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部分(1 / 2)

太平 未知 6142 字 2021-02-25

修心

禪房內,太平懶懶的跪坐在團圃上,覺慧大師盤腿坐在她身前。

「太平,你決定了?」

「是的,覺慧師傅。」

「紅塵皆外物,你又何必非去這趟不可?」

「大師,山下山上,與我何異?」

「阿彌陀佛……」

覺慧大師合掌,言盡於此,終是小孩心性,說來容易,再回首只恐已身不由己,然萬般道理,卻不是旁人能說盡的,只能她自己去試了……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明緣轉身恭敬的合掌一禮:「師伯。」

覺慧輕嘆口氣:「明緣,我聽你師父說了。」

「驚擾師伯,弟子之罪。」明緣合掌深深稽禮。

「菩提無樹,明鏡非台,明緣,你七歲剃度,入我佛門十九已載,還不悟嗎?」

「弟子心中有塵,弟子能欺人卻無法欺佛欺己。」

「塵本非塵,何來有塵?」

「塵即是心,弟子心亂了,不可避也。」

覺慧看著這個佛門年輕一代最出色的弟子,一聲嘆息:「劫數。」

明緣靜默良久,終閉目合掌稽首:「弟子甘受之。」

「阿彌陀佛。」一聲佛號,覺慧嘆息而去。

明緣啊,你可知你給自己選了一條什么路?紅塵修心,比佛前修身其苦何止萬倍?

俗世鮮麗,十丈軟紅,惑人惑己,明緣啊,紅塵中渡己,太難太難。

世間年少皆痴兒,多少人也是這般去了,多少回來的一身蒼涼,多少不曾回來的,如今流落何方?由她們去吧,不入世何談出世?是她心老越脆一時著相了。

年輕的和尚跪在佛前,凝視著青燈下佛祖慈悲的臉,輕輕的道:

「弟子甘受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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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冠禮真不是人干的,折騰死她了。

蜷縮在床上,遲遲不願起來,兩世加起來都沒有昨天跪得多,膝蓋都酸了,想到以後下山了,要跪得的日子還長著,太平更鴕鳥的縮著不想動。

「醒了?」是父親,似乎瞅她有一會兒了。

「嗯。」她喉嚨里哼哼聲,眼皮顫了兩下,人卻不動。

君霐接過少安手里熱乎乎的帕子蓋在太平臉上,笑罵道:「這么懶的性子,日後可怎么娶夫郎?」

娶夫郎?太平冷顫一下;忙抓著帕子胡亂在臉上擦兩下;就勢順著父親的手直起了身子;少安把軟枕墊在她身後讓她靠好;又端過鹽水來給她漱口。

就著少安的手漱了口,抬頭發現老爹好深的一雙眼圈,太平笑道:「好大一只熊貓,爹昨兒一晚沒睡么?」

早習慣太平嘴里時不時蹦出來的奇怪詞匯,君霐也懶得問熊貓是什么,反正不是熊就是貓,總是動物沒錯,屈指一彈太平額頭:「都跟你一樣?看看天色,都開始准備午膳了。」又順手把太平拂到臉上的頭發勾到耳後,「別賴了,就起吧。」說道,轉身掀起簾去了外屋,讓太平起身換衣。

稍頃,太平一身青色絲麻的長袍,披頭散發的就這么出來了。

君霐皺皺眉頭,拉著太平坐下:「也不知道是個什么性子,偏好棉麻細布,好好的紗帛絲綾羅緞綢一樣不愛,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受虐待呢。」

「大冬天的,那些滑不溜丟的料子看著就冷,這樣還省錢,有什么不好?爹,梳個長辮子就可以了。」太平笑眯眯的。

「就會胡說,那夏天怎么也不見你穿?」

君霐拿起梳子,順著女兒的意,給她編個辮子了事,其實大家心知肚明,君大少爺從小舞槍弄棒,除了辮子,別的他也不會。

哪有不穿?只是那花不溜丟的不穿罷了,太過富貴堂皇看著讓人透不過氣來,古人的衣物遠不如現代方便,東裹西纏的,再加上她的身份,正經場合都得嚴格按照等級穿衣,從頭到腳,零零碎碎的東西本來就多,掛得就像個聖誕樹,再華麗麗的,豈不滲得慌?走出去就能嚇得人退避三舍,平日里沒事還是簡單一點好,自在。太平在心里犯嘀咕。

