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部分(1 / 2)

面包樹出走了 未知 5893 字 2021-02-25

她跟電話那一頭的余平志說:是的,我們要睡了。

朱迪之朝著電話筒高聲說:你是不是也要跟我們一塊睡?

沈光蕙把她的頭推開,跟余平志說:好吧,明天再說。掛了線之後,她躺下來說:很煩呢!

他不相信你在這里嗎?我問。

他嘴里當然不會這樣說。如果可以裝一個追蹤器在我的腳踝上,他會這樣做的。

朱迪之笑著說:誰叫你跟一個第一次談戀愛的男人一起?這種人太可怕了!

沈光蕙說:但是,他愛我比我愛他多呀!這樣是比較幸福的。

這樣真的是比較幸福嗎?所有處在戀愛年齡的女孩子,總是分成兩派:一派說,愛對方多一點,是幸福的。另一派說,對方愛我多一點,才是幸福的。也許,我們都錯了。愛的形式與分量從來也不是設定在我們心里的。你遇到一個怎樣的男人,你便會談一段怎樣的戀愛。如果我沒有遇上林方文,我談的便是另一段戀愛,也許我會比現在幸福。

愛對方多一點還是被對方愛多一點,從來不是我們選擇的。我們所向往的愛情,跟我們得到的,往往是兩回事。像沈光蕙選擇了余平志,也許是因為她沒有遇上一個她能夠愛他多一點的男人。幸福,不過是一種妥協。懶惰的人,是比較幸福的。他們不願意努力去尋覓,自然也不會痛苦和失望。

而我向往的,是什么樣的愛情呢?如果說我向往的是忠誠,我是不是馬上就變成一個只適宜存活於恐龍時代的女人?

我拉開床邊的抽屜,拿了一包巧克力出來。

你再吃那么多巧克力,你會胖得沒有任何男人愛上你。朱迪之說。

那也是好的。我把一片巧克力放進嘴里。

我們上一次三個人一起睡是什么時候?朱迪之問。

是排球隊在泰國集訓的時候。沈光蕙說。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朱迪之說,我記得那天晚上你說要去跟老文康睡,我們三個人還一起干杯,說是為一個處女餞行。多么的荒謬?

是的,太荒謬了!沈光蕙說。

幸好,你最後也沒有。我說。

這是我一輩子最慶幸的事。沈光蕙說,像他這么壞的人,為什么還沒有死掉呢?

你真的想他死嗎?我說。

我太想了!那時候,我們再來干杯。她說。

他都那么老了!快了!朱迪之說。

她又說:我昨天和陳祺正看電影時見到了衛安。

衛安是她第四個男朋友,是一名電影特技員。跟朱迪之一起的時候,他已經有女朋友了。

他在那部電影里演一個給男主角打得落花流水的變態色魔。他太像那種人了,一定是看到本人才想出這個角色的!他一直也夢想成為主角,這么多年了,他卻仍然是個小角色。我希望他這一輩子都那么潦倒。

她似乎懷著這個好夢便可以睡一覺香甜的。

被窩已經變暖了。她們兩個人,一個希望自己曾經喜歡的人快點死掉,一個希望自己愛過的人潦倒一生。這些都是由衷之言嗎?曾經抱著深深的愛去愛一個人,後來又抱著深深的恨。如果已經忘記,又怎會在乎他的生死和際遇?

她們已經熟睡了。朱迪之的腳從被窩下面露了出來,那雙襪子的記憶猶在,那是林方文去年冬天留下來的,那天很冷。她們睡得真甜,我從前也是這樣的吧?

