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部分(1 / 2)

少年天子 未知 6311 字 2021-02-25

佟夫人的母親是鄭親王的表妹,佟夫人與濟度的親緣關系隔得相當遠。如果她只是一位漢軍都統夫人,兩家不會有多少來往。然而佟夫人的女兒是景仁宮康妃、皇三子的生母,這就大不一樣了。

佟夫人還是那樣說哭就哭,說笑就笑,一點控制不住自己,進門就拍著巴掌哭喊道:「二弟呀,你可快想法子救救你那外甥女兒吧!〃說著,拿手絹捂著嘴,放聲大哭。

濟度父子摸不著頭腦。小輩們趕忙上前向表姑媽請安,佟夫人也只揮揮手,還是哭。濟度道:「表姐這是怎么啦?哪個外甥女兒?得重病了嗎?」「哎呀呀,你怎么全不知道?我的鳳女兒啊!」「什么?康妃娘娘?〃濟度大吃一驚,可是一見兒子們驚訝困惑的表情,他立刻一聳濃眉,對兒子們嚴厲地說:「退下!〃兒子們聽話地魚貫而出。

「福晉呢?〃濟度擰著眉頭問內官。

「安王福晉領著格格來玩,福晉陪她們在園中賞花。」「安王福晉讓幾位側福晉陪著,叫福晉立即到水閣!〃四周臨池,只有一座曲橋通向花園的水閣,幽靜又清涼,是商議機密大事的好地方。濟度屏退侍從,佟夫人便向濟度夫婦講起前天晚上景仁宮發生的事情:安靜下來的皇帝,發布了新的諭旨,天黑以後,竟來到景仁宮。自董鄂妃進宮以後,皇上就不曾來過這里,這實在是主位們盼都盼不到的榮寵。康妃心頭的多年積怨,這天不知怎么全都涌上心頭,態度十分冷淡。皇上倒是想方設法跟她搭話,她的回答一句句都滿含妒意,表面恭恭敬敬,骨子里沒有一點好氣。

皇上說:「皇三子在太後宮里養得很好,聰明活潑,能誦四書,會背唐詩,書法也很有長進。〃康妃答:「多謝太後、皇上養育三阿哥之恩,但願他騎s過人,日後長成,威震天下。〃皇上又說:「金陵局勢甚是危急,朕想拜大將軍南下征討,擔心的是朝中諸王未必能夠勝任。〃康妃又答:「當年簡王討伐鄭成功,大獲全勝的。〃皇上點點頭,說:「大獲全勝?那何至於又有今天?〃他又笑笑,眼睛卻沒有笑,說:「你在為你的表舅請封嗎?〃康妃不敢就此事再說下去,便換了溫和的口氣說:「多年來,皇上對江南百般愛惜,如今鄭成功一到,連皇上簡派的漢官都倒戈了,足見南蠻子最無情義……」不知是覺得康妃弦外有音,還是討厭她有意揭短,福臨的臉色一沉,故意戧著她說:「江南州府倒戈,大半由於年來政事弊端太多,南人尚未口服心服。朕為天下萬民之主,無論滿、漢,自應一體愛護!〃康妃一向說話不多,這時不知哪里來的勇氣,竟跪下進諫道:「近年來皇上習漢俗、親漢人,把祖宗舊制日漸丟棄,宗室滿臣反被疏遠,長此以往,妾妃恐人心盡變,我大清社稷江山……」福臨一口接過去,表情雖然很冷漠,眼睛已經冒火了:「這些話誰教你說的?是你表舅吧?」「不!誰也沒有教我!〃康妃突然慷慨激昂地提高了聲音,〃皇上,你再不能作負天背祖的事了!不然天理不容、人心喪盡,一旦有事,就是想要跑回遼東,也是辦不到的了!〃仿佛渾身的血都涌上了頭臉,福臨連眼睛都紅了,他登時大怒,一腳踢倒了扯著他衣襟的康妃,氣咻咻地吼道:「放肆!膽敢倚勢要挾!〃一個急轉身,他沖出了景仁宮。

