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部分(1 / 2)

慢船去中國 未知 6435 字 2021-0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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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妮象夢游一樣,帶著奇怪的乏力和昏眩,慢慢從42街一直走到4街的格林威治村。街道兩邊的房子漸漸散發出不同與中城的浮華與強悍不同的氣味,上百年的棕色老磚房牆上,防火鐵梯在陽光里留下復雜的纖細的y影,空氣里一陣陣飄著新鮮咖啡的香氣,還有一陣陣的歌聲,有人在街角賣唱。狹窄的街道上一派花花綠綠,那是咖啡館沿街的遮陽傘,小服裝店放在門口人行道邊上的減價品,畫廊在牆上飄拂的幌子,酒館在自家外牆上畫的滿滿一牆正在音樂和美酒中忘形的人們,在高高拉起的窗上垂掛下來的先鋒話劇上演的廣告,人們在咖啡桌前百~萬\小!說,曬太陽,親嘴,喝水,聊天,抽煙,或者無所事事。在街道上唱歌,打鼓,等人,淘舊書攤,尖了舌頭舔手里的冰激凌,將手放在女朋友的p股上,象握著一只有點泄氣的白色排球。在商店里翻動各種漂亮的東西,格林威治村那些仍舊充滿了藝術氣息的大小商店,它們的妖媚清新,對比出了中城昂貴的名牌店里金錢的銅臭。對中城覺得乏味的人們,聚集到格林威治村來透氣,享受這里在世紀初由那些等待成功的作家和畫家留下的浪漫氣息,他們在老倉庫改造成的畫廊里看畫,慢慢穿過正在舉行小型畫展開幕式的畫廊門口,那里得到邀請的人,正手里擎著一杯葡萄酒,高談闊論。他們在商店里進進出出,驚喜地看著印度的,泰國的,南美那些西班牙舊殖民地的神秘而特別的手工制品,優美的燭台,熏香用的小陶罐,猩紅的幃帳,畫滿了旖旎圖案的高麗紙燈籠,用於性j的烏木靠椅,畫在金箔上的東方春宮畫,還有堆積成山的各種精油做的肥皂,象琥珀和翡翠那樣透明的肥皂里,嵌著一朵花或者一粒貝殼,能想象到它們在水里被沖洗時候的樣子。他們輕輕翻動著那些藝術化了的商品,它們象古老的阿拉伯傳說里的妖姬那樣,迷惑著人們的心,即使是沒有太多虛榮心的人,也忍不住要在這里流連和沉迷。在格林威治村和臨近的蘇荷區的街道上,人們會放下被中城鼓舞起來的緊張感,在街上閑逛,在咖啡座里看人,象在上海的淮海中路上那樣熱衷地看人,也被人看。打扮出挑的人,在常春藤覆蓋的老房子邊上招搖過市,擰動自己的身體,象一條養在玻璃魚缸里的熱帶魚。

簡妮看到一個漂亮女孩,一頭筆直的金發,長長地拖到腰際,身上的皮膚卻是淡棕色的,她穿著一件僅僅遮到肋骨的背心,一條短檔長褲,褲腰松松地橫在胯骨上,露出大半個柔軟的臀部,她的股溝象十九世紀歐洲女人胸前的r溝那樣露著,她輕輕擰動著整個l露的腰枝,象緞子那樣細膩而光滑的皮膚在陽光里閃閃發光,從容而挑戰似地在街上款款地走著。她看上去很單純,很年輕,象一個突然從雲端落下來的天使那樣不設防。在馬路中間停下的敞篷車上,那戴墨鏡的男人撮起嘴來,吹了一聲長長的,婉轉的口哨,她好象不明白那聲口哨是為了她。