我爬起身去刷牙。在浴室的鏡子里看到嘴里含著牙膏泡沫的自己時,我忽然軟弱了。在昏黃的燈下,在那面光亮的鏡子里,我看到的只是一片濕潤的模糊。林方文是不會再找我的吧?他不找我也是好的,那樣我再不會心軟。我不希望他死,也不願意看見他潦倒。他在我心中,思念常駐。

第三章風中回轉的木馬

1

從來沒有想過,我會再遇到韓星宇,而且是在一座燈如流水的回轉木馬上面。

一個法國馬戲團來香港表演。表演在一個臨時搭建的帳篷里進行。在帳篷外面的空地上,工作人員架起了一座流動式的回轉木馬,讓觀眾在開場之前和中場休息的時候,可以重溫這個童稚的游戲。

正式演出前的一天,我以記者的身分訪問了馬戲團里一名神鞭手。別人對於馬戲團的興趣,往往是空中飛人。然而,不知道為什么,我卻喜歡采訪神鞭手。鞭子絕技,是既嚴肅而又滑稽的一種表演和執著。現在是手槍的年代了;可是,仍然有人用一根鞭子行走天涯,那是多么的奇異?

只有二十三歲的神鞭手是個長得俊俏的大塊頭,他的體重是我的一倍半。神鞭手必須有這種重量,才可以舞動那根長鞭。他的鞭子很厲害,既輕柔得可以打斷一張白紙,也可以靈巧地把地上一個籃球卷到空中投籃。那根鞭子是手的延伸,一切遙不可及的東西,都變成可能了。這也是一種魔法吧?有了鞭子,便好像所向披靡,沒有什么是不可以卷到懷里的;愛可以,所有想要得到的東西也可以。在馬戲團里生活的人,是停留在童稚世界里的,永不蒼老。可惜,他們不會收容我,我沒有人任何的絕技。

大塊頭把他那一根鞭子借給我,我試著揮動了幾下,怎樣也無法讓鞭子離開地上。看似容易的技術,半點不容易,我的手臂也酸軟了。如果朱迪之在那里,她一定會說:讓我來!讓我來!太好玩了!太有性虐待的意味了!

訪問進行的時候,那座回轉木馬剛剛搭好。由於是白天,我還看不到它的美麗。神鞭手問我:你會來玩嗎?

會的。我回答說。

那天夜里,當所有觀眾也坐在帳篷里看表演時,我踏上那座回轉木馬,尋覓幼稚的幸福。玩回轉木馬,還是應該在晚上的,那它才能夠與夜空輝映。沒有月亮的晚上,它是掉落凡塵的月光。

我知道我為什么喜歡回轉木馬了。人在上面,在一匹飛馬上,或者是一輛馬車里,不斷的旋轉,眼前的景物交會而過,一幕一幕的消逝而去,又一再重現。流動的,是外間的一切,而不是自己,光y也因此停留了片刻,人不用長大。不用長大,也就沒有離別的痛苦。

當我在木馬上回首,我看見了韓星宇。他坐在一匹獨角獸上,風太大了,把他身上所有的東西都吹向後面;頭發在腦後飛揚,外衣的領子也吹反了。我升高的時候,他降下了;我降下來時,他剛巧又升高了。音樂在風中流轉,我們微笑頷首,有一種會心的默契。

他為什么跑來這里呢?是的,他也喜歡回轉木馬,尤其是流動的。我們像是兩個住在音樂盒里的人,不斷的旋轉,喚回了往昔那些美好的日子。在光y駐留的片刻,也許是在哀悼一段消逝了的愛情。所有的失戀手冊都是女人寫的,難道男人是不會失戀的嗎?也許,在男人的人生中,失戀是太過微不足道了。韓星宇也是這樣嗎?在那須臾惡時光里,我覺得他也和我一樣,分享著一份無奈的童真。畢竟,人還是要向前看的。回轉木馬也有停頓的一課;然後,人生還是要繼續。重逢和離別,還是會不停的上演。

很久沒見了。韓星宇從回轉木馬上走下來跟我說。

你也是來看馬戲的嗎?我問。

他微笑指著身後面的回轉木馬說:還是這個比較好玩。

他又說:你知道嗎?我小時候害怕自己會死。

為什么?

我在書上看到一些研究資料,那些資料說,太聰明的孩子是會早夭的。

這是有科學根據的嗎?

