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郢都內有一座觀星樓,始建於百八十年前,由景氏先人所設計,歷時十年乃成。
之所以修建了這么久,並非其工程過於龐大繁復,因為一開始的修建是為了慶賀當初的皇太後亦是如今楚國官稱慈明皇太後七十壽辰,預計工期是兩年。
臨竣工前一個月,慈明皇太後薨逝,這觀星樓就被認為不瑞,觀星觀星,以人眼窺天機,被認為犯了老天爺的忌諱。
停工八年後,新皇登基,才下旨復工摘星樓,終於建成。
現如今,觀星樓算是郢都地標性建築之一,因其高聳巍峨,早期景氏那位大才設計時,竟然以原城牆處為選址,將樓的下端和城牆合為一體,結合郢都龍脈之象,認為觀星樓的位置,正是龍脈龍眼所在。
以龍眼觀星,寓意後代熊氏皇族子孫,亦指後世皇帝,目光如炬,洞若燭火,星辰之下,皆入其眼。
這座建築自然是有著極高的藝術價值,但同時,它的存在,也相當於在郢都舊有的城牆體系上,硬生生地挖開了一刀。
不過,這也算不得什么。
當初鄭伯爺打下的荊城,其實也差不離是這般樣子,而郢都,不過是放大版罷了。
太平年間,這里自然是藝術和浪漫的殿堂,而一旦遭遇來自外敵的兵鋒,就未免過於華而不實了。
只可惜鄭伯爺雖然入楚搶過公主,卻未曾來過郢都,若是來到這里游覽,出於職業病的習慣,
必然會感慨一句:
「奇觀誤國。」
所以,燕人難怪被乾楚二國稱為燕蠻子,因為燕人真的是欣賞不來這種浪漫。
燕國先皇在位時,寵信方士;
姬潤豪繼位後,大肆清剿,佛堂道觀等等各類教派之地,都被查封改建成朝廷各衙門的辦公場所,那座皇子府邸,也是在昔日道觀的原址上改建起來的。
來自荒漠的沙塵,三晉之地馬蹄的躍躍,乾地三邊冰冷密集的城垛,沒有那么長遠的歲月靜好,沒有那么多的風花雪月,自然也就難以滋養出屬於燕人的文藝情懷。
最為典型的一個例子就是,燕皇諸子之中,如今唯一「夭折」的那位三皇子,早年,可是大燕「文脈」的種子。
而,
最先被拋棄的,
往往是被認為最不重要的。
………
此時,
觀星樓上,站著兩個人。
一人,姓景,名文軒。
一人,姓昭,名越林。
觀星樓,顧名思義,
能抬頭沒事兒做望望天的,
只有貴族;
黔首是面朝黃土背朝天,哪里來的那份悠閑。
這樓,非達官顯貴不得上高層。
景明軒和昭越林二人,看他們姓氏就注定了他們的高貴,和景仁禮那種旁系子弟還要去軍中熬出身不同,這二位,是家族核心子弟,且都已經在朝為官。
昭越林的手中,還拿著一本書,上面的封皮是《鄭子兵法》。
景明軒笑道;「知己知彼?」
昭越林則道;「想不到,你也看了這書。」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鄭子、謀攻》
景氏主文職,清貴,封地雖大,卻不蓄私兵。
「自是看了的,一開始,對那位燕國平野伯自稱鄭子,還有些不屑,看完後,倒真是獲益匪淺。」
「爺爺說,凡是覺得看了這書就覺得受益匪淺的,那就是不知兵的。」
昭越林的爺爺昭文通,現在正和獨孤家家主一起,在外領兵,而且,昭文通還和鄭伯爺在對弈,也就是《鄭子兵法》的作者。
只不過前線和後方受制於消息傳播,不可能那般通達。
再加上鄭伯爺那一出「蛙跳」,嚴重襲擾了京畿外圍的一大片區域,更是使得軍情信使沒辦法像先前那般有序傳遞。
換句話來說,就是提高了對外訊息接收的成本,原本,普通貴族也能得到的消息,這次,可能連大貴族都很難及時獲悉,真正的最高訊息保證者,那就是回京不久的攝政王,因為他是大楚名義上的第一人。
「知不知兵,無所謂了,大楚若真需要我景氏子弟來領兵出戰的話,那大楚,是真的沒希望了。」
「哈哈哈哈。」
昭越林笑得很歡暢。
景明軒也不生氣,只是道:「兵書,其實是諸多書類之中最少的一類,但和古往今來的將星比起來,其實還是太多了。
然而真正的將星,能功成名就卸甲歸田的又有幾個?
