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孫女長得很普通,你又是個瞎子,豈不是天作之合?
瞎子有些悵然,他喜歡算計別人,但並不是很喜歡自己被算計。
「溫老,自古以來用聯姻這種方式所鞏固的聯盟,到最後,都基本破裂了。」
當代燕皇後宮之中用來聯姻世家門閥的妃子很多,但也不耽擱人家馬踏門閥。
聯姻,真的是一件很幼稚的事情。
因為關系不夠鐵,所以才需要聯姻,正因為關系不夠鐵,所以肯定會破裂。
「你不一樣,老夫這輩子,看人,很少出錯。」
瞎子嘆了口氣,道:
「我只是個俗人。」
溫蘇桐不說話了。
「溫老?」
「我在等你。」
「等我做什么?」
「等你提條件。」
瞎子北笑了,道:「這是何意?」
溫蘇桐則將手放在牆垛子上,輕輕撫摸著,道:
「你這種人,在面對任何事情時,都不會去第一個考慮自己能不能接受,而是去考慮利害關系,這是你的人生方式。」
「那溫老覺得,我該提什么條件?」
「我溫家的效忠。」
瞎子搖搖頭,道:
「不夠。」
「日後這里很可能是燕國的新收疆土,燕人能打下來這里,卻短時間內無法繼續控制住這里,老夫可以一直坐在這個節度使的位置上。
別看現在衙門內嗚嗚泱泱的一幫泥胎廢物,老夫若真的想做事,這把老骨頭,還是能頂事的。
造反不可以,但將滁州城和周圍十里八鄉控制在手里,問題不大,該裁撤誰,該扶持誰,該怎么把事兒都運轉起來,老夫心里,門兒清。」
「繼續。」
「忠誠,加上滁州城以及這塊地的忠誠。」
「不要停。」
「不是對燕國的忠誠,也不是對燕皇的忠誠,而是對你家主人的忠誠。」
「有內味兒了。」
「其實,老夫更想和你聯手,而不是和你家主人。」
「我是個瞎子。」
「但你的眼睛看得比旁人更清楚,在你面前,老夫覺得,自己才是個瞎子。」
「我不會背叛我的主人。」
「好,那老夫也可以忠誠於你的主人。」
「為什么?」瞎子問道。
「你是想問哪個為什么?」
「都想問。」
「是,若是老夫忠誠於燕皇,莫說這滁州節度使的位置肯定能坐下去,日後被當作乾人的牌坊和榜樣,還能被供奉到朝堂上,高官厚祿自是不在話下。
但說實話,老夫不看好大燕的長治久安。
燕皇馬踏門閥之舉,固然酣暢淋漓,論魄力論手腕論大氣,東方四國其他三位君主,可能加起來都不是燕皇的對手。
但是他太急了,太過於急切了。
馬踏門閥將國內門閥勢力清掃一空,固然使得他燕皇的權柄得到了加強,口含天憲,當真是天子之威覆壓全國。
但成也是他始,敗也由他啟。
大燕鎮北軍和靖南軍,本就是兩支藩鎮,甚至在獨立性上,比我大乾的西軍要高出了不知多少。
是,李梁亭和田無鏡在的時候,這兩支兵馬定然會聽從燕皇的號令,但,之後呢?
馬踏門閥,燕皇得到的,是門閥世家的財富、土地、人口以及……人才。
但他失去的,是人心。」
「人心這個概念,就太大了。」
「不,不大,真的不大,最簡而言之,大燕門閥,可曾負他姬家?」
數百年來,
每逢戰事一起,
姬家皇帝御駕親征,門閥士族緊隨其後,戰蠻人,戰東方其他國家。
「門閥,對姬家,是有功的,沒有門閥的幫助,他姬家也不可能在這個位置上坐這么久,可能,門閥對於國家而言,確實是毒瘤,但這一如我大乾士大夫一樣,太多了,於國無益,但大家還是支持趙家官家的。
門閥未曾負姬家,姬家卻馬踏門閥。
隨即開啟的大戰,就算燕軍節節勝利,就算燕軍勢如破竹。
但門閥一空,自有新人新家會上來,無論是因軍功而起的還是因文治而起的,他們會重新取代門閥的位置,充實這個國家。
然後呢?」
溫蘇桐手掌輕輕拍打著牆垛:
「這世上,任何事情,都是相惠的,君君臣臣,臣臣君君,其實也是互有所求,就像是市井上談買賣,總得講究個買賣不成仁義在。
但當燕皇把這份仁義給掃進水溝里去後,就只剩下了披著一層皮的……強買強賣,甚至是,掠奪了。
臣子不會再信任燕皇,尤其是掌兵的大將,新起來的將門,因為燕皇已經用行動證明,他不是一個可以值得信賴共富貴的君主。
大燕之亂,由此而種。
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燕皇還能再活個幾十年,除非田無鏡李梁亭也能跟著一起長壽。
除非燕皇的繼任者及其繼任者身邊,也有著類似於李梁亭和田無鏡這般的人物,
否則,
燕皇薨,天下崩!」
「溫老。」
「嗯?」
「你孫女,聰明么?」
「我孫女長得雖說不好看,但畢竟是老夫的嫡親孫女,自是聰慧的。」
「哦。」瞎子點點頭。
「北先生同意了?」
「不,溫老還是沒有說,為何會把籌碼,算在我們身上?」
「其實,這個答案,你之前已經給過老夫了。」
「嗯?」
「先前老夫問你時,你說你,糧食多。」
「是。」
「老夫孫女,也多啊。」
「………」瞎子。
瞎子咳嗽了一聲,道:
「溫老這是打算廣撒網了?」
「別人不清楚,北先生難道還不清楚么?我這個人乾國降人,無非是牌坊一座罷了,表面光亮。
其實,誰會拿你當回事兒?
