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部分(1 / 2)

少年天子 未知 6292 字 2021-0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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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場的人都大為驚詫,王熙和徐元文甚至都嚇呆了,不知該說什么好,幸而玉林通琇接過了話頭:「皇上,常人剃發染衣,不過是機緣使然罷了;大乘菩薩則不然,常化作天王、人王、神王和宰輔,以保持國土,護衛生民,不厭拖泥帶水的煩惱,普施大慈大悲的懿行。如果只圖清凈無為,自私自利,任他萬劫修行,也到不了諸佛田地。就今日而言,若皇上不現身帝王,則這番召請耆年、光揚法化的盛舉由誰來做?

故而出家修行,願我皇萬勿萌此念頭。〃他說的是事實。自從順治崇佛以來,各處寺院的重建新建和各種法事道場,在京師變得十分紛繁、隆重,皇家的大量金錢,投入了崇佛禮佛事務之中,佛門的影響在日益擴大,這不正是象玉林通琇這樣的高僧們所期望的嗎?許多南方高僧如憨璞聰、玄水杲、玉林通琇、茚溪森、木陳忞等,都相繼來京,接力續進地圍繞著福臨。這些高僧都很博學,有高深的詩文素養,善投順治所好。他們言語投機、志同道合,順治也因醉心於漢家文學而落入佛門圈套,把早年間受湯若望感化而不信僧道的信念完全拋棄了。

另一個重要原因,在於福臨自身的苦悶。如果他想一輩子享盡歡樂,當一個窮奢極欲、腐敗昏庸的君王,那他決不會有任何苦惱。但是偏偏他想有所作為,偏偏他又相當英明,偏偏他又處在滿族初主中原的特殊歷史條件下,他就得經受無數痛苦。正是這些痛苦,得他向佛門尋求解脫。

玉林通琇身為知名高僧,焉敢冒天下之大不韙,接受皇帝出家呢?所以他頭頭是道地說了這么一番話,真不愧國師之號。順治聽了也不得不頻頻點頭。然而順治並不就此罷休,退了一步,說:「不出家也罷,老和尚收朕為弟子吧!」「啊,這如何使得?〃玉林沒料到這一著。

「願老和尚勿以天子視朕,當如門弟子茚溪相待才好。」「這……也罷,老僧依皇上就是。〃玉林生怕這位年輕的皇帝又會使出別的更叫他為難的招數,再說收一個皇帝為門徒,總是佛門盛事。

「那么,就請師父給朕起名吧!」

玉林推辭半天,福臨固請不讓。當玉林終於提筆要選擇法名了,福臨又從心底里深深地嘆口氣,憂傷地說:「師父賜朕法號,必得揀一個最丑的字才好……「王熙和徐元文看著皇上眼睛里游動不定的光芒,一時更加不知所措,身為文學侍從,哪里敢管皇上的這些事情?

玉林書寫了十多個字進呈皇上御覽。福臨自己選擇了〃痴〃,上一字則是禪宗龍池派第五代的〃行〃,於是,順治皇帝的法號便是〃行痴〃了。

福臨還要行見師禮,玉林哪里敢受。王熙和徐元文此刻卻敢說話阻止了,因為這明顯地與朝廷大禮不符。福臨只得作罷。他望了一眼茚溪……全名茚溪行森……,笑道:「茚溪,從今以後,朕要稱你師兄、法兄了!〃福臨說他〃即妻妾亦覺風雲聚散,沒甚關情〃,難道董鄂妃也不在他心上?不是的。今春以來,她便病倒了,卧床纏綿至今,一天重似一天。多少太醫,開了多少葯方,竟然毫無起色。福臨天天都去承乾宮,每見到瘦弱得風吹就倒的烏雲珠強打精神,歡顏相對,他都心酸難忍。太醫早就暗示過了,但福臨不肯相信她真會離他而去。雖然理智告訴他,這只是早晚間的事情了。所以,他所謂的〃妻妾〃中是不包括董鄂妃的。或許他出家的念頭也是由此而起?

福臨沒有回養心殿,徑直往承乾宮看烏雲珠。他今天和文士、和尚一番暢談,雖然很痛快,卻也勾起了心底深深的憂郁。如果烏雲珠沒有患病,會最恰當地給他安慰,使他如同洗個溫水澡似的渾身舒坦、精神百倍。

黃昏時分,殘陽如血,給整個宮殿塗上一層使人心醉又叫人感到沉重的暗紅色。福臨止住下人通報,邁步進了承乾門,轉過石雕影壁,走月台、過前殿,叮叮咚咚的琴聲伴著晚香玉的甜香,隨風飄來。福臨驚喜得幾乎要跳起來:除了烏雲珠,宮中無人會撫琴。那么,她病體有了起色?