不過是一堆統計數字和一個感性的推論。他說。

感性的推論?我不明白。

太聰明的小孩子是預支了自己的智慧,所以,他也會衰朽得比較快。那堆資料害得我每天偷偷躲在被窩里哭。他說。

你現在不是好好的活著嗎?如果可以預支一點智慧,我也想要。等到四十歲才聰明,那不是太晚了嗎?我說。

再大一點之後,我又無時無刻不害怕自己會變成一個平凡人,再不是什么天才。他說。

我笑了:我可沒有這種擔心。小時候,我只是渴望長大。現在長大了,卻又要克服身上的嬰兒肥。也許,當我終於克服了嬰兒肥,已經快要死了。

早陣子,我在淺水灣碰見你的女朋友。我說,你們還在一起嗎?

沒有了。韓星宇坦白的說。

我看得出來。

是她告訴你的嗎?他問。

沒有。我說。我們甚至沒有交談,那是一種比交談還要深的了解和同情。

我真的不了解女人。韓星宇無奈的說。

你不是神童來的嗎?我笑他。

女人是所有天才也無法理解的動物。他說。

那男人又怎樣?男人既是天國,也是地獄。我說。

他忽然笑了,好像想到別的事情去。

他說:我聽人說過,唯一不能去兩次的地方是天國。

是的。我說,我去了兩次,結果下了地獄。

分手之後復合,不就是去了兩次天國嗎?結果就被送到地獄去了。

帳篷外面有一個賣糖果的攤子。攤子上,放著七彩繽紛的軟糖,我挑了滿滿的一袋。

你喜歡吃甜的嗎?他問。

從前不喜歡,現在喜歡。我說。

剛剛不是說要克服嬰兒肥的嗎?

所以是懷著內疚去吃的。我說。

他突然問我:你有興趣加入我們的公司嗎?

我?

我看過你寫的東西。我們很需要人才。他說。

太突然了,可以讓我考慮一下嗎?我說。

好的,我等你的回音。

中場休息的時候,觀眾從帳篷里走出來,那座回轉木馬圍了許多人,變熱鬧了。

你明天還會來嗎?韓星宇問。

會的。我說,我明天來這里給你一個回音。

他微笑點頭,他身後那座木馬的風中回轉。在我對自己茫然失去信心的時候,他卻給了我信心和鼓勵。在目光相遇的那一刻,我找到了一份溫柔的慰藉。

2

對不起,我還是喜歡我現在的工作。我騎在白色的飛馬上說。

我明白的。韓星宇騎在旁邊的獨角獸上面。

木馬在風中回轉,隔了一夜,我們又相逢了。我們像兩個活在童話世界里的人,只要腳尖碰觸不到地,一切好像都不是真實的,他也好像不是真實的。在這樣無邊的夜里,為什么陪著我的竟然是他呢?有他在我身邊,也是好的。在這流轉中,思念和眷戀的重量仿佛也減輕了。看到他的笑臉,痛苦也好像變輕盈了。至少,世上還有一個男人,願意陪我玩回轉木馬,願意陪我追逐光y駐留的片刻。

你是不是特別喜歡獨角獸?我問。

你怎知道的?

你昨天也是騎獨角獸。

是的!它比其他馬兒多出一只角,很奇怪。

因為你也是一個奇怪的人?我說。

也許是吧。

我有一條智力題要問你。我說。

韓星宇笑得前翻後仰,幾乎要從獨角獸上面掉下來,他大概是笑我有眼不識泰山吧?

我直到你從小到大一定回答過不少智力題;但是,這一個是不同的。我說。

那即管放馬過來吧!他瀟灑的說。

好吧!聽著了——我說,什么是愛情?

他怔忡了片刻。木馬轉了一圈又一圈。

想不到嗎?我問。

這不算是智力題。他說。

誰說不是?

因為答案可以有很多,而且也沒有標准的答案。

所以才需要用智力題來回答。我說,這個算你答不到。第二題:一個人為什么可以愛兩個人?

這也不是智力題!他抗議。

有一個,又有兩個,都是數字呢,為什么不是智力題?

他思索良久,也沒法回答。

你又輸了!我說:第三題:愛里面為什么有許多傷痕?

這三條都不是智力題,是愛情題。他說。

那就回到第一題了:什么是愛情?

他高舉雙手,說:我投降了!你把答案告訴我吧!

如果我知道,我便不用問你。我說,其實,你答不到也是好的。

為什么這樣說?