將軍百戰死,能有閑暇著書的,自是鳳毛麟角。
以前,倒是看過一些,但怎么說呢,一看就是和我這般不通軍伍的文人寫的,沒什么嚼頭,倒是這本;
讀書如看人,看看書,再看看人,那位,還活著,還在打仗,據說………」
《鄭子兵法》在四大國之中很是流行,因為依舊活躍在軍界的鄭伯爺相當於是為自己的書一直在代言。
當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注意他,嚴肅看待他,甚至希望去研究他時,必然避不開這本《鄭子兵法》。
「我懂。」昭越林點點頭,「王上,已經回來了,那位,想來也會被馬上清理掉。」
「可不然,屈氏的青鸞軍都戰敗了。我也是奇了怪了,那屈培駱是不是就真的和那位平野伯命里八字犯沖?
怎么著他做什么,都是給那位平野伯徒做嫁衣?」
貴族之間的關系,怎么可能一片和諧,總會有矛盾的,最起碼,彼此看不上眼。
若是他們真一團和諧,那么楚皇也會想辦法讓他們撕咬起來。
「景氏要改行做巫正了么?」昭越林調侃道,「都開始鑽研命理了?」
「只是閑聊罷了,北面戰事吃緊,族里已經在張羅著了。」
「張羅著棄文從武?」
「張羅著讓家里幾個在朝為官的子弟,尋求個外放機會,去文湖郡那兒。」
文湖郡,位於楚南。
春江水暖鴨先知,
大貴族們已經感知到了前線戰局已有糜爛之勢,故而開始為自己的後路做起了准備。
楚地河道密布,水系眾多,南方尤甚,所以,若是南下,還是選擇乘船最為方便和快捷。
昭越林嘆了口氣,其實,在做這種准備的,又何止是景氏一家?
事實上,他家老爺子前腳出征,後腳,家里其實就已經在安排向南方重新置業了。
當一個家族發展到一定程度後,家族的延續,已經成了其本能。
家族,整體上來看,它其實是「活」的,趨利避害,是每個「活物」的本能。
昭越林伸手輕輕拍了拍面前的欄桿,
道:
「真的要衣冠南渡?」
「我也不知道,說到底,還是得看你們,能不能攔得住燕人。」
「燕人,過不來的。」昭越林說道。
「那位平野伯,可是已經過來了。」景明軒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既然那位平野伯可以來,那位燕國南侯,為什么他不可以來?
說句不好聽的,自古以來,就沒有實打實手拿把攥的事兒;
就算是馬上咱們面前出現了一支燕國騎兵,我也絲毫不會覺得………額…………」
景明軒剛剛牽扯出來的嘴角,僵住了。
觀星樓,很高,又是白天,天氣又很好,所以星星是看不見,但登高眺遠,卻是極為便利。
因此
當天的盡頭出現一片黑色時,
景明軒整個人就木在了那里。
文人最大的毛病,就是事兒前談笑風生,事兒後呆若木雞。
昭越林深吸一口氣,
道;
「所以,你們景氏是真的開始鑽研命理了?」
還帶這般言出法隨的?
景明軒的身子斜靠在了欄桿上,指了指前方,熟讀《鄭子兵法》的他,依舊難掩此時的慌亂:
「黑色,黑甲,是……是燕軍?」
「是。」
「多……多少人?」
昭越林答道:「現在看去,不下三萬,這還只是打頭的,後頭明顯還要,估摸著,得倍之,甚至,再倍之。」
「就算倍之再倍之,頂了天,也就十萬吧?」
景明軒開始盤算起來。
昭越林到底是昭氏核心子弟,現在兵部任官,聞言,當即搖頭道:
「賬,不是這般算的。」
打仗,永遠不是數雙方人頭來衡量的。
「京內的皇族禁軍,能攔得住吧?守住京城,沒問題的吧?」景明軒問道。
大楚郢都里,可是一直駐守著一支數目不少的皇族禁軍精銳,雖然早前調撥出了一半給年堯帶著去鎮南關以方便統御下方各路貴族私兵,但在京里,家底子還是有的。
更何況定親王這半年來,可是在郢都又訓練了一批新軍。
景明軒身為一個文人,能在此時,雖然看似慌亂,卻依舊條理清晰,沒有被這突然出現的一幕給震驚到歇斯底里,已是殊為不易。
只是,
昭越林到底看得更深入一些,
直言道:
「郢都的城牆,真不適合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