福臨興奮地加快了步子。琴聲悠揚,更清晰了。真美啊!

琴聲蘊涵著空靈秀美,使他產生御風雲霄之上、飄飄欲仙的美妙想象,同時,又使他不覺聯想起〃高處不勝寒〃的名句。

當福臨走近寢宮時,那明媚的、飄忽的、綿綿不絕的尾音,引導他感受明月、流星、夏露、秋霜……他不知不覺地停了腳步,微微閉上眼睛,沉浸在裊裊余音和悠遠深長的意境之中。

突然,鏗鏗鏘鏘,琴聲震響,清越奮迅,慷慨激昂,仿佛天邊雷暴,頭頂電閃,狂風驟雨即將來臨,使福臨驚愕之極。他想象不到,絲弦古琴居然能奏出這樣昂揚的情緒。他也無法相信,這種大江東去似的曲調,能從他的烏雲珠那羸弱的纖指下迸出。他趕緊往前沖了幾步,未到門前,屋里〃砰〃的一聲響,仿佛什么沉重的東西砸在琴上。琴聲斷了,代之而起的,是悲痛欲絕的凄惋哭聲:嗚嗚咽咽,若斷若續,比嚎啕大哭更令人心酸。福臨十分緊張,大步闖進寢宮,眼前的場面使他驚呆了:北牆上,一橫卷古畫端端正正張著,畫下一張供桌,供著些夏令瓜果和一爐香。供桌前是矮而長的漆黑的琴桌,張著烏雲珠心愛的古琴……'春風',坐在細席坐墊上的烏雲珠,正全身伏在她的〃春風〃上傷心地哭泣,淚水象斷了線的珍珠,〃撲答撲答〃直往下落。但哭出聲的並不是烏雲珠,而是跪在她旁邊托著銀盤送葯盅的容妞兒。葯盅已經打碎在地,容妞兒也哭得跟淚人兒一樣了。

福臨心慌意亂,撲到烏雲珠身邊,扶起了她。誰知淚眼迷離的烏雲珠回頭看到是皇上,既沒有強支病體地跪拜……她一向如此,雖然福臨已免了她跪拜……,也沒有在瘦得可憐的臉上泛出一絲知心的笑……她一向如此,雖然誰看了那笑容都想落淚……,竟不顧一切地撲到福臨懷中,摟著他慟哭失聲。福臨從來沒有見過她這樣失態,慌得心頭〃卜卜〃亂跳,手指都在哆嗦了。他緊緊抱住她,用顫抖的手輕輕撫摸她柔滑的黑發,努力咽著唾y,用發干的聲音安慰著:「別哭,別哭……你是怎么啦?……你一向不這樣啊……」小聲說著、安撫著,觸到的是一副瘦伶伶的、柔弱的、無依無靠的骨頭架。福臨覺得心的一角在慢慢地撕裂著,非常痛楚,一低頭,兩顆又大又沉的滾燙的熱淚,〃叭嗒〃一聲,落到烏雲珠的耳腮旁。烏雲珠敏感地一哆嗦,抬起濕漉漉的臉,望著福臨:「你,你怎么啦?〃福臨強笑著:「你怎么還問我呢?你這是怎么啦?……」「我……」烏雲珠咬咬嘴唇,干瘦的面頰上閃出令人愛憐的酒窩:「我心里難過……我舍不得你……「福臨很少從烏雲珠嘴里聽到這樣直截了當的情話,心頭一熱,眼睛又紅了,說:「你是不是聽說朕要出家心里難過?

誰告訴你的?」

「出家?〃烏雲珠大驚失色,眼淚剎那間干了。她一手抹去腮畔的淚珠,一手緊緊握住福臨的胳膊,嘴唇顫抖得很厲害:「你……你為什么?……」「不要急嘛,〃福臨連忙說,〃我沒有出家,只不過拜了師父、賜了法名罷了。」「你……厭棄我們了。〃烏雲珠的淚水又〃刷〃地落了下來。

