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部分(1 / 2)

少年天子 未知 6312 字 2021-02-25

「萬歲!萬萬歲!〃四面響起歡呼。大家看到壕塹外側趕來一隊人馬,在許多穿黃馬褂的侍衛們簇擁之中,順治皇帝端坐在火紅的御馬上,正在收弓。剛才那准確有力的一箭,是皇上親自s的。

烏雲珠騎著白馬兜了一圈,轉回到壕塹邊時,鄂碩已率從人趕到皇上跟前謝恩,並且連忙推烏雲珠給皇上叩頭。烏雲珠象片樹葉子似地顫抖著,臉上沒有一絲血色,跪在那兒說不出話。鄂碩急忙奏道:「稟皇上,這是奴才府里一名小使,沒見過世面,不會說話,膽子小,奴才替他謝皇上救命之恩。〃福臨笑道:「還是個小孩子嘛!嚇壞了吧?照他的騎術,不該這么膽小的!〃烏雲珠慢慢抬起頭,很快地看了皇上一眼,正遇上皇上漫不經心的目光,她慌忙低頭,心頭怦怦直跳。皇上顯然很驚訝,揚起黑黑的眉毛,分明要問什么。鄂碩又怕又慌,手心捏出了汗。正巧一名御前侍衛來稟報:鄭親王趕出一群梅花鹿,請皇上快去開s。

福臨年輕的臉上躍動著虎虎生氣,看看壕塹對面的獵圈,人人馬鞍上都掛了獵物,而圈中野獸仍然紛紛奔逃,多不勝數。他立刻下令道:「圍開一面,任憑逃竄,給來年留下種獸!〃說罷,他隨著那個御前侍衛催馬而去。跑出十來步,他象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回頭張望。但侍從如雲,馬快如飛,他看不清烏雲珠,烏雲珠也看不見他。他和他的侍從們象一團金色的雲霞,很快就在烏雲珠的視線中消失了。

且不說起他,只是救命之恩就足以使烏雲珠對福臨感激、愛慕了,何況他儀表英俊,出言爽利,神態活躍,確有仁厚之心呢?當烏雲珠從獵場回到京師時,少年天子占據了她的心,她已是情之所鍾,不能自已了。她暗自盼望著早日應選,盼望著再一次見到意中人。

後來事情變成那樣,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她竟被指配給博穆博果爾。這位皇弟還是個孩子,什么都不懂。她很傷心,恨嫉妒的皇後,恨舛誤的命運,甚至也恨福臨。好在她是八旗女子,沒有漢族那種嚴酷的貞節觀念,雖然違心地出了嫁,倒沒有想到去上吊投河,只是哀嘆自己生不逢時,落個彩鳳隨鴉的結果。表面上,她溫良柔順地做她的福晉;內心深處,卻始終不能忘情,盼望著見到福臨,甚至慶幸著作為他的弟婦,總有再見他的一天。

她正在這隱秘而強烈的感情中煎熬,福臨終於發現了她。

那時她已長成了,青春煥發,艷麗驚人,一面渴望著愛和被愛,一面苦度著徒有虛名的皇子福晉的生涯。對於福臨的試探,他的一步步近,她心里又驚又喜,多少有點兒恐懼,但決不拒絕。叔叔娶嫂子,伯父納侄媳,在滿洲習俗中很為平常,沒人當作大逆不道。當年庄太後與睿親王多爾袞,不就是這樣嗎?……便輦停了,太監掀簾,烏雲珠扶著太監的肩頭下輦。這不是坤寧宮。一路上烏雲珠只顧想心事,不知來到什么地方。

各座宮門大同小異,都是兩面綠瓦紅牆夾兩扇九九八十一顆銅釘的紅門,門外一塊雕龍照壁,門里一面雕花琉璃影壁。烏雲珠既不能分辨這是哪一座宮門,也無心觀賞那些精美的浮雕。皇後召見,不論從國禮,還是從家禮而言,她都要謹敬小心。

一進院門,滿目奼紫嫣紅,處處盛開著牡丹,勞香四溢,招得整個院子里充滿蜜蜂的嗡嗡聲,各色蝴蝶翩翩飛舞,和這國色天香的花王爭奇斗艷。烏雲珠從花盆間的小路曲折而行,不時停步觀賞,瀏覽掛在花下的金牌銀牌上的曼妙雅號。

