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部分(1 / 2)

紅塵如煙愛如煙 未知 6075 字 2021-02-25

天色已擦黑,我翻身下馬,跟隨陳平徑直走了進去。陳平回頭笑道:「公子今日也勞累了一天,還是早些歇息為好,他日老夫再尋公子細聊。」

我頷首,既然你能沉得住氣,我又有何不能?便轉身回房。

翌日一早起來,卻發覺房中清冷了許多,只剩下兩個丫頭一個婆子坐在門檻上打盹,聽我起來,慌忙進來伺候。

我揮手示意免禮,順嘴問道:「今日怎如此清冷?」

那婆子小心翼翼地答道:「回公子,昨夜夫人在後花園賞月,遇到刺客受了驚嚇……因此今早多喚了些奴婢過去壯膽……只能委屈了公子。」

我心下生疑,問道:「昨夜我入睡甚晚,為何不曾聽說,今日怎好端端地傳了這話來?」

那婆子偷偷看了我兩眼,慢慢低下頭去,囁嚅著不答。

我淡淡一笑,也不想難為她,便徑自往堂屋走去。這婆子倒也奇怪,我這一不理她,她反倒一反常態地跟了上來,偷偷拿眼角使勁瞄著我,與往日的謹小慎微完全不同,卻帶著些許八卦與曖昧的神色。

我忽然覺得內心深處的某根神經輕輕地顫了一下,仿佛有個很遙遠的牽念在刺痛著我心臟最柔軟的部分,細細的痛,軟軟的痛,卻又帶著酸酸澀澀的感動……

我嘆息著歪在堂屋榻上,抬眼看向那婆子。那婆子未料到我會看她,忙不迭地將頭低下,垂手站在一旁。我冷冷打量了她一會,仍是放不下心頭那份牽掛,便也只能嘆息著柔聲說:「不知媽媽知否那刺客究竟為何人?」

那婆子行禮,為難地說道:「婆子不敢說。」

我輕聲說道:「我不說與相爺知便是,還請媽媽透漏一二。」

那婆子沉思片刻說道:「其實也無他。老爺也並未特意囑咐不使公子知曉。只是府上那些個傳言甚是離奇,婆子怕公子聽了生悶氣。」

我輕笑道:「但說無妨,我只當傳聞聽罷了。」

那婆子這才說道:「聽夫人身邊的丫頭們說,昨夜那刺客於夫人賞月之時進入後花園,挾持了夫人打探公子來著。」

「什么?」我驚得坐正了身子,看來方才所猜不差。恍惚中覺得似乎有些失態,忙換上一副憤怒的面孔對那婆子說:「哪個挨千刀的造這謠?刺客若真為我而來,又何不徑直來我房中擄我?」

婆子低聲說道:「丫頭們說那刺客似並不知曉公子居處,只得擄個把人來問問,不想卻擄到了夫人。」

我心存疑惑仍佯怒著問道:「那刺客為何模樣?」

婆子道:「那刺客一身白衫,並以白巾遮臉,任誰也難辨出真面目。」

我了然,頷首道:「我原就多此一問,刺客本就該如此模樣。只是好生奇怪,聽聞刺客均喜黑衫黑巾以便藏匿,可這刺客怎又會白衫白巾?」

婆子笑道:「公子說得是,府上丫頭們也如此說。不過聽聞那刺客武藝高超,似乎並不刻意躲避家丁。」

我心中嘆息,這個呆子,苦笑著喃喃道:「只是苦了夫人。」

婆子看我黯然,忙接嘴道:「公子莫擔心,夫人吉人天相,也算是有驚無險。那刺客挾持夫人後,老爺便聞訊趕到。老爺原本隨高祖皇帝上過疆場,自是不怕個把刺客。」

我慌忙問:「打起來了?」

婆子笑道:「非也。老爺僅對刺客說了一句話,那刺客便放下夫人走了。」

我大驚,問:「何話?」

婆子道:「傳聞老爺到了後花園,便死死盯著那刺客半晌不語。刺客也看著老爺。良久,老爺方說:『公子不該來,公子牽掛之人並未牽掛公子。那人吉人天相,自有福星護著。』那刺客低頭沉思半晌便放開夫人越出牆去,並未與老爺說上一句話。」

