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部分(1 / 2)

離異的人 未知 6516 字 2021-02-25

功能 和功能!這真是一場荒唐!他回到家里時,全身已經被雨水淋透,衣服沉甸甸的,但他的心里好像已從拖拖拉拉的y雨天里清爽出來。父母已經完成了早市購物、公園鍛煉等一上午緊鑼密鼓的節目,回到家里。他們今天一反往常那種興興隆隆、熱火朝天的燒飯景觀,房間里顯得有些冷清蕭條。母親沒有在廚房里,而是坐在他們卧房的床沿上板著臉孔,鼓著嘴一聲不吭。父親站在客廳里,手里正擺弄著什么。一望可知,他們今天為著什么事鬧著分歧。見兒子回來了,父親首先迎上去,同時把他手上的那寶物似的東西遞給林子梵看。「這可是古玩,有價值,有意義。」父親急於定調。林子梵接過來,一看就笑得不行。他曾聽母親嘮叨過,說他父親近來腦子出了毛病,喜歡買早市貨攤上的舊物,明代的一張破茶幾,清朝的一只贓瓷花碗,美國三十年代的一本老式汽車的圖本……都讓他流連忘返,戀戀不舍。幾次都想購買一件什么,但一問價格,先就囊中羞澀起來,加之母親的阻攔,此念一直未逞。如果父親只是痴迷於看看,母親也就隨他去。可是,今天父親終於按捺不住,買回來一件。父親在林子梵的笑聲里急著說,「並不算貴,並不算貴嘛!」林子梵接過那幀據說是清末民初的舊照片,一行醒目鋒銳的反白小字首先從照片底部赫然而出:於八十歲改嫁。如此富於「革命」煽動性的句子,不知是照片上那位女子本人的心聲,還是被制作者補白上去的。林子梵仔細端詳瞻仰起來。這位白花青衣女子端坐在雕木鏤花床欄前,臉敷白粉,青絲如雲,頭戴玉簪翠鈿,素衣裹身,身下是一雙惹人心中怦然一動的三寸金蓮。一束很舊很舊的陽光斜s在她光潔的臉孔和遮掩不住的胸r上,她整個的神情儀態被那束明媚的光芒照耀得豐盈綿軟,近乎妖嬈,但又絕不失大家閨秀的端庄與文雅。她身後的床帷與藤席不免使林子梵想入非非,他想像起她在每天晚上一步三搖、碎花細步地從外間屋艷裝而入、躡屣而上的困倦模樣,她側卧在青羅帳內,檐雨的婆娑聲敲打在她飢渴的皮膚上,已是「久旱」無「甘雨」了,她思念的夫君身處遠方久無信息,她輾轉反側,眼簾里的眸子盈滿濃濃的期待的熱烈與焦灼;每日清晨,她安靜地坐在案台前,墨竹一支,香硯一塊,她眉頭微蹙,臉上的香脂散發著一股清馨的花草植物氣味。她沉默不語,一會兒冥思苦索,一會兒揮墨如流雲;黃昏則是熬人的漫長,褐色的地平線上,那郵路馬車仍是杳無蹤影,只有荒草青青旺旺地悶長,她的發呆的眼神沿著與荒草垂直的方向一日日伸長……那眼神概括了新中國婦女解放運動以前所有的女性史。林子梵一邊細細觀看,一邊被不絕如縷的想像纏繞住了。這時,母親在里間屋說話了,「弄來個一百年前的女人放在家里叫什么嘛!一堆糟朽之氣,霉味滿天。這女人她怎么就那么好,非得買回來不可!」「這是文化!」父親停了一下,又說,「看看人家,一百年前就那么開明,『於八十歲改嫁』,我這是幫助你們鬧婦女解放運動呢,有什么不好!」「老二百五!」