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部分(1 / 2)

地產泡泡 未知 6292 字 2021-02-25

這次黃強過來,是向我匯報他擺平村支書的事。現在國家宏觀調控,影響到下面,政策吃緊,村長趁此機會說地是給你了,但上面不能蓋房子了。我罵了聲見鬼,只好又拿出10萬塊錢,叫黃強給我送去。

但是現在,我想既然村委會又收了我10萬元,前後共收了25萬塊,那么我也就不客氣了。這事我已經想好了。本來,我在拿到40年使用權後,再把果園說成宅基地,我就可以在上面蓋房子,而現在,我不但要繼續保留蓋房子的權利,而且還要弄到70年的產權!

我打電話叫張雨露過來。上次張雨露陪男人唱歌不肯出來,事後卻借口說是她哥哥要她陪著唱歌,她不得不陪。我知道她撒謊,不過看在她的性感的份上原諒了她。這次我叫她給找了個比較好辦事的ktv。她認識那個ktv里幾個小姐。我叫她挑了一個,事先給了錢,叫那小姐今天晚上好好侍候村支書。

我已打聽明白,我只要借口要在上面辦個什么學校,幼兒園也成,就可以把土地使用權從40年改成70年,這樣一改,就相當於有了產權,性質都不一樣了。學校當然不會真辦,上面其實也不會來追究,因為只不過是報批時候的幾個字的差別而已。由於未經土地規劃和審批部門允許,土地私自出租不受法律保護,因此我這20畝還是頗有風險的,萬一碰到「國家征用」這種事,就完了。所以我也提前做了准備,要在報批手續過程中動一下手腳。

黃昏時分,我帶著黃強張雨露奔到黃家村,接了村支書和村長兩人出來。先在青龍飯店吃了海鮮,然後就去張雨露安排好的ktv。偎著小姐唱了幾首歌以後,村支書把我拉到一邊說悄悄話:「我們下午開會,決定封你為我們村的榮譽村民了!」

「啊?」我笑了出來。

「榮譽村民的好處是,你可以享受到拿地的特殊政策!」

我明白了。這么說,連辦學校的借口都不用找了。這個社會。

買地和搞關系的75萬,恰恰把我人間仙境的別墅退掉後還回來的房款折騰完。公司本來資產不多,如果不抓緊收下一筆策劃、推廣費,辦公室的房租都有問題。「20畝地,以2畝地一棟別墅算,可以蓋10棟。10棟別墅,每棟100萬的成本,總共約1000萬,賣到這個城市,至少可以翻2…3倍,自己留一棟,凈賺2000多萬沒有問題。」我算了一筆賬。旁邊就是萬山湖,是著名風景區,那兒的房子肯定值錢。至於前面的投資,當然,我可以找唐娜。想到這兒,我y險地笑了笑。但是不對,房子建好了能賣嗎?如果能賣,我豈不是也成了開發商了?這個得另外注冊項目公司了。或許,可以轉讓土地,或者,干脆就只造一棟房子,自己住。這樣,也就再化一二百萬差不多了。

對,就只造一棟房子吧,再弄個二三百萬就可以了。就這么決定了。反正我也不會做開發,不會套銀行的錢,沒有政府的關系,也不會對買房者下手。二三百萬,從唐娜那兒借點,再好再接幾個大案子,這樣就有了。

就這么定了。主意一定,這個世界就柔和了許多。連眼前那些小姐哭喪著的臉,都仿佛變成了笑臉。扭曲的笑臉。

21

「一定要在那兒建造自己的房子。」我對唐娜說,眼前遠景閃亮,光輝燦爛。

「這跟我有什么關系?」

「我給你兩畝地,你也可以造一幢自己的房子。」

「我才不會去呢!這里不是好好的嗎?」

「不,不一樣。」

「怪不得就你是不肯在城里買房子。」唐娜想起了什么。「其實,」過了一會她又說,「你也不會在那兒住多久的。你呀,不會在任何地方住下來的。」

我低下頭。她的話擊中了我。也許是這樣。可是,我真的不知道。我知道我現在很悲慘。我每天追逐的,無非是金錢、女人,尋歡作樂。在北京作為一個藝術青年時的慷慨悲歌,早已化成了女人的體香和數錢聲的獰笑。但我真的不知道,我是不是會在某個地方,造一幢房子,永遠地住下來。在搞那塊地的時候,我一直抱著一個夢想,關於房子的夢想。但是,我不知道,我是不是真的會在這樣的房子中住下來。

在內心里,我喜歡木頭、泥土和茅草做成的房子:住在里面,感受四周充滿生命———泥土壘的屋基里面會有螞蟻、蚯蚓、螻蛄,還有其他的小爬蟲;茅草做的屋頂中會有蘑菇、苔蘚和鑽進飛出的飛蛾;而那木頭做成的內牆和構架,則可能直接扎在土地里面,依然是樹的一部分,依然在生根、發芽,甚至開出花來。

