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劍聖覺得,此時這個場景,很荒謬;
晉地天斷山脈附近的一些百姓,毗山而居,形寨落座,彼此之間的交流,往往是這山頭喊向那山頭;
劍聖也曾見過他們對拉山歌的架勢,和眼前的此情此景,極為相似。
但,
這可是打仗。
原本雄糾糾氣昂昂,一萬多士卒如餓虎撲食般傾軋而來,到最後,卻變成了雙方之間的「嘮家常」。
這邊,剛剛傳遞好一句話的苟莫離走過來,取出水囊,喝了口水,瞥了一下劍聖,笑道;
「這其實正常,一如你們江湖中人對決,若是強弱分明,根本用不著多費口舌,直接斬殺了就是,就像是你虞化平面對哪個不開眼的小嘍啰挑戰時,你會多說一個字的廢話么?
無非是龍淵出鞘,龍淵歸鞘,對面倒下,你再接個轉身,留個背影,配個夕陽,請晚風搭個場,吹拂幾下你的發絲和劍柄上的劍穗。
但如果碰到的是百里劍或者李良申呢?
亦或者是田無鏡再者其他強者?
你應該會多說些話的吧,
說說過去,說說劍道、武道,總之,會來一次開場白。
因為都知道,真正打起來,生死相向的話,我相信你的劍,因為自打我認識你以來,我發現你變化真的很大,人,是越來越鈍了,但劍,必然是越來越鋒銳了。
正如眼下,
咱們攻城,大概是攻不下來的,反而會因此受挫,到時候軍心不穩,楚國援軍再一出現,咱就徹底拉胯了。
對面呢,也是不敢打開城門殺出來的。
一個不打,一個不出,
可不就只能嘮嘮嗑了么?」
劍聖聞言,問道:
「我人變鈍了?」
苟莫離睜大了眼睛,
道:
「你的關注怎么這般稀奇?」
說著,
苟莫離不由地又撇開目光看了眼站在那里的鄭伯爺。
以前沒這般清晰感受,但現在,他發現這位平野伯,身上真的有種魅力。
你說他強嘛?
六品武夫,在江湖上可以去大家族里當個供奉,許倆美婢,日子過得悠哉悠哉,但真上不得宗師的台面;
你說他弱嘛?
他又不弱,尤其是領兵打仗的手段和戰略眼光,讓苟莫離都不敢輕視。
如果說靖南王是那種往那兒一站,就如同山越一般偉岸的存在;
那么這位,就是如同流水一般,讓你不知不覺間受他的影響。
雙方的交流,停止了下來。
因為接下來,已經沒什么好說的了。
鄭伯爺不可能喊著「勸降」,因為沒這個意義,大楚上下,誰都能降,唯有那攝政王,不能降。
虞氏能降,是因為晉皇一脈早就式微了。
司徒家能降,是因為司徒家一直是有實無名的土皇帝,再者,司徒雷當初原本就有意成為燕人的屬國的,且當時野人和叛軍已經打過望江逼近穎都了,在留下孤兒寡母後,除了降,沒有他法。
而城牆上的攝政王也不能讓人來直接勸平野伯倒戈;
因為怎么想,平野伯都不可能在此時「反正」。
如果他願意,當初自己二人在馬車內時,他完全可以向自己跪伏下來,娶公主,封「燕王」,都是可以談的,且自己大概,也是願意的。
至於說什么讓人喊「封功許願」,真不合適。
自己以帝王之尊,被他國軍隊圍困於城內,還想著許願,丟人。
只是,喊話暫停後,鄭伯爺有些意猶未盡。
鄭伯爺的名望,在燕晉之地很大,茶館的說書先生酒樓里的賣弄文人,對此出力頗多。
因為鄭伯爺為他們提供了很多很多的素材,正兒八經地復述,就已經是能讓人咂舌的故事了,可謂是直接將菜切好做好,放鍋里稍微熱一下就能動筷。
而鄭伯爺自己,
也是覺得,
就這樣收工,
午後沉沉,
忒乏味了些。
可偏偏余下來,又無事可做了。
唉,
好生無趣。
不過,轉念一想,自己已經做得夠好的了,也別不知足了。
「傳令下去,安營扎寨吧。」
苟莫離馬上道:「可是伯爺,咱們兵力雖然比城內的多,但若是城內想要突圍的話,我們很難完全顧及得到。」
「沒必要全圍起來,往後退退。」
鄭伯爺伸手指了指前方的據羊城城牆,
「咱們在這兒圍住了楚國攝政王和圍過了楚國攝政王,其實,沒什么區別。」
鄭伯爺知道自己的大舅哥實力不俗,真要突圍的話,抓住一個機會,故布疑陣,選兩路為佯,一路為主,還是有很大可能成功的。
成功就成功唄,反正,自己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就算大舅哥突圍出去,他想調動和下達聖旨,也需要一個時間差,在這段時間里,各路楚國援軍只會義無反顧地向這邊沖來,就算是拿到了不需他們救援的聖旨,
但,
誰敢真的不來?