林子梵已經笑得樂不可支,邊笑邊說,「媽,多少年前的老太婆了,早就活不過來了,您還吃她的醋!我爸他就這么點愛好,沒什么。這時節,人有點愛好不容易。」「他買,我也買!」母親說著,從里屋沖了出來,手里舉著一只雕花木頭鍾。這時,電話鈴忽然響起來。房間里的爭論停滯下來。林子梵有一種預感,這預感立刻使他心跳猛然加快。他遲疑了一下,然後,一個箭步搶在父親前面,拿起了電話。果然,是維伊。這忽然而至的天籟般的聲音沿著他干渴而警惕的耳道流進他的胸腔,這聲音扯斷了他在絲絲綿綿的雨幕里的一切理論,把他整整一個上午行走中的體系完全地瓦解了……放下話筒,林子梵愣愣地反不回神,只是死死盯住母親手里舉著的木頭鍾發呆。母親似乎繼續說著什么,可是,他什么也沒有聽見。林子梵看到那木頭鍾的紋路繁雜曲彎,透出時間的復雜和詭秘,它呈環狀圍攏成一個圓。他腦中猛然蹦出一句話:「時間不逝,圓圈不圓。」看得見的樂聲維伊到達p城那座著名輝煌的bl大廈時,時間剛好是傍晚七點,她十分准時。她從碩大的金屬雕紋大門往里邊淺淺地走了幾步,就斂足收住腳步,高跟鞋訓練有素地穩穩釘立在廳堂光滑耀眼的地面上。她婀娜著腰身,引頸翹首環望。大堂里已是人頭攢動。這里的人很明顯地與街上的人群不同,奇裝異服不用說,單看他們(她們)的頭發,就知道他們屬於p城里的另類人群。這里的頭發是不能按性別來劃分的,頭發們不分男女,要么長發垂過腰際,要么短得如茸茸寸草,像林子梵那樣的被剃刮得如反光的鏡面一般的禿頭,在這里簡直俯拾皆是。&nbsp&nbsp&nbsp&nbsp

時間不逝,圓圈不圓(10)

這些人平時混雜在p城浩浩盪盪正常的人群里,維伊只是覺得有些鶴立j群,與眾不同,並不構成驚訝。但是,當這些怪里怪氣的服飾發型匯攏成群,恢弘成片的時候,維伊就不能不感喟景觀之蔚然了。今天這里將舉辦的一場特別的表演,叫做《看得見的音樂》。據說,這位著名的畫家吉拉爾德·艾科諾莫斯是一位舉世無雙的通感藝術家,他融貫聲音與顏色為一體,在大型的交響樂隊演奏中,靈感勃發於巨幅畫布之上,當音符如一顆顆珠子在聽眾的耳際飄落飛旋、斷斷連連的時候,這位吉拉爾德·艾科諾莫斯通感藝術大師就會按照樂聲的層次意境、起伏節奏,把大塊大塊和極小極小的色塊像甩炸彈似的參差錯落地甩到巨幅畫布上,隨著音樂的結束,他手里的一「甩」,正好落在最後一個音符上,一幅意韻深遠的油畫就完成了。吉拉爾德·艾科諾莫斯先生手里的這最後的一「甩」,曾隨著莫扎特的《費加羅的婚禮》炸響在1994年12月14日里斯本的上空,還曾「甩」到了巴黎和墨西哥人民的身邊。這一「甩」能夠「甩」到中國p城來,也說明p城正日益走向國際化。維伊憑直覺感到,像林子梵這種男人,就是不想為她本人出來約會,也會為這種新鮮的藝術而出來與她約會的。維伊站立在大堂門口環視了不到一分鍾,沒見林子梵的身影,就決定先去盥洗室整理一下。其實,她並沒有什么好整理的,出門前,她佇立在鏡前精雕細琢、用心良苦地隆重打扮了一大場,她先用林子梵的目光審視自己,然後用自己的眼光,最後,又用陌生人的目光對自己上上下下仔仔細細苛刻挑剔地斟酌了幾番,才走出家門,招手打車。