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幸進之輩,可偏偏,能力無雙,戰功赫赫;
說是城府深沉之輩,
那今夜的事,
又有些說不准了。
許是這世上,真有那種人,視這天地人間,為一場游戲。」
「宰輔大人,您扯遠了。」
「是。」
「我就問宰輔大人一句話,您是想死,還是想活?」
「唉,這就是本輔先前問李總兵的,陛下,到底是想我死,還是想我活。」
「有何區別?」
「烏鴉是撤走了,但您來了,如果陛下想我活,那就是為了不撕破和平西侯的關系,讓你,來給本輔一條生路。」
「那如果陛下是想您死呢?」
「那李總兵您,就是個順帶一起死的,一事不勞二主,本輔先前說過,咱們陛下,年輕,年輕呢,就記仇,記仇呢,就想報。
所以,李總兵不要問本輔是想死還是想活;
是咱們,
咱們是想死,還是想活。」
「您說錯了,我現在離開這馬車,誰能阻攔我?」
「不,是李總兵你又說錯了,本輔死了,您活著,您,就出不了這京城。
京城的天,已經變了,什么叫皇帝,什么叫天子?
天子不看你時,你是你;
天子看你時,尤其是,天子流露出了絲毫想要你死的意思和傾向時,
你沒死,
那就是逆天而行。
四大劍客之一?
魏忠河和陸冰兩個衙門聯手,可有能力將李總兵你,悶死在這京城里?
本輔死,你必死;
本輔若活,你也能活,本輔還是宰輔,你,還是總兵,甚至,連去南望城,都會因此成行。
甚至,前程過往,都可以算過去了。」
「宰輔這是和天子,做買賣?」
「和天子,最不好講買賣,但又很好講買賣,平西侯,不就做成了么?」
李良申點點頭。
趙九郎開口對前面老車夫喊道:
「徐伯,快一點兒,我累了。」
「好嘞,相爺。」
馬車里,
李良申再度看向趙九郎,道:
「您還是沒告訴我,您到底是想死,還是想活。」
「想活。」
趙九郎給出了最終答案。
「本輔活著,才是對大燕社稷,最大的利處,再當五年宰輔,是退下來養老還是干脆一杯鴆酒了卻君王擔憂,都沒甚問題了。
五年,
足夠大燕恢復過來,從泥沼里,爬出。
本輔,
也就能下去找先皇,繼續蹭飯了。
所以,
本輔還得活五年。」
「就是這般活的?」李良申笑著問道。
「本輔沒想到,他平西侯,真的會這般出手,也沒想到,會在今日出手。
你說他倉促莽撞么?
可偏偏,
選中了本輔的七寸,也選中了陛下此時的七寸。
今夜之後,
本輔不會再給他機會了,陛下,也不會再容忍他再放肆一場了。
這一點,他心里,也清楚。
這是本輔的一遭劫,挺過去,就過去了,挺不過去,人就沒了。」
「您倒是看得通透。」
「裝的罷了。」
趙九郎摸了摸肚子,
看著李良申,
笑道;
「總不能抱著您李總兵的大腿,哭著喊著李將軍,救救老夫吧。
體面,
體面,
大燕宰輔的體面,
還是要有的。」
……
西平街,
街頭,
街尾,
各有五百騎靖南軍駛入。
他們甲胄在身,弓弦在手,馬刀在側,整列之後,除了胯下戰馬偶爾會發出些許聲響,馬背上的騎士,則挺直了後背,看著街外。
這條街,已經被他們封鎖。
……
街面兩側,屋檐上。
一側,
是鄭侯爺所在,身邊,是四娘和阿銘;
一側,是薛三和樊力。
劍聖和徐闖,
在街面上站著。
遠處,
已經看見馬車的影子了。
有車夫,還有十六個宰相府的護衛。
護衛倒是可以先放放,問題的關鍵,是那幾個跟著馬車在走的隨從。
高手嘛,
總得有個高手的樣子和姿態,
人靠衣裝馬靠鞍,不是穿的人低俗,而是這個世上,大部分人,都喜歡看人下飯。
當然了,和富貴子弟的鮮衣怒馬不一樣,高手嘛,得反其道而行之。
最好的情況就是,宰相的護衛,就這十六個。
一波沖,
殺完了,
鄭侯爺覺得自己還能和宰相聊聊天。
雖然常常都說反派死於話多,
但殺人時,最後,再和你要殺的目標,讓其在你刀口下,多說幾句話,這種爽感,真的是難以拒絕。
直接一口氣將人砍死了,結束了?
