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部分(1 / 2)

勿忘 未知 5870 字 2021-02-25

作者:因愛

第一卷:一生唯願人長久

混沌

九月末的北京還是挺熱,大太陽的,一絲風也沒有。

我站在一處舊四合院前——北京這兩年把四合院拆得差不多了——拿著數碼相機,准備給這所馬上就要拆遷的舊居照幾張照片。我的一個專門搞清史的學長說這里有可能是前清時的舊居,叫我來拍幾張照片。他自己要去見一位教授。

我是專攻世界史的,對清史不是很感冒,已經准備明年飛倫敦了。但是學長的請求還是不好推脫,也就當是欣賞傳統建築了。

舊院子里的住戶已經全搬走了,破敗的厲害。簡直不能相信這四合院不久前還住著人。

我在門前和前院里照了幾張照片之後,跨進後院。

後院有一種豁然開朗的感覺。盡管被住戶瓜分的支離破碎,但還是依稀可見往日的主人曾仔細打理的痕跡。

選了好幾個角度,拍了下來。

轉到牆根下,我看見牆根底下半埋著什么,似乎是一個瓷器。

我蹲下來,扒拉了一下,什么也沒有;不甘心,剛才明明是看見的。我用了一點力。

還是什么也沒有看到。耳朵里卻覺得有什么動響——除了不遠處施工隊的叮叮當當。我猛然驚醒——我這是在一處破牆根下,昨天剛下了大雨!

然而已經來不及了。那面破牆坍塌了。

我最後的念頭是,我不想死。

「你怎么能狠心拋下額娘啊!小善啊!小善啊!你給我回來啊!」

一個女人凄厲的哭聲讓我渾身一顫。

世界立刻安靜了。

「啊——啊——姐姐沒死啊!」一個男孩尖細的聲音。

世界又爆炸了。

我勉強睜開沉重的眼睛——房子里太暗了,可憐我六百度的近視什么也看不清楚。我又暈過去了。

幻覺,一定是幻覺。

也不知睡了多久,我又迷迷糊糊醒了過來。但還是累得睜不開眼。

一只手握住了我的手。那只手軟軟的,小小的,很溫暖。

「我的兒啊,你真是嚇死我了。這次大難不死,你必有後福啊。」

媽媽?我心里暖暖的,又有些迷糊。我是怎么了?想了半天,終於想到自己是被破牆砸得暈死過去了,也不知睡了多久。

「我的兒啊,我。。。。。」媽媽哽咽著說不下去了。淚水滴在了我的手上。

我清醒了一些,媽媽這是哪對哪啊,什么「我的兒啊」?而且我們是江蘇鎮江人,都說鎮江話,在家從來也不說普通話。

我忽然有一種很害怕的感覺——她不是我媽媽,那她是?難道這個醫院的精神病人是不隔離的嗎?我親媽又上哪去了?

我慢慢抽開我的手。

誰知那個女人感覺到了:「小善,小善,你醒了!你醒了!」

我再害怕也只好睜開眼睛。

我愣住了——一個古裝女人正滿懷關切的看著我,眼睛里滿是喜悅的淚水。那神情絕對不摻假。

我緩緩的環視四周——屋里點著蠟燭,一張古色古香的書桌,衣櫃——要不是我是學歷史的,肯定會把它劃為破爛范圍。

我又暈過去了。

我再醒過來的時候,天已經亮了。我覺得渾身都不自在。我這是怎么了?我從床上坐了起來。那床花花綠綠的被子,在我看來也是說不出來的丑。

一個女孩子推門進來,一看我坐在床上,立刻跑出去激動的喊:「小姐醒了,小姐醒了!」

我決定在徹底搞清楚狀況之前,什么也不說。扮失憶,這比較保險。

昨天半夜見到的中年婦人小碎步的走了進來。一面走一面對那個丫頭打扮的說:「還不快去把葯端來!」

我現在想不相信我是在穿越時空都不行。

「額娘來喂你。」中年美婦人溫柔的說。

我木然的一口一口的喝著葯。葯是苦是甜我也沒嘗出來。

我是蘇理庭,生於1978年,與改革開放同一年誕生的大好青年。現在正在不明時空里做不明運動。

那我在2004年怎么樣了?