把頭發先梳起三股,一邊編一邊將頭發一絡一絡的往里加,編至發尾七分處,用青色的頭繩細細繞上幾圈扎緊,一條干脆利落的麻花辮就完成了。再左邊二右邊一的在耳後卡上三個金鑲青玉的發卡,梳妝工作就告完工。

至於什么昨天行過冠禮了從今後都應該帶冠或盤頭c簪了,太平是根本沒這個概念,她爹是眼下心情復雜,忘了。

君霐一邊把長辮搭到太平左肩,讓它自然垂到膝蓋,一邊看少安給她套上又大又厚又重外套,一臉無奈色:「連衣服多穿兩件都不樂意,偏又怕冷,就想出這么個怪法子,懶成這樣,傳出去還不被人拿來取笑。」

太平這件外袍是拿了整塊的熊皮,再加上做兩件棉衣的料子縫成的,又大又厚的,穿在身上就露出一張臉,如同披了一床薄被,要不是師傅手藝好,把材料壓縮壓縮再壓縮精選精選再精選,恐怕光那張熊皮的份量就能把太平壓矮個幾公分。當時太平連比帶畫的解說的時候,那可憐的裁縫聽得大冬天的出了一頭汗,好不容易做了出來,這小祖宗還直搖頭說勉強勉強,一面又追加了兩件,要不是自家的奴才,恐怕早給她嚇跑了。

君霐大少爺將他後來看著發現確實好穿,自己也做了兩件的事給自動無視掉了。

葡萄美酒夜光杯,即使是在大雪紛飛寒冷刺骨的冬天的深夜,愛美的女士們也斷不肯讓自己婀娜的身姿因為衣物變得臃腫,貂皮大衣裹著下了車,進門就露出貼身的禮服,或露背或低胸,長裙曳地,水晶燈下旋轉起一片旖旎,嬌笑倩兮美目盼兮,火樹銀花不夜天,她曾在其中,半吊子的書法,半吊子的琴藝,半吊子的繪畫,合適的時間合適的情感賣弄起來,也每每博得滿堂喝彩。邀朋喚友,風花雪月,這是她曾經所過的日子。

太平淺淺一笑,將辮子甩到腦後,張開手轉一圈,龍眉一挑:「不好看么?」

君霐心里一聲嘆息,怎會不好看?俗話說乞丐穿白衣也多三分素凈,可太平偏偏就跟人不一般,白色的衣服穿在她身上,尤其是絲帛輕紗之類的料子,平白的就被她的人給襯得輕薄了起來,只有那款用銀線密密綉了暗花的月白色緞子才勉強能襯得上,平日里,穿白反不如著鎏簟>斠膊壞貌懷腥希矯嫦嗌涼螅砍窠醵泄饃遼戀拇┳歐婷8床蝗緱薏悸橐履諏玻步鮮屎咸僥搶晾遼52簧閑模彩露嫉畢房吹牟渙夾宰印?br /

這件長外套,是青色細棉的面子,素凈的,沒綉一點花,但是手工非常精致,邊緣皆翻出熊皮里子,雅中透著幾分不羈的野,再龍眉鳳目的那么一挑,能把人魂勾了去。

榕叔端著早膳上來,看這一挑眉一無語的情景,忍不住笑道:「好看,小姐怎么穿都好看,梅她們也說,這棉麻布衣,讓我們小姐一穿,也現出幾分高貴,小姐若是這樣去街頭走上一圈,恐怕也立時就要京城布貴呢。」

少安拼命點頭表示贊同,君霐噗哧一聲噴笑出來,親自動手盛了碗粥遞給太平:「好,我們的太平大小姐,吃飽了街頭賣布去。」

粥是普通的白粥,配上精細小菜,讓人胃口大開。仔細看那些盤子碟子杯子筷子,碗啊勺啊的,竟沒有一個同樣的,顏色各異,花樣各異,形狀各異,工藝說不上絕頂的好,有的甚至還刻意笨拙,簡單粗糙得連普通人家的粗瓷都不如,好好歹歹琳琅的擺滿了一桌子,看著說不出的怪異,竟貌似單個做出來的手工之物。

和往常一樣,一家人總是開開心心的,仔細看卻還是能挑出異樣來:粥雖然是平日常吃的,小菜卻滿滿當當的擺了一桌,盤子碟子算起來足有十七八個;太平一個人吃,三個人看,一個垂頭不語,一個趁人不注意就轉身擦眼淚,一個看著太平眼也不眨,時不時的夾上一筷子菜,臉上帶著笑,卻讓人看著難受;再看屋里,架子上,桌子上,都空了一大半。

