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部分(1 / 2)

作品:中國女性的感情與性

作者:李銀河

內容簡介:

從人本主義的角度,人類的性與愛不僅不是低俗的品性和行為,而且是很崇高的;不僅不是不值一提的小事,而且是很重要的。

原因就在於性與愛同人的自我有著極其重大的關系。如果一個社會、一種文化重視人的自我,它就會重視性與愛;如果一個社會或一種文化輕視人的自我,它就會輕視性與愛。本書是作者為研究涉及女性感情與性生活各個方面的一些基本事實而寫的采訪錄。讓女性在了解自己的同時也要重視自己。

作者采用半結構化的訪談方式,對中國女性的感情與性這個涉及個人生活史、隱私性很強的領域進行了社會學的研究。這項研究涉及女性感情和性生活各個方面的基本事實,涵蓋了女性從初戀到結婚、感情、性、與婚姻關系……

作者簡介:

李銀河,血型a,1952年2月生於北京。中國社會科學院社會學研究所研究員、博士生導師,美國匹茲堡大學社會學博士、北京大學社會學博士後。主要著(譯)作有:《同性戀亞文化》、《生育與中國村落文化》、《中國人的性a與婚姻》、《中國婚姻家庭及其變遷》、《中國女性的性與愛》、《他們的世界…中國男同性戀群落透視》等。

李銀河教授是中國第一位研究性的女社會學家,也是當今中國最著名的社會性學家之一,並於1999年被《亞洲周刊》評為中國五十位最具影響的人物之一。

李銀河的丈夫王小波是知名作家,著有《黃金時代》《東宮·西宮》等,1997年4月10日王小波在北京因心臟病猝死。

正文

引言

有一種說法:社會學的主流是非理論的。

我大概就屬於這個主流。自從在美國學了社會學,就對理論產生了反感,後來就常常感到自己成了「理論上的殘疾人」。當然,我不應當拿北美社會學的實證主流為自己辯護,不喜歡理論本是我內心的傾向。

我也不想用自己長大的環境為自己辯護——我總覺得,我生活的前三十年(從五十年代到七十年代),中國人犯了一種「理論過多症」,各種所謂「理論」充斥於我們的生活,連二十歲的大學生都言必稱「主義」。記得我在匹茲堡大學的導師、著名歷史社會學家許倬雲先生有一次感慨地對我說:你們這些大陸來的學生說起話來怎么總愛用些大名詞。的確,就像一個人因為吃某種東西太多吃傷了一樣,我對理論就有這種感覺。由此你可以知道,當我看到弗雷澤所說的「我確信,一切理論都是暫時的,唯有事實的總匯才具有永久的價值」(弗雷澤,孫珉編,第9頁)這句話時,我為什么會對他懷有共鳴甚至是有點感激的心情。

套用毛澤東關於外因內因的說法,上述情況都是外因,內因是我自己總是受到「事實」這個東西的強烈吸引。我做社會學研究,總是帶著一種愛麗絲漫游奇境的感覺,看到什么都覺得新鮮、有趣,而且總想像那位小姑娘那樣感嘆一聲:啊,真是越來越奇妙了!一件事,只要不再讓我覺得新鮮、聞所未聞,我的興趣就會立即下降。就因為這個,我做了男同性戀的研究——一個女人做這種研究真是夠奇怪的,我一點也不怪很多國內國外的記者一再對我提同一個問題:你為什么要搞這個研究?我猜,他們想聽的是「我是個同性戀」或者「我想幫助同性戀」

之類的回答,可我讓他們失望了,我的回答總是:我覺得這是社會學研究的一個好題目。我說的是真話。我只是覺得同性戀這件事引起了我的好奇心——這是我做研究的必要條件。當然,它還並不是充分條件。換言之,如果一件事引起了我的好奇心,我很有可能去研究它,但並不一定去研究它;但是,如果一件事完全不能引起我的好奇心,我就根本不會去研究它。

提到好奇心,許多人都羞於承認它可以成立為做研究的理由,以為這就使研究成了一種「跟自己玩的游戲」(福柯用語)。

但正是大師福柯本人為這種研究動機正了名。他在其名著《性史》中解釋自己的研究動機時曾說:「至於說是什么激發了我這么做,那則很簡單……不過是出於好奇心——在任何情況下都是唯一值得帶著一點固執去遵從它驅使的那種好奇心。」(福柯,第163頁)你當然可以理解,我為什么會對福柯的話也心懷感激。