到現在時間總共不過半個鍾點,她知道自己精心描摹的儀容不會有什么改變。但是,總不能讓自己楚楚地兀立在大庭廣眾之中等候一個姍姍來遲的男人吧。她判斷了一下,就向有可能是盥洗室的方向走去。維伊十分鍾後出來時,林子梵已在大堂里東張西望了。維伊一眼就看到了他,透過空間和時間的迷霧,她看到了他的骨感而清癯的禿頭、頎長俊逸的身材以及整潔、入時並且前衛的衣著,即使在眾多「妖魔鬼怪」成群連片的地方,他也依然出類拔萃。林子梵這時也看到了維伊,他望著她從里邊的洗手間方向款款地裊裊娜娜地移著不慌不忙的閑步,向他搖擺著手走來。林子梵迎上去。走到近處,他看到維伊比上一次靚麗了許多,不僅是衣著打扮,就連五官芳容都發生了極大的變化,嘴唇更加豐厚飽滿了,晶亮閃爍的潤紅色如同被豐足的油汁爆炒過的剛剛出鍋的糖醋里脊,散發著馨香;眉骨與眼窩之間凸凹立體、錯落有致,眼睛仿佛掉在了深谷里;脖頸也發生了強烈變化,白蠟燭一般纖長濕潤;整個體態從肩骨到腰腹再到小腿腳踝,一波三浪、行雲流水、渾然天成;還有……林子梵一時弄不清維伊是哪里變了,反正是變了。他禮貌地移開一點直視她的目光,想,這女人真是魔術一般奇妙得千變萬化。大堂里涌滿的人已漸漸流動稀疏,開始入場了。他們順著人流,往入口處移動。林子梵護佑在維伊的左側,用右手橫攔在她的腰背後邊,以擋住前涌失控的人流。同時,他的手臂又禮貌地與維伊的腰身保持著大約十公分距離。他一邊往里邊移動,一邊默想,我這是怎么了,從來沒有如此紳士過。按照節目單上的安排,那位吉拉爾德·艾科諾莫斯通感大師的表演,是在最後一曲《黃河大合唱》的演唱中才出現。這令人有些掃興的安排,卻使林子梵和維伊意外地高興了一下,他們心領神會地對望一眼。不言而喻,他們都想趁正式表演之前先說說話。演出開始了,樂隊先是奏響柏遼茲的《羅馬狂歡節》作為序曲,然後演奏了何占豪的《梁山伯與祝英台》。林子梵今天不知是由於維伊坐在他身邊的緣故,還是這一次的交響樂團的表演與以往有什么不同,他莫名其妙地平生第一次被交響樂的高貴震懾住了,在吉拉爾德·艾科諾莫斯先生出現之前,他已經意想不到地陷入了難以抑制的激動之中。《梁山伯與祝英台》無論是電影還是小提琴協奏曲,他以前都是看過、聽過很多遍的,但沒有一次令他如此這般投入感動。那高高低低、參差錯落、回腸百轉、悱惻纏綿、揪心扯肺的旋律,使得林子梵幾乎要為古典主義落淚。他第一次覺察到《梁山伯與祝英台》這部電影在藝術形式上的具象與寫實,是多么糟糕地局限藝術本身的意韻和人們的想像。他望著台上一律身著黑衣的藝術家們的演奏,情不自禁地陷入了自己的情感中。什么叫心碎!什么叫磅礴!什么叫玄妙翩躚!什么叫肝膽牽纏!別說吉拉爾德·艾科諾莫斯大師要在音樂中畫畫了,就是連他林子梵也滿腦子飛舞著詩句,曼妙的語詞如同斷了線的珠子,隨著音符的飄逸而在他眼前浮動。他忽然又少年一般地兒女情長起來,所有的浪漫故事都從樂聲里「顯影」出來。林子梵不明白自己為什么只要維伊一出現在身邊,他就總會無能為力地變成一個少年。&nbsp&nbsp&nbsp&nbsp