行李是前幾日就收拾好了的,昨日行冠禮時,王府里便來人給接走了,吃完這頓飯,太平就該動身了。

君霐昨日忙了一天,晚上又一夜沒合眼,想多留些東西自己看著有個念想,又怕女兒外面東西用不慣,收收揀揀又給理出兩大箱子。

可憐天下父母心,那么點小嬰兒十七年一手抱大,今天要走了,就像剜他心一樣的疼。

太平笑眯眯的吃了兩碗粥,又把碗遞給父親,要了第三碗。

吃完飯,又洗洗漱漱好一會兒,脫了便鞋換上靴子。君霐親自動手幫女兒把外套脫了下來,遞給少安抱著,取過榕叔手里的斗篷給她披上,扣上搭扣,理理頭發扯扯袖子,又退後兩步仔細打量了一番,這才牽著她的手出了屋子,榕叔眼睛一紅,眼淚刷的一下就下來了。

一眼看見院子的兩個大箱子,太平拍了拍,笑道:「放下吧,都搬光了,我回來用什么?」

轉身抱抱父親:「爹,我的寶貝窯交給你了,嫌和尚念經太吵了,就去捏捏泥巴,放心,那里隔音做得很好。」

又用自己的衣袖給榕叔擦干眼淚:「榕叔,別忘了給我寄泡菜醬菜,三天吃不到,我會沒命的!」

榕叔失笑,忙把太平的手打開。

太平提溜著鼻子一聳一聳的少安,揮揮手,頭也不回的上了車:「我玩兒去了。」

不正經的樣子,讓君霐等人看得哭笑不得。

眼看著車隊去得沒影了,君霐才帶著榕叔轉回屋去,屋里空盪盪的,心里也空盪盪的,好半天呆呆的坐著,游魂一樣。記得她在襁褓里仿佛還只是昨天的事,摸摸了眉間,還記得那么點的小娃兒,口口聲聲說什么和尚們一對天眉最好看了,用不著畫,畫了難看,又想出什么夾子來給他修眉,自此,多少年了,他再沒有如尋常公子郎君般剃眉畫眉了,就這么一對天眉,日子久了自己也覺得順眼了,不合禮數什么的也不在意了,對於這個自小就怪異的女兒,他總是說不出的寵愛縱容,十七年呀,眨眼就這么過去了。

午飯端了上來,主仆兩個誰也沒胃口。

好一會兒,榕叔擦干了眼淚安慰少爺道:「少爺你別太擔心了,小姐性子是懶散了點,但聰明著呢,不是能吃虧的主,何況還有釵嬤嬤她們看護著,沒事的。」

君霐輕聲一嘆,他哪里是怕女兒吃虧了,太平什么性子,誰能比他這個當爹的更明白?他看了十七年尚不過摸著六分,還是女兒對他不設防的情況下,平日里覺得女兒未免太過淡漠,想著女兒入世多點人氣兒,又擔心世俗情怨真讓女兒上心了又傷著她,世間父母的心想必都是這樣矛盾的。

不自覺君霐又摸進太平屋子里,愣愣的出神,好一會兒,不經意間瞥見梳妝台前端端正正放著的東西,一愣,然後「哎呀」一聲驚叫起來,二龍戲珠的金冠!他讓女兒就這么扎著一條麻花辮上了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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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車里看到閉目打坐的明緣和尚,太平詫異的挑起了眉,了不起的和尚呀~~把她當成修心之物了么?

年輕和尚的跟著一個年輕女子到處亂跑,這樣也可以嗎?沒有人管嗎?他師父都干嘛吃的?沒頭發的家伙果然一個比一個麻煩!

她的清白名聲呀~~這個變態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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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日,太平入世,青衣素發,隨身,丫頭一個,和尚一位,有人笑寒酸,有人罵荒唐,不管怎樣,她來了。

王府

康擎派來接她的,依照她的身份出行所允許的最高規格,派足了12騎侍衛,一輛四匹馬拉的四輪馬車,外加一個車夫。

侍衛都是高挑健美的青年女子,車夫沉默利落,一看就知道是個行家老手,馬車車身上堂堂正正的紋著家徽,外面夠華麗里面也夠舒服,連那四匹拉車的馬也像是四胞胎,一模一樣的通體雪白高大神氣。總得說來,算是中規中距,不曾刻意曲著她。不過,侍女管家之類能辦事的卻沒有跟一個過來幫忙招呼,不知是疏忽,還是刻意的忘了周全。