他在我心中地位崇高,這一點有我引文的數量為證。

從1994年起,我開始做這項研究:中國女性的感情與性。

這項研究所采用的是半結構化的訪談(semi…structuredinter…view)方法。

采用這種方法的主要原因是,研究所涉及的領域完全是個人生活史,隱私性很強。

如果采用社會學的問卷方法,很難得到真實的情況。就像美國聯邦政府耗巨資資助的一項有關美國人性生活的研究所受到的激烈批評一樣,在涉及個人隱私的調查中,旨在推論整體狀況的社會學大規模抽樣問卷調查的可靠性受到嚴重質疑。

這項研究是由著名社會學家、性學家勞曼(e。0。laumann)、蓋格農(g。gagnon)等人主持的。可以說,他們的方法集中了社會學量化研究分析方法的最高成就。

不幸的是,他們的研究成果於1994年10月公布之後,雖然好評如潮,但批評也是致命的:不僅提出用這種方法來調查個人隱私問題是不可靠的,而且由此對社會學是不是一門科學、有無可能成為科學產生了懷疑。關於社會學是否科學的問題,從社會學建立的初期就有人質疑,到現在已有將近二百年的歷史了。社會學家如何對待這種批評呢?我在美國的一位導師這樣說過:如果說社會學不是科學,那么化學也不能算是科學,因為它也不過是對現象的記錄和描述而已。我想,不論社會學算不算科學,大型抽樣調查方法是不是科學方法,當我們做涉及個人隱私的研究時,為了保險起見,還是慎用大規模抽樣調查方法為妙。這是我選擇了深入訪談個案史的方法來做關於中國女性的感情與性這個題目的主要原因——它是在研究這類敏感題目時最有效的方法。

對婦女個人生活史的訪問和記錄這一研究方法受到女權主義的高度重視,認為使用這種方法能夠打破已有的邊界,創造出新的公眾話語。由於在過去的公眾話語中,男性為主的色彩很重,因此女人的生活史在公眾話語中的出現比起一般的個案生活史更具有了特殊的意義。它有助於打破以男性話語為主的公眾話語,使兩性的話語在公眾話語中都占有一席之地。女權主義在研究的訪談方法中偏愛半結構化的訪談方式。

這是一種定性的(qualitative)調查技術。它既不同於采用參與觀察方法的民族學方法(ethnography);也不同於傳統的在調查者與被調查者之間缺少互動的大型結構性調查(surveyresearchandstructuralinterview)。

在傳統觀念中,定量的研究方法一向被視為「硬方法」(hardmethods),如大型問卷調查和數據分析;相反,定性研究方法則被視為「軟方法」(softmethods),如民族學方法(ethnography),深入訪談方法和觀察法。女權主義者批評統計學,視之為「男權文化中所謂『硬性事實』的僵硬定義的一部分」(reinharz,87),並主張女權主義的研究只應采用定性方法,不應采用定量方法。

例如,心理學家格拉漢(d。graham)和勞玲(e。rawling)就斷然否定任何自稱屬於女權主義研究的定量研究。她們將研究分為三類:女權主義的,性別主義的(sexist)和非性別主義的(nonsexist)。「女權主義的研究視角以定性為主,一旦采用了定量的技術,女權主義研究者總會感到需要為此表示歉意;而性別主義和非性別主義的研究視角卻是以定量為主的,一旦采用了定性技術,研究者也總會為其研究將缺乏科學的嚴謹性而表示歉意。」(reinharz,87)我反對完全排斥量化方法的傾向,我自己以前做過的許多研究就曾用過量化方法。我同意這樣一種看法,即女權主義方法論與男權主義方法論的區別只不過在於,前者樂於承認和采納范圍更廣的方法和技術,其中包括那些並非不嚴謹只是不那么僵硬的方法和技術。我想,最好的作法是定性定量兩類方法兼收並蓄。