我嘆息,心中甚是明了。一貫多一個字都不說的婆子今日口若懸河自是得了陳平的旨意。看來是陳平想要我知道東風來找過我,並且他也要我知道,他已殘忍地傷害了東風……

罪孽!這都是罪孽!陳平不希望東風來打擾我的生活,來打擾我對師兄的愛,因為我對師兄的愛便是他挾持我的把柄。為了能夠掌控我,他都不惜得罪醉東風……

我嘆息著將自己扔到了榻上,懶懶而頹廢,這個清晨似乎並不能帶給我新鮮的空氣……

婆子丫頭似乎早就預料到了我此刻的頹廢,悄無聲息地站在一旁,仿佛又回到了往日的沉悶……

一整日我都懶得說話,便只得閉目假寐,靜下心來尋思下面的戲該如何唱。屈指算來,我離開現代已經十五年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還有一年劉恆就會登基做皇上,而呂氏的運數也算是徹底走到了盡頭。陳平,這個八面玲玲的家伙,這個讓我既佩服又憎惡的家伙卻仍當上了劉恆時期的宰相。這是歷史,對我來說也只是個結果,可過程呢?劉恆究竟是怎么當上的皇帝?陳平又是怎么再次登上了宰相的位置?沒有人會告訴我,雖然這個過程對我來說致關重要!今天,看不出一點點征兆,一切仿佛都在向著對呂氏有利的方向發展,這一年中究竟發生了什么?是什么將呂氏的運數掐死,又是什么將劉恆推上了皇位?是因為突然出現在西漢的我?還是史書上不曾出現過的醉東風?

屋子漸漸暗了下來,婆子進來點上油燈便又鬼魅般地退了出去。我仍是半閉著眼睛歪著,燈光的跳躍仿佛現代浪漫的燭光晚餐,似乎我只要一睜眼便會看見心儀的白馬王子正手拿著玫瑰沖我溫柔的微笑,漸漸,那張虛幻的臉變成了師兄清淡而又寬容的笑容,仿佛正對我訴說著前緣……

我晃晃腦袋,忽然覺得自己似乎忘記了一個細節,忽隱忽現……

遠處傳來一聲犬吠,一個靈光閃過,穿透了我的思維……

我終於想明白了,問題的關鍵是什么——是東風與劉恆的恩怨,是東風與陳平的交易,也是陳平與劉恆的秘密……

想到這里,我的汗毛一根根立了起來,冷汗瞬間浸濕了後背——東風有危險!而且會是滅門之災。我終於知道誠伯當初所求為何了,而且真的只有我才能救他。原來,現實就如同一部小說,沒有一個白白出現的人物,不會有任何一個人會被劇情浪費。我也不能!

我苦笑……他們是誰我想我已經知道了,但知道了又能如何?

我咬咬牙,下定決心,無論為了誰,我都必須真心幫助陳平,看來真是冤孽啊……

我起身喚婆子進來幫我換衣梳妝,大步向陳平的書房走去,緊張得丫頭婆子慌忙跟在身後,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

書房外,有隨從伺候著,我行禮道:「勞煩哥哥通報一聲。」那隨從還未來得及轉身進內通報,卻見陳平已掀簾而出,笑看著我說:「公子請進,老夫已等候多時。」

我冷笑,隨他進去坐定,靜候他退了左右。

他笑道:「老夫猜想公子見過左先生後定會如約前來與老夫細談,果真如此!」

我笑,定定看向他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道:「相爺,在下已知東風為何人!」

他一驚,轉而大笑,說:「公子果真有閑情逸致,怎會突然說出此話?東風為何人與老夫何干?」

我笑道:「真不相干么?相爺最初投奔之人並非高祖皇帝,而乃東風之父,因此東風才會是相爺故人之子。只可惜東風父親視相爺為自家兄弟,而相爺最終卻背棄了他。只怕這其中細節東風也不知吧?若東風知曉,今日還會與相爺攜手么?只怕未必!若他人知曉東風為何人,而相爺又與東風交往甚密,只怕相爺亦會有殺身之禍吧?」