時間不逝,圓圈不圓(11)

林子梵低下頭,用余光瞥見維伊那顯然也是由於激動而略顯起伏的胸r、小腹以及大腿。這時候,他的耳朵與眼睛分別同時進行著兩重活動:他的耳朵交給了音樂,他的眼睛交給了維伊的身體。音樂與維伊交相呼應,又帶來一些綜合的感覺:小提琴在他的心弦上顫,黑管在他的血y里流,鼓聲沉悶地擂擊著他的骨頭,沙槌喑啞地摩挲著他的肌膚,豎琴在他的肋骨縫隙爬動,快板敲擊在他的腳底上,琵琶蹦碎得如同一盤豆,顆顆落在他的牙齒上,大鈸重重砸在他的肺葉上無法喘息……林子梵醉然地半閉上眼睛。他的手一點點向維伊的大腿摸索過去。林子梵的手指向著維伊的大腿延伸的過程十分漫長,仿佛是二萬五千里長征,需要爬雪山,過草地,敵進我退、敵追我跑、敵駐我擾、敵退我追的迂回繁復的戰術。他想像不出另外一種男人,是如何一步就d穿了一個女人一生的歷史的。他的手指緩慢而緊張地向著維伊的大腿挺進。可是,維伊的手指似乎已經在那兒等待很久了。因為,當林子梵遲疑的指尖剛一觸到她,他們的十根指頭立刻就緊緊纏連到一起。他們都沒有側過頭互相凝視,而是眼睛直直地望著舞台,那個年輕的指揮似乎也在《梁祝》的樂聲里動了情,他摘掉了眼鏡,兩顆閃亮的淚珠掛在他的臉頰上。林子梵望著那也許是表演式的聖潔的淚珠,想的卻是他在舞台之下、床笫之上,如何干他的女人的色情的畫面。他這樣想的時候,也在矛盾地慚愧自己的污濁與庸俗。林子梵的手指情難自禁地脫開維伊酥軟的手臂,挺進般地觸到了她的s處。他興奮地感覺到,那個地方也如同她的手臂一樣,溫暖而濕潤地在《梁祝》的樂聲中敞開著,等待神聖之後的什么降臨……林子梵的呼吸急促起來,一股溫泉從他的喉嚨穿越胸膛向身下游動,腰胯處那條已經缺氧許久的魚兒,很快就被他在豐沛的觸覺中產生的氧氣激活了……當吉拉爾德·艾科諾莫斯先生隨著《黃河大合唱》登上舞台在巨型畫布上揮彩塗色的時候,林子梵和維伊才從音樂里的愛情故事中努力轉換「場景」。以前,雖然他們對於冼星海音樂中的階級仇、民族恨,不像對何占豪的浪漫主義愛情那么容易溝通,是此時,他們覺得《黃河大合唱》這個嚴峻的時刻應該努力投入肅穆的民族主義精神,再不能拉拉扯扯纏纏綿綿。但是,不知為什么,他們沒能一下子振作起來,肅穆起來,更沒能嚴峻起來。林子梵竊竊環視了一下四周,發現身邊的年輕人大多與他們一樣,渾身缺乏應有的庄重與同仇敵愾之情,一派懶懶散散綿軟無力的和平年代的休閑景觀。這是多么的不應該啊!他又望及遠處,只有幾位戴眼鏡的中老年人昂首挺胸,眼中溢著憤恨的水花。林子梵收回目光,慚愧自己怎么沒有生出強烈的民族仇恨。他雖然沒有親眼目睹過日本鬼子殘殺中國人的情景,但他看過《南京大屠殺》電影,他記得當時自己義憤填膺地沖出電影院大門時,正好遇見一小列舉著小旗子的日本觀光旅游團,滿嘴「以媽斯以媽斯」地從他面前走過,他當時沖動得真想上去沖著隊伍中個頭最壯的那個日本男人揍上狠命的一拳。這會兒,他不知是自己有了問題,還是冼星海的藝術形式有問題,他沒有那種情緒。林子梵覺得自己一向是很容易被點燃的。