此外,有一批性學專家持有這樣一種觀點,即對此類題目的研究沒有必要做很大規模。他們說:「我們已提到運用普查法和觀察法可以對數百人以致成千上萬的人做調查。但這種大規模的調查有時沒必要,研究一小部分人的情況,就能促進我們對性問題的了解。」在當代文化人類學的研究中,有時甚至可以僅做一個個案的研究。使用這種方法的理論依據是:某一文化的內部是有同質性的,所以研究一種文化時,最重要的是注重研究的深入和真實可信,而不太強調抽樣的方法。但同時他們也指出,「調查一小部分人時更要注意避免偏見、觀察錯誤和做出不正確的結論。」(哈斯等,第37頁)由於我的樣本很小,所以沒有任何統計意義,也不能做任何統計推論。我只是把這項研究視為一項探索性的研究,其中所有的材料只具有「存在著這樣一種事實」的意義,不具備對更廣大人群和更大范圍的現象的代表性。

由此引發了一個問題:既然樣本這樣小,怎么可以把書名叫作「中國女性的感情與性」。這的確是一個問題。過去,曾有人對金賽提出過類似的詰難:他的書不應該取名為《人類男性性行為》和《人類女性性行為》,應該叫作《美國白人男性性行為)和《美國白人女性性行為)。如果按照這一邏輯嚴格考證下去,金賽的研究甚至不應冠以「美國」,因為他的樣本不是全美國隨機抽樣樣本,並不可以推論全國的。當然,更不可以推論「人類」。

我曾按這一思路想過把書題的「中國」去掉,結果更糟,成了「女性的感情與性」,犯了和金賽一樣的錯誤。在這種情況下,我建議讀者從另一種定義的角度來看這類題目:當金賽用「人類男性」一詞時,他是指這些男性屬於「人類」,而非其他靈長類動物(金賽是動物學家);當我用「中國女性」一詞時,我是指這些被訪問到的女性是中國人,而非外國人。本書僅在這一定義之下使用「中國」一詞。

采用這種深入訪談個案史的方法,我一共訪談了47位女性,她們當中年齡最大的55歲,最小的29歲;她們的職業有科技人員、教師、公司職員、編輯、記者、醫生、會計、藝術工作者、行政干部、工人、軍人、服務行業職工、自由職業者等等,以知識分子女性為主;教育程度最高的是研究生畢業,最低的是初中畢業;大學及其以上學歷的占多數。對每個人的訪談短則一兩個小時,長則四五個小時,有的還不止談了一次。

這項研究涉及女性感情與性生活各個方面的一些基本事實,其中包括月經初潮,情竇初開,性壓抑,性無知,性學習,初戀,異性感情,初吻,婚前性行為,初次性j,性j頻率,性j方式,性快感,性美感,性j反感,性欲,手y,避孕與人工流產,生育,家庭暴力,虐戀與qg想象,婚外戀,離婚,同居,同性戀,停經與更年期,色情材料,性侵犯,感情與性的關系,感情與婚姻的關系,性與婚姻的關系,性觀念,女性性權利,以及女性地位問題。

本書采用的敘述方法是:將人們在前述某一項中的行為方式分類;在每一類中選錄若干被調查女性的經歷和敘述;並在每一項的結尾處略加評論。這些評論有些是我對這一問題的分析和看法;有些是其他文化中人在該問題上的作法和看法;還有一些是我所看到的大思想家們在該問題上最富於啟發性的思想。

第一章月經初潮

女孩月經初潮時感覺是很不相同的,這些感覺可以被概括為以下幾種:一、由對此一無所知而引起的恐懼感;二、由對此事的負面看法而導致的羞恥感、厭惡感甚至自卑感;三、視為平常事。但調查發現,極少有人對這件事持有肯定的正面的感覺,比如,由於期待成為成熟女性而引起的欣喜感覺;由於對這件事的正面看法而引起的自豪感等等。

事先對月經來潮一無所知調查對象中有不少人在事前對月經來潮一無所知。這和她們進入青春期時的時代氣氛有關,也與同齡人(姐妹、同學、朋友)之間傳播這類信息的方式有關。

調查表明,事先的一無所知往往會使女性對自己的這個生理特征產生恐懼或厭惡一類負面的看法。

一位女性講了她月經來潮時的不知所措和不潔感:「有一次我去看話劇,忽然覺得底下濕濕的很難受,跑去廁所一看,特可怕,全是血,我不敢跟別人講,也不知該怎么辦,就找了張課本紙疊了疊墊上了,特別硬。那天我回家,媽媽不在,只有爸爸在,我不敢和爸爸說,就憋在心里,覺得特別難受,心情特別不好。

