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部分(1 / 2)

少年天子 未知 6264 字 2021-02-25

,啊,多寧謐、多美好!一抬頭,意外地看到藍海一般廣袤深沉的天空上,半個月亮閃著淡金色的光芒。月光灑在樹木、假山、藤架、亭台和水面,如同塗上一層水銀,變得神秘而美妙。這來過無數次的花園,他簡直認不出來了。他吩咐隨從滅燈,自己先進了月門,走得很慢、很輕,在盡力地享受著寧靜美好的月夜:橋下溪水泠泠地低吟,水面跳動著碎銀似的月光。草叢中蟋蟀〃啯啯〃高唱,淡綠色的流螢好似飛動的小星。踏著樹影、花影,岳樂心頭起過一絲淡淡的憂郁,感到一些兒沉醉。

另一種香味沖進鼻子里。這是線香。誰在花園里燒香?在關外,滿洲人沒有焚香拜禱的風俗,祭月拜兔兒神是八月十五的事,還不到時令。岳樂順著線香尋找來源。轉過湖石、繞過花壇,紫藤架邊有幾株芭蕉。哦,是她!岳樂一眼就認出,這是福晉要來的那個侍女……阿丑。

阿丑對著月亮拜了三拜,跪下,叩頭,把又一束香c在地上撮起的土堆里。她雙手合十,虔誠地舉在胸前,仰望明月,嘴唇微動,輕輕祝告。柔和的月光慷慨地灑向她,她臉龐如象牙雕就般細膩勻凈,眉尖微微蹙起的細眉黑得發亮,那雙滿含淚水的大眼睛竟那么美、那么逗人愛憐,岳樂一時竟看呆了。

阿丑慢慢閉上了眼,雙手無力地放下,身體也隨著一陣松弛跪坐下去。她的頭漸漸垂向胸前,月光便描出了她極其柔美的頸部線條。兩顆又大又沉重的淚滴,在濃密的睫毛下匯聚,象水銀珠似的,沿著面頰流下來,流向腮,流向下頦,滴到胸前。一顆滴下去,又一顆流下來,流下來……整個人形如一座玉雕,紋絲不動,只有淚水在流……一個孤獨、凄婉的少女,柔弱無力、純潔無邪、痛苦無告……許多年以前,岳樂是個強艦頑皮、野蠻的男孩子,最愛馬上馳騁、原上s獵,喜歡聽野獸中箭時的嘶叫,喜歡看血淋淋的殺生壯景。一次在密林間s鹿,他竟一口氣s殺了十六頭!他高興得手舞足蹈,在林間草地上打起莽式。樹根絆倒了他,他跌進深深的草叢,細弱顫抖的呻吟,使他發現亂草窩里一頭貓兒大小的幼鹿,也許剛剛出生,還不會走動,縮在草里瑟瑟發抖,不時昂頭哀哀悲鳴,想必是在呼喚母親。

小鹿向他轉過一雙溫柔、美麗的大眼睛,眨動著,眨動著,竟流出了淚水。岳樂第一次覺得心里發軟,眼里發熱,緊緊地把這個小生物摟在懷里。他想起他s殺的鹿中,確有一頭臨死時還在哀叫的母鹿,肚腹間白色的r汁流進了鮮紅的血y里……他抱回小鹿,精心喂養,小鹿長大後,他又把它放回山林。從此,他心里多了一些東西,也少了一些東西。或許正是小鹿在他身上喚醒的那些本能,使他長大後易於接受〃蠻子〃的文明?

今天,他不是又看到那雙悲哀的小鹿的眼睛了嗎?剎那間,他忘記了這是他府中無數女奴中的一個,忘記了自己是一位高貴威重的親王,他心的最深處那根最細柔的弦被撥動了,召喚他的良知和慈愛。他只覺得對這可憐的女子滿腔憐惜,有一種強烈的願望,象當年懷抱小鹿一樣,把她緊緊摟在懷里,保護她,不讓狂風暴雨襲擊她,不讓邪惡玷污她,不讓殘暴傷害她!……一陣夜風吹過,林木花草的窸窣響動更襯出夜的寂靜。幾只順風飛舞的螢火蟲冒冒失失地撞在岳樂臉上,他下意識地揮揮手,卻把自己的沉思遐想也趕走了。一名護衛輕輕走來,分明要稟告什么,他一擺手,把護衛止住了。他略一思索,輕輕咳嗽一聲。