我想住在這樣的房子里,我的生命就和其他許許多多別的生命連成了一體。我是自然這個大生命體中的一個。當我生存著,我和那無以數計的生物一起呼吸,一起忙碌和疲憊;當我安靜入睡時,周圍的一切依然生機勃勃,跳躍和飛翔;當我做夢,周圍的動物和植物和我的夢境連成一片,仿佛我的夢溢出我的身體,去和那些草木、昆蟲、飛鳥匯合,一起在這個世界舞蹈和歌唱;而當我死去時,我的生命也匯入了周圍的生命,成為繼續生長的別的生物――動物,或植物。

這樣的房子必定建在一個寧靜的地方。它的周圍不可能有水泥、鋼筋、機器,只有泥土,褐色的黑色的紅色的黃色的能長出草木花朵來的泥土,只有泥土上生長的青草鮮花和樹木;也不可能有汽車和火車;也不可能有吵嘴的女人和打架的男人,不可能有貪污的官吏和偷盜殺人的黑社會。因為沒有那些會發出「轟轟隆隆」和「嘰嘰喳喳」的聲響的東西來遮敝,因此我時常能聽見鳥叫的聲音、花開的聲音、水流的聲音,時常能聽見屋後草坡上、竹林里那戀愛中的男孩女孩的耳語聲和偷吻聲,甚至,還能聽見月亮把光「唰」地灑下來,鋪在大地上的聲音,聽見雲朵慢慢地飄過天空的聲音。這些來自自然界的聲音,這些天籟、最終和我的心跳的聲音碰撞、交匯,合成了音樂。

音樂就是這樣產生的。音樂是一切藝術的母親,因此,藝術也就是這樣產生的。那產生了藝術的房子也產生愛。一個女孩拎著一只竹編的籃子,籃里裝著雪白的蘑菇和五顏六色的花,經過我的窗前,無意中回頭,驚訝地張大了那美麗的眼睛:窗子里飛出一只灰色的鳥,棲落在她的肩上。她揮手想把它趕開,卻看見了它那茫然無助的目光――這正是我在愛的時候的目光。那個女孩正在回家的路上,她的家在很遠很遠的地方。她知道,如果不帶上這只鳥,她就會在那無邊的田野里寂寞得哭起來。

那產生了愛的房子也產生想象。因為它是寧靜的,而寧靜中總是奔涌著激情的河流,河流總要飛濺浪花。那浪花是非現實的、夢一般的,它在陽光下面會幻化出一個不同於這個世界的另一個世界。而那另一個世界里,也有這樣的一座房子。

這樣的舒展著各種各樣的植物,蠢動各種各樣的動物,生長著音樂、愛和想象的房子,一定不會是在現在這個年代的城市里出現的。現在的城市沒有植物,只有塑料花和橡膠樹;沒有動物,只有卡通狗、機器貓和摩肩接踵、能把任何空間都擠得水泄不通的人;沒有生命,只有手忙腳亂的c縱桿、腳手架、鍵盤和懶洋洋遙控器、啤酒杯、床單;沒有音樂,只有cd唱片、卡拉ok和歌星;沒有想象,只有電視里的假象和電腦中的幻像;連愛也沒有,只有男朋友和女朋友,只有情人、「小姐」和婚姻。

這樣的房子也不會是出現在這個年代的農村。現在的農村正在變成城市――真的城市和假的城市。這里的水已經變黑變臭,天已經變灰變臟,花草樹木已經被踩被砍,動物已經被殺被吃,只剩下那些帶著糧食的植物――當糧食也可以從工廠里出來時,它們也會很快消失。

這樣的房子不會在將來出現,因為將來的世界只有機器、機器、機器,以及機器和機器,還有就是別的機器、機器和機器。

這樣的房子也不屬於過去,因為過去是不存在的。

這樣的房子,其實只是建造在我的想象里。我想象它,是因為我一直找不到這樣的房子,而現在,我知道,我要在那個村里的一個山坡上,去實現我的夢想。

為了實現這個夢想,我至少需要200萬人民幣,不能最少了,已經是最少了。200萬人民幣。現在,我沒有這個錢。我已經化了75萬,現在還需要200萬,最好是300萬,500萬更好。可是,我沒有。100萬也沒有。我想錢都快想瘋了。我想攤著雙手說:爸爸,媽媽,給我錢吧。我想到銀行去,說:不許動,把錢給我!我想讓那些有錢人干我,只要給錢就行。