一個智商二百以上的人也沒法回答的問題,那我也不用自卑了。

不要以為我什么都懂。他說,愛情往往否定了所有邏輯思維。即使把全世界的天才集合在一起,也找不到一個大家同意的答案。那個答案,也許是要買的。

可以買嗎?在哪里買?我問。

不是用錢買,而是用自己的人生去買。他說。

也用快樂和痛苦去買。我說。

你出的智力題,是我第一次肯認輸的智力題。他說。

我笑了起來,問他:

你和你女朋友為什么會分手?是你不好嗎?

也許是吧?她說她感覺不到我愛她。他苦笑。

那你呢?你真的不愛她?

我很關心她。

關心不是愛。你有沒有每天想念她?你有沒有害怕她會離開你,就像你小時候害怕自己會死?

他想了想,說:沒有的。

那只是喜歡,那還不是愛。

男人都是這樣的嗎?他們竟然分不出愛和喜歡。對於感情,他們從來也沒有男人那么精致,也沒有豐富的細節和質感。我們在一生里努力去界定喜歡和愛。我們在兩者之中,會毫不猶豫的去選擇愛,我們不稀罕喜歡,也不肯只是喜歡。然而,男人卻粗糙地把喜歡和愛同等看待。他們可以和自己喜歡的女人睡,睡多了,就變成愛。女人卻需要有愛的感覺才可以跟那個男人睡。韓星宇的女朋友感覺到的,只是喜歡,而不是愛,所以,她才會傷心,才會離開。

喜歡和愛,又有什么分別?韓星宇問。

這一條算不算是智力題?我問他。

在你的邏輯里,應該算是的了。他說。

對女人來說,這個問題太容易回答了。

我說:喜歡一個人,是不會有痛苦的。愛一個人,才會有綿長的痛苦。可是,他給我的快樂,也是世上最大的快樂。

嗯,我明白了。他謙虛的說。

反倒是我不好意思起來了。我說得那樣通透,我又何嘗了解愛情?

你不要這樣說吧,我遠遠比不上你聰明。我說。

你很聰明,只是我們聰明的事情不一樣。

你挺會安慰別人。

我小時候常常是這樣安慰我爸爸媽媽的,他們覺得自己沒法了解我。韓星宇說。

你這是取笑我嗎?

我怎敢取笑你?你出的問題,我也不懂回答。

最後一條智力題——我說。

又來了?你的問題不好回答。他說。

這一條一點也不難。我說,我們會不會是在做夢?這是一個做夢的星球。我門以為自己醒著,其實一切都是夢。

有睡知道現在的一切,是夢還是真實的呢?如果這是個做夢的星球,那么,說不定天際有另一個星球,住在上面的人卻是醒著的,而他們也以為自己在做夢。你想住在哪個星球?

最好是兩邊走吧?快樂的時候,在那個醒著的星球上面。悲傷的時候,便走去做夢的那個星球。一覺醒來,原來一切都是夢。我說。

你明天還會來嗎?他問我。

明天?

他點了點頭,微笑望著我。微笑里,帶著羞澀神情。

會的。我回答。

我們現在是在哪個星球上面?他問。

醒著的哪個。我說。

騎在獨角獸上面的他,笑得很燦爛。時光流轉間,我有了片刻幸福的感覺。如果這是一次感情的邀約,我便允諾了一個開始。我從來沒有懷疑過林方文對我的愛;可是,他卻一再背叛我,一再努力的告訴我,愛情是不需要專一的。我曾經拒絕理解這一點;然而,這一刻,我很想知道,愛上兩個人的感覺是怎樣的?如果我做得到,我便不再是一個不合時宜的人了,我也能夠了解他。一個人為什么不可以愛兩個人呢?我仍然深深的愛著他,我也能夠愛著別人。請讓我相信,人的心里,可以放得下兩份愛情、兩份思念、兩份痛苦和快樂。忠誠,是對愛情的背叛。

3

我知道林方文會再來的,這是戀人的感覺,雖然這種感覺也許會隨著時間流逝而變得愈來愈微弱。

離開報館的時候,已經是半夜了。林方文和他的深藍色小轎車在報館外面等我。他從來不會放棄我,是我放棄他。認識了他,我才知道,放棄原來是因為在乎。太在乎他了,在乎得自己也沒法承受,那只好放棄,不讓他再傷害我。