瞧啊,這絳紅的珊瑚映日,粉紅的錦帳芙蓉,潔白的寒潭月,墨紫的煙籠紫玉盤,銀紅色的楊妃春睡,鵝黃色的大金輪,淡淡輕綠的幺鳳新綠,還有一花多色的漢宮春、紫霞仙、胭脂點玉、嬌容三變等等,多少種牡丹,紛紛向她探出玉盤大的花朵,爭呈它們嬌艷的姿色。烏雲珠左顧右盼,喜不自勝。她生來愛花,對這馳譽天下、名傳今古的洛陽花哪能不動心?不過她記著此來的目的,不敢久停,勉強自己挪動腳步,穿過這由盆栽牡丹擺成的花田,輕輕分開擋在路間的花朵,終於走上殿前的月台。烏雲珠這時才想起抬頭看看。大殿檐下藍青底、金色雕龍邊的匾額上,用滿、漢兩種金字寫著:養心殿。

烏雲珠一愣。片刻之間,她明白了。紅暈頓時飛上面頰,有如階前那倩紅艷冶的名品牡丹……洛妃妝。兩名養心殿太監已經跪下迎候她進殿了。烏雲珠慌亂中回頭看了一眼,隔著牡丹花叢,送她進養心殿的坤寧宮太監和便輦早已離去。養心殿內外靜悄悄的,只聽得見自己的心跳、血流,只聽得見蜜蜂的嗡鳴和蝴蝶粉翅的扇動……烏雲珠猶豫片刻,一抿嘴唇,橫了心:盼望了那么久的時刻終於來到,事到臨頭反而膽怯了?她一手撫住胸口,幫助氣息心的狂跳;略閉了一會兒眼,穩住自己的呼吸,然後從容地解開披風領扣。養心殿太監連忙上前替她除下披風,她邁步走進了養心殿。在大殿正中的寶座前,她恭恭敬敬地跪拜之後,便細細打量他日常聽政、批本和讀書的地方。

兩壁的金畫、殿頂的軒轅寶鏡、燃著沉香的熏爐、各種形狀的香柱香亭以及寶座四周富麗堂皇的裝飾,這些她只一眼帶過。吸引她的,是靠著東、西、北三面牆的那幾十架紫檀木的巨大書櫥。她懷著自己也說不清的敬意,打開了蒙著深藍色綢簾的櫥門。多少書啊!書的山,書的海,令她驚嘆,使她贊美,她由感佩而生欣慰,輕輕嘆了一口氣。

烏雲珠品味著自己的境遇,恍然想起一出雜劇,劇中那位素梅小姐也處在同樣的矛盾中,最後她決心赴約與情人幽會,說了一句大膽出色的道白:「奴想貞姬守節,俠女憐才,兩者俱賢,各行其志……」烏雲珠有沒有當俠女的膽識,敢不敢行自己之志呢?……她在〃明傳奇雜劇〃一欄,抽出了槲園居士的一冊,隨手一翻,翻在象牙書簽c記的地方,啊!

這不正是那出叫作《素梅玉蟾》的雜劇嗎?一段珠筆勾畫的眉批赫然在目:「極是佳論,非具俠骨,不能道此。〃正文中加了硃點的句子,就是素梅那段大膽的獨白!

鮮紅的硃筆點劃,仿佛一朵朵跳動的火焰。能用硃筆在御用圖書上勾畫的,還能是誰呢?烏雲珠的心潮翻滾得了一般,想不到兩人的心竟如此息息相通!烏雲珠因為深深被感動而熱淚盈眶,眼前一片模糊。

「烏雲珠!〃福臨站在門口喊了一聲。烏雲珠渾身一顫,回過身去望著。福臨朝她奔來,越走近,他的步子越慢、越輕,臉色煞白,濃眉漆黑,強制的、燃燒的目光,火一般燎人。烏雲珠沒有後退,沒有畏縮,她凝視著他,迎接著他。這不只是一位皇帝、一位天潢貴胄,也是懷著不可遏止的熱烈情愛的男子,是她所愛的、願為他獻出一切的男子!