但是,我不明白的是,我怎么還會有這樣的夢想?因為這個像爛泥塘一樣的生活嗎?也許唐娜說得對,我不會真的去實現這個夢想,或者,等到這個夢想實現,我會自己把它打破。

22

自從李嫣進到南城以後,我和王實輔的來往就多了。我經常沒事就往南城在環城西路的公司總部跑。目前李嫣還在總部營銷中心上班,是王實輔的部下。

「你這家伙,從來沒見你對一個女孩這么認真的。」王實輔有次罵我。

我辯解說:「她新鮮嘛。你看她的皮膚,嫩得像天堂湖藕粉。」

「媽的,再嫩也不用這么累。你又不是沒玩過大學女生。」王實輔這人,就是這么粗魯,簡直就是一低級流氓。而我呢,卻是一個文雅的流氓,言談舉止顯得很有文化品味。有趣啊,流氓碰到流氓,也要比出個高級低級。

「問題是,我一向戰無不勝,怎么現在還沒得到?」我皺著眉。燈光照著我的額頭,鼻子下面的y影一定拖得很長。

我說,「你雄起一點,毫不猶豫地幫我一個忙……她現在在總部上班,加班太少。」

「你小子……」王實輔不愧是老手,立即明白了。

此後兩周,王實輔特意給李嫣安排了不少的加班工作,不是整理資料,就是接待客戶。而我,就在她加班的時候出現,自然,得送她回家。在她加班的時候,我就在他們公司邊上漫步等她,一邊觀看市井繁華,品味世態冷暖。

這個城市每年都要搞一次天堂湖博覽會,規模宏大,時間漫長,活動眾多,展示、交流、貿易、研討、旅游和文化活動交錯進行,狂歡節、美食節、焰火大會相繼出台,轟轟烈烈,熱鬧非凡,其樂融融,不厭其煩。這段時間正好在搞這個博覽會。南城總部離天堂湖只有百步之遙,邊上一向夜市興旺,現在因這個博覽會而更加喧嚷。

「給個錢吧?」正當我漫步在李嫣公司旁邊的這個人世間,突然一個嘶啞的聲音打擊我。

我看到路邊一個倦縮成一團的乞丐,眼前放著鉛碗,鉛碗下面壓張字條,上寫:好心有好報。好啊,我說。我丟下兩個鋼蹦。然後繼續走。

「擦鞋?」又一個聲音打擊我。

我轉頭,在漸次亮起來的路燈光下面,有一幫人齊刷刷地站在檐前,前面各放著一條凳子和一包擦皮鞋的工具。有三兩個人坐在那兒,讓他們擦皮鞋。我看了看自己的鞋子,覺得可以擦一擦,便走向那伙人。那伙人一齊轉頭看我,每個人都期待著我走到他那邊去。我當然走向離我最近的那個。那是個小男孩,看上去不過十五、六歲,衣服和臉都臟兮兮的。他見我走向他,咧嘴而笑,讓我坐下、把腳蹺起,然後拿出工具,熟煉地磨底、打油。「刷刷」地擦起來。

擦了一會,那個小男孩突然說:「你的鞋需要補補。」

「什么?」我抬腿看了看,沒有任何問題。

那小家伙卻拿出一塊從車胎上割下來的橡膠,硬要塞給我:「這個賣給你,破了可以補上去。」

我既惡心又覺得可笑。「不需要了。」我說,站起來,頓了頓腳:「多少錢?」

「5塊。」他說。

「什么?」我嚇了一跳。

「8塊!」那小男孩盯著我,我這才注意到他的眼睛里閃爍著的凶蠻與貪婪。

「拿去!」我扔了兩個硬幣過去,開步就走,我實在不想再看到他一眼。

「小氣鬼!神經病!畜牲!」他在後面追著罵。

在路上我不斷地看到牽著獅子小狗走過的濃妝少婦。我聽說我們這個城市這種寵物狗不下2000條。養寵狗現在有錢人的時髦,每條價格從好幾千元到好幾十萬元的「別格爾」、「杜門丁」、「尤給」、「貴婦犬」,在某種程度上已成了身份和地位的象征。當然,賞玩寵物,本來就是城里人的老傳統。在過去,從皇親國戚到平頭百姓,許多人都各有自己的寵物。除了狗之外,這個城市人的寵物從地上的猴子、金絲熊、小白鼠、貓到天上飛翔的各種各樣的鳥,應有盡有。時間還早,我決定繞道去官園動物市場看看。到達那里,我發現自己根本是進入一個動物樂園。近千元一只的鸚鵡、十萬元一只的波斯貓、500元一只的荷蘭豬、要價五萬元的哈巴狗、將近12000元的「狗仔鯨」、600元一只的綠毛龜、價值7萬的竹鈴……等等等等。

