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 部分(1 / 2)

少年天子 未知 6312 字 2021-02-25

勃然大怒,舉手就朝夢姑狠狠刺去。夢姑一閃,匕首劃破了衣袖,把胳膊刺了一道長長的血淋淋的傷痕。小道姑不顧一切,大聲叫喊起來:「殺人啦!朱三太子殺人啦!……」

夢姑沒有挨第二刀,滿兵已沖到d口。所有跑上山來的人,一個也沒逃掉。

下山時,又出了意外。窄小的山路,只容一人行走。道士師徒兩個男人在前,由四名滿兵兩前兩後地押著;婦女用長繩綁成一串,隔著一隊滿兵遠遠跟著。山路一彎,正臨懸崖,那老道用不知何時脫開捆綁的雙手,一把抱住朱三太子,縱身便向懸崖跳了下去。女人們尖聲亂叫,滿兵也慌了,隊伍散亂了好一陣。後來領兵的將軍下令放箭,滿兵沿小路密密站成一條線,箭如飛蝗般〃嗖嗖〃s下懸崖,隨後又用長繩吊下滿兵去看究竟。女人們被押進虹橋鎮巡檢所,不知道那次搜索的最後結果。但是第二天,她們看到了巡檢所門前的旗桿上,高吊著老道士的人頭……實在是夢姑這些年太苦了,後來的經歷對她都不算什么,她漠然處之。只在刑部把她們分派給各王府貴宅為奴時,她突然意識到,從此再也不能與母親、妹妹見面,這便是生離死別,她這才抱著親人慟哭,哭得極其傷心,淚水滔滔不絕,仿佛借此把這么多年的屈辱、痛苦、愛和恨都哭個干凈。

她果真哭干凈了,從此變成一個冰雪般的人。本來就沒有笑容,現在連愁容也沒有了,氣得如同一潭秋水,淡得猶似一縷輕煙。因為這,入簡王府後那一頓凶暴的鞭打,男子漢們都在呼天搶地,叫爹喊娘,她卻始終一聲不出,使茶上主管十分驚奇,把她討去做了茶上奴婢;又因為這,她被側福晉看中,退了那個饒舌的侍女,把她要來做了身邊奴婢。她今天就是跟著側福晉來安王府拜壽,照看側福晉的女兒的。

竹葉兒簌簌響,兩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十二三歲的格格兒,手拉手地走了出來。身穿銀紅緞袍的是簡親王的三女兒,身穿雪青緞袍的是安親王的三女兒。兩人小時候就是相互來往的好友,近兩年見面少了,這一聚會,就有說不完的知心話兒:「……你後額娘對你還好吧?〃問話的是簡親王的女兒,她歲數稍大些,有點兒做姐姐的味道。安親王元妃四年前去世,現在這位年輕的那拉氏是繼福晉。

「也就罷了。就是我父王,老疼著她養的那小格格兒!」「總歸是這樣的,疼小不疼大。聽我額娘說,你後額娘養那小格格的時候,差點兒病死!」「真的!她住的小院都封了,誰都不許去看。後來她病好了,又說小妹妹命硬,犯了什么星宿,抱出府去養了,到十個多月才又抱回來的。」「你喜歡那個小妹妹嗎?」「喜歡!可乖啦,長得好看,小嘴甜極了!才兩歲多,什么話都會說啦!」「是嗎?抱來跟咱們玩玩好嗎?我一個小妹妹都沒有。」「好!好!〃岳樂的女兒跳著拍手,立刻叫她的侍女去稟告福晉。濟度的女兒轉過頭,對夢姑吩咐道:「阿丑,你也去,幫著抱小格格兒!〃阿丑……這是夢姑在簡王府側福晉那里得來的名字……默默對小主子一屈膝,隨安王格格的侍女去了。

安王福晉那拉氏正抱著那個小格格看戲。小格格聽話地一動不動,只閃動著兩只大眼睛東瞧西望。一聽說姐姐要她去花園玩,立刻張開胖胖的小手往使女身上撲。台上的《占花魁》正演到《受吐》一折,賣油郎秦鍾的溫柔體貼、善良真誠,被伶人雲官表演得淋漓盡致,尤其使廊下的貴婦們感動。那拉氏正巴不得有人把孩子領走。

簡親王側福晉的席位就在旁邊。她見阿丑在歌吹彩衣面前也那么低著頭、目不邪視,心里好笑,想尋點兒開心,便說:「阿丑,你也不抬頭看看,多風流美貌的秦小官哪!〃夢姑只得通過面前那扇花瓶形的壁窗,對戲台看了一眼。