「烏雲珠……」福臨目不轉瞬,閃爍著更加強烈的燙人的光芒,低聲地、輕輕地呼喚著。

烏雲珠低頭,悄聲喊道:「皇上……」她躬身要拜,被福臨一把攔祝身體的突然接觸,沖破了他們之間最後的矜持。福臨張開雙臂,烏雲珠倒在他的懷中。兩人緊緊地擁抱著,一動也不敢動。相握的手,感到彼此的血脈在手指間卜卜流通,緊貼的胸膛,感到彼此的心在腔子里怦怦劇跳,仿佛發生了強烈的共振。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福臨猛然抱起了嬌小的烏雲珠,大步走向後殿。

正午的陽光下,滿院爛漫的牡丹色澤更加嬌艷。醉人的芬芳隨著春風,彌漫在養心殿的每一個角落。

——四——

太後剛從慈寧花園回宮,順承郡王勒爾錦便來求見太叔祖母。

勒爾錦不到二十歲,一望而知是在綺羅叢中長大的。白皙、纖弱、嬌嫩,除了黑眉還象他曾祖父那樣線條剛硬,高直的鼻梁還帶有祖父的余威,其他,眼睛、嘴唇、膚色,乃至一雙小手,都是另一樣的,令人聯想到女子的柔弱。

皇太極的長兄、禮親王代善,在努爾哈赤去世後讓位於皇太極,有讓賢的大功;皇太極去世時,各旗為了繼位爭得劍拔弩張,幾乎鬧出一場內訌;庄太後又是靠了禮親王的支持和協助,立福臨為帝,以睿親王多爾袞、鄭親王濟爾哈朗攝政,平息了事端,為半年後入主中原、建都北京奠定了基矗因此,代善對皇室的功勞是不言而喻的。皇帝給代善一族的禮遇也格外優厚。清初八家世襲罔替的鐵帽子王,代善這一支系占了三家:禮親王的爵位由其七子滿達海、孫常阿岱世襲;代善的長子岳托封克勤郡王,傳長子羅洛渾,再傳於子,即如今的羅科鐸,改封號為平郡王;代善的三子薩哈璘追封穎親王,其子勒克德渾進封順承郡王,再傳於子便是這位勒爾錦。現在襲爵的平郡王羅科鐸和順承郡王勒爾錦,是順治皇帝的孫輩,庄太後的重孫輩,勒爾錦年齡又小,在曾祖母面前,不免拿出重孫子的身份,撒嬌耍賴,哭哭啼啼。

「太媽媽,太媽媽!〃勒爾錦用滿洲話口口聲聲叫著曾祖母,並跪著膝行,直到庄太後腳下:「瑪法信不過我們了!六部也不許我們管了!我們總是瑪法的親旅子孫啊!還不如那些狡詐的南蠻子嗎?〃太後勉強笑道:「哭什么呢?八旗男兒抹眼淚,自來沒有聽說過!……你們都是皇族貴胄,位望崇高,養尊處優,朝廷不曾虧待你們。自家的兄弟子侄孫兒,哪有不信之理!只是六部事務繁雜,處事要依法依理,諸王征戰出身,未必通曉。與其亂法亂政而後不得不加處治,何如防患於未然?皇帝此舉,也是為諸王著想。你何必這樣!〃勒爾錦怔了一怔,用手抹抹眼睛,說:「管不管六部,還在其次,就是咽不下這口氣!太祖、太宗皇帝總是訓……訓誡,諸王與皇上共議國政。要是諸王連六部事務也不能過問,和祖宗之法不就相……相背了?〃太後明白,勒爾錦決不是只替他自己說話。從他平日的不學無術,從他眼下背書似的進言,可以斷定是諸王把他推出來的。他輩分孝年歲小,不至於觸怒皇上,也使皇太後易生憐惜之心。太後不禁暗暗為福臨慶幸:皇兒真有福啊!在他親政前後三兩年內,平定天下、功高權重的諸王都已謝世,不然,今日進諫的決不會只是個無足輕重的勒爾錦了。她認真地說:「敬天法祖,是皇帝的本心。諸王兼六部並非祖制。

太宗皇帝在世,紀綱法度也時有更張,何況這件小事!……你這么哭天抹淚的,想是舍不得兼理刑部?那么我來考考你,刑法律則能背得幾條?講幾件援例案件給我聽聽,好不好?〃勒爾錦的頭垂下去了,不敢回答。

「那么,從今以後,你天天坐堂審案,不許游獵騎s,行嗎?」「那怎么行!「勒爾錦委委屈屈地說:「太媽媽,我不會說蠻子話,也識不得蠻子文,再說,我們天潢貴族,誰願意親自同那些下賤的蠻子打交道!」「那你管刑部管些什么呢?「太後嘆了口氣,說:「你的祖父薩哈璘,在諸子侄中最受太宗皇帝器重,他通達敏銳,精通滿、漢、蒙文,整理治道,對國家很有建樹。你能有他的智能才干,又何止兼理六部呢?〃勒爾錦眨眨眼,欲哭無淚,不敢再看太後。太後也覺得無話可說了。國家開創的那些年月,愛新覺羅家族出了多少文經武緯之才!他們聚集在太祖、太宗皇帝周圍,真是一派叱吒風雲、龍騰虎躍的發皇氣象!幾十年過去了,開國元勛或死或老,順治皇帝要怎樣才能把先輩開創的大業承繼下去?