於是,他便把注意力集中到吉拉爾德·艾科諾莫斯的畫布上。他發現畫家的風格與剛才半遮半掩、含蓄憂郁的《梁祝》迥然相異。只見他豪放地把大朵大朵的顏色甩在畫布上,不是塗抹,而是真正地甩,色彩在聲音中全都「活」了,一點點一片片「活」到畫布上去,植物一樣旺旺地勃勃地生長。那么高級的冷底色上邊,忽然就綻開了暖暖的暗紅色花朵。林子梵一邊望著吉拉爾德·艾科諾莫斯大動作地揮墨潑色,一邊傾聽著《黃河大合唱》里邊的歌詞。「張老三,我問你,你的家鄉在哪里?」「我的家,在山西,過河還有三百里。」「我問你,在家里,種地還是做生意?」「拿鋤頭,種田地,種的高粱和小米。」「為什么,到這里,河邊流浪多苦凄。」……「張老三,莫傷悲,我的命運不如你。」「為什么,王老七,你的家鄉在哪里?」……「這么說,我和你,都是有家不能回……仇和恨,在心里,奔騰好比黃河水……為國家,當兵去,太行山上打游擊,從今後,我和你,一同打回老家去!」這時,維伊笑了起來,那笑聲含有一種現代金屬的清脆與質感。林子梵側過頭來看她,發現她笑得嘴角的輪廓都走了形,歪向一邊,翹翹的略帶嘲諷,胸口處一跳一跳的,是那種難以抑制的感到好笑的笑。這一笑,便把林子梵與她的年齡差給笑了出來。畢竟,維伊比林子梵要小上四五歲呢,一點「民族仇恨」也沒有了。這飛速發展的時節,四五歲簡直就構成一代人。&nbsp&nbsp&nbsp&nbsptxt小說上傳分享

時間不逝,圓圈不圓(12)

但是,林子梵沒有感到不可思議,更沒有像他父母、祖父母們那樣,在今天仍然憤怒地抵制日貨,並視他居然買日本的電視機、錄像機為狼心狗肺。你讓他們怎么辦呢,他們從小長大見到的日本人一個賽一個彬彬有禮,日本造的汽車全世界瘋跑。他們所親眼目睹的那是一個高度物質文明的禮儀之邦。雖然在歷史教科書里、在考試卷中,他們也曾一遍遍回答日本侵略中國的時間、經過和罪行,一問一答之中,他們寧靜如平水。那只是組成他們知識的一部分,而不是組成他們現實情感的一部分。林子梵本人是個記仇的人,即使是從書本里得來的記憶,也足以讓他記仇。但他決不因此就拒絕日本貨。他認為這是完全不同的兩回事。而且,他也決不把這種書本里來的仇恨,強加給自己的同齡人或者比自己更為年輕的人。比如這會兒,他完全陶醉在維伊的笑聲中那胸脯一跳一跳的閃爍上邊去,她結實整齊的牙齒晶瑩剔透,把她的整個臉孔都映照得極為燦爛。汽車後座時代一個盛陽耗盡的英雄與膜拜時代真的偃旗息鼓了,p城夜晚的街頭搖晃著和平休閑甚至慵慵懶懶的人影,到處霓虹閃爍,濃妝艷抹,歌舞升平。這個城市在昔日斷壁殘垣的廢墟之上,搖搖晃晃艱難地站立起來,完全變成了一個新的模樣,它的身上散發著一股特殊的多重性的霉腐與鮮嫩的混合氣味。如果你是一位出色的鑒別家,你就會拂開p城上空浮動彌漫的虛華頹廢氣息,撥掉覆蓋在它身體表層那股銅臭與冷漠的外衣,看到它內層深處的一個真正良性的雛形狀態和秩序正在蹣跚起步。一個多么巨大而復雜的嬰兒!林子梵和維伊攜著手走出bl大廈劇場的時候,大堂里的高掛的壁鍾時針正好指向十點十分。林子梵望了時鍾一眼,就牽著維伊融進了這樣一個城市中。