上車吧!他說。

不要!我說。

上車吧!他拉著我的手。

我很想甩開他,我很想說:放手!,可是,我太累,也太想念他了。

車廂里,我們默默無語。這算什么呢?想我回去的話,起碼,他要告訴我,他已經離開了葛米兒。他卻什么也不說。我坐在這輛我熟悉的車子上,一切如舊。這里有過我們的歡笑;可是,曾經有過的裂痕,是無法修補的吧?

累嗎?他問我。

你是說哪一方面?我望著窗外,沒有望他。

他沉默了。

我的手提電話響起,是韓星宇打來的。

還沒下班嗎?他在電話那一頭問我。

已經下班了。我說,現在在車上。

累嗎?他溫柔的問我。

他竟然也是問同一個問題,我給他的答案卻是不一樣的。

很累,我明天給你電話好嗎?我說。

那好吧。他說。

一陣沉默之後,林方文問我:

是誰打來的?

我沒有回答他,他也沒有權利知道。

車子在寂靜的公路上飛馳,朝著我家的方向駛去。到了之後又怎樣呢?要讓他上去嗎?讓他上去的話,我不敢保證我能夠再把他趕走。可是,他不上去的話,我會失望嗎?誰來決定去留?

我按下了車上那部唱機的開關,轉出來的竟然是葛米兒的歌聲。林方文連忙把唱機關掉。

已經太遲了吧?

他在車上聽的,是葛米兒的歌。葛米兒也常常坐在這輛車上吧?他根本沒有離開她。

不是故意的。他解釋。

既然來接我,卻不拿走葛米兒的唱片,這不是太過分嗎?

我到了。我不會讓他上去。我從車上走下來,沒有跟他說再見,沒有回望他一眼,奔跑著回家。他沒有追上來。對於自己的疏忽,他是應該感到羞愧的,怎么還有勇氣追上來?

本來要心軟了,卻心血來潮按下唱機的開關,結果像擲骰子一樣,那首歌決定了我的去留。我死心,卻又不甘心。他明明是屬於我的,為什么會多了一個人?也許,他根本從來沒有屬於我,是我一廂情願罷了。

按下唱機的開關,也是由於戀人的感覺吧?我多么害怕這種常常靈驗的感覺?

我脫下了身上的衣服,光著身子爬進被窩里,也把電話機拉進被窩里。

你還在公司里嗎?我問韓星宇。

他在電話那一頭說:是的,你已經回家了嗎?

嗯,你也不要太晚了。我說。

已經習慣了。

他又問我:為什么你的聲音好像來自一個密封的地方?

我在被窩里,這里漆黑一片。

為什么躲在被窩里?

這兒是我的堡壘。我說。

心情極度沮喪的時候,我便會這樣。不洗臉,也不刷牙,一絲不掛的爬進被窩里哭泣。半夜里醒來的時候,心情會好多了。這是我自己發明的被窩治療。

是不是有什么不開心的事?他問。

不,只是今天太累了。

被窩里的空氣是不流通的。他說。

放心吧!我會把頭伸出去吸氣。我吸了一口氣,又縮進被窩里。

我說:我小時候很怕黑的,現在不怕了。你呢?你怕黑嗎?

他笑了:不是告訴過你嗎?我那時不怕黑,我怕死。

我不知道怕死的感覺是怎樣的,是不是就像害怕離別?我們曾經害怕的事情,到了後來,我們也許不再害怕了,也沒得害怕。

智力題——我說。

又來了?

很容易的。你喜歡我嗎?

嗯。他重重的回答。

他的那一聲嗯,好像長出了翅膀,飛過了黑夜,翩然降臨在我的肩膀上。

第二天,韓星宇告訴我,我昨天晚上在電話里說著說著,然後不再說話了。後來,他更聽到我的夢囈。想是因為太累而睡著了。那到底是我的夢囈還是哭聲?我也忘記了。

4

你今天幾點鍾下班?林方文在電話那一頭問我。

你找我有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