後來回了學校,同宿舍的一個女孩正好來例假,我看她拿出個新例假帶,墊上了紙。我心里又斗爭了半天,才下決心把她叫出來,她一出來我就哭了。她說怎么了怎么了?我就告訴了她,她笑了,說,沒事,我帶你去買月經帶。我總算過了這一關,可是心情仍很壞,覺得一來這個就失去了少女的純潔似的。那年我13歲。「一位女性為月經來潮感到害羞並從中得到」女人命苦「的印象:」我來得特別早,來時不到11歲,才小學三四年級。那時別的同學還都沒來,所以我很害羞。

我還記得當時我在游泳隊,教練是個男老師。我月經來了害羞,不想告訴老師,可要是沒有理由請假就必須去練游泳。我還記得當時為了既不告訴老師真實原因又能找到個合適的借口煞費苦心。來之前我從來沒聽說過要有這種事。那次是在我姑姑家過暑假,我游泳回來就發現游泳衣上有血,我以為哪兒劃破了,找了半天也沒找到。後來我就使勁洗那件游泳衣,誰也沒告訴,連著兩天都是這樣。後來我躺著百~萬\小!說,還翹著腿,我姑姑就發現了。她給我用布做了一個月經帶,我還不願戴,因為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姑姑告訴我說,女人都要有這個。我說,我姐姐怎么就沒有?其實是我姐姐沒有告訴我。我又問,以後我每天都要戴這個東西了嗎?她說,過幾天就會好的。我那時特別愛喝冷飲,因為不懂得利害,就在那前後還喝了冰凍的酸梅湯。後來痛經伴隨了我20多年。有一段時間痛到每次來時渾身出冷汗,嘔吐,疼得大呼小叫的。上中學時,每次來月經都是同學把我送回家。有一次我疼得哼哼地哭,我乃乃就說:女人的命就是苦。我幾個姑姑小時候也都是這樣,疼起來又哭又叫的,絞著疼。後來我和一些女友談起來,發現有人居然一點都不疼,從沒疼過,我真驚訝。「好幾位女性講了她們對月經來潮的恐懼感:」我發育比較晚,17歲才來。沒人給我講過,我很害怕,心理壓力很大。「

「我是小學四五年級來的,當時嚇死我了。我媽我姐都沒講過,她們特別保守。來的前兩天,我和哥哥打架,他推我,一失手,把我的嘴都磕破了。那天我放學回家,覺得粘乎乎的,一看是紅的,我一點也不明白是怎么回事,還以為是和哥哥打架打的。我也沒跟媽媽說,就悄悄在廁所洗,半夜起來洗了好幾次。

那幾天,我惶惶然不可終日的,好像自己做了什么壞事似的,有恐懼感。但是也朦朦朧朧知道這是女人的事。直到第三次來月經才被我媽發現。我媽的引導也有問題,她對我說:喲,你可能不會長個兒了。這是她老家的說法。那時候我才:1米53,又矮又胖,我很痛苦,大哭了一常我來得算早的。記得那時候哪個女生一不上課間c,我們就知道她『那個』了。有個小男孩還問我:你憑什么不上c,你也沒玻有的早熟的男孩就說:是婦女玻「」我月經初潮時,一點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爸爸媽媽都不講。我在家里又是老大。記得那是小學六年級,來了以後我嚇壞了,不知是怎么回事,自己拿棉花去堵。後來我告訴了阿姨,她給了我一個月經帶。聽說有人對這件事有不潔等壞的感覺,我倒沒有。「

「我是初二時月經來潮的,我比一般人晚。來的時候我不懂,很害怕。我母親沒對我講過,她對我的教育是忽視型的。我以為是在哪里磕破了。」

「我是14歲來的月經。記得來時我正在打排球,我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一開始感到非常恐怖。第二次來的時候,我哭了,想道,一輩子一直這樣可怎么辦。第二年這種恐懼感才沒有了。」

「我是14歲來的,當時一點都不懂是怎么回事。記得小時候有一次我偶然看到過一個大人有這種情形,我當時告訴了媽媽,說那個阿姨p股拉血,媽媽也沒告訴我這是怎么回事。我來的那次正因為肺炎住醫院,我不知怎么辦,就跟護士說了,護士給我講了這是怎么回事,還拿口罩給我做了個例假帶。事後媽媽才給我買了真正的例假帶。我在家里是老大,我妹妹懂這事是我告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