陳平大驚,站起,怔怔看著我半晌竟未說出一句話來。

我笑著示意道:「相爺莫驚,東風與在下交情過命,在下自是不會害東風的。」

他尷尬地重新坐下,望向我。

我笑道:「過往已成過往,在下便不再細說。不過在下敢斷定,相爺今日與東風的交易只怕並非如東風所知那般簡單。相爺注定會在事成之日背叛東風,並取而代之!可惜……」

「可惜什么?」陳平不覺上了我的當,竟也接後問道。

我心中暗喜,看來所猜不錯,陳平的確只想利用東風。我心中歡喜,臉上卻無動於衷,笑道:「可惜相爺不可得那漁翁之利。」

「為何?」

我正色道:「東風若想要奪天下勢必會引起天下人反抗,定會再起殺戮,殃及天下百姓,何況東風之舉注定會失敗,皇位注定屬於劉氏,東風不能奪得,相爺亦不能。」

他嘆息道:「那將如何是好?」

我一字一句地說道:「借東風之財,依劉家之名,滅呂助劉家得天下!」

他長跪起,問:「此話怎講?」

我笑道:「高祖皇帝的子嗣如今還有幾人?」

陳平困惑地望著我說:「僅代王與淮南王二人。」

我擊掌道:「甚好,若以還高祖皇帝子嗣天下的名頭討伐呂氏會如何?」

陳平眯起眼睛:「定會得天下人支持。」

我笑道:「如此相爺若要推翻呂氏而扶上劉氏是否會容易些?」

陳平望著我,眼睛越睜越大,仿佛不相信般看著我,半晌才道:「果真如此!可惜若要扶上劉氏那些個窩囊子孫談何容易?而東風本身有財物與兵馬,似乎要有利些。」

我輕蔑地說:「相爺怎也糊塗了?你若助東風起義,天下反對者過半,滿朝劉氏忠良定會與你等為敵,你若討伐呂氏名不正言不順,那時,你面對的將是劉氏與呂氏兩方的人,何況事成後你與東風哪個為漁翁還不好說。而若要輔佐劉氏子孫,朝中元老定會鼎立支持,那時不僅事半功倍,而且是將一方敵人化為盟軍去討伐另一方敵人。哪個容易哪個難相爺怎會不清楚?而劉家子嗣皇位失而復得必會感激相爺?那時相爺仍是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當朝宰相。那時的富貴只怕會子孫後代享受不盡。」

陳平的額頭上慢慢滲出了黃豆大的汗珠,嘆息道:「果真凶險,幸虧遇見了公子,否則老夫定會誤入歧途。」

我笑道:「並非在下有過人之處,只是相爺被自己當皇帝的念頭沖昏了頭腦。」

他微微一怔,轉而嘆息。

我笑道:「若相爺認同在下的想法,便應盡快探討計策才是。」

陳平長跪而起,道:「請公子明示!」

我笑道:「傳聞太尉周勃雖不善言辭,但卻是衷心跟隨漢室,相爺理應與他親近才是。只怕相爺如此大業非他相助不能實現。」

陳平驚愕道:「難道要老夫與他講明么?」

我頷首道:「正是,相爺但說無妨,周勃早已對呂氏的所作所為不滿,相爺若坦誠與他結為盟軍,定不會錯。」

陳平沉思片刻,眼睛亮了許多,轉而又問:「那東風如何處置?」

我笑道:「相爺若不說,哪個會曉得相爺有了二心?他的財物兵馬他若願為相爺所用,相爺盡管用便是,只是莫要傷害他,他日相爺事成也莫要出賣東風,相爺可能答應?」

陳平頻頻點頭,連連稱是。我心中嘆息,只希望東風莫要糾纏到這皇位的紛爭中去,不然受傷害的也只會是東風自己,因為歷史不能改變,也不會改變,皇位注定是劉恆的而非東風。我如此做並非是在背叛東風,而是希望東風能夠破財消災,安安分分過得一生……

我低頭沉默良久,心里覺得好累,我想保護我身邊每個人,但或許一個也保護不了,我真的很累,師兄還沒救出來,卻又得知東風糾纏到更大的旋渦中了。

「公子!」陳平輕聲叫道,我這才回過神來,慌忙應道:「相爺還有何事?」

陳平疑惑地看著疲倦的我,問:「公子認為輔佐哪個皇子妥當呢?」

我心中一凜,說:「今日我還未想好,待想好了再告知相爺知曉。」一年的時間可以成就一個皇上,也可以殺了一個無辜的人……

陳平頷首,我默默起身,行禮道:「在下的話已說完,若相爺無他事,在下便告退了。」

陳平忙起身送我出屋。

疲倦的我回到房間,心中卻越來越亂,如果東風知道我今天做了影響他報仇血恨與光復父業的事,究竟會怎么生氣我。我沒有辦法給他解釋,我不可能告訴他:「我來自於兩千年後,兩千年後的歷史書上沒有你這號人。你不僅當不上皇上,而且也影響不了劉家的天下,皇位是劉恆的,你若想窺探它也只是以卵擊石,不是被劉恆殺了就是被陳平背叛,等待你的只有死路一條。」我不能說,如果他問我,我根本沒辦法解釋,即使解釋了他也不見得會明白,西漢的忠義道德與思維方式根本沒辦法理解我的做法。我不希望東風當皇帝或達官貴胄,我只希望他平安的活著,希望他平淡而幸福地活著……

他能理解嗎?能原諒我今天的做法嗎?無論他是否理解我,但我都已經理解並原諒了他曾經的做法,包括因此而對師兄帶來的傷害。一旦想明白了他是誰,想明白了他一直在爭取什么,那他曾經做過的一切就顯得那么順理成章,何況他對我的眷顧,已遠遠背叛了他的責任……他為了我這個平凡而倔強的女人可以將自己的使命置於身後,我又有什么不能原諒他的呢?