皇上跑到坤寧宮,立召侍衛封刀來斬康妃,要不是皇貴妃極力救護,康妃早就沒命了。如今她待罪景仁宮,不日就要受到處置。以皇上那樣的心性,她膽敢揭皇上的短處,即便有皇太後、皇後和皇貴妃求情,也未必就能留得住性命。

「二弟呀,快想想辦法吧!〃佟夫人說完,掩面痛哭。

在佟夫人敘述過程中,濟度不止一次地捏拳、搥腿、喘粗氣、聳眉,表示不滿、憤怒等等強烈感情。佟夫人說完了,他卻變得異常冷靜、沉穩,半天不說話,非常專注、非常入神地在想什么事情,面容十分嚴峻,毛茸茸的濃眉之下,一雙暴突的虎目仿佛閃著電光,透露出某種可怕的東西。兩位夫人看了他一眼,都不由自主地打個寒噤,慌忙閃開目光,誰也不敢開口了。

是的,濟度心頭此刻正有一種極度緊張的感覺,危險已迫在眉睫!皇上的那些話不都是深深的猜忌?猜忌的後面還不隱藏著殺機?否則,他怎么會毫不猶豫地封刀斬康妃?這個喜怒無常的孺子,什么事情干不出來?

死,不甘心。更不能甘心的,是大清江山的命運。濟度一死,滿洲八旗就失去了中流砥柱,這個糊塗的皇帝會把天下拱手送給南蠻子!不行!絕對不行!濟度不能眼看這個不肖子弟敗壞門庭!不能讓明代宰相子孫的命運降落在滿洲八旗子弟的身上。

濟度一橫心,面頰的筋r搐動著,似有一團烈火要從虎目中噴出,盯住面前兩位夫人,從牙縫里輕輕地擠出了三個字:「廢掉他!〃這輕得幾乎聽不見的話,卻象一聲霹靂,把兩位夫人震得呆住了。她們面無人色,索索發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眼睛一眨不眨地望著濟度。

濟度深深吸了一口氣,帶著一種壯烈的氣概,重復一遍:「廢掉他!除了這個沒有別的辦法。只有這樣,我濟度才能無愧於先父,無愧於祖宗英靈!〃簡王福晉離開後,年歲與安王福晉相仿的三位簡王側福晉,談笑更少了拘束。臨水荷亭上,鮮果、雪藕、水瓜堆得到處都是,陣陣清風吹過水面,掠過荷田,拂動岸邊垂柳,把荷花蓮葉那特異的芳香陣陣送到這些貴婦人身旁,實在是愜意得很。

小冰月成了眾人的愛寵,從這個福晉膝上轉到那個福晉懷里。她一雙大眼睛表情豐富,一張小嘴靈巧非凡,三歲多的孩子,已經什么話都會說了。

「姐姐,〃抱著冰月的側福晉向安王福晉笑道:「你的這位小格格,哦,不對,如今是位小公主了,日後要出落成個絕色美人兒啊!〃冰月小臉兒一揚,清脆的聲音象黃鶯兒啼叫:「就是。我皇額娘也這么說,說我將來比她還要美呢!〃冰月說的皇額娘,就是撫養她的董鄂妃。她一天到晚把皇額娘掛在嘴上,比說起自己母親還要自然、經常。安王福晉心里很不是滋味,可嘴上什么話也不敢講。

「你皇阿瑪也這么誇你嗎?〃一位側福晉好奇地問。

小冰月的頭垂下來了,喪氣地嘟囔著說:「皇阿瑪說我比不上皇額娘,他說皇額娘是天下最美的美人……」貴婦們互相望望,有點詫異。因為她們都知道董鄂妃待罪宮中,還為此著實高興了一陣子。冰月也因此才被接回安王府〃探親〃。簡王的兩個格格還不會說話、走路,未被恩准接回。抱著冰月的側福晉彎腰望著冰月天真的臉兒,用逗弄的口吻掩飾著好奇:「真的嗎?〃小冰月不高興了:「誰騙你!那天先是皇額娘抱著我對皇阿瑪說話,皇額娘笑了,皇阿瑪就一下子把我和皇額娘一塊兒摟在他懷里,坐在他腿上,嗯,他把我們摟得很緊很緊的,我都快喘不過氣兒啦!就是那會兒他說的。〃福晉們漲紅了臉,想笑,不好意思笑;想說,又不敢說。