不啻聽到一聲悶雷,阿丑倏地驚起,向四面張望,扶著芭蕉樹干,以袖掩口,似乎在發抖。岳樂從藤架下慢慢走了出來,靠近阿丑,見她象一只受驚的羊羔,心里泛起一片憐憫,語調格外和悅:「這不是阿丑嗎?〃阿丑一哆嗦,連忙跪倒,不敢抬頭。

「這么晚了,你還呆在花園做什么?」

沒有回答。

「你燒香、禱告、流淚,到底為了什么?」阿丑低垂的頭漸漸抬起,還是默不作聲。

岳樂弓馬出身,戰場上勇猛無敵,跟隨父親饒余親王阿巴泰南征北戰,對創立大清江山,很有功勞。父親崇尚漢家文化,他也成為皇族中最先接納漢族文人、精通漢語漢文、喜愛詩詞歌賦的有名人物。親貴中,象他這樣文武全才的人是不多見的。但是盤問女人,他卻沒有多大本事。幾句直來直去的問話,把阿丑問得一言不發,他就毫無辦法了。再看看阿丑,連那點驚慌之色也消失了,又是平素的冰雪冷態,還帶著點豁出去的執拗表情。岳樂輕輕嘆了口氣,揮揮手,說:「去吧!〃阿丑眉梢一抖,蹲身低頭謝過的時候,很快地打量了王爺一眼,斷定確實沒有怒容,她才腳步輕松地離開了。岳樂站著,注視著阿丑的背影。月光下,她的衣裳都被染成銀白色,衣襟輕拂如柳,裙裾閃動似波,不是一尊款款而行的玉雕仙女嗎?……角門〃嘎吱〃一聲,她出去了。岳樂收回目光,奇怪自己的柔和心境。他一向以英雄自況,以國家大事為己任,從不在女色上打圈子。今天是怎么了?這個如冰似雪、不言不語的女子,這個無依無靠、痛苦凄切的卑賤奴婢,為什么竟牽動了他的心?……蟋蟀仍然'啯啯〃地叫個不了,紡織娘和金鈴子又以它們的歌聲加入了這秋夜大合唱。護衛們侍立許久,王爺仍然沒有回寢殿的意思。他們心里著急,卻不敢催促。

沙沙沙,從通府內的園門那邊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護衛大喝道:「站住!什么人?〃來人喊著護衛的名字:「塞班,是你嗎?我是雅庫拉。王爺呢?王爺還沒有回來?〃他說著,走到近前。

「什么事?」岳樂轉身,月光投s在他棱角分明、很有氣概的臉上,看上去仍然浮動著幾分恍惚。

「稟王爺,康郡王進府拜謁。」

「啊?〃岳樂吃了一驚,〃現在什么時辰?〃護衛趕緊回答:「戌末亥初。〃剎那間,熊賜履、阿丑、月光、流螢等等,都被拋到九霄雲外去了,剛才那點迷迷茫茫的薄霧似的心緒,也象被一陣大風掃除得干干凈凈。岳樂的頭腦立刻變得如往常一樣冷靜、銳利,短短的瞬間,無數問題潮水般涌過他的心頭:康郡王傑書雖然年輕,卻是持重多思。他的堂兄常阿岱全心全意擁戴簡親王濟度,傑書自然也會偏向那一邊。去年那個令岳樂十分不安的〃六王聚會〃,傑書不是也躬逢其盛的嗎?

十多天前,簡王府的那次秘密會議……岳樂確信,濟度一定召集了秘密會議,可能與康妃待罪有關……也曾使岳樂吃驚不校他派了人去私下打聽,回報說是飲酒聚談,談些什么,無從知道。怪就怪在簡王福晉為什么那樣心驚膽戰?親友會宴何必撒謊遮掩?岳樂費盡心機,探究不出會議的真情,也看不出那邊的動靜。正逢金陵圍解、鄭成功出江,朝野一片歡慶,皇上趁此喜慶,赦免了從皇貴妃、康妃直至下面宮女、太監的大小罪過,這不就皆大歡喜、天下太平了嗎?