我看到一個大款派頭的男士和一個穿名牌連衣裙的濃妝少婦正在和一個賣狗的商量價格。少婦懷中抱著一只毛色鮮亮、呈波紋狀的「貴婦犬」。我走到那里的時候,那兩位剛付了錢走了,賣狗的漢子問我買什么。我說不買,就看看。

「我看你像當官的。當官的,還在乎一只狗錢啊。」

我看看他。那家伙急不可耐:「你是老師吧?買一只嘛。」

「為什么就不能說我是個生意人,是個工人呢?」

「你是藝術家!對了,您肯定是個藝術家。買一個去吧?」他使勁往我手頭塞一只小白狗。我皺了皺眉。這個人對別人的判斷力怎么就這么差?我當初在北京擺地攤算命的時候,一看神色就知道眼前的人是干什么的。唉,這些跑江湖的,在我混跡地產界、成為正統小市民的這些年,都衰落到什么程度了?難道聰明智慧的人,或者說y險狡詐的人,真的全都干房地產去了?

「我真的不買。」我說。我轉身要走,他抬起頭來,眼露凶光:「沒錢你瞎站在這兒干什么?耽誤我生意得賠錢!」

我看著他,恨不得一腳踢在他臉上。我忍了忍,向前走去。我想,也許正是因為某些人的言行偽善與道德淪喪,才使得下層平民也窮凶極惡了。我想起媒體上那些嚴肅庄重的嘴臉,想起故作矜持的經濟學家,想起道貌岸然的各色商人,想起房交會上哄搶資料和房號的手,想起那小男孩的叫罵和老頭眼中的凶光,感到不寒而栗。我加快步子,像是要逃避什么東西。可是我知道我逃避不了,因為我自己就是我該逃避的那個東西的一部分。我快步走著,抬頭看前面,看不到遠方,看不到前途,卻看到人來人往、塵灰飛揚、市聲喧囂,無休無止、無邊無際。我感到惡心,比先前更惡心了。我惡心這一切,我惡心我自己。這就是我的生活。這就是我的年代。

我返身快走,奔向李嫣。她正好下班,在大門口等我。我看見她燦爛的笑臉,一時感覺是死里逃生。

「這個年代。」我嘀咕一句,載她回家,直奔桂香園。

李嫣住的桂香園的房子,還是比較精致的。100平方左右的面積,粗裝修,一個月2000元。她的工資目前才2000元。而銷售提成的好處還沒有在她身上體現出來。我叫王實輔照顧她,結果也只弄到450塊的住房補貼。幸好她老爸老媽是某地區級城市的高級官員,不缺錢,不但不要她的,每月還像學生時代那樣給她2000元的零花錢,所以她剩下來的錢都用來買衣服、化妝品以及各種花里胡哨的小玩藝,什么貝殼項鏈、珍珠手鐲、鑰匙扣、手機掛鏈、流氓兔、加菲貓等等。我見機把以前去西藏時的一些小玩藝全給了她,香袋、香盒、藏布背包之類,還有一把藏刀。她看到這些玩藝兒很是興奮,哇哩哇啦叫個不停,我趁此機會一把抱住她,咬住了她的舌頭。

相對來說,李嫣只能用來談戀愛,感受一些只觸及表面的事情,感受一些膚淺的快樂,而我現在需要這樣的快樂,非常需要。李嫣那明眸皓齒、不諳世事的模樣使我決定讓她只和我好。每每做完一次廣告,做完一次策劃,做完一次公關活動,因感覺自己是那么卑鄙無恥而無地自容的時候;每次感到空虛而惶恐的時候,一想到世界上還有個像李嫣這樣的人,我就充實起來,並且重新對活下去有了信心。

當然,我也曾經擔心,某一天李嫣會被前來看房的某一個暴發戶看中、勾引。但她卻似乎對天下俗男人皆無動於衷,至少目前還沒有動靜。作為著名的南城房產的售樓小姐,李嫣每天眼中要出現多少有錢的男人?南城房產的所有房子,都要相應地比同等檔次的房子高出1500元/平方米,幾乎和兩個最著名的品牌公司房子的價格不相上下。可以說,買這些開發商房子的人,在這個城市,不是富豪也是小富翁。

「你個混蛋,你真是貪得無厭。」唐娜有一次終於忍不住罵我。可是,我這次貪的是寧靜。這個她明白嗎?我已經好久沒有寧靜了。什么時候失去了寧靜?它是什么顏色?是什么味道?我徹底忘記了。我只知道每天在數錢和想錢,每天在追逐和失落。每天都在得到,每天都在失去,最後都是失去。我陷在無邊的黑暗里,看不到一絲光明。現在,我只想弄到300萬。黑色的300萬。

23

我看不到光明,王光明卻來了,把眼前的世界弄得更黑。

「那塊地要抓緊啊。」一到我的公辦室他就嚷嚷。我看了一眼他身後的黃瑛,發現臉色不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