被贊為〃風流美貌〃的秦小官正側臉向名妓王美娘傾吐心曲。

夢姑不在意地低了頭,她對什么都沒有興趣。她後退幾步,轉身跟隨抱小格格的侍女走了。身後傳來她的女主人帶笑的聲音:「這個阿丑,是我親自選來的,難得她是個啞巴,酒色財氣全不沾……」夢姑靜靜地亦步亦趨。前面那位使女換了一下手,小格格那張天真無瑕、非凡美麗的小臉就突然正對著了夢姑。一個顫抖從頭頂滾到腳趾尖,夢姑覺得心被鐵爪子猛地抓了一把,疼得縮成了一團。天哪,這不是她的女兒嗎?……但願這不是在作夢,但願這不是在發瘋!……小格格全神貫注地盯著夢姑,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從密密的睫毛下簡直要望到夢姑心底。那雙黑白分明的、晶瑩動人的眼睛!夢姑在給孩子喂奶的時候,曾經怎樣撫摸過、親吻過這雙眼睛啊!女兒,一雙比畫兒上金童玉女還要可愛的女兒,曾是她生活的唯一的安慰,唯一的希望……夢姑心慌氣短,眼前發黑,一片又一片白蒙蒙的霧從眼前的黑暗中飄過去,她支持不住,馬上要暈過去了。可那小格格突然從使女肩膀上向她伸出小手,清脆地喊道:「嬤嬤!西提烏倫比!〃這一聲明明白白的韃子話,使夢姑渾身一激靈。她頓時清醒過來,眼前的白霧消散了。這是一位裹在綢緞金銀里的格格,注定一輩子享受榮華富貴的郡主,怎么會是她那已經落入狼腹的女兒呢?

夢姑伸出了手,小格格一下子就撲到她懷中,摟住了她的脖子。這溫暖的、微妙的接觸,在她心里喚醒了受過重創的母愛,說不清是幸福還是痛苦的熱流沖激著她冰涼的心,多少日子來她完全干枯的眼睛,竟濕潤了。

雪青袍的格格先跑來抱去了小妹妹,銀紅袍的格格趕上去搶奪,嘴里不住地嚷著:「哎呀,多美的小奴恩!可愛的小奴恩!〃兩人爭著摟她、抱她、親她,弄得她大聲叫嬤嬤。

兩個姐姐把小格格帶到花圃,吩咐侍女們采來許多玫瑰、月季,c了小格格滿頭滿身,又把五顏六色的花瓣穿成芳香四溢的花串,戴在小格格頭上、脖子上。不大工夫,她們四周就堆滿花朵花瓣,招得蜂蝶紛紛,圍著三個女孩兒亂飛。小格格不肯離開夢姑,總是牽著她的手,或是倚在她懷中,似乎這樣她才笑得更開心,喊叫得更痛快。直玩到太陽平西,天色漸晚,她竟躺在夢姑懷里,把小小的可愛的頭緊貼在夢姑心房,安安穩穩地睡著了,睡得非常甜美。

保姆來接小格格了。夢姑伸手遞出孩子時,竟一陣心酸,手臂不自覺地一抖,小格格猛然睜開了眼睛,看了看保姆,又轉臉到處尋找,一眼看到夢姑,立刻探出身子向她撲過去,大喊著:「嬤嬤!我要嬤嬤!我要嬤嬤!〃夢姑不得已接住了她,她摟住夢姑再不撒手。所有軟的硬的辦法都使了,全都沒用,小格格放聲大哭,又喊又叫,身子亂踴亂動,鬧得眾人手足無措。安王福晉和簡王側福晉聞訊趕來,也沒法使小格格離開夢姑。一時間孩子哭,大人嚷,罵侍女,罵阿丑,罵不懂事的小格格,亂成一團,誰也聽不清別人說什么,誰也拿這個兩歲的尊貴的小郡主沒辦法。

「亂嚷什么!〃威嚴的聲音不耐煩地一喝,亂糟糟的喧鬧立時平息,下人們都趕忙跪倒。這是下朝回府的安親王。福晉迎上去嘮叨了一遍,岳樂驚異地聳聳眉頭,親自走到夢姑跟前,疼愛地說:「冰月,好孩子,看看我是誰?〃小格格不放開摟著夢姑脖子的雙手,轉過臉看到安親王,含著眼淚笑了,用叫喊得有些沙啞的聲音委屈地喊道:「阿瑪……」「跟阿瑪回屋里去,該吃飯了。」「我不!〃抽抽噎噎的小格格更緊地摟住那簡王府女奴。