這總覺得,缺了點什么。
「哦,對了,馬車夫。」鄭侯爺提醒道。
「主上,三兒之前調查的情報是,宰相的馬車,是個老馬車夫,六十多了。」
「這就對了嘛,年紀大,佝僂點背,這種馬車夫,得當一個高手看待。」
鄭侯爺做出了指示。
「是,主上英明。」阿銘點頭。
「主上放心,那些護衛都可以先放一邊,在三兒的計劃里,本就是先砍老馬車夫,再砍那些個隨從,至於那十六個護衛,則留最後。」
這是經驗之談,刺殺大人物,就得按照這個順序來,才能確保不會陰溝里翻船,亦或者是,確保在第一輪沖擊之後,不會出現誰誰誰忽然伸手撩了一下頭發,喊一聲「某在此,誰敢傷害相爺」的俗套情景。
「大家辛苦了,這個機會,小六子肯給,我不意外,但我不認為他會肯給兩次,也不會認為,趙九郎,會給我再來一次的可能。」
「是,主上。」
「屬下明白。」
馬車,越來越近了。
鄭侯爺緩緩地抽出烏崖,
掌心,在刀面上輕輕撫過。
戰場廝殺,和晚上刺殺,是截然不同的概念。
「還真是有些緊張。」鄭凡自我調侃道。
阿銘安慰道:「主上放心,按照最理想的局面來,就十六個護衛而已,總不可能馬車上也藏著個劍聖吧?」
「你可以閉上你的嘴了,越是到關鍵時候,你和阿程就越是不能說話,你們倆自己是什么東西,心里沒點兒數么?
家門口烏鴉亂叫都比你們倆說話吉利。」
一頭僵屍,一頭吸血鬼,陰邪得不能再陰邪的生物,烏鴉和黑貓與他們比起來,甚至還透著一股子喜慶。
「是,屬下知道了。」
在進階面前,不用解釋,不用反駁,只有認錯。
「可以動手了吧,對了,信號是什么?」鄭凡問四娘。
「主上,三兒安排的信號是,您站起來喊一聲,趙九郎,吃我一劍!」
「這么中二的么?」
「因為主上您進階了,所以三兒臨時改了一下。」
臨時改,是為了更好地舔。
舔,就得從細節做起,不放過任何位置,不放過任何溝壑。
作為這次刺殺的總設計師,薛三肯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
「可以改了么?」鄭凡問道。
這話,太中二,也太羞恥了。
「主上,瞎子不在,咱們沒辦法和他們進行溝通,時間上,也不允許了。」阿銘提醒道。
「好吧,我知道了,只要劍聖不覺得丟臉就可以。」
鄭侯爺清了清嗓子,
在下方的宰輔馬車隊伍終於到達伏擊點位置後,
鄭侯爺站起身,
對著下面喊道:
「趙九郎你這畜生,吃我一劍!」
下方街面上,
劍聖嘆了口氣,
自一家門坊牌子後走出,抽出了龍淵劍。
他是不滿意這個訊號的,但,還是得出手。
然而,
還沒等劍聖這邊出劍呢,
其實,
也就這幾吸的短暫當口,
宰輔馬車內,
忽然飛出一道身影,
粗狂的劍氣筆直向著街面一側屋檐疾馳而來,帶來驚人的威勢!
隨劍氣而來的,
還有一道低吼:
「好,某來接你一劍!」
「………」鄭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