看來,事情不那么簡單。岳樂相信康郡王此來關系重大,多半與那次秘密聚會有關。一位王爺,深夜出門拜客,決不會為了年成不好、夫妻反目、上司責怪。

岳樂臉上掠過一片y雲,眉間現出深刻的川字紋,果斷地吩咐:「請至書齋相見。〃護衛轉身要走,岳樂又說:「傳護衛班守衛,任何人不許進書齋!〃送走母親,康妃佟氏靜靜地走回寢宮,靜靜地坐在她平日最愛坐的紅木雕花扶手椅上。宮女進上茶盞,她連眼珠都不曾轉一轉。她能這樣無聲無息地坐多久呢?半個時辰,一個時辰,都是常有的事。宮女、太監們早已見怪不怪,放下茶盤、茶點,各自悄悄退下。深重、悠長的孤寂,便又嚴嚴實實地把康妃團團圍住了。

許是景仁宮的侍女、太監太遲鈍了,竟沒有發現今日主子的神情大異於往日。只要看看她那雙好象已變成兩顆玻璃球、喪失了活潑的生命之光的眼睛,就足夠了。她真的被震驚得痴呆了,感情和神經一片麻木,腦子象笨重的大石磨,困難地緩緩轉動著:母親說什么?……為了挽救我,為了挽救大清,廢掉他!

他倒行逆施,背祖訓、違天意,一步步拿天下拱手交給南蠻子,直鬧得天怒人怨,再不當機立斷,大清的江山就要被他葬送啦!……廢掉他,把他貶為庶人,或者厚道點,封他一個安樂公、閑散侯。那么誰當皇帝?當然是你康妃的兒子,你就是皇太後了。那現在的皇太後呢?讓她當太皇太後。她會同意的。

皇後呢?董鄂妃姐妹呢?皇帝都廢了,他的皇後、皇貴妃、妃嬪等人當然都得廢掉,跟他一起趕出宮去……廢掉這個無情無義的人,你才能免除殺身之禍啊!哪怕他心里有你一丁點兒,會降旨取你的首級嗎?別看眼下赦免了你,那不過是逢場作戲罷了!……孩子,你心里可別犯糊塗!

要你辦的事不多,只不過記住他的行動,通個消息。千萬千萬不能泄露,這可是要株連九族的啊靛∈蝦薷a佟

跟福臨圓房,成為他的一位妃子時,她還是一個對人事半通不通的小姑娘。最初的委身、最早的歡樂,使她內心里狂熱地愛戀她的小丈夫。他是她的神明,她生命的依靠,她願為他獻出一切,死也甘心!他不是也同樣鍾愛她嗎?花前月下,共度了多少甜蜜的時光。她不僅愛他,而且崇拜他,連他留下的腳印都使她傾心,恨不得跪下去親手撫摸。如果他不得已召幸了別的宮妃,她便會抱著他的隨便一件衣物,不這樣就不能安眠。如果他出巡幾日未歸,她便如熱鍋上的螞蟻,坐卧不寧,寢食不安。他一回來,總是首先召她去養心殿,兩人久別重逢,竟比新婚更覺甜美。

她懷孕了,給她帶來更加美妙的憧憬。他廢了皇後,會不會為的就是她?她常常這么心迷神醉地猜測。受到寵愛、又有孕在身的她,應該繼任皇後,這是百無一失的事情,她堅信著,毫不懷疑。而他,不也曾隱隱暗示過嗎?她更愛他了,她的夫君,她的主宰,她腹中胎兒的父親。他是這樣年輕、英俊,天下萬民之主啊!

誰料他竟會這樣狠心,一次又一次地拿大石頭迎頭砸她,一次又一次地用冰水澆她那顆火熱的心!