岳樂輕輕地、不為人覺地嘆了口氣,說:「阿瑪給你帶了一對小白兔,不去看看嗎?來,阿瑪抱你!〃小格格猶豫了:小白兔該多么可愛呢?……讓又高又大的阿瑪抱著,一定很快活的!……「來吧,冰月。〃岳樂真的伸出兩只手。這是兩只從來沒有抱過孩子的、堅強有力的高貴的手。

小格格貼著阿丑的臉,嬌愛地說:「嬤嬤,我去看了小白兔就來找你,你可不要走啊!〃簡親王側福晉在一旁急得直嚷:「阿丑,快答應,快應啊!〃阿丑只好點點頭。小格格這才放心地撲到安親王手中。可是這雙舞刀s箭的手,卻經不住一個兩歲娃娃的重量,差點兒把小格格摔了。阿丑驚慌地〃啊〃了一聲,連忙蹲身用雙手去接。這時岳樂才看到了一直低頭不語的這個女奴的面容:高顴骨、深眼窩,瘦削的雙頰,尖得象釘子的下巴,怪不得叫阿丑。只有眼睛又黑又亮,不算太丑……岳樂對簡親王側福晉說:「弟妹,這小丫頭把你打攪得夠了,真對不起。我要趕快帶她回去,不能送你了,請不要見怪。〃簡親王側福晉連連笑道:「王兄別客氣,自家親戚,說什么見怪不見怪的?你快請回吧,有嫂子送我呢!〃安王福晉那拉氏送走親友後回到她那精巧華美的寢宮,只見岳樂已脫去朝服,只穿一件灑金月白紬衫,手里端著一盞茶,在屋里走來走去,臉上一團煩躁。遠遠地,能聽到小格格還在哭鬧,大概已抱到後院去了。

那拉氏有意地笑道:「聽聽,這小丫頭還在哭。這也算是前世的緣分?〃岳樂看她一眼,皺皺眉,沒有答茬兒。

「剛才簡王側福晉答應把阿丑給我了。她還說阿丑的好處就是丑,分不去男人的心。你瞧她說得多有意思!我也得想法回她件禮物才是……送她一片綢子,可好?〃岳樂又看她一眼,還是不說話。

那拉氏急了。她是繼室,按年齡她可以當岳樂的女兒。到了這種時候,她可就瞪眼了:「你怎么不說話?你……」「行了!別嚷了!〃岳樂立刻接口說:「白費心機!跟你說,半個月內,這孩子要送到宮里去。」「啊?你瘋了?〃那拉氏大驚失色。

「你胡說什么!〃岳樂面色很難看,叱責著福晉:「這是皇上的親口諭旨。皇貴妃喪子以後,想收養幾位小郡主在身邊,也好沖淡哀思,有所寄托。〃那拉氏一下子哭了:「她把我的孩子弄了去寄托哀思,我的哀思往哪兒寄托呢?〃岳樂嘆口氣說:「你怎么糊塗了呢?這是皇上的恩典呀,別人家想還想不到呢!再說,又不是你親生女兒……」「不是親生是親養!這小東西多招人愛,你還不知道?我實在舍她不得!……怎么單要咱家的格格?」「簡親王家兩個,順承郡王家一個,咱家一個。皇貴妃撫養,將來得公主封號,食公主俸祿,這還不是天大的好事?……再說冰月進了宮,你也好時常進宮去給皇太後、皇貴妃請安,那可是我們滿洲的非凡女子,好好學學她們的見識和胸襟吧!〃聽了這話,那拉氏的激動略略平息了。實在也難怪她。她是在初產子殤的悲痛空虛的情況下,得到這個玉女兒似的小格格的,疼愛之情一點不亞於親生。丈夫幾句話點明了關節緊要處,她只能接受這無可更改的決定。她看了看丈夫心事重重、雙眉緊蹙的面容,嘆口氣,反過來安慰地說:「你也不要這樣憂煩了吧。著人給你上些點心好不好?〃說著,遞給他一把扇子:「大生日的,皇上召你進宮,就為的這件事?〃岳樂不看福晉,也不回答,無緣無故地把摺扇撒開,合上,撒開,再合上,又心不在焉地在胸前搧了兩下,說:「我到書房去坐一會兒,誰也不要來打攪我!〃隨後他背著雙手,一步一步地慢慢走開了。

和岳樂擔心的那件大事相比,送冰月進宮算得了什么?