我一想到我在未來已經死了,心就痛得要命。眼前這具軀體可能也是將死之人吧,卻不知怎么的,讓我占了。

「額娘,」我張口說了第一句話,聲音和我原來的有些不同,柔柔的,很女人,「我想照一下鏡子。」

「額娘」笑了起來:「你呀,真是,人還沒好,就緊張容貌。」但她還是給一邊的丫頭使了個眼色。

丫頭把鏡子舉到我面前。

我差點把吃的葯都吐出來。

這不還是我原來的樣子嗎?再仔細看看,又和我有些不同,比我更清秀。

「怎么樣?滿意嗎?」額娘問。

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就含混的支吾了一下。

丫頭轉身出去了。

額娘摸著我的頭,說:「我的兒啊,你這一病病的真不是時候。」

她的臉色暗淡了許多。

我心里卻不知有多感激這位小姐這一場大病。

「你知道,本來聘禮都下了,結果你這一場大病,弄得你阿瑪沒法向四貝勒府上交代。四福晉也有些怕你和四爺相沖。」

哇——

我一口把剛才的葯全吐了。

虛弱的掛在床邊,再也顧不得「沉默是金」原則,死死抓著額娘的衣角:「四貝勒?四福晉?今年是哪一年了?」

額娘心疼的拿茶給我漱口,又叫丫頭趕緊清理干凈了,她才坐下來,說:「康熙三十九年啊。額娘也知道你心里著急,但這也急不來。福晉那邊也沒有明確放話出來說要退了這門親,咱等等再說,再說你現在也好了許多。也許事情會有轉機。」

我心里想的卻是,康熙三十九年,那就是那個四貝勒了。

額娘把我按在床上,說:「別胡思亂想了,親事自有額娘為你張羅。你安心把身體養好。」

我開始冒冷汗。我要嫁到四貝勒的府上?

婚嫁

一個星期之後——我應該改口說是七天之後——我基本能下床了。

也不知道這位善玉小姐得的是什么病,總之自從我附體之後,就一天一天好了起來;把家里人高興壞了。

善玉,這個名字把我憋笑了半天,簡直是取了個現成的綽號——山芋。

善玉的大哥18歲了,在豐台大營做事。嫂子已經懷上第二胎了。下面還有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善玉的額娘是正室。另外阿瑪還有三房姨娘,四姨娘去年染病死了,留了個女兒,善玉額娘抱過來養了。

看來這是一個中產階級,正努力想向真正的上層靠攏,而最便捷的方式就是——聯姻。

善玉今年14歲,今年准備抬進四貝勒府里做妾侍。誰知道偏偏病了,只好暫時作罷。

我不知道我和善玉是不是有什么奇妙的緣分,總之,她除了面貌和我相象以外,身高也和我差不多,甚至,我鎖骨上的一枚蝴蝶形胎記她也有。

要不是我的記憶那么難以磨滅,我簡直要不知自己到底是從何處來的了。

「現在可大好了?」中年男人穿著朝服。那是善玉的阿瑪。

我福了福。

「是,阿瑪。」我現在還是覺得少說為妙。而且相比較那個溫柔的額娘,我不太想搭理這個阿瑪。

我自己的爸爸是搞餐飲的,一天到晚樂呵呵的,總是整出些希奇古怪又很好吃的東西逗我開心。

我研究著他的朝服,品級還算高,三品,也算是大員了。何況是京官。

「那就好。趕明兒,我還要再去讓老張去和貝勒府上的管家說說,看福晉的意思。」阿瑪去更衣了。

我知道他不會死心的。

在這里呆了還不到半個月,我已經覺得快悶死了。以前上大學在寢室里卧談的時候也討論過「古人沒有電怎么打發晚上的時間」的無聊話題,現在這變成了我最迫切的問題。

在每一個寂靜無聲的晚上,我就像發瘋了似的想我的媽媽,爸爸。想他們根本不知道他們的女兒其實還活著——我是他們唯一的女兒,唯一的寶貝。我只是想他們知道我還活著。

我會有尖叫的欲望。但我不能。我只有把枕頭塞在嘴里,拼命咬下去,才能制止自己在漆黑的夜里痛哭尖叫。

我好了不久的一天,額娘告訴我過兩天要去法源寺上香還願。叫我好好准備。

我對這么多天以來唯一的一次出行感到興奮。

小紅在給我梳頭的時候,我還是在笑。

小紅是我的使喚丫頭。我還以為以前的小姐都會給自己的丫頭起個別致的名字,小紅這個名字也太不咋地了。善玉,小紅,就這個情況看這一家子文化水平都不高。

「小紅,」我對這個看上去和我一般大的女孩子說,「給你改個名字吧。」

小紅很爽快的就答應了。難道她也早就對自己的名字不滿?