因為小冰月口里的皇阿瑪,就是當今皇上啊!安王福晉覺得這實在不成體統,連忙制止:「冰月,你亂說什么!〃小冰月可愛的小腦袋一歪,不服氣地說:「我沒亂說!皇阿瑪還講,我要是不用功念書,將來連皇額娘的一個手指頭尖都比不上!「安王福晉又好氣又好笑,說:「罷,罷,我的小祖宗,別在這兒嚼舌頭了!阿丑,領她到園子里找格格們玩去!〃小冰月仿佛巴不得這一聲,立刻伸出雙手,撲到那個不聲不響的阿丑懷里,嬌愛地把小臉倚在阿丑肩頭,一臉心滿意足的樣兒,笑嘻嘻地去了。

亭子里少了個孩子,冷清片刻。

「姐姐,這阿丑跟小公主就是有點緣分哩!〃說話的側福晉是原來阿丑的主人,話音里不無買好的意思。

安王福晉忙說:「正是哩,還要多謝府上慷慨相贈。冰月就是要她,怪得很。這回進宮去接冰月回府,換了好幾個人,冰月都不肯回來,又哭又鬧的。阿丑去了,冰月才笑了,乖乖地回來了。〃她沒有好意思說出口,連她親自進宮去接,女兒也不要她。

「那樣的話,可不能讓阿丑送冰月回宮。〃另一位側福晉莫測高深地露齒一笑:「送冰月回宮?怕不是一兩個月內的事吧?〃第三位側福晉較比謹慎,連忙扯開話題:「姐姐,我看阿丑該換換名字,她越來越不丑了。還是不說話嗎?〃安王福晉很高興話題的改變,笑道:「還那樣,人家總當她是個啞巴。可是跟冰月在一塊,有人聽見她小聲嘟囔呢!……」

真的,在花園深處,在青桐那濃密的樹蔭下,幾個鼓形青花瓷墩圍著一張精巧的石桌。阿丑……夢姑抱著小冰月,象安王福晉說的那樣,正在小聲嘟囔。

夢姑成為奴婢已經一年半了。她冰雪般冷,死水般靜,常常使她那些粗魯的主人也感到驚奇。但是去年五月,夢姑初見小冰月,古井死水竟卷起波瀾,天然的母性使她渾身燃燒了一般,她發狂似地疼愛這個玉琢金裹的王府小格格。只過了半個月,孩子進了宮,這象割去了她的心肝,她大病了一常病好之後,她依然又成了冰雪人兒。

這次接回冰月,冰月還是那么依戀她、愛她,她也從孩子的依戀中感受到極大的快樂。只是她比上次清醒,知道這快樂轉瞬即逝,只會留下更深更長的苦痛,不如自己心里放淡些,不要再那么神魂顛倒,寢食俱廢了。

還有一個原因,分散了她對冰月的注意和感情。

那天,她抱了冰月從承乾宮出來,在二門口和三個宮女打了個照面。一眼就能看明白,中間一個是被兩邊的人看管監視的。被監視的宮女很年輕,臉貌和行動顯得一團天真,她抬起悲傷的眼睛,對站在門邊讓路的夢姑視而不見地掃了一眼,夢姑頓覺心口〃撲通〃一跳,差點兒喊出聲來。老天,這不是容姑小妹嗎?她怎么會到這里來了?這時,摟著她脖子,倚在她肩頭的小冰月歡快地叫了一聲:「容妞兒!〃中間那個宮女回頭看看,對冰月心不在焉地勉強一笑,走了。夢姑的心怦怦亂跳,真想追上去看個究竟。但她不敢。這是禁地。一點差錯就會丟掉腦袋。認錯了怎么辦?她被看管著,定是犯了事,能跟她說話嗎?退一萬步說,她果真是容姑小妹,那肯定是假冒進宮,她不敢、也不該去認她。透露出她們家的底細,等於給容姑帶來殺身大禍。想到這些,夢姑的腿都哆嗦了,她把孩子抱得更緊,把臉緊緊貼在孩子嬌柔的身體上,努力使自己平息下來。