「唉,你還不知道我嗎?……實在是心里太苦,太苦了……或許只有空門能賜給我片刻寧靜。〃福臨神色慘淡地低語著。

烏雲珠痴痴地望著福臨,不說話。容妞兒早拾起破碎的葯罐葯盅,悄悄退下了。

福臨站直身子,長嘆一聲,慢慢仰起了臉,不知是在吞咽淚水,還是要透過華麗的殿頂上視那渺茫無際的蒼穹。他的聲音中飽含著一種不常見的悲憤,以致分不出他是任吟詩,還是在直抒胸懷:「天覆吾,地載吾,天地生吾有意無?不然絕粒升天衢,不然撫世安民踞帝都!平生志氣,總想英明有為,不敢說媲美太祖太宗,乞願追步唐宗、明祖。奈何力不從心,步步維艱!……我還在推那大石,山坡卻越來越高,越來越陡……我精疲力盡了,推它不動了!它怎么就這樣重,這樣重啊!……」

烏雲珠已經不哭了,她象立在寒風中的秋楊,全身哆嗦。

福臨看她一眼,猛然緊緊地抱住她,喊道:「你為什么要生病?

你不要離開我!只有你在支持我,幫我推那大石頭上山。要是失了你,我就全垮了!……啊,烏雲珠!……」烏雲珠伸出冰涼的小手,摸索著福臨發抖的嘴唇、燙人的眼睛,低聲說:「不要這樣,陛下。就是沒有我,還有皇太後。她的心里,總是支持你的。」「可是……」福臨一下子松開烏雲珠,象剛才抱她一樣突然,幾乎失聲叫起來:「天哪,她的心里!她的心里將永遠瞧我不起,永遠鄙視我!……想想去年七月,她的那些話、她的聲音、她的眼睛!……啊,我竟會那般卑怯,那般懦弱!多么丑惡啊!多么丑惡啊!……這是我一輩子永遠洗刷不掉的恥辱!我還有什么臉面,去和額娘侈談治國平天下!……」他張開兩只大手,緊緊抱住了頭,跌坐在短榻上,整個身姿都表現出內心的極度痛苦,使人看了,心里非常難受。

剎那間,烏雲珠忘卻了自己的痛苦,走上前去,輕輕靠在短榻扶手上,又輕輕扳過福臨倚在她懷中,撫摸他的頭、他的手、他的肩背。她的動作中注入了那么多溫柔的愛,如其說是愛侶,不如說更象母親。她象耳語那樣小聲地、慢慢地說著,仿佛媽媽給生病的孩子講故事:「近日卧病,不知怎的,常常憶起幼時。六歲那年隨阿瑪下江南,額娘領我回蘇州認親。我歡天喜地地去會表姐妹表兄弟,哪知他們都直眉瞪眼地罵我『雜種、小胡妖!還合伙偷偷打了我一頓。我找額娘哭訴,額娘哭得比我還凶。原來姥爺和舅舅姨媽都不認她,說她失節敗壞門風,還問她為什么不死!……後來回京師,阿瑪又領我去認親,叔叔伯伯們竟當著我一起嘲笑我阿瑪,堂兄弟堂姐妹全罵我是賤胚、蠻婆!又打了個頭破血流……「說到這里,她聲音岔了調,眼圈又紅了。這幼年的屈辱是深深刻在她心中的,雖然事隔多年,至今猶有余痛。停了片刻,她才平復,繼續說下去:「……那時候我真氣極了!我想,我阿瑪開得硬弓,騎得烈馬,是戰場上殺出來的巴圖魯;我額娘作得詩、畫得畫、彈得琴,是知書達禮的才女,我阿瑪娶我額娘,我額娘嫁我阿瑪,哪些兒不好?又關他們什么事?阿瑪、額娘愛我象掌上明珠,我必得為他們爭氣!那時候,我就發誓:一是要出類拔萃、出人頭地,一定要勝過一切滿漢女子,讓阿瑪那邊的滿親,額娘這邊的漢親全都佩服得五體投地!……「長大了,讀了許多書,懂得了文武兼備、寬猛相濟的道理,更發奇想:父族尚武,百戰百勝,驍勇無敵;母家尚文,博大精深,源遠流長。武功文治熔於一爐,必然鍛出古今中外從未得到的寶劍;滿漢一體,大清必能興旺發達、長治久安,國富民強不就指日可待了嗎?……」福臨早已聽得痴了。烏雲珠從未訴說過幼年的委屈,今天怎么突然提起?……她的念頭多奇特,可又多合福臨的心意啊!