滿街的行樂氣息,讓簡妮喘不過氣來。她不由自主地跟著擦身而過的女孩,著了迷似地看著她楊樹一樣緊綳著的,苗條的身體,肋骨在薄薄的皮r下微微凹陷,肩胛骨卻象鴿子的翅膀那樣,她的p股俏皮地朝上翹著,即使是女人,也會對此想入非非,忍不住想用手摸一下。簡妮也很想上去摸一下那女孩的p股,就象在gap的專賣店門口,看到的在追光燈照耀著的紅色毛衣。那個女孩從容地穿過長長一條坐滿了人的街邊咖啡座,象經過微風那樣受用地經過人們的目光,帶著不過分的炫耀。在一家意大利冰激凌店門口,她停了下來,買了冰激凌,她長長地伸出手指,要了一個芒果球,一個巧克力球,一個藍莓球,一個香草球,和一個薄荷球,在威化的冰激凌杯里高高堆滿了漂亮的冰激凌,簡妮從來沒想到過一個人能吃得下這么多冰激凌,能吃這么多冰激凌,那女孩捧著自己的冰激凌,賣冰激凌的男孩在她的冰激凌上,用白色的奶油做了一朵大大的花。那女孩捧著冰激凌,一路走,一路吃,她粉紅色的舌頭靈活地舔著,將柔軟的冰激凌一一卷進自己口中。她是那么懂得對付那些一觸即融的冰激凌,甚至一點也沒粘到嘴角上。簡妮想起了自己第一次聽到冰激凌的情形,那是在新疆的小時候,他們還住在建設兵團的上海連里,干打壘里沒有電,夏天,家家都在外面的空地上乘涼,這是一個小小的綠洲,天際線是楊樹筆直的樹梢。大人們輕輕說著家鄉話,從戈壁上來的長風,夾雜著清涼和灼熱的風,象一盆沒有兌好的洗澡水。大人們那天回憶著淮海路上冷飲店出售的光明牌冰磚,22分的是薄薄一片用巧克力包著的紫雪糕,44分的,是方方的一塊奶油中冰磚,有時也可以買到一半是奶油香草的,一半是奶油可可的雙色冰磚,72分的,是長方形的奶油香草冰磚,那都是上好的冰激凌,奶油味很重,里面吃不到冰渣,又不過分的甜。有人說,用半塊冰磚拌在切成小塊的蘋果,生梨,香蕉和橘子里,是上好的水果色拉,滿口都是奶油香。有人說,將正廣和的橘子汽水和冰磚拌在一起吃,是更美味的東西。那時,爸爸媽媽還不敢帶簡妮回上海,他們怕簡妮在擠火車時被擠死,怕她在卡車上的三天會凍死,所以,聽到了關於冰磚的傳說許多年以後,簡妮才真正吃到第一塊上海的冰磚,開始的時候,冰磚被凍得太硬了,只能一小口一小口地咬,後來,它在藍色的紙盒里化得象稀呢,從手指縫里,流到簡妮的涼鞋上,腳趾與涼鞋全都是粘呼呼的。雖然狼狽,但簡妮心里,體會到了極大的滿足。

第七章individuality(3)

那個女孩走進一家香水店,那家香水店四周都是大鏡子,在貨架上陳列著上萬種來自世界各地的香水,店堂里充滿了各種香水混合在一起的奇異的,強烈的香味,因為香味太復雜了,里面的人的臉帶著一種煤氣中毒般恍惚而鮮艷的面色。在每瓶香水旁邊,都放著一些小精致的紙片,那是讓人將香水噴在紙上,試香水的味道的。但那女孩卻不用紙片,也許應該說,她開始的時候也用過紙片,在她經過「紫色佳人」的時候。但很快,她就伸出手腕來,直接將香水在身上試,一路慢慢在香水的叢林里走過,她試了兩只手腕,又試了兩邊耳根,