他也需要人才,不只為了打天下,更為了治天下……勒爾錦前腳走,索尼跟著就進了慈寧宮。他向太後三跪九叩之後,匍匐殿中,半晌不作聲。

太後料想他也是為議政會議而來。他不是沒有反對皇帝嗎?太後和顏悅色地說:「索尼,你是太祖皇帝身邊的頭等侍衛,三世老臣了,有什么話不好出口呢?「皇太極去世之際,索尼首議冊立皇子而不立皇弟,使多爾袞、多鐸等親王不得不退讓三分,為福臨即位立了大功。多爾袞攝政時,索尼不肯阿附多爾袞,為維護順治而結怨於攝政王,兩次被借故罷官去職,差點兒殺頭。直到順治親政,才恢復了他的職權,又進一等伯世職,擢內大臣、議政大臣,並總管內務府……實際上就是權力很大的皇室大管家。他的父親碩色和兄長希福,在太祖時就是有名的文臣。他們父子兄弟精通滿、漢、蒙文,是滿洲少有的博學世家。索尼正直篤實,有時甚至十分固執。但他所有這些品行,都服從一個忠字。他對太祖忠,對太宗忠,對順治忠,都忠到了忘我的程度。這時,他向皇太後再拜道:「稟太後,奴才一生從不敢對皇上有半點貳心,也從不敢想皇上有舉措失當之處……」他心情沉重,濃密的須眉抖索著,說不下去了。

太後安慰地說:「索尼,你站起來慢慢講。」「不,不!奴才要講的話,實在是為皇上著想、為江山社稷著想,可又實在是冒犯皇上!奴才決不敢不跪……「太後決定直截了當:「今天議政,你並沒有持異議。」「是!是!奴才從來不敢違逆皇上的意思。奴才是請皇太後開恩,求皇太後開導皇上,到此為止,不可再走遠了。……」

「這兩件事,皇帝做的不對?」

「不!不!皇上沒錯,皇上全對!只是……諸王的祖先隨太祖、太宗皇帝百戰艱難,開基創業,功勛卓著,皇上這樣處置,只怕他們私心不服。如今天下未定,眾多八旗將士還在軍前征戰。皇上此舉,不怕動搖軍心嗎?……」「有那么嚴重?〃太後微笑著問。索尼連忙叩頭,正要回奏,宮女稟告:懿靖大貴妃求見。太後想了想,便請她進來一道聽聽索尼的意見。索尼又向大貴妃叩拜一番,等大貴妃坐定後,繼續談下去。

「那么,索尼,〃太後靜靜望著索尼略顯老態的身姿,沉著地問:「依你之見,江南之獄不可解,諸王兼部務不應罷?」「不,不敢!君無戲言,豈能更改。奴才只是懇請,一要到此為止,二要對漢官嚴加檢束,免得他們借此又生驕狂輕慢之態,也可以安定八旗將士之心。前歲斬陳名夏、懲處二十九名漢官,就煞住了他們的氣焰,朝廷內外兩年間安靜無事。〃

太後沉吟不語。大貴妃立刻聽懂了索尼的意思,說道:「皇姐,索尼三世老臣,很有見地。當初祖宗創業,滿、蒙世世代代結為姻親。太祖、太宗一統各部,皇帝入主中原,蒙古各起立有汗馬功勞,至今又鎮守北疆,保護祖宗陵寢。蒙古四十九旗只尊滿洲八旗在前,決不屈居南蠻子之後。漢人狡詐,可用而不可重用。皇姐心里必定是有數的。〃太後微笑道:「索尼,聽說會議時安郡王岳樂自行讓賢,不肯再掌工部,康郡王傑書附議,鰲拜和圖海也很贊成。〃索尼心頭激動,竟跪在那兒直擺手:「再不要提起!圖海等人身任六部尚書,不願受諸王制約,自然贊同。鰲拜全然是成君之過!凡皇上所說,他沒有不贊成的!至於安、康兩位王爺……」索尼咽口唾沫,努力使自己鎮定。因為他不管怎樣不滿,卻牢牢記著,這是王爺,是皇室宗親:「太後明鑒,兩位王爺都是這些年滿洲興起來的新派,學漢書、習漢俗、親近漢人,離祖宗的成法舊制,越來越遠……」大貴妃緊接著說:「皇姐,這路新派,不只是皇親里有,滿官里有,就連女眷里也時興得很哩!皇上若是親近新派,更張舊制舊俗,全學了漢人,咱大清可真要換葯不換湯啦!〃索尼連連叩頭,連連說:「正是呢,正是呢!奴才怕的就是這個!……皇上嗜好讀書,又愛書畫詩詞,遲早要去親近那些文人學士。漢家文學實在厲害,如同迷魂葯,沾唇便迷,奴才深知其險,實在不敢埋怨皇上……只願皇上以大局為重,以大清天下為懷……」太後庄靜地說:「天下一千數百萬戶,一百戶中漢人占九十九。皇帝撫馭億萬黎民,豈能不通漢語漢文?只要不沉溺、不迷醉、不妨政事便好。」「是,是!〃索尼無言對答,恭受太後賜茶後便拜辭出宮了。