「就叫輕寒吧。」我為這個酸的要命的名字自顧自的笑了起來——真是矯枉過正啊。

「是,奴婢記下了。輕寒。」小紅又爽快的說。

「這是取自一首詞,漠漠輕寒上小樓。」我說。

小紅笑了:「小姐覺得好的,那必定就是好的。」

我看著鏡子里整理一新的自己,也笑了。

出了宣武門,從教子胡同轉過去,就到了法源寺。

家眷基本都來了,雖然不及我在紅樓夢里讀到的那么氣派,但也有了絲絲貴族的感覺。

這次名義上是來為我病好了還神,順道祈福。但很快我就知道不是那么回事。

在客堂里才坐了片刻。丫頭就附在額娘耳邊說了幾句話。

額娘立刻走了出去,一會兒工夫又進來了,身後還跟著兩個丫頭,都不是本府上的,看著眼生,穿的也和一般丫頭不同。

額娘滿臉掩不住的喜色對我說:「趕巧了,四福晉也來上香,叫你過去見見。」

我放下茶,跟著那兩個丫頭去了。

一路上那兩個丫頭不住的掃視我,我只管看著腳下,走自己的路。去見四福晉倒不怎么害怕——怎么都只是一介婦人罷了。

唯一擔心的是,她將會成為我的頂頭上司。

進了一個清凈的小院子,兩個丫頭打簾子讓我進去了。

我連眼睛都沒抬,向著正中福了福:「給四福晉請安。」

「好。過來坐。」一個好聽的聲音慢悠悠的說。

我慢慢走到她身邊,也不坐下。林黛玉妹妹不也是磨蹭著不肯坐主人位子的嗎。

那個聲音輕輕笑了:「倒是怕生的緊,難怪你額娘緊張你。坐吧。」

「是。」我輕聲說。這才坐下了。

「真正是個美人呢,怎么就這么怕羞呢?倒不似旗里的姑娘了。」福晉說。

我想,再不抬頭就矯情了。於是抬起頭,看著四福晉說:「早就聽說四福晉嫻熟溫良,怕辱沒了福晉,所以不敢抬頭。」

那是一個鵝蛋臉美女,看上去很年輕,表情卻相當老練。我知道,康熙三十九年,四貝勒不過才二十二歲,這位福晉也不過二十出頭。

福晉笑了起來:「你小小年紀,說話倒是有意思。你額娘還說你阿瑪不讓你讀書,就你這資質,若是念了書,還不賽過男子?」

我連忙說;「讓福晉見笑了。我怎么能和男子相比。」心里卻想笑。他們讀過的書我讀過,他們做夢也想不到的書我也讀過。

福晉讓我喝了茶,又和我閑話了半天,不過是問些身子好了沒之類的。我也是就照實說了。並不想隱瞞。

因為我已經覺得被抬到四貝勒府上沒什么不好了。

反正他最後也會是皇帝。既然有個已知的結果在等我,我又何必去費心呢?

一個月之後,轎子把我抬過了門。

額娘在我臨走時很是舍不得。她私下對我說:「聽說那位貝勒性情很是古怪,你一定要小心,所幸四福晉一向體恤下面人。你好好的侍侯好福晉,她就會庇護你。也不知道你阿瑪是怎么想的,把你給了這位爺。」

我倒是很想安慰她,因為四貝勒也不是她想的那么槽糕,至少,這門親事說不定將來就能光耀門楣。

阿瑪也贈了我幾句。

「這是你的福分。不必牽掛家里。你大哥已經升了。我也不是指著你能怎樣。也不是壓哪個皇子的寶。只是太子那里沒門路,八爺府上的福晉又著實厲害。」

他絮絮講了不少。真是越描越黑,卻讓我佩服起他的遠見來。

我也想過我結婚時候的光景,但肯定不是現在這個樣子。冗長又乏味。新郎連面也沒出,只有我不停的磕頭。

沒完沒了的儀式之後,我一個人坐到了床邊,知道自己不過是個妾侍,上不了皇家的玉碟。但是,現在問題又來了。

我到底是他眾多妃嬪中的哪一個?

我雖然不是專攻清史的,但是這些還是讀過些這方面的書——從來也沒見過我這號人物。以我現在的水准竟然混得那么寂寂無名,真是太悲哀了。

或者我本身就是一個淹沒在歷史里的小人物?