烏雲珠仿佛看透他的心思,瘦弱的手溫柔地撫摸著他的面頰,聲音更低,說得更慢:「妾妃不敢說與陛下志同道合,但自認是陛下的知音。皇上所作所為,皇上所想所念,妾妃以為都是識大局知大勢,合乎天地正道。妾妃願為此百年大業略盡綿薄之忱,便是死了也心甘情願啊!……」福臨看著她,沮喪和痛苦漸漸淡了,心里十分感動。

「妾妃常想,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如今磨難重重,安知不是天降大任於斯人,必先苦其心志而後成呢?〃福臨濃黑的眸子里閃出兩點光亮,微微點頭道:「好,賢妃說得好!……朕越發不能讓你離開了。」「百年離別在高樓,一代紅顏為君荊〃烏雲珠心里一痛,冒出這么一句古詩。她眼見福臨神色又變,趕忙笑著解釋說:「百年聚合,終有一別。皇上一向曠達,難道還看不透?如果這樣,又怎能參禪?〃福臨愣了一愣,強笑說:「你我相約生生世世永為夫妻,豈是百年二字可以了的?〃烏雲珠略帶凄婉地笑了。

「這不是張靈的《招仙圖》嗎?〃福臨看著牆上那幅橫卷,〃是鑒賞,還是祭奠?「《招仙圖》,構思非常巧妙,筆法簡潔瀟灑。圖的右下方,雕欄玉砌的石橋邊,一位宮妝美女靜靜立著,仰望高天,滿腔傾慕、期望之情。中間隔了很長很長的一片空白,一筆不畫,一色不染,那是無限蒼茫、寥廓、幽遠的大地和天空。最後,在長卷的左上角,現出了浮雲中的一輪明月。整個畫面給人凄清欲絕、無限空闊的特殊感覺,既使人想到〃高處不勝寒〃,又使人想到〃空照秦淮〃的種種意境。

烏雲珠答道:「二者兼而有之。」

「那么,這是宮妃在招廣寒宮里的嫦娥呢,還是廣寒宮的嫦娥在招宮妃呢?「福臨在盡力緩和氣氛。

「我想,也是二者兼而有之。〃烏雲珠的聲音打了個磕絆。

福臨卻沒有聽到,仍然注視著《招仙圖》,說:「這位橋畔美人兒,倒真與賢妃有幾分相似哩!」「是嗎?〃烏雲珠幾乎問不下去,把頭扭開了。

「你今天是不是好些了?剛才進來聽見你在彈琴。」「是。午間起來覺得很清爽,就試了試手指,叫她們掛出這卷圖,彈了一曲《廣寒怨》。」「不,不對。起初彈的是《廣寒怨》,後來呢?那曲激揚壯烈的琴聲呢?那聲韻同風雨江濤相仿佛,絕不是《廣寒怨》,你只彈了一小會兒……」「那,那叫《烈風雷雨頌》,「烏雲珠忍淚回答說:「是我幼年從師時,師父教給的。」「你為什么不彈完,就倒在琴上哭呢?〃福臨關切地問。

烏雲珠怎么能告訴他呢?午後她略感輕松,起身彈琴,是想試試自己的體力,也想借以抒發情懷,於是彈起了《烈風雷雨頌》。誰知彈了不幾句,便覺體力不支,一時頭昏目眩,冷汗淋漓,眼前一片昏黑,差點兒暈過去。她明白了,自己沒有什么希望了,頓時萬念俱灰,推開容妞兒送來的葯,伏在琴上便哭了。

不,她什么也不肯告訴福臨。今天她看到福臨傷痕累累的心,他的沉重的精神負擔,她決不肯使他增加新的痛苦。但是,她心里又有許多許多話要說,想要留給福臨,這是她一生摯愛的人,他們一同經歷了多少風浪,一同嘗過多少甘苦啊!想當初青春年少,他們象一對年輕美麗的鳳凰,雄心勃勃,向著朝陽,比翼奮飛。但是,狂風暴雨,明槍暗箭,給他們留下了無窮無盡的創傷!凰已奄奄一息,鳳還能振翅翱翔嗎?……烏雲珠用雙手輕輕地、無限愛憐地托住福臨的面頰,淚光閃閃的黑眼睛無限留戀地掃視著親愛的面容,最後,她努力綻出一絲微笑,小聲地回答福臨:「出師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淚滿襟。〃福臨心頭掀起一重熱浪,喉頭哽住了,目不轉睛地盯住了他的這位貼心的情侶、志同道合的知己、他心目中唯一的妻子,嘴唇顫抖得說不出話來。

烏雲珠又用冰涼的手捏住福臨的手指,用更微弱的聲音問道:「一口氣不來,向何處安身立命?〃福臨象摟抱孩子似的,把烏雲珠緊緊摟在懷中,低頭把臉貼在她身上,陣陣嗚咽眼看就要從胸中涌起,他都勉力抑制住了。他要烏雲珠學佛參禪後不久,烏雲珠每見到他,常常以這句參禪語相問。最初他笑而不答;烏雲珠病後,他避而不答;今天呢?他滿心苦楚、辛酸,連出聲都不易了,怎能回答?