太後沉靜地看著大貴妃,含笑道:「皇妹方才說起女眷里頭的新派,不知指的是誰?〃大貴妃保留了很多蒙古女子的粗獷和直爽。她佩服庄太後,卻學不來庄太後的教養,多年的宮廷生活也磨不掉她的特性。但凡說兒媳婦的不是,做婆婆的沒有一個不上勁的,大貴妃自然不例外:「除了她還有誰!我真後悔當初求皇姐把她指配給博穆博果爾!她哪里還象咱們滿洲、蒙古家的格格兒!

只要纏上小腳、戴上髻子、穿上衫子,可不就成了個蠻子丫頭了嗎?走路也那么一扭二擺的,真叫人看不下去!皇姐還收她當干女兒,白疼她!……最叫人不放心的,皇姐,你說她有沒有有點子狐媚?我真怕她纏上皇帝……」太後嘆口氣:「唉,這個我也有些擔心。進關十三年了,不能總跟在關外時候那樣放肆,得有規矩,要講君德,不能叫南人看笑話。〃大貴妃想想,說:「這事皇姐你也為難,皇帝總歸是皇帝。

我想著,先皇十四位公主,十二位都比皇帝年長。除去升天的五位,下嫁蒙古的就有五位。皇姐的雍穆長公主、淑慧長公主跟皇帝是同胞姐弟,從小就疼愛他。要是讓公主們還朝省親,皇姐可以骨r團聚,公主們也可以幫著勸導皇上,再說,雍穆還是皇後的親娘呢!〃太後點點頭。大貴妃確實在為皇室著想。因為她的女兒端順長公主下嫁蒙古阿霸垓部王公,已在順治七年去世。公主死後,朝廷又以禮親王代善的女兒續嫁過去,大貴妃不過認她為義女,公主還朝,大貴妃並無骨r團聚之喜。於是太後說:「你想得很周全。皇兒性情多變,有時候也固執得很。

他對董鄂氏另眼看待,多半是因為婚姻不稱心。我想,讓他憋在心里,也不是好辦法。定南王之女孔四貞端庄秀美,又是忠勛後裔,如能立為貴妃,或許能夠使皇兒移情。〃大貴妃笑道:「太後看得遠、想得深,說的正是!立四貞為妃,不但可以使皇帝移情,定南王部下也會感激不盡!定南王和平西王是漢王的頭兒,定南王女兒冊皇妃,平西王兒子招額駙,天下蠻子哪能不附朝廷!〃太後的笑容消失了。大貴妃說到要害處,使她不快,便岔開話題說:「皇妹說的公主還朝省親,確是個好主意。如果公主們能夠帶來四十九旗王公的妙齡女兒為皇兒充實後宮,就更好了……容我仔細想想吧!〃大貴妃會意,起身告辭,臨行時憂心忡忡地低聲道:「皇姐,咱們那個博穆博果爾年紀還小,兒女私情不怎么上心,可是臉皮嫩得緊哩,一點也不能傷……」太後笑道:「放心。〃蘇麻喇姑攙扶著太後,慢慢走回寢宮。往常,太後總要和這個自幼相伴的貼身侍女說兩句輕松的笑話,今天她卻沒有這份心思。蘇麻喇姑看她臉色不好,關切地說:「太後,叫他們上參湯吧?」太後點點頭。

太後坐在寢宮明間的花梨木寬榻上,端起參湯喝了兩口,放在幾上,沉思地看了蘇麻喇姑一眼:「你說,皇後可知道內情?〃蘇麻喇姑老老實實地說:「請皇後來問問。〃太後又想了片刻,便命人召皇後來慈寧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