再試了兩個手背,她象狗那樣細心地聞著不同的香水在自己的皮膚和體溫上香味的變化,當她空著手離開香水店的時候,身上的氣味已經復雜得不能形容了。迎著太陽,她終於狠狠打了一個大噴嚏。但她馬上又走進香水店旁邊的另一家店,那里賣用染成粉紅色的羽毛做成的長巾,紫色的塑料珠項鏈,黑色雷絲做的丁字內k,裝飾頭發用的羽毛頭箍,用熒光布做的短上衣,黑色的唇膏。那女孩在店堂的鏡子前興致勃勃地試著各種各樣氣息放盪的裝飾,有時她在黑色的金屬貨架前久久不動,她是在想象自己用上那些東西的樣子。那女孩看上去仍舊有著女孩子純潔而脆弱的樣子,當她將粉紅色的長巾掛在肩上,又戴上一個白色的高筒禮帽,她的純潔就呈現出放任和貪婪,那是明顯而微妙的變化,她在長鏡子前側過身,挺直身體,收起小腹,她那女孩子窄小單薄的胯幾乎撐不住褲腰了,只要輕輕一拉,已經露出大半個臀部的褲子就會落到腿上。女孩望著鏡子,臉上掠過了嘲弄的笑。簡妮站在後面望著鏡子前的女孩,想起了自己身上那兩個小得幾乎沒有發育的茹房。她一直沒有用胸罩,因為沒有需要。後來是媽媽說,大概用胸罩,它們才會長大,她才用。但68公分的a罩,里面還是空盪盪的。簡妮在交大的綽號叫「德國戰車」,是班上看歐洲足球聯賽的男生們起的,因為她毫不疲倦的用功。那女孩在店里四處搜羅在簡妮看來只有電影里的妓女才用的裝飾去鏡子前試,經過簡妮近旁的時候,她聞到,經過她r體對香水的溫暖,香水的味道果然改變了,成了火球似一團濃郁的暖香。

那家店里渾濁可疑的空氣讓簡妮透不過氣來,她不得不退出來,靠在牆上。她想自己是餓了,從一大早起床送爸爸和范妮去機場,她只吃了一片塗了些黃油的烤面包,因為爸爸告訴過她那英國金鼎牌黃油的故事,所以她拿了個中國餐館送外賣的密封塑料筒,將剩下的一小塊黃油裝了,讓爸爸帶回上海。此刻,她的胃象火一樣燒著,她想到家里還有一些剩飯,可以燒泡飯吃。簡妮是想回家吃點東西的,但她挪不開步子,她想自己是舍不得走開。街上飄著一陣陣咖啡香和烤蛋糕的香味,是從街對面的咖啡館里傳出來的。那家咖啡館將所有沿街的窗子都敞開了,簡妮能看到那里面的咖啡色的木頭椅,背和腿上的曲線是青春藝術風格的,和維尼叔叔屋里用的椅子一樣,那是全家唯一一把劫後余生的老椅子。簡妮看到有兩個年輕人坐在靠窗的桌子前纏綿,他們在親嘴,輕輕地親了上嘴唇,然後再親下嘴唇,讓簡妮想起農場的狗又輕又准確地從地上叼起一塊薄薄的r。一個戴著黑圍裙的酒保步履輕快地托著一大盤新出爐的蛋糕出來,送向一張放在黃色遮陽棚下的長桌子,那一桌子年輕人,簡妮想,他們應該是住在華盛頓廣場附近的nyu的學生,竟然為蛋糕的到來大聲鼓起掌來。簡妮看到有個金發的白人青年,戴著一副藍色細邊的圓眼鏡,乍一看,象《傲慢與偏見》c圖里的人,他的笑容里有種惱怒而害羞的樣子。簡妮渾身一震,她在爺爺那里見到過魯的照片,她認為,那個青年就是魯。那蛋糕暖烘烘的香,簡妮看到上面澆上去的巧克力汁正緩緩地向下流。他將一把吃蛋糕的小叉子含在嘴里,有點孩子氣的,迷人的。她心里承認,范妮的品位無可挑剔,只是運氣不佳。

簡妮不由自主地向街對面的咖啡館走去。她想起正在回國飛機途中的范妮,想起她在清水下面芬芳的,年輕的,留著愛情痕跡的茹房,簡妮相信這個金發的青年,的確就是范妮喜歡的類型。她們雖然關系疏遠,但到底是親姐妹,總能摸到對方的心思。她想,要是現在是演電影,大概自己應該過去壓低聲音說:「是卡撒特先生嗎?」然後拿起桌上熱烘烘的蛋糕,扣到他臉上,然後,拍干凈自己的雙手,走開。但是,也許,他看到自己,怔住了,慢慢從象維尼叔叔那樣的椅子里站起來,走到自己面前,說:「你能原諒我嗎?」然後,他低下頭來,尋找自己的嘴唇。然後鏡頭漸漸推進,一個好萊塢式的大特寫,他們深深地接吻,龐大的樂隊中響起了海浪般的音樂,象《出埃及記》那樣遼闊的音樂,充滿欣慰。簡妮的生活里,常常充滿了一瞬間有關性的幻想,她還是對自己的這個幻想暗暗吃驚,原來自己的心里也有一個范妮藏著。自己也會不由自主地想象,通過屬於一個金發男人,融入自己失落的故鄉。簡妮拍拍自己的腿:「注意了!」她對自己說,「注意你與范妮的距離。」