是夜,我睡不著,偷偷繞過兩個丫頭婆子溜了出去。不知道是陳平對我信任了,還是陳平夫人真的受了很大的驚嚇需要人壯膽。我那些被「借」走的丫頭婆子沒再被送回來。因為人手不夠,三個人明顯累了,竟然沒留晚上值班的,全都睡著了。

我心中竊喜,光著腳丫子溜到了花園。月光如洗,風如同情人的手指般溫柔,青草的芬芳呼喚著心靈深處最深的記憶,那是現代的生活,現代平凡的生活……

身後,有人在嘆息,我大驚,回頭,正對上一雙深邃而明亮的眼睛。他一身白衫,白巾蒙面,正怔怔地看著我。

我急跑兩步,撲到他的身邊,淚水涌出了眼眶,他竟然還會來,竟然真的能見到他,看來師兄有救了。

「傻丫頭,哭甚?」他扯下蒙面布,笑道。

我哽咽:「我以為陳平將你氣走了,你就不會再來找我了呢。」

「怎會?我是那般小氣之人么?我天天來找你,總有找到的一天。」

我抽泣道:「太好了,你來了,師兄便有救了!快救師兄啊!」

東風凝重地點點頭,說:「救出先生,你便不用在這里受苦了。」

我一怔,救出師兄之後呢?我依然會幫助陳平的,因為我也要救東風……如果可以,我願意將我的心分成很多瓣,去掛念與我親近的每個人,去換得每個人的平安……

「又在想甚?怎會變得如此恍惚?可是被人折磨了?」東風在我眼前晃晃手,緊張地問。

我回過神,從袖中拿出憑著記憶偷偷畫好的地圖,塞到東風手中,慌忙說:「這……這是到師兄那里的地圖,打記號的是有高手把守的地方,你可要多加小心……」

他頷首,深深看我一眼,道:「放心,我定會救回先生,明日此時你再於此地等我。」

我使勁看著他,看著他的本意,他會不會害師兄,會不會真的救回師兄來……

東風似乎讀懂了我審視的目光,凄楚地笑了一下,轉身躍出牆外……

我在他的笑中讀出了傷害……

我是個偽君子,一直在擔心別人傷害他,卻不知道自己時刻都在傷害他……

翌日夜半,風清月朗,花香襲人,夜蟲鳴叫,已然是初夏時節,想來不久便是酷夏的來臨,長安歷來有四大火爐之稱,但長安的初夏卻是異常舒適的。可是在如此涼爽的初夏之夜,我卻心急如焚,因為我在等東風……

一襲涼風吹過,我不由地裹緊了衣服,嘆息……

若東風將師兄救出,我會隨師兄去嗎?會堅持自己的初衷整日陪伴在師兄的左右嗎?或許在來長安之前,我想我的答案是確定的,可如今呢?我不僅在動搖,而且是很劇烈地動搖。我不能如此自私,從小到大,東風給了我多少?而我又給過東風什么?除了傷害還是傷害,除了無奈還是無奈……東風為了我可以暫時放開手中的大事,成日看著我的臉色照顧我,我又為他付出過什么?

不能!我不能如此自私地去過自己的逍遙日子,我一定要盡我所能去救東風……即使是飛蛾撲火……我記得我曾經說過,如果有人想傷害師兄,我一定會不顧性命地去救師兄,但是今夜我也更加明白,無論東風有什么樣的危險,我也會不顧一切地去幫助他……我注定是個多情而執拗的人,興許正因為如此,我才會一再陷入各種各樣的紛爭中不能自拔。

嘆息,抬頭!月依然清冷,風依然柔和,星光依然黯淡……

東風卻依然沒有出現……

我心中隱隱有些擔憂,不要師兄沒有救出再把東風搭進去了。如果東風有了閃失我會如何?如果師兄有了閃失我會如何?我輕笑,如此一想,心下反倒一片坦然,一片寧靜……無論他們誰有了任何閃失,我都不會置之不理,即使是最壞的結果,我都不怕,因為我也不想獨活,無論是朋友還是愛人……

「咚!咚!咚!咚——」遠遠出來打更之聲,在寂靜的夜里顯得異常詭異幽遠,竟已到了四更,天馬上就要亮了。我的心在等待中漸漸平靜,盤坐於地上,仿佛我並未在等人,而是在修身養性,因為一切都已趨於明朗,沒有了疑惑便沒有了猜忌,沒有了猜忌便很明白自己該做什么……

月光下遠遠有個人疾馳而來,沒有一絲生息,頃刻便到了我的眼前。

他還是一襲白衣,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