選皇後,讓她冷了半截;董鄂妃進宮,使她冷透了心。她恨他全不念舊日情分;她恨他沒有出息,拜倒在那個南蠻女人的石榴裙下。見到他們朝歡暮樂、心滿意足,她感到鑽心地痛苦,恨得把被頭都咬破了。一個滿懷愛戀的天真少婦,熱血如潮,卻被她傾心熱愛的人拋棄,枉擔著宮妃的虛名兒,長年累月獨守空房,那孤寂不是能把人瘋嗎?她沒有瘋,滿腔的愛都化作了冷酷的恨。要不是森嚴的宮規宮禁,要不是牢牢扎根於她心中的皇帝高於一切的信條,她不知會干出什么事情來。

她變得沉默寡言,變得冷峻。福臨就是偶爾召她往養心殿,也得不著一點愉快和樂趣。他更疏遠她了。

她死心了嗎?沒有。她暗自做著挽回的努力。但是,她失敗了,敗得很慘。這就是最近的那樁景仁宮事件。

那天福臨突然來到,她很意外。她之所以說了那些話,固然是想出出怨氣,但更重要的是她心里隱藏著一個希望,希望改變自己在福臨心目中的形象,使自己成為一個有眼光、有膽識,敢於直言諫君的賢妃。她經過長時間的思索比較,認為只有這樣她才能超過董鄂妃,才能吸引福臨,才能恢復福臨對她的舊情。可惜她遵循的是滿洲的傳統道德,可惜她對福臨的了解太淺,尤其可惜的是她選擇了一個極不妥當的時機,在福臨自覺卑怯、無地自容的時候,偏偏揭了他的短,損傷了他極其敏感的自尊心,終於使他暴跳如雷,要取她的首級!

這一大失敗,弄得她心灰意懶,簡直沒有了生趣。皇上的赦免也沒有給她帶來什么快樂。倒是同她一道獲赦的董鄂妃常來看她,安慰她。董鄂妃原是她最恨的人,可是這回皇上發怒,人家拚命來救,只這段恩義,她就不能不感激人家。

董鄂妃常常給她講故事解悶,但凡皇太後、皇上賜給衣物、食品、玩藝兒,也從不忘記送她一份。對董鄂妃的怨恨,無形中竟消了許多。如今,被母親這一番驚人的囑咐弄得心慌意亂、七上八下的她,思前想後,連董鄂妃常對她說的幾句話兒也在耳邊響起來了:「……他一身而兼君、父、夫,你我命里注定和他甘苦榮枯與共,生而同命,死而同墳,還有什么解不開的!……」無聲無息,一動不動地坐著的康妃,心里正翻卷著狂風暴雨,頭都想痛了,天地間的一切都攪成了一團,使她難以承受,感到一陣陣眩暈。時至正午,殿前強烈的陽光耀得人睜不開眼。四周靜悄悄的沒有一點聲息。她想,還是靠在這兒打個盹,養神吧!

忽然,兩名養心殿太監來到跟前,說皇上有急事召見。她嚇住了,難道他聽到了什么風聲?她不敢違抗聖命,只得心懷鬼胎,隨他們離開景仁宮。才出內左門,便遇到騎在馬上等候著的福臨。他沉著臉,怒沖沖地質問:「為什么這半天才出來?有什么見不得人的事?〃她慌得心都要從喉嚨里跳出來了,不敢答話,更不敢看他。忽聽得他哈哈地笑了:「哄你玩的!咱們一起去南苑跑馬,快來吧!〃她這才抬起了頭。心又猛的一跳,眼前是他那特別的、女人難以抵御的笑容:甜美、多情,目光如水一樣流轉、如絲絨一樣溫柔。多少日子沒有看到這迷人的笑了,她心頭暖烘烘的,直想掉淚。

綠草如茵,駿馬歡實,他倆並轡而馳。福臨不住地打量她,笑眯眯的樣子使她心醉神搖,她小聲嘟囔著:「你干嗎老看著我?〃福臨不答話,卻把她攔腰抱了過來,緊緊擁在懷中。

她感到他呼向自己脖頸、耳畔的熱氣,又驚又喜,羞怯地說:「別這樣,看人家笑話!〃福臨大笑:「誰敢?你是我的妃子呀!〃他一揮鞭,馬跑得更快了,他也把她抱得更緊了,她幾乎喘不過氣來,但心里卻是那樣地得意、歡快!

馬,突然驚慌地嘶叫一聲,揚蹄人立。好象從地底下冒出來似的,許多人手執刀槍弓箭,從四面八方步步向他倆近。啊,那不是表舅、表哥他們嗎?但又不大象。他們是誰?

他們在吼叫什么?