簡妮走進咖啡館去,發現里面的桌子滿滿的,都是等新出爐的蛋糕的客人,店堂里充滿等待蛋糕上桌的歡快。牆上畫了一大幅畫,里面的人穿著世紀初緊身的衣裙,在褐色的小圓桌前吃金黃色的蛋糕。看上去,畫的就是這家咖啡館的歷史。簡妮找到一張窗前剛空出來的小圓桌,趕緊坐下。維尼叔叔房間里的椅子果然很舒服,坐進去,好象坐進一個人的懷抱一樣。她看了一眼窗外那桌學生,金發微微浮動,就在近旁。簡妮發現自己的心里有種滿足,她看了一下自己的手表,范妮的飛機此刻應該已經離開美國國境,在太平洋上了,而自己正坐在格林威治村的咖啡館里,點一份下午新出爐的蛋糕,與已經永遠消失在范妮生活中的金發青年只隔著一扇敞開的窗。簡妮相信,這樣暑期將要結束前的同學聚會,在自己的生活里將會是數也數不清的。簡妮挪動著身體,讓自己坐舒服了。坐在一個氣氛歡娛的咖啡館里,望著街上來來往往象過電影一樣的行人,假裝沒有注意到街上行人的目光,但其實心里已經感受到了那些目光里的羨慕,被接納了的輕松和適意,漸漸象溫熱的水浸沒干燥的皮膚那樣,浸沒了簡妮的心。對簡妮來說,在什么地方坐下來,象四周的人一樣,是重要的。那時,對這個地方的歸屬感會油然而生。幾年前簡妮就已經有了經驗。當簡妮回到上海時,她也曾一個人去了國際飯店二樓的咖啡廳,在那里點了一份爸爸媽媽總是掛在嘴邊的香蕉船,那是一客冰激凌,裝在橢圓形的玻璃盤子里。透過白色的窗紗,她看到街對面人民公園里的高大梧桐樹,看到在一張塗了綠漆的長條椅上,一對年輕的男女緊緊抱著,身體很別扭地在椅子上擰著。那張椅子應該是爸爸媽媽也曾經坐過的,他們坐在那上面照了相,背景是梧桐樹和國際飯店。爸爸那時候,用放大鏡照著照片上國際飯店模糊的樓房,告訴簡妮,那里的二樓是個高級咖啡廳,里面最好吃的,是一種叫香蕉船的冰激凌。窗外的那一桌學生,不知為什么哄笑起來,那是美國人肆無忌憚的大笑,簡妮也隨之微笑起來。

第七章individuality(4)

「hi,howareyoudoing?」年輕的酒保端著滿滿一托盤的蛋糕和j尾酒經過簡妮的桌子,笑著招呼她。

「good。」簡妮挺直身體,響亮地回答。

是的,簡妮感覺真的很好。這是第一次她真切地感到自己到了美國,從此就是美國人。

就象在國際飯店白色的窗紗後面,她第一次在冰激凌在食道留下的一串涼意里肯定自己到了上海,從此就是上海人。簡妮想,自己不是范妮那種浪漫的人,她到這咖啡館里來,是為自己,不是為了魯。雖然簡妮知道,自己是將自己一個月的伙食費提前用掉了,得過半個月的苦日子,但這是值得的。