就算皇帝不要你來,
你也是要來的,
這是態度!
等楚人援軍來了後,鄭伯爺也就打算撤了,退到大澤去,看你來不來剿我?
你不剿我,我就再出來搞你一手,你來剿我,行,那我繼續縮著,且看你還顧不顧得上鎮南關了。
鄭伯爺自己也衡量了一下,己方這次不是騎兵,水路,是不可能再走了,走水路若是沒有突然性,反而其限制性就出現了,真要被楚人水師堵住了,那就徹底沒得玩兒嘍。
反而是大澤那塊地方,原本不適合騎兵活動,現在,倒是適合鄭伯爺進行騰挪和轉移。
「主上,要不,等入夜後,我帶著幾個人進去摸一下?」
薛三自告奮勇。
鄭伯爺搖搖頭,道:「太冒險了,不必了,咱,見好就收。對了,通知四下,去附近村落里搜檢葯材等一切可能為用之軍需。」
「是,主上。」
「四娘,立個帳篷,我睡會兒。」
………
據羊城城牆上,五鳳金旗依舊矗立在那里。
但攝政王本人,則已經下了城牆。
「王上,末將可為王上安排突圍,末將誓死保護王上殺出去!」
一名獨眼將軍跪伏在攝政王面前拍著胸脯保證道。
攝政王搖搖頭,道:「不必了,反正朕那妹婿也沒打算攻城,他是在等我大楚軍隊過來再走,咱們,就這般各自默契下去為好。
說到底,此間之事,也只落於此間,就看廷山能否將荊城收復,再度打通了。」
「王上山岳崩於面前而不變色,讓老臣佩服。」一名白發老臣開口道。
「行了行了,老尚書就不要戲謔朕了,都落到這一步了,朕也無顏為自己再行開脫,國勢如此,是朕失職。」
「王上此言差矣,老臣正是看見了國事多艱,內有隱患,外有強敵,才慶幸我大楚,有聖君;
當年我大楚先皇創業,為山越人擊敗圍困也不知多少次,到最後,不也是一步一步地走過來,建立我大楚基業了么?
國有難,挺過去就是,無非四個字,多難興邦。」
「朕現在,是真不需要聽這些,也沒必要聽這些,狼狽就狼狽吧,應得的都是。」
「王上,待得定親王折返歸來,此局,也就破了。」
定親王前日剛率軍離開,所以行轅這里才會落得個守備空虛,被堵在了據羊城。
如果熊廷山能夠及時返回,這里的圍,也就自然解開了。
燕軍的數量,自城頭上可以看得很清晰,並不多。
攝政王笑了笑,
道:
「先前燕軍出現,朕派出一支隊伍突圍出去,帶出去了三道旨意,一道,是告知獨孤柱國,朕此時的境遇;
一道,是給太後,讓她老人家得以安撫朝政;
一道,給的就是五弟,讓他不要顧朕這里,以荊城以鎮南關為先。」
「這………」
「其實,也挺好。」
攝政王順手拿起一本書,是乾國司馬相公編寫的《治政方略》。
司馬相公養望多年,於家中地窖花費十余年時間,編纂得此書,後得啟用,入樞密院,位列宰執;
三年前,燕軍入乾,一路打到了上京城下,乾國震動。
燕軍退去後,乾國官家以此為理由肅清朝堂,大半相公退位,司馬相公也退位歸鄉了。
《治政方略》汲取古代興亡之例加以分析,勸導君王該如何執政才能安定天下。
攝政王覺得,這本書還是很好看的,帝王,更應該多看看。
只不過,得反著看。
尋常讀書人讀了這本書後,會有「原來如此」的頓悟感;
攝政王也有「原來如此」的頓悟感,
怪不得乾國空有地大物博之利,卻頹廢成這樣,
原來如此。
得虧是乾人家底子實在是太厚實,就是坐吃山空,就是一步步消耗,也能支撐很久很久,否則,前些年號稱「眾正盈朝」的那些相公們,若是換做到自己的楚國,大概,大楚現在已經崩了吧。
若是去了那燕國,
可能,
早就被那位燕皇給砍了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