「昏君!昏君!」

「違天背祖,天怒人怨!廢掉他!」

「廢掉他!廢掉他!」

「嗖〃的一支響箭飛來,直穿福臨胸膛!他朝後一仰,摔下馬去。佟氏大驚,撲到他身上,箭鏃已完全沒入他的肌膚。

他手捏箭桿,痛苦地叫著:「我要死啦!我要死啦!……」佟氏心如刀絞,摟住福臨嚎啕大哭,直哭得氣噎喉干,凄楚地喊道:「你不要死,你不能死!你死了旗下我可怎么辦!……」

佟氏全身猛的一掙,醒了。她還坐在那把心愛的紅木椅上,心在胸膛里狂跳不已,滿臉淚水,遍體冷汗,頭發和貼身衫子都濕透了。她側耳聽聽,周圍還是那么寧靜。可是她的心卻再也靜不下來了。夢里情景歷歷在目,福臨那痛苦的面容仍然使她肝腸寸斷。她明白了,她恨福臨,是因為她仍然愛戀著他,愛得很深很深……是啊,他若死了,她怎么辦?

同樣的問題,他若被廢,她怎么辦?

她的兒子真能登上帝位?她真能當上皇太後?廢掉老子立兒子,有多少可能?

董鄂妃那句話怎么說的?〃甘苦榮枯與共〃。無論如何,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她能逃脫嗎?

這里有最實際的利害:福臨在,縱然是掛名,她是後宮主位,是皇三子的生母,將來可能有太後之分,至少是親王之母;福臨被廢或是被殺,她便是廢帝遺妾,將和福臨的所有後妃一起給攆出宮去,決不會有好下場!……啊!表舅在旗人!母親一定受了表舅的哄弄!

她,怎么能跟自己作對?

暴風雨平息了,天地漸漸恢復了晴朗。她沉著地洗臉、細心地妝扮,換了一套淡雅的月白色長袍,叫宮輦侍候往慈寧宮。

庄太後異常鎮定從容,眼睛里凝聚著睿智和安詳,神態中揉和了慈藹和信任,象方才聽康妃密稟一樣,仔細地聽著岳樂的密報。

剛才康妃稟罷,跪叩著替自己和母親請罪時,太後心情激動,親自下位把她扶了起來,並一反常態,把惶恐不安的佟氏摟在自己寬闊的懷抱中,含淚道:「好孩子!叫我這當媽的怎么謝你好呢?虧得你不念舊惡,心里明白!你是大清的功臣!太祖、太宗九泉之下也會感激不盡的!……他從小就脾氣壞,那天你偏偏戳到他的痛處,也是一時冒火,事後就後悔了,你再不要放在心上。為今兒個的事,他會感激你一輩子!〃當感動得哭成淚人兒似的康妃告辭時,太後囑咐道:「不要對任何人講,有動靜立刻稟報。〃對岳樂,當然不能同樣對待。她細心地聽完岳樂的話,皺了皺又黑又細的眉,問:「你以為,傑書為什么反戈?」「傑書原本就和他們同路不同心。如今天下歸心,傑書說他不能有違天命,定要忠於皇上。「太後微微點頭,又問:「依你看,應該怎么辦?〃岳樂立刻提出建議:馬上以謀叛罪逮捕簡親王、巽親王一伙,囚之牢獄,免生後患。

庄太後沒有回答,又邁出男子一樣的大步,在屋里快速地走來走去,步履帶著風聲,長袍刷刷地響。岳樂望著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親叔叔、太宗皇帝皇太極。有一次他為一場大戰的兵力布置去見皇帝,他也是這么走過來走過去,晃得岳樂的眼睛都花了。看看這位嬸母,步態、表情,連那有時一手托肘、一手撫腮的動作,都跟她丈夫一樣!

她一轉身,歸了座,往椅背上一靠,松開緊鎖的眉頭,神情庄重,儼然一位成竹在胸的統帥:「要後發制人!告訴傑書,要繼續深入其中,情況一有變化,立即告訴你。我叫蘇麻喇姑等人每日與你聯系一次。他們是想待機而動,我們便能趁機收網。」「是!〃岳樂回答著,心里暗暗佩服。

「再者,此事出在皇室,簡王又功高威重,一旦敗露,必是一大丑聞,對皇室、對大清都很難堪,都極不利。因此,要縝密而又縝密,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尤其不能讓漢臣漢民窺出內情!」「是!〃岳樂簡直是驚服了。他心中一直忐忑不安的問題,太後一語就點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