皇上是又犯小孩脾氣了?皇上是一時心血來潮?不象。他似乎已經深思熟慮,把岳樂當作第一個能接受他想法的人,緊急宣召進宮相商的。

天色暗下來,西方收盡了最後一縷暮霞,如海一般深邃無際的天空中,星光點點,爭先恐後地閃現出來。岳樂盯住了最亮的一顆,那是一顆光芒中帶點藍色的大星,正從高高的天際向大地張望,令人心里微微顫抖。這不就是岳樂今天感受到的皇上的那雙眼睛嗎?皇上在闡述他的〃新政〃時,眼里不也閃s著這樣令人心悸的光芒嗎?

皇上推開案頭那一函函、一卷卷《資治通鑒》、《明實錄》、《文獻通考》、《明會典》,非常振奮地說:「王兄,朕決意准酌古今,除舊更新,全力整飭制度!重要的一著,是把內三院擴為內閣,設殿閣大學士,並另設翰林院和掌院學士官,與六部同品級。最要緊的,〃他停頓了一下,眼睛發亮,語氣堅決地說道:「是要除去議政會議名色,內閣六部直接受命於朕!」「這……這不是完全仿照明……明制了嗎?」

岳樂口吃得厲害,頓覺心慌意亂,呼吸急促。

「如果明制有效,為什么不能仿照?〃皇上毫不在意,繼續神采奕奕地說:「議政王貝勒大臣,年邁功高,但見識短淺,治國為政,常常不合時宜。可使他們高位厚祿、養尊處優,但從政者必須有學識有遠見。不然,治國平天下談何容易!……」

皇上還滔滔不絕地說了他的許多設想:考查官吏,禁絕貪污,獎勵開荒,收羅人才,收集散落民間的書籍,恩養故明宗室,賜予明末殉難諸臣謚號和祭祀,以至設日講官,天天侍皇上研讀書、經、史,等等。可是岳樂已不能靜心聽進去了。撤議政制度、改內三院為內閣,這兩件大事太驚人,壓倒了一切!可以想象,一旦公布,定是朝野的一次大地震,滿臣和王公貴族不但會暴跳如雷,還會……真不敢設想那後果!……」

年輕的皇帝啊!正月里喪太子,人人都說是上天對他違祖制近漢俗的懲罰,難道他竟毫不警覺?這才五月,喪子的哀痛還沒有過去,卻又要冒天下之大不韙,竟想撤掉議政這古老的祖宗定下來的大法!這怎么得了!……在滿洲貴族中,岳樂常被人譏為〃新派〃,今天他不是還在對濟度侃侃而談,鼓吹什么〃參酌古今、定立制度〃嗎?不料皇上比他走得更遠,竟要向議政制度開刀了!這,連岳樂都難以接受,何況別人?

這時候,岳樂才明白了皇貴妃收養四個格格的用意。這是向親貴們示恩表寵。濟度將是最堅決的反對派,於是對他的恩寵最高,收養兩個。她真是皇上的賢內助啊!

替皇上想想,岳樂可以理解這一切。年輕有為的天子,想要一整山河,偏偏議政王大臣掣肘分權,屢屢阻撓皇上的施政,以他那樣一個性格極強的人,哪里能忍受得了?可是替議政王大臣、其中也包括他自己想一想,手中大權突然被剝奪,哪怕是去過養尊處優的悠閑日子,能心氣平順嗎?……書房里的燈光一直亮到天明。安親王岳樂在焦灼不安之中度過了他的生日之夜。

——六——

「嘭〃!濟度那鐵缽大的拳頭猛砸在烏木茶幾上,碗托、茶碗、碗蓋跳起來好高,又跌下去摔得粉碎,淺棕色的奶茶濺得到處都是,也濺了濟度一身。可是,他毫無所感,瞪著虎目,額頭和粗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大聲吼道:「什么?撤議政?見鬼!〃他雙手一背,大步在中廳很快地走來走去,分明是一只關在鐵籠里的焦躁的猛虎!他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黧黑的臉漲成豬肝色。他驟然停步,憤怒地又添了一句:「敢動祖宗的大法?……皇上這是喝了蠻子的迷魂湯啦!〃鰲拜站在左側,象他一貫表現的那樣,滿臉嚴毅剛正,不露聲色,也不輕易說話。站在右側的蘇克薩哈卻是從容和藹,嘴角掛笑,永遠給人以親切的印象。他微笑著勸道:「王爺,你不要發火。皇上也只是有這么個念頭,隨意說了兩句,並沒有立即就辦的意思……」「不!〃濟度大巴掌一伸,粗聲說:「皇上我可知道,一旦定了主意,八旗馬也拉不回來!……撤議政、改內閣,這不明明是扔掉祖制,改習漢俗明制嗎?你倆也是議政大臣,撤了議政,把我們這些人都擱到哪里去?〃蘇克薩哈想一想,說:「聽皇上的意思,王爺們勞苦功高,用尊位厚祿奉養,世代相承;大臣可以入閣為大學士,仍不失當朝一品之位……」「漢俗!漢俗!漢俗!〃濟度連吼三聲,一聲比一聲憤怒,震得堂上的屋檐似乎都在輕輕顫抖:「我們滿洲八旗,英雄蓋世,蠻子本是我們腳下賤奴,如今……罷!不等他撤議政,我明日便上朝辭去議政!誰受這腌臢氣!〃蘇克薩哈輕輕一笑,小聲說:「王爺,要是辭議政的人多了,皇上興許倒不撤議政了……」「什么?你說什么?」濟度一愣,連忙問。

