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獨孤牧是想先去解據羊城的圍的。
結果,攝政王的旨意到達,讓他去渭河布防,重新打通向北的糧道。
這是深明大義之旨,
不惜繼續讓自己身處險境,也要為大局著想。
但獨孤牧是什么人,那是活成精的老祥瑞。
他本能地就猜測出了此間的問題,攝政王,就是大楚的皇帝,說句不好聽的,鎮南關丟了,都沒攝政王丟了對大楚的打擊更大。
「您想如何做呢?」造劍師問道,「像現在這般,遲遲不讓主力過河?」
「不讓主力過河,是因為後頭有燕軍,後方不穩,如何過河?老夫來都來了,肯定是想好如何打好這一仗,揣著心思再打仗,這是取死之道!」
「是。」造劍師點頭。
沉默,
良久,
獨孤牧開口道;
「體面,會有的吧?」
造劍師開口道;
「燕人來了,我們是一點體面都沒有的,所以,各家才會這般拼命,至少,面對這位,您還能問一聲:
的吧?」
「呵呵…………哈哈哈…………」
獨孤牧伸手,拿起自己的帥印,放在造劍師的面前,
道:
「體面不體面,是給人看的,算賬,也是得看行情才能算出來的;
你說,
可不可以,
他熊氏既然想借刀殺人,
那我獨孤氏,為什么不『棄暗投明』?」
獨孤牧干咳了一聲,
繼續道:
「趁著,咱們手上本錢還足的時候,商量一下,把自個兒先賣出個好價錢?
反正橫豎都要被賣,
價高者得,
不對么?
他姬潤豪固然馬踏門閥,帝王之斷酷烈至極,但那是對他燕國,他不馬踏門閥沒辦法去實現他的野心。
現在,
且不說他的年歲,也不說他燕地晉地現在的局面,就說一直傳聞著的他身子骨的問題。
怎么著,
棄暗投明,
不至於待差了的吧?
柱國是沒的想了,
但司徒家能封一個成親王,晉國余脈能封一個晉王,咱們獨孤家不求封王,封個國公,可以吧?
對了,對了,他燕國吝嗇爵位,行吧,封個侯?
一世富貴,幫其鎮守楚地,也不虧吧?
這種帝王,他的心可以很小,但同樣,他的心,也可以很大的。
嗯?
你笑什么?」
造劍師臉上的笑容越來越燦爛,
最後,
好不容易才止住下來,
道:
「我也曾這般對他說過。」
獨孤牧愣了一下,問道:「那他,怎么說?」
「他說,為何選擇您作為諸家貴族最後領兵出征的一位?」
「為何?」
「因為,您愛大楚。」
「………」獨孤牧。
「您愛大楚的音律,您愛大楚的辭賦,您愛大楚的華服翩躚,您愛大楚的風華浪漫。
為了這些,
您都不會降燕,
讓燕人的粗蠻,
毀掉我大楚的八百年華美!
他也曾問過我,願不願意當大楚的田無鏡;
我說,我不願意,我干不來那種事兒,受不得那種苦。
他說,
沒事。
他又說,
如果大楚還有一個人願意的話,
那就是,
您。」
獨孤牧咬了咬牙,
最後,
「噗通」一聲,
坐在了帥座上。
「呵……」
「呵呵……」
「呵呵呵……」
獨孤牧猛地攥緊了拳頭,
其身前的帥桌直接崩斷,
這氣象,
哪里有絲毫年老氣衰的意思?
獨孤牧近乎怒吼咆哮道:
「老子珡你姥姥先人!!!」
………
鎮南關內外,依舊靜悄悄,仿佛什么事都沒有發生,仿佛他們所阻攔的燕軍,依舊在他們的北面。
而在鎮南關的南面,
各路燕軍以一種近乎囂張到無視楚軍的跋扈姿態,肆意縱馬。
幾路燕軍停留在鎮南關南面,仿佛就在等待著,等待著鎮南關內的楚軍自己出來。
他們不是在阻攔,只是在警戒。
但神態上,卻像是荒漠上的蠻子放牧時看著前方在繞著圈圈的羊群。
得益於事先做到了最為精細地分工,所以各路燕軍在繞過鎮南關進來後,每一路都有自己的目標,大軍雖然龐大,卻絲毫不顯得臃腫。
當然,
上谷郡,只是大軍駐留整頓的一個場所,因為接下來,大軍必然會繼續南下。
否則,
大軍的給養從何處而來?
百年前,初代鎮北侯大破乾國北伐軍後,馬踏乾國三邊,里面就有一個極為重要的原因,堅壁清野後的銀浪郡,已經沒糧可就了。
自家沒糧,要想不餓死,那就只能端著碗去鄰居家吃飯。
王旗之下,
田無鏡騎著貔貅,眺望著已經位於自己北面的鎮南關。
年堯的安靜,他不意外,但這般過於安靜,則稍稍出乎了他的預料。
因為,
年堯不是自己,
自己可以無視來自後方朝廷的一切壓力,當然,也沒有壓力可言。
年堯不同,
他是奴才,
他敢這般悶著頭,連一聲叫都不發出來?
田無鏡的目光里,帶著些許思索,卻沒有絲毫憂慮。
兵強馬壯,在自己這邊;
自己只要占著這一條,
那么,
楚人無論有什么謀劃,有什么盤算,
無非就是個在頹勢之下,求一個最劃算的折中罷了。
本王,
不想去猜你們到底在謀劃什么。
因為,
你們也不會知道,
本王到底想做什么。
這時,一隊騎兵通過外圍的防衛,來到了王旗之下。
來人,正是梁程。
熊廷山部渡河了,
梁程沒去選擇半渡而擊,
因為沒那個必要了。
躲貓貓的游戲已經結束了,接下來,是孩子調皮不聽話,該打屁股嘍。
雖然主上不在,
但梁程依舊在為自家主上盡可能地保存一些以後的家底子,所以,在和李富勝部接洽後,梁程馬上就親自趕赴王旗下。
靖南王是認得梁程的,
未等梁程向自己參拜,
靖南王直接問道;
「鄭凡呢?」
「稟王爺,我家伯爺在拿下荊城焚燒糧倉後,獨留末將領一路兵馬在這里挾持楚人糧道,伯爺則為吸引楚人注意為王爺大軍南下做掩護,親自率軍繼續乘船順著渭河向南,去往了楚地京畿。」
田無鏡聞言,
微微頷首。
不可否認,雖然每次讓鄭凡去做什么,他都一副很不情願的樣子,但一旦他真的去做了,他總會給你驚喜。
田無鏡開口道:
「傳令,其余各部按原方略行事,靖南軍本部一鎮,二鎮,三鎮,隨本王即刻出上谷郡南下。」
軍令傳達後,
靖南王一邊伸手隨意地抓了幾把胯下貔貅的鬃毛一邊問道:
「鄭凡可曾留什么話給本王?」
梁程猶豫了一下,
最後,
點點頭,
因為,主上確實給他留了一句話,但,這話,梁程是真不想轉述,只是田無鏡既然問了,他只能道;
「回王爺的話,有。」
「說。」
梁程深吸一口氣,
道:
「王爺救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