還好,我的老公——雖然是和很多女子共同分享的——卻是混的相當不錯。

這樣想著,時間不知不覺就過去了。儀式不出現,不會連d房也不出現吧。

第一夜

若是我蘇理庭自己的身體到了這里;事情恐怕就要像韋小寶爵爺說的那樣;「大大的不妙」了;但是現在沒關系;我相信善玉這個才滿十四歲的女孩子還是處子。

我蒙在紅蓋頭里氣悶的要死;這應該是一種心理作用;但我還是覺得非常憋悶。

我掀開一角;輕寒立刻說:「主子;還是趕緊蓋好吧。」

我白了她一眼;輕聲說:「你去外面看看;這會兒怎么什么動靜都沒有了?」

輕寒第一大長處;就是特別聽話。

大概十五分鍾之後;輕寒小碎步的跑了進來;我一下子掀掉蓋頭:「怎么樣?」

輕寒小聲說:「我聽到外面有幾個大丫頭在嗑牙子;說什么福晉;側福晉和兩個格格在和四爺吃酒;好象是家宴。我去打聽了下;好象還沒完;又說晚了;可能就不過來了。」

輕寒夾七夾八的說了半天;我也就聽了個大概明白。

主仆兩個對著蠟燭愣著半晌之後;我看到輕寒臉上欲言又止的神色;心下狐疑;問:「怎么了?還有什么事情沒說?」

輕寒囁嚅著說:「剛才我聽到那幾個大丫頭編排主子。」

我倒來了興致。

「是嗎?都說了些什么?」

輕寒見我沒有生氣;就接著說:「她們說主子進門連酒都沒有擺;出手又比不上其他主子闊氣;還說;爺不喜歡高個子女人。」

我笑了起來;我也不知道這善玉怎么就和蘇理庭長得一般高;這對古代女子來說是有點高了。

「還有什么?」我問;用來消磨時間也是好的。

「她們連咱家老爺也說上了;說他不過是個五品武官;怎么也比不上她們主子有背景;還說老爺是求爺爺告乃乃才把小姐塞進這府里。」

我這下愣住了:「五品?咱們老爺是五品?」

輕寒奇怪的看了我一眼;說:「是啊;前年放的五品;你就是那之後聘到這府的。」

我還一直以為我的「阿瑪」是三品;是我把朝服式樣記混了。也是;若是四品以上;十四歲的女兒肯定是要去選秀的;這倒是我疏忽了。

輕寒把這些都說了之後;看著我;似乎是等著我示下。

我拉過輕寒的手;柔聲說:「輕寒;這些都是些混話;你聽著告訴我就好;千萬不要再去告訴別人;也別去與她們理論;也不可編排別的主子;知道了嗎?」

輕寒第二大長處,就是凡事不用我吩咐第二遍。

輕寒第三次去剪燭花的時候;說:「主子;怕是爺不會來了;我服侍你睡下吧。」

我搖頭說:「你去外間睡吧;我自己等。」

我又把蓋頭蓋上。我睡不著。我終於明白了什么叫做「長夜漫漫;無心睡眠」。

思緒亂飛。想到我的前男友。在一起三年多;我要去英國;他想我做家庭主婦;說分就分了。若是他看到我的現在;像坐牢一樣拘禁在一小塊天下面做一個男人的奴隸;他會不會啞然失笑;對我說:「阿離;你還不如和我結婚呢。」

又想到天給了我第二次活下去的機會;我是否應該順著上天的旨意;對這一切感恩戴德?

現在想這些都是沒有實際意義的。但只有這些虛妄的事情才能安慰我。讓我覺得我還不是生不如死;至少;我還在思考;我還能思考。

門忽然被推開了。我的心忽然收緊了。我聽到輕寒一骨碌爬起來的聲音。

「爺。。。。。。」

他到底還是來了。

有好幾個人的聲音;有個老婆子服侍著把我的蓋頭掀了。然後就所有的人都退下了。

空氣很阻滯;我有些呼吸不暢;比剛才蓋著那塊布還憋得慌。

我忽然想到西方一個小說法;說夫妻行禮結為夫妻之後;誰先說話;誰就掌握了夫妻間的話語權。這在現在這個時空里當然是不適用的了;但為了安慰一下自己;我決定還是相信。我撲通一下子跪下來。

「四爺吉祥。」我響亮的說。心里又冒出一點希望;還好;我的幽默感還在。

「起來;起來。」聲音里有點點不耐煩。他在床邊坐下。

我站起來;還是垂著頭;眼睛一直盯著那雙靴子。但我分明感到有目光在我臉上來回掃視。這家人看人都是用「掃」的嗎?

「你叫什么?」他的口氣很平淡;有淡淡的酒氣傳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