兒個能坐在這兒吃面條宴?」「這僅僅是一個方面,正是因為這個方面,人們才喜歡權。但權還有另外一種解釋:權是一種叫人害怕的東西!人們所以敬畏有權的人,原因也就在於這個!」「哦?」栗溫保邊吞著面條邊應道,「我倒沒想這么多。」「我們以後辦事,該狠的時候,要狠,這樣才能使人害怕,才能不出像嫂夫人在尚吉利織絲廠遇到的這種事!」肖四猛把筷子c進了火鍋。「嗯,有理!」栗溫保點頭。「說到織絲廠,我倒想起了一件事。」第二套面條上來的時候,肖四又晃著眼珠說。「啥?」「如今天下動盪,我們要想在這亂世之上長久站穩腳,必須把咱們的隊伍保持住,必要時還要再擴大一些,只要有人有槍,就好辦。可要擴充隊伍,就要有錢,僅憑政府撥下來的和各縣送上來的那點錢,明顯不夠,我們必須另想辦法!」「依你之見?」「辦工廠!」肖四敲了一下火鍋沿,給自己的話加了著重號。「辦工廠?」栗溫保一愣,「你我懂啥辦工廠?」「不懂不要緊,如今不是有不少當官的都辦了商店、工廠嗎,他們就懂?這里邊有門道,我們可以用我們手中的權和槍做資本,與懂工廠的人合辦!」「噢?怎么個合辦法?」栗溫保來了興趣。「譬如這尚吉利織絲廠,我們可以和尚達志說明,我們做為一方和他合辦這個廠,我們負責保護他廠子的安全,負責和稅局交涉讓他少交稅,缺生絲了我們負責讓各縣絲廠往他這里送,往外地運絲綢時我們負責押運,外地廠商與他發生什么矛盾,我們可以用武力幫助解決。然後我們與他平分紅利。」「好!我贊成!」紫燕第一個拍手叫道,「那我以後再去尚吉利廠里拿綢緞,就是拿我們自家的東西了!」「只是,尚達志願干么?」栗溫保擔心地問。「有這個,還怕他不干?」肖四霍地從懷里掏出槍,「啪」地往桌上一放。「這倒是。」栗溫保緩緩把一筷羊r面送進了口里……年年的農歷臘月初八,是南陽民間傳統的賽神大會。這賽會有兩個內容,一是神像比賽,目的是讓各路神仙們高興,從而使出神力保佑一方;二是物資交流,方便百姓們購買農具用物。賽會一般是以社團或村庄為單位組織進行。每到這天的早飯後,城里和城外四鄉的人們,把早已雕塑好的土地爺、火神爺、觀音菩薩、風伯、雷母等各種神像抬出來,放在精雕細刻的神龕之中,有的還讓年輕俊秀的男子裝扮成各種各樣的神仙人物。這些神像放在木板上,被人們抬著進城參加賽神大會。賽神隊伍威武雄壯、浩浩盪盪,人們吹著喇叭,放著鞭炮,敲鑼打鼓,隊前的五彩旗幟耀眼奪目,隊中的大刀長矛銀光閃閃,隊後的高蹺、旱船載歌載舞,獅子、龍燈翻滾跳躍。栗府門前的朝山大街,是每年賽會時最熱鬧的地方,所有的隊伍都在這條街上匯合。街道兩旁擺滿了各種商品:鐮刀、鏟子、桑叉、竹筐、繩索、犁耙、水桶、瓦罐……栗府門口的小小廣場,是各路賽神隊伍放置各自制作的神像以進行評比和進行高蹺、旱船表演的場地,栗府大門前是觀看神像和表演的最佳位置,每年官府都要在這里用木板搭一個觀覽台,請城內的官人和各界名流在台上就座,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