林子梵對於十點十分這個時間,擁有一絲莫名的好感。他每天在街上亂走或者晚間在電視上,時常看到一個奇妙的現象,世界上不管是什么牌子的鍾表,在廣告中表針大都指向十點十分。在今日這樣一個充分強調個性的世界,為何鍾表的廣告如此千篇一律呢?林子梵曾經在一天晚上頗為當個事情似的詢問過無所不知的博士王。博士王想了想,說,你想想看,晚間十點十分,對於全世界的第二天要起床上班的廣大勞動人民來說,都是上床歇息的時刻了,上床之後、臨睡之前會做什么呢?在體內醞釀積蓄了一整天的生命之醇酒的荷爾蒙,在這個性感的時刻已經迂回到爆發的邊緣,一個多么龍飛鳳舞的關頭!一個盪氣銷魂的時刻!後來,林子梵在一則美國的鍾表廣告中看到另外一個說法:上午十點十分,一天的新,呈「v」字形,熱烈、向上、包容,如同一個人張開雙臂的擁抱狀,勝利的時刻。此刻,林子梵對於走出bl大廈時正好踩在十點十分這個點上,心中頗有一股莫名的愜意,仿佛預示著什么好兆頭。他們走在p城的臨近夏末的街上,五彩繽紛美妙變換的光柱在行人的身體上閃爍滾動。林子梵側過頭專注地看著維伊,一塊青藍的光斑正好落在她的臉孔上,那散碎的青藍色如同一粒粒冰渣,把她的臉頰裝飾得極為冷艷,楚楚動人。從冷氣放得很足的大廈里走出來的維伊,這會兒已脫掉了外衣,他看到她里邊的內衣星星掛掛,零零落落,挎梁小背心襯托出她肩臂與胸r的渾圓,幾朵明黃的向日葵灑落在她顛顛顫顫的拒絕了r罩背心的茹房上邊,那是凡·高的欲火燃燒、花葉如風的顏色,那是喜愛著向日葵的在畸艷中熱烈地斷送了自己的王爾德的顏色。有一股火苗似的氣息在林子梵的喉嚨里竄跳,他被這種感覺弄得有些急促慌張起來。他用力握住維伊的手指,情不自禁地往四周黑暗的胡同口里邊東張西望。他張望的時候,發現維伊似乎也在四處張望。他們心領神會地捏了捏手。路邊y影里的木椅石凳或有遮攔的地方,都已被各色各樣的情侶們占據了。維伊說,「我們上車吧。」林子梵就牽著維伊停候到馬路邊上,望著穿梭往去的「的士」招手。也許是近年來p城人的生物鍾都推遲了,晚上十點多鍾,這座城市仿佛才剛剛蘇醒,它的血y——人群和經絡——馬路才蠢蠢欲動起來。林子梵望著一輛輛載著乘客的「的士」從面前呼嘯而過,胸中有點著急,就不管是否亮著「空車」牌子,沖著各種車子胡亂地招手。「急什么嘛,還早呢。」維伊說。林子梵放下一直揚著舞動的手臂,嘆了口氣,「怎么都這么忙?」「當然啦,」維伊略帶嘲諷地說,「今天若不是有吉拉爾德·艾科諾莫斯先生夾在我們中間,我才不肯出來呢。」「怎么會!」林子梵一邊這么說著,一邊想起自己險些由於那天雨中的決斷而與維伊失之交臂。他像重新撿回了寶貝似的,用力拉緊維伊的手。「像你這種忙累於功名、很看重自己詩人身份的男人,」維伊撫了撫被眼前奔跑的汽車帶起的風弄亂的頭發,「將來只好到天上戀愛去了。」「什么意思?」林子梵望了望她那習慣於嘲諷的撇向一邊的嘴唇。&nbsp&nbsp&nbsp&nbs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