可憐的夢姑,抱著自己的親骨r,卻一心以為是主子家尊貴的格格;迎面遇上多年共患難的親妹妹,卻多看一眼也不敢……然而,這次無意的碰面,卻消溶了她那顆凍住的心的一個小角落,畢竟喚起了她對親人的掛念,對手足之情的留戀,對少年時的美好回憶,一縷溫暖的活潑,在她胸膛中慢慢地,連她自己也不能覺察地升起來了……此時,她大約是第十遍地向冰月咕囔了:「格格,那個容妞兒到底是誰呢?什么時候進宮的?」「嬤嬤,〃冰月舒舒服服地坐在她懷里,還伸著一只小手輕輕捻著嬤嬤柔軟的耳垂:「我都跟你說了好多好多回了,她是我皇額娘的近身丫頭,進宮一年了。她喜歡我,我也喜歡她。那幾天她給關在屋子里了,我要了她好多回,皇額娘都不理我……嬤嬤,別說她啦,給我講故事吧!……「夢姑知道再也問不出什么了,便親了親小格格噴香的臉蛋,定定心,開始講故事:「很久很久以前,有個放牛娃,爹娘都死啦,大家叫他牛郎……」柔和恬靜的聲音,象潺潺溪水,敘述著在千百萬人民間流傳了千百年的古老傳說……故事講完了,冰月哪肯罷休,要嬤嬤再講。小手觸到夢姑的臉,冰月驚訝了:「嬤嬤,你哭啦?不要緊,我回宮去就叫皇阿瑪發兵,到銀河架一座很大很大的橋,讓他們天天見面,好不好?〃夢姑也沒料到自己會落淚。見到容姑,打開了她一扇心扉,舊日的感情復萌了,許多極其遙遠的往事又涌上心頭。牛郎織女總還有一年一會,而她那青梅竹馬的情誼卻被埋葬掉,永遠也見不著他了!……「冰月!冰月!「簡王格格和安王格格手拉手地跑來了。夢姑連忙閉嘴、擦淚、起立。兩個小姑娘上來就搶著抱冰月,可是冰月覺著嬤嬤的懷抱最舒適,哪里肯讓她們窩窩囊囊地抱自己?她把頭藏進嬤嬤懷里,尖聲叫著抗議。

簡王格格眼珠一轉,神秘地說:「冰月,跟我去瞧戲,咚不隆咚鏘!好不好?「冰月開心了:「瞧戲呀?我去!我要去!〃她回手勾住夢姑的脖子,〃嬤嬤也去。「簡王格格瞧了夢姑一眼:「去就去吧,回頭不許說出去!

我們要是挨罵了,阿丑就該挨鞭子!」

安王格格很高興有了新奇事可做,連忙說:「她不敢說的。

她又不會說話!」

兩個小姑娘在前面一蹦一跳,夢姑抱著冰月隨後,走向花園深處。轉過蔥綠的小山坡,悠揚的橫笛聲從綠蔭一隅遠遠飛來。她們走得更快了。

「哎呀,額娘!〃簡王格格小聲驚叫,往旁邊一閃身,把另外三人一起拽到路邊太湖石後,那里有一架薔薇,正是枝密葉茂的時候。簡王格格示意大家別作聲,一個個小心地藏在薔薇架外,惴惴不安:也許簡王福晉看到她們了?

沒有。她什么也沒注意。她竟然連個丫頭都沒帶,一個人慢慢往這邊走。她走近了,簡王格格吃驚地張了張嘴,幾乎不相信這就是她天天見面的嫡母,臉色這么難看,神情這么驚慌不安,不住地眨眼,喘長期,看上去比平日老了十多歲,大約是腿腳發軟,她扶住路邊的太湖石,走不動了。

安王格格忍不住,想走出去扶她,被簡王格格一伸手攔住了,嫡母就是嫡母,不是親媽。

簡王福晉站了片刻,竟往薔薇架走過來了。嚇得架外幾個人大氣也不敢出,小冰月覺得很有趣,跟姐姐和嬤嬤一樣不出聲,只透過密密的薔薇葉小心地觀察那位失色的貴婦人。

福晉是沖看架下石凳來的。她頹然坐下,象散了骨頭架子似地呻吟著,不住嘆氣:「天哪!天哪!〃凄楚的聲調嚇得兩個小姑娘面面相覷。福晉又雙手合掌胸前,低頭閉眼,默默祈禱,嘴里不住地念叨:「佛祖保佑,佛祖保佑……保佑成功,萬事如意,免受殺身大禍!……」她定了定神,搖搖頭,向四面張望一番,重新收拾起散掉的架子,挺直了腰板,擺出親王福晉應有的端庄和尊貴的儀態,走了。