上車前,榕叔嘴里還就這個嘀咕來著,太平和父親聽過,也就相視一笑,丟一邊了。倒是這輛馬車,引起了太平一點興趣。據她所知,中國歷史上從來沒有四輪馬車,這主要是因為中國古代從來沒有解決四輪馬車的前輪驅動和轉向問題,但很明顯,她現在坐的就是一輛貨真價實的四輪馬車……

就某些細節方面,這個時空還比中國古代還要先進些,她們也有三皇五帝,她們也號稱炎黃子孫,而且顛倒的只有人,換句話說,就是只有男人才會生孩子,動物里面還是公的是公的,母的是母的,有茹房的那個母的負責生育,會下蛋還是母j,按照這邊書上的解釋,這也是高等人和低等動物之間的區別……

第一次在書上看到的時候,太平愣了半天,然後狂笑了半天,捂著肚子樂得只打滾,嚇得她爹榕叔和少安都不知道她怎么回事,只當她一天一抽又開始了……

所以,這四匹馬絕對是名副其實的公馬……

每每看到一些小地方,太平總是犯糊塗,越來越搞不清楚自己是投胎轉世了還是正在做夢,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索性閉上眼,趴到明緣身上打算先睡一覺再說。

有什么合理不合理的,入鄉隨俗,人家說合理就合理吧,男人都能生孩子了,還有什么不可能的……

從京城到護國寺,單人快馬要半個時辰,坐馬車,如果趕路的話,差不多一個時辰。太平坐的馬車,車夫明顯技術純熟,速度不特別快也不特別慢,有點顛但也沒有讓人太難受,到底走了多久,太平也不知道,一個是因為她向來沒有時間觀念,在這個沒有表的時代,她更是睜眼一摸瞎,完全沒有時間這個概念,每日里什么時辰什么點到了,全得指望少安;還有一個就是她睡著了。

康擎王府中門大開,王府管家秦嬤嬤領著兩個侍僮,四五個仆婦等在台階下。

只見遠遠的,前六後六的十二騎簇擁著一輛馬車來到府前,12侍衛下馬,在馬車前列好隊。

知道這就是小主子來了,秦嬤嬤忙支使著仆婦們把下馬車用的腳踏放好,自己也候在車前准備行禮,誰知好一會兒,遲遲不見馬車有動靜,眾人皆疑惑,不自覺都伸長了脖子盯著馬車門看。

對於這個十七年來連王妃太君都沒見過的小主子,說不好奇,那絕對是騙人的!事實上,府里上上下下,自從知道這個小主子要回來後,都明里暗里的議論好長時間了。從頭到腳,什么樣的猜測都有,有說小主子是覺慧大師青睞的弟子,一定是一臉佛相的,有說小主子跟王妃一樣冷得嚇人的,還有那資歷老點的,十分肯定的說,小主子一定和同樣十七年不曾見的王君一樣,是個竹樣氣質的美麗軒昂的女兒!

君家女兒呀,提起這四個字,眾人不管老的少的都是一臉仰慕的花痴相……

又過片刻後,車門終於打開,一個頭梳雙鬟簪珊瑚寶鈿系紅色飄帶,身穿白底綉紅梅的絲緞半襖,腰系紅色綢緞羅裙的美貌少女當先走了下來,只見她掃了一眼府前眾人,立時又轉身去打起車簾,一個梳長辮子,披著青色大氅的布衣女子睡眼惺忪的搭著她的手下了車,隨後,馬車里又走出一位身著白色僧衣,胸掛佛珠,手捏念珠,目沉如水,容顏如玉,氣宇不凡的青年和尚。

這……這是什么狀況?

秦嬤嬤詫異,卻一點沒露在表面上,連忙領著眾人跪下:「奴婢秦良見過世女。」

羅裙少女又彎腰從馬車里拿出一件水青面子的長衣,整整齊齊的搭在手臂上,與那白衣和尚後半步一左一右的站著。

當中那個披大氅的女子笑道:「秦嬤嬤是嗎?麻煩您了,不用多禮,都起來吧。」聲音有點低沉,淡淡懶懶的,第一感覺是平淡,再仔細去回味竟越想越覺得迷惑。

「謝世女。」秦嬤嬤起身抬頭,正好對上女子一雙淺色鳳眼,心突滴幾下亂跳,竟是一呆。

「不必,叫我太平就好。」那女子神色平淡,姿態悠閑痞懶,雖是一身布衣,給人感覺卻說不出的尊貴,也沒有絲毫不搭的感覺,好像這衣服就是衣服,穿她身上就沒有什么錦緞與棉布的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