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一直下;
因為毗鄰荒漠的原因,北封郡的氣候一直以干燥為主,別的地方的老天爺經常會尿頻、尿急、尿不盡,
北封郡這邊更狠,
是尿不出。
經常來點兒烏雲來點兒北風,撩撥撩撥你,蹭得皮都破了,還是光打雷不下雨,
所以,這場大雨,來得是那么的不容易,也是那么的酣暢淋漓。
至少,在瞎子北看來,這是自己來到這個世界半年多來,這里,下的最大的一場雨。
梅家塢的樓台上,瞎子北坐在桌旁,面前放著一個紅泥小火爐,上面溫著一個酒壺。
在桌上,還放著一盞燈籠,紅色的罩紙,在這夜幕雨簾下,將樓台二樓映照著昏紅昏紅的。
再配上瞎子北手中的二胡弦聲,一股濃郁的聊齋味兒近乎要滴淌出來。
仿佛在這漆黑的夜幕下,已經有好多只芳心難耐的狐妖快要憋不住竄出來演繹一場流傳千年的動人故事了。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遇雨,能飲一杯無?」
溫特的靴子在台階上發出沉悶的聲響,打亂了此時的瞎子北演奏二胡的心境。
他那帶著「翻譯腔」的口音,在念詩時,更是讓人覺得很是違和。
若是放在後世,說一口國語外加唱一首還算流利的中文歌曲最後配合一句我愛中國是能收獲無數感動和點贊的;
但瞎子北顯然不在被感動的序列之中,他甚至有些反感這位來自羅馬的貴族私生子。
因為無論是「今天天氣不錯」還是「今天我有點便秘」作為開始,
他都能把話題最後引到我們彈鋼琴去吧!
嘆了口氣,瞎子北將二胡放下。
沒有得到回應的溫特有些尷尬,但還是主動走到桌旁,坐了下來,
同時,
自來熟一般地拿起桌上的酒碗,又小心翼翼地拿起火爐上的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兩口酒下肚,
溫特眯了眯眼,
道:
「這酒有點濁了,但正好貼合此時的氛圍,人生百味,差不多就是這般吧。」
梅家塢的酒,自然不是什么綠蟻酒,那玩意兒太低劣,上不得台面;
而梅萬年生前是個有不錯經商頭腦的人,梅家塢的酒喜歡加入花瓣甚至是一些中葯來釀制,然後打出包治百病強身健體的名號再賣出去。
只可惜,梅家葯酒還沒徹底發達起來,梅家塢的梅字,就被改成了鄭。
「你應該去乾國。」
瞎子北說道。
乾國人喜歡這種調調,燕人並不喜歡吟詩作賦酸溜溜的氛圍。
這大概是因為乾國物產豐富,所以能夠支撐得起一大批文人騷客吃飽了撐的去矯情;
而大燕這邊,男子要么從軍北上去干蠻人要么南下去搶乾人晉人,哪有停下來無病呻y的閑趣。
「五百套甲胄,已經入庫了,六百匹上等戰馬,也已經入廄,刀槍勁弩,也都封存驗收;
所以我很好奇,北先生的心情,似乎反而沒先前那般好了。」
「下雨了。」
「哦,是下雨了影響北先生心緒了么?是啊,下雨天,總能讓人多愁善感。」
「風濕犯了。」
「…………」溫特。
沉默,是今晚的梅家塢。
「溫特。」瞎子北開口了。
「您說。」
「我再送你一件禮物吧。」
「您實在是太客氣了,先前的那個…………」溫特伸手托舉了一下自己的胸口,「我已經讓人去趕制了,我敢斷定,會在羅馬甚至整個西方,掀起一股浪潮!」
「這次是贈品。」
「哦,北先生還有什么要賜教?」頓了頓,溫特繼續道:「又或者,我對北先生而言,還有什么可以被榨取的價值?」
溫特可以發誓,眼前這個瞎子,是自己這輩子遇到過的最難纏的人!
「我什么都不要。」
「今晚下的是雨么?我還以為下的是金子。」
「我真的什么都不要,只是身為朋友立場的友情提醒。」
溫特目光一凝,
因為朋友的意思,在商場里,意味著,砍他、坑他、剁碎了他!
「北地要起大風了,你的生意,也該先收一收了。」
「哦?北先生在朝廷有人?」
「天上的神仙能夠從雷公電母那里提前得知明日是否會下雨,但地上的老農也能從雲朵和地上的鼠蟻身上獲得同樣的答案。
溫特,你不覺得,你這次准備的軍械和戰馬,有點太過順利了么?」
「是有點,我也正為此疑惑。」
「軍械、糧草、戰馬,都是北封郡極為緊缺的物資,就算是走私,也很難走出量來,但這一次,市面上的這些東西,一下子變得豐富了許多。」
「北先生,這件事,我正在讓人去調查。」
「我們東方人有個傳統,在砍人腦袋前,得給人吃頓好的。」
「還請北先生繼續明示。」
「說得,已經夠多了。」
「北先生這可不夠朋友,我還得去自己猜。」
「我說過,這是贈品。」
「那北先生為何要送我?」
「日後,若是再想找個西域商人來做生意,我也懶得再去上門走一遍流程了。」
「這個理由,無懈可擊。」
瞎子北不再言語,
彎腰,
掀開火爐上的酒壺,
然後拿起身旁的一根竹簽,從酒壺內將一塊帕子挑出來。
雙手小心翼翼地抓起帕子,
擠了擠,
再貼到了臉上,
輕輕地揉搓,
最後,
取下來,
仔細擦一擦左手,再仔細擦一擦右手。
身邊,
溫特的眼神從明亮到渾濁再到發綠,身體也在不斷地抽搐;
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