小姑娘的詫異只是一會兒工夫,一轉身就把這些忘了,王府戲班的鑼鼓笙笛有更大的吸引力。簡王格格可以賣弄的東西多著呢,她神采飛揚地向女伴介紹:「我們府的班子演武戲是頭份兒,《西游記》哪家也演不過我們!演孫猴子的那小內監一口氣能翻七七四十九個跟頭。就是文戲不濟。後來我阿瑪說了,武戲、文戲都得拔尖兒!管家沒法子,才打外面請了個唱小旦、小生的教習。那人呀,哎唷唷,真漂亮,就跟年畫兒上的人兒一個樣兒!……」「真的?〃安王格格也興沖沖的。這個歲數的女孩子,通常是拿演戲的人和他們所演的角色合在一起崇拜的。

她們終於走進花園西牆邊的小院,在離戲台相當遠的廊下站住了。多遺憾,台上演習剛完,小內監們正在脫戲衣,伴奏的人也在收拾鑼鼓家什。兩位格格忍不住,走近舞台,指指點點。她們的注意力,立刻集中在唯一不是內監的那位請來的教習身上。在一色太監中,他真如鶴立j群,一眼就能分辨出來。俊朗飄逸,風流瀟灑,是男人心目中的崔鶯鶯、杜麗娘、王美娘、卓文君,又是女人夢里的張君瑞、柳夢梅、秦鍾、司馬相如……台上的人們立刻發現了兩位花枝招展的小主子,管班大太監忙不迭地跑過來請安,諂媚地笑著,認真地報告排練情況,其他人也都垂手躬腰,滿臉陪笑。那位教習揚了揚眉梢,向身邊的小徒弟悄聲問道:「那是誰?」「府上的三格格和安王府的三格格,神仙也似的!」「不。我問的是遠處廊下領孩子的那個女人。〃夢姑剛把冰月放在地上,給她細心整理弄皺了的小綢衫,還沒來得及向戲台看一眼呢。

「哦,她呀,她叫阿丑,原來是側福晉屋里的丫頭,送給安王福晉了,是安王小格格的嬤嬤。丑八怪,象只猴子!〃教習笑著搖搖頭,仿佛在嘲諷自己心里的什么怪念頭,撣撣長衫,扭身轉往台後。這時,夢姑抬頭看了一眼,天哪!她一手捂住嘴,剎那間臉上的血色消失得一干二凈,象一個單薄的、紙糊的人,在風中瑟瑟發抖,黑得象無底深淵的眼睛,s出兩道瘋狂的光芒,投向那教習的背影。當他的身影從戲台上消失的那一瞬,夢姑渾身綳得緊緊的弦一下子斷了,如同挨了重重一擊,她癱坐在廊下欄桿上,一動也不能動了。這是他!這是他呀!

「同春哥!……〃夢姑嗚咽著,輕輕地動了動嘴唇,淚如雨下。誰能計算出夢姑苦難的心里積存了多少淚水?如果她能任情一哭,那么,何止如泉如流,何止三天三夜!……「嬤嬤,你怎么啦?〃小鳥兒般清脆宛轉的聲音,喚回了她。不,她連任情一哭的權利也沒有。她能去找同春,哪怕去打聽一聲嗎?不能。她是王府奴婢,她還是另一重意義上的奴婢:她沒有臉面去見被她背棄了的同春哥……當晚,安親王回寢殿時,安親王福晉已經作客回來,正逗著小冰月玩,三格格也在一旁陪著。冰月一見阿瑪便撲了過去。岳樂撫摸著冰月柔滑卷曲的頭發,拿出一副黃澄澄的金項圈,給她戴好,隨後叫人把她領走。阿丑低頭進來,把歡天喜地的冰月抱了出去。

「嗯,冰月明天回宮。〃岳樂臉上毫無表情。

「啊?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