——二——

順治帝宣詔天下,征求各地名醫來京師為皇貴妃調治;順治帝派內外大臣,廣祀百神,為皇貴妃祈禱;順治帝大赦天下十惡以外的罪犯,為皇貴妃祈福。

然而,皇貴妃病體日漸沉重,毫無起色。

福臨親自往西山碧雲寺禮佛,為皇貴妃祈禱……在這以前,他只為皇太後的病做過這樣的事情。

中秋剛過,碧雲寺在西山的綠海中,幽靜得不似人間。福臨在寺院住持陪同下,走進大雄寶殿。住持虔敬地呈上一束線香,福臨接過,鄭重地往佛前長明燈上點燃,「撲〃,小小的火焰一跳,線香燃著了,裊裊青煙飄起。福臨虔誠地擎著線香,仰頭望定了慈眉善目、法相庄嚴的巨大的如來全身。

「撲〃,小小的火焰又一跳,熄滅了。一位總管太監腳步錯亂地闖了進來,撞倒似地跪下,滿面倉惶,上豈不接下氣地說:「啟稟、萬歲爺,皇貴妃,並病危!「福臨頓時臉色大變,將手中線香往香爐上一c,一言不發,轉身就走。那些下不完的台階,無窮無盡!福臨心急火燎,連跨帶跑,一步三階地往下跳,隨從太監們跑得張著大口喘氣,也追不上他。他跑到寺院門口,旗下御輦,從侍衛手中奪過韁繩,翻身上馬,猛抽一鞭,那黑駿馬掀起前蹄,昂然一聲長嘶,往前一縱,便飛箭一般躥下山去。總管太監一看,急得又喊又跳,一面跑一面指著那些發愣的御前侍衛、儀駕及豹尾班、長槍班,大吼道:「快跟上追呀!你們這些笨蛋,發什么呆,快追呀!〃太監竟敢罵侍衛〃笨蛋〃,這還了得!但此刻誰也記不起這些上下尊卑了,侍衛們如夢方醒,跳上馬,呼啦一下跟著追下山。於是從西山通往西直門的大路上,如同一場激烈的長途賽馬,道邊行人都嚇得東逃西散:一匹黑亮的駿馬挾著風暴驟然馳過,後面又有一群馬隊卷著黃塵席地而來。一路上j飛狗跳,撞倒了踩傷了多少人,誰也計算不清了。人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直到跟上來了一隊無法飛跑的手持笨重儀駕的騎兵,人們才知道是皇上出巡,趕緊老老實實地跪在路旁。

侍衛們在西直門前追上了皇上。那是因為門前關吏不認得漆黑馬的人是誰,攔馬要稅。福臨抬手就給了他一鞭子,准備縱馬沖門。就是這點耽擱,侍衛們趕到了,大喝道:「閃開閃開!皇上御駕在此!〃關吏嚇得p滾n流,跪在道旁象搗蒜般磕起頭來。福臨已經把他忘了,加鞭就要進城,侍衛們已乖巧地沖到皇上的前面,打馬飛跑,大聲喊叫:「閃開閃開!大小官員軍民人等一齊閃開!聖駕來了!「這樣,才避免了更多的傷害和更大的s亂。

福臨對這一切全都沒有注意,沒看見也沒聽到,只有一個意念支持著他:「快,快!再快!一定要見到她!哪怕是最後一面!快!……」西直門、新街口、西四牌樓、西安門,飛也似的從他們身邊閃過,遠遠地拋在身後。御馬監精心喂養的這些駿馬,大約從來沒有這么狂奔過,一匹象從水里撈出來似的,汗水把馬毛粘在一起,又往下滴答著。人也不比馬強,里里外外的衣裳都濕透了,緊緊貼在身上。而皇上仍然發瘋似地抽打胯下的黑駿馬,只有當如注的汗水要迷住眼睛時,他才匆匆地擦了一把。

這一股旋風穿過金鰲玉蝀橋,直刮到了玄武門1前。這里是大內,是紫禁城,任何人到此都得下馬下轎。侍衛們不敢違禁,都勒住馬韁,准備下馬了。忽然聽見〃啪!啪!〃兩聲猛烈的鞭響,皇上全身幾乎貼在馬背上,〃嗖〃的一下狂風一樣沖進了玄武門!侍衛們來不及眨眼,來不及反應,只驚得目瞪口呆,沒有一點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