陽光在桌上跳動著,蘇打水上新鮮的檸檬散發著清涼的酸味,剛出爐的藍莓蛋糕散發著暖融融的香味,生活難道不好嗎?當然是好的呀。簡妮軟軟地用手握著向外彎曲的椅子腿,想。坐下來看街景,到底是不同的,坐下來,享受生活,就好象加入了人群中間,成了他們的一份子。哪怕是喝一杯蘇打水,也是參加了消費的狂歡。她把著自己手里的玻璃杯,親熱地望著生機蓬勃,欲望滔天的街景和人群,簡妮心里響起了第一聲春雷:「錢。」簡妮心里堅定地浮現出了這個字。她感到心里的什么地方,有一些莫名的東西,正在深埋的地下,緩緩蘇醒過來。簡妮想起來,在新疆的時候,每到十月,父母就要將院子里的葡萄藤埋到一尺多深的土坑下,准備過冬。冬天將土凍得象冰一樣硬。凍土上,還覆蓋著雪和冰。但是,到了四月,或者五月,大地復蘇,將厚厚的土挖開,能看到那深埋在地下的葡萄秧,長出了暗紅色的小芽。每年父母合力將埋起來的葡萄秧從地底下拉出來,都驚嘆它們居然沒有被壓死,或者凍死。簡妮將自己的雙腿長長地伸到桌子下,身體終於松弛下來,曼哈頓島的樣子在她心里紛繁地浮現出來,還有自己從沒有過的累和頭暈。「別是象《子夜》里從鄉下來的老太爺那樣吧。」簡妮開玩笑似地想,「被花花世界一舉嚇得中風了。」

「會嗎?」簡妮心里問,面對這個對自己家有著千重恩怨的城市,此刻她有點心虛。

那藍莓蛋糕居然甜得簡妮那一顆蛀牙都疼了,這是簡妮萬萬沒想到的。在新疆,將上海帶去的食物全都吃完了以後,他們家也不得不買一些外地的食物,比如糖和餅干。但他們永遠是抱怨這些食物的,餅干又干又硬,自不必說,糖沒有奶油味道,吃到最後總有一些渣滓不能完全融化,要「呸呸」地往外吐,軟糖偷工減料,不用糯米紙先裹起來,關鍵是那些糖,都甜得辣嗓子。爸爸說,太窮了,才需要吃甜得嚇死人的糖。「你還記得我們小時候吃的那種上海糖,」爸爸對媽媽說,「口味都是柔糯溫和的,清清爽爽,哪有這樣的打死了賣糖的甜。」這也是簡妮一直堅信的。上海的糖的確不那么惡甜,簡妮是按照這樣的標准來衡量美國蛋糕的。美國給了簡妮輕輕的一擊。簡妮想,一定是美國的糖太多了,才這樣亂用。

「味道好嗎?」酒保經過的時候問。

「好極了。」簡妮說。

「enjoyyourafternoon。」酒保大聲說著,快快地托了幾大杯冰激凌走開了。那些鮮艷的冰激凌球,讓簡妮想起了那個鑽進情色小店里出不來的漂亮女孩。她想,也許自己和那女孩一樣enjoy這花花世界,自己是enjoy到暈了菜。簡妮在桌子底下安慰地拍拍自己的腿,說:「這是美國呀,這才是美國呀。enjoyyouramerica。」

享受美國,這是真的,就象那時候,千辛萬苦回到上海當上海人,也享受上海一樣。簡妮心里充滿了花木蘭式的成就感,她是為了爸爸媽媽出征,終於凱旋了的英雄。這種感覺,微醉的,是好享受,帶著奉獻的令人憐愛和崇拜的感覺。這種感覺,是到現在為止,簡妮經歷過的最好的感覺,在她的生活里,這就是至高的快樂。她想,以後,要帶范妮留下的照相機出來照相,給上海寄回去,讓家里人看到他們的理想在她的身上終於得到了實現。讓爸爸能自豪地將照片拿給爺爺看,她是他們的過河卒,一直勇猛地背著他們的心願往前沖,直至成功。可惜美國的大學沒有校徽,這一點,無法與范妮的照片完全區分開來。

等簡妮拿出錢來付帳,她突然聞到自己皮夾里綠色的美圓上有一股消毒水的氣味,是爸爸身上的氣味。簡妮緊了緊喉嚨,試圖將已經吸到喉嚨里的消毒水氣味趕出來。她認為這是自己的心理作用,爸爸身上的氣味不可能留在自己皮夾里的美元上。