「我想,如今天下未平,哪能沒有百戰百勝的八旗呢?〃濟度一拍腦袋,恍然大悟:「哦,我明白了!蘇克薩哈,你真是咱滿洲的智囊!……唉,沒想到皇上耽於漢俗,連兄弟至戚之情都不顧了!〃鰲拜半天不作聲,這時才緩緩地、庄重地說:「王爺,這也難怪皇上。若不是當年多爾袞專擅,幾乎危及帝位,皇上怎會有如此戒心呢?要說親情,皇上還是很厚重的。皇上不日就要選幾位郡主進宮撫養,加公主銜食公主俸祿。皇上親口對我說,王爺父子對國家功勞最大,要選王爺名下兩位格格進宮呢!〃哦?〃濟度的氣果然消了一些,沉默片刻,決然道:「我知道了,你們走吧,我自有我的辦法!〃臨走,蘇克薩哈又囑咐幾句:「王爺,辭議政不是小事。

萬一皇上犯了脾氣,真的准了你的辭本,反倒騎虎難下。但只微微放風,使皇上耳有所聞,也就足夠了。〃濟度半笑不笑地說:「怪不得人們說你善辨氣色、善觀風向呢,果然果然。〃蘇克薩哈的臉略微紅了紅,哈哈一笑,鰲拜沉著臉瞥他一眼。濟度這樣的直腸子,一向瞧不起蘇克薩哈。可是在眼下情勢中,他又不能不佩服他審時度勢的能力,幾句不酸不涼、又酸又涼的話,正表達了濟度的復雜心理。

送走兩位內大臣兼議政大臣,濟度悶悶不樂地走回後殿,一片笑語聲從福晉的住處傳來。

「姐姐,他們家那八寶鴨也不知怎么做的,實在好吃!〃這是一位側福晉的聲音,顯然是在對福晉說話。

「不只八寶鴨,那燒鴨也很好。難得燒那么爛,我這不中用的牙也吃得動、吃得香。〃這是福晉帶笑的聲音。

另一位側福晉興致勃勃地悅:「我問過了,那叫南味燒鴨,還有酒燜r,還有叫什么、什么東坡r的,從來沒見過!是人家打江南找來的廚子燒的……姐姐,咱們家不好也買幾個蠻子廚師嗎?烤羊r哇,白煮r哇,真吃夠了!〃是啊,安王府的宴席實在不同一般,連濟度也吃了個嘴光肚脹,嘖嘖稱贊,女眷們嘆賞,他不也有同感?

「不只吃的呢,瞧瞧人家用的那扇子,嘖嘖,怎么就那么好看?那團團絹扇,香噴噴的檀香扇,哎喲喲,只要這么斜斜地往下巴頦一遮,墜著玉珮的纓子這么一晃悠,再這么抿嘴一笑……」側福晉必定正在擺姿勢作表情,引得女人們一陣笑聲,〃別笑哇,我學不好。可就這么一下子,再丑的女人也能把男人迷住,對不對?〃女人們嘻嘻哈哈地一陣亂笑。〃額娘,額娘!〃笑聲中三格格盡力壓過眾人的聲音:「人家的袍子都跟咱家的不一樣!

又薄又軟,說是沒綉花兒,可上面閃著一朵一朵的亮花兒,一走路,風再一吹,飄飄的可好看呢!可咱家這衣裳,綉這么厚,硬板得象鐵皮!……」「格格,跟你阿瑪說說好話,〃第一位側福晉鼓動著:「人家的衣料都是從杭州、蘇州特地買來的。只要你阿瑪點頭,咱們府差個人去江南,還不易如反掌!」「額娘,你去跟阿瑪說呀!〃三格格向母親求告,福晉笑著連連答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