逢年過節,神像神廟里,香火何其之盛,但平日里,又有幾個人會將神明放在心間?
再者,人老了,就喜歡神神叨叨的,老夫不信神佛,卻信命。
乾國煉氣士多,張口閉口就是落子,就是格局,仿佛天地在他們眼里都只是一座棋盤。
老夫也愛下棋,就當老夫下子了吧。」
「就是孫女的話,忽然比你要小兩輩。」
「老夫還有一個寡居兩年的女兒,倒是生得秀麗,北先生若不嫌棄,老夫………」
「罷了。」
瞎子北搖搖頭,他終究做不到主上那種口味。
「北先生今日可隨我入府將人帶走。」
「是不是太急促了一點?聘禮什么的,就算不能大張旗鼓地辦,但也不至於這般寒酸?」
「北先生想拖?」
「非也,眼下大軍還未歸來,若是歸來的是乾軍,溫老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老夫不通兵事,但老夫會看人,看到你之後,老夫就覺得,回來的,肯定是燕軍。
與其在這里等一個必然的結果,不如趁著結果沒出來就將事情敲定,倒還能讓我溫家顯得誠意更足一些。」
「溫老言之有理,只是我還是怕虧待了佳人,人家出嫁都風風光光的,她就這般被我領走,像個什么事?」
「因為老夫清楚,明日,你們應該就要走了,是要繼續南下。」
「溫老剛剛還說自己不通兵事。」
「老夫沒騙人,是老夫看出來的。」
「既然溫老知道我們要走,為何還要執意?」
「因為,你們還會回來的,你在城里所做的一切,都是在為之後回來做鋪墊。」
「通透。」
「聘禮什么的,老夫不在意,雖說我溫家不是大富大貴,但還不至於要靠賣閨女來養家糊口,唯有一條,北先生倒是可以滿足老夫。
領走老夫孫女時,和孫女一起,向老夫磕個頭,可否?」
瞎子北嘴角勾勒出了一抹弧度,
道:
「講究。」
………
真正講究的人,反而最不喜歡做講究的事。
溫家的大廳內,
站著一眾男子,這些都是溫家的二代和三代子弟,還有兩位和溫蘇桐同輩的兄弟,雖是坐著,卻也只敢搭著半邊屁股。
溫蘇桐雖說時下已然是滁州城的節度使,但看著廳堂外站著一排排的燕人甲士,溫家人心里可還沒忘記那日甲士持刀架在脖子上的冰冷。
其實,本沒有這般多的甲士的,雖說因為溫蘇桐特殊身份的原因,溫家宅子外面確實有一支燕軍兵馬在看護。
但現在進來的這一批,卻不是看護的兵馬,而是瞎子和溫蘇桐從城樓上回溫府時,路上碰到了阿銘和薛三。
阿銘和薛三剛剛平了一個小亂子,正好出來。
見到瞎子後,薛三當即上去打招呼。
誰知,
瞎子接下來的一句話,
差點讓溫蘇桐氣得將自己山羊須給攥下來!
瞎子居然直接開口問了一句:
「老三,你要老婆不要?只要你一開金口,等會兒我就幫你把老婆送過來。」
薛三是何等精明的人物,
都是魔王,
平時會不會算計人那得看有沒有心情,但心眼兒心思是絕對不少的。
薛三當即就明白了什么,馬上拒絕。
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