簡妮新租的房子離開大學只有十分鍾路,在小城主街的盡頭。那是一棟漆成藍白相間的殖民地時代的老房子,向著小城主街的正面有個木頭的回廊,象美國電影里看到的一樣,它的後院用短短的木頭柵欄與鄰居的院子隔開,柵欄也漆成了白色,它讓簡妮想起英文課上學到的馬克。吐溫的小說,簡妮喜歡象哈克貝力。芬那樣的男孩,刷一道柵欄也知道討價還價,有著可愛的,正大光明的精明。簡妮望著那道柵欄就笑了,房東是個四十多歲的男人,他問簡妮笑什么,簡妮說:「那柵欄讓我想起了馬克。吐溫。」

房東狹長的鼻梁上也有些雀斑,象小說里的湯姆。索亞。他剛從佛羅里達渡假回來。他吃驚地看著簡妮笑,他不相信一個中國女孩居然也知道這些。

第七章individuality(5)

簡妮一級級緩緩地上著樓梯,得意地看了房東一眼,張嘴就背誦:「itmust『a』beenclosetooneo』clockwhengotbelowtheislandlast,andtheraftdidseemgomightyslowly。」

「woo。」房東喝了聲彩。

這棟房子由在大學讀書,又沒租到學生宿舍的四個同學分租,大家合用底樓的客廳和廚房,以及衛生間。簡妮租了一個樓上最小的房間,又不需要停車的地方,所以,租金最便宜。簡妮的小房間就在樓梯口,房東為她推開門,她的小床上席夢司赤l著,邊緣處有些泛黃了,她唯一的小桌上空盪盪的。房東臉上有點慚愧,他放下簡妮的箱子,說:「我沒想到這間房間會有一個喜歡湯姆。索亞的女孩來住,你知道,我年輕的時候,也是一個湯姆。索亞的迷。」說著,他匆匆下樓去,找來了一盞台燈,還有一個洗干凈的席夢司套子。他幫簡妮套好席夢司,放好台燈,將她的箱子放進門後的壁櫥里,順手又將簡妮房間里的百葉簾調直了,陽光一條條地打在貼著灰藍色直條子牆紙的牆上,他用手指點點它,說,「這也是馬克。吐溫時代的老房子。希望你喜歡它。」

「我喜歡。」簡妮沖他笑笑,她回憶著小說里的情節,說,「要是你的租金可以便宜一點,我更喜歡。」

房東笑著搖頭,他走了出去,又回過頭來說:「我可以哪一天載你去哈特福德參觀馬克。吐溫故居,離這里有兩個小時路程。」然後他對簡妮夾了夾左眼,「或者我允許你在牆上釘不超過三個釘子,用於掛鏡框,但不包括招貼畫。你可以在兩項中選擇一項。」

他們都笑了,他們都想起了那兩個臉上長著淡褐色雀斑的美國男孩。

其實,簡妮很喜歡自己那美國殖民地風格的小房間,它很符合她的想象,就象normanrockwell的畫,那是在中國《讀者文摘》封二上介紹過的美國畫家,簡妮最喜歡他的畫,因為她喜歡和認同他畫里的那個美國,那些喜樂活潑的白人,忠誠的臉,健壯的身體,剪得整整齊齊的,誠懇的短發,孩子們紅撲撲的,天天向上的臉,還有他畫中那些深褐色家具的房間,灰藍色的牆紙上,一條條粉白色的花紋。簡妮沒有想到,自己會住在rockwell的某一張1930年代畫的招貼畫式的房間里。

簡妮第一次將上海帶來的全部行李一一打開,里面有些東西,是她從新疆帶回上海後,從沒拿出來過的。一只很舊的黃色絨布小熊。那只小熊很舊了,的確很舊了,還是爸爸小時候的玩具,一只英國產的小熊。因為送給媽媽當禮物,才得以保存下來。它是簡妮小時候唯一漂亮的玩具,他臉上,有種令人難忘的由衷稚氣。因為它的可愛,簡妮從來能看清國產玩具娃娃臉上的呆滯,和國產動物玩具臉上的殘忍。小時候,簡妮非得抱著它,才能安心睡著。現在,簡妮將它放到枕頭上,用一塊方毛巾手帕蓋著它的下半身。它散發著舊玩具淡淡的干燥氣味,而從前在它肚子上滴過的花露水氣味,現在已經揮發掉了,只能在它淡黃色的肚子上看到一些綠熒熒的水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