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八章 謝(2 / 2)

魔臨 純潔滴小龍 2556 字 2021-02-01

不過,因為上輩子父母之愛的缺失,鄭凡覺得自己如果當父親了,必然會是一個和孩子打成一片的好父親,會和孩子成為朋友。

現在,他發現自己想多了。

站在門口,

他知道天天還躺在床上,但就是沒有邁步走進去看看,一些親近安慰的話,也難以說出口。

到頭來,

鄭凡只能跟一個極為封建的大家長一般,在門口駐足後,嘆了口氣,轉身離開。

……

楚地,

陳宅;

孟壽坐在搖椅上,曬著太陽;

身旁,有小童子在烹茶。

其人臉上,早就遍布老人斑,身上散發著的,是類似古老藏書的那種略有腐朽的氣息。

他快死了,

他真的快死了,

但他,還是沒有死。

當年,燕國將舉國伐楚之際,修完了《燕史》的他,辭別燕京,決意返楚,他想死在母國。

他身上雖然沒具體的官職,但其之清貴,連宰輔都比不上,歸國後,更是被攝政王召見,一邊下著棋一邊眺望著北面郢都的大火燎天。

是他,告訴了攝政王百二十年的氣候輪轉,攝政王以此為契機,去刮骨療毒之法。

但現在看來,

局面,

並沒有好。

平西侯府矗立在晉東,沒有原則,卻又堅定地秉持著某種原則。

大楚本想浴火重生,卻又被那位平西侯爺再斬一柱國,大楚又再折一大將軍。

在聽聞這一消息後,

孟壽臉上的老人斑,一夜之間,又重了一些。

修了一輩子的史,一直到那一刻,他才覺得,自己仿佛也生活在史書之中一般。

史書之中,總有那種以一己之力對抗浪潮的英傑人物。

普通的英雄,講的是好風憑借力,順勢而為;

真正的英雄,是自己掀起這浪潮,且能去進行引領。

平西侯,就是那種人物。

陳家的家主,比孟壽還低一輩的老者正在外頭候著,不敢打擾孟壽的清靜。

孟壽本姓陳,是陳家子弟,但因其出身,早早地被革了姓。

這或許是陳家百年來,做的最錯的一件事。

孟壽睜開了眼,他剛剛又打了一個盹兒。

每次有困意時,他都很坦然地閉上了眼,想象著,下一刻就是自己的年卒;

可是,又醒過來了。

古往今來,多少大人物恨那天不假年,可惜,自己這里,卻是想結束卻一直沒能等到天命。

陳家家主見狀,小步走入,跪伏下來,執晚輩禮。

「叔,陛下會盟歸來,將過陳郡,想來,是會來看望叔叔的。」

孟壽睜開眼,看了陳家主一樣。

陳家主只覺得在這一眼里,似乎看透了自己的所有心思。

「叔,侄子打算迎接陛下,這儀式上,叔可有教我?」

陳氏不是大貴族,就是巔峰時也和獨孤屈氏那種的完全沒得比,伴隨著攝政王對楚國貴族的下刀,高層貴族還能依靠「賣身」來獲得新的投靠,底層貴族多少帶點含情脈脈地安撫,中層貴族,就實慘了。

陳氏的日子,不好過。

陳郡本該是陳氏的封地,但如今,陳氏只在郡城這里一帶還保留著勢力,族內的私兵早早地被拆解掉了,貴族的榮光,早就不復。

越是這個時候,就越是需要主動求變去做些什么,身為一家之主,總不能坐視家族一步步沉淪。

「迎接?儀式?」

「是。」

孟壽笑了,

道;

「陛下是個高傲的人。」

「這個,侄子知道。」

「和乾會盟,實乃無奈之舉,范城之敗,我大楚對北面的空虛孱弱,顯露無遺,陛下是被迫才與乾國站在了一起。

可能,在你們看來,乾楚結盟,乾人的財貨糧食輸入進楚地,可解大楚燃眉之急,可解大楚對北面之困頓。

但當年,燕國舉燕晉之力伐楚,我大楚雖處弱勢,卻依舊能以一國之力勉強抗衡,如今,面對一平西侯府,竟狼狽至此。

此次會盟,於陛下而言,是恥辱。

陛下大張旗鼓地去,是為了給你們這些人安心;

結盟歸來,你再大張旗鼓地歡迎,就是給陛下心里添堵了。

我這老不死的還有一口氣在,陛下到底會照顧點陳氏的面子,你要是嫌自己的命長,就把歡迎搞得再盛大一點兒。」

「叔,真的到了如此地步了么?」

「我非陳氏之人。」

「叔,您是!」

「念在這段香火情,我就送你兩句話,這之後,你就不要再經常來了,被打擾一次,多說幾次話,可能我就越是容易一覺不醒。

倒不如丟我在這兒自生自滅,可能還能多挺一會兒。

第一句話,陛下會盟歸來,陳氏上下,不要聲張,就當,完全不知道這件事。

陛下若是想來見我,陛下自會來見。

第二句話,伸頭一刀,縮頭一刀,陛下已無退路,范城之敗,扯下了大楚最後一條遮羞布,陛下不會撫恤貴族再含情脈脈的,只會將刀,下得更狠辣。

都是要被砍,主動把頭送上去,還能留一段情分。

陛下大肆提拔寒門,又接納山越之人,不是陛下不想用貴族子弟,真正能用的人,還是貴族子弟居多。

無非是,有些人,牽掛太甚罷了。

你懂么?」

「侄兒,懂了。」

「你會做么?」

「侄兒……」

「好言難勸該死的鬼,也不看看什么時候了,呵呵。」

陳家主臉色一下子變得極為難看。

「咳咳……」

孟壽咳嗽起來。

陳家主馬上起身幫忙拍背。

「知道為何我會再回陳家住著么?」

「您是看在當年我母親曾接濟過您的情面上。」

「是。」

孟壽長舒一口氣,停止了咳嗽;

「叔,非是侄兒看不開,如今局面,侄兒其實看得很清楚,陛下的刀,就在上面,燕人的刀,就在外面;

陳氏本非大族,就算是情分交上去了,到最後,還能留下幾何?

交了,陳氏也就不再是陳氏了,不交,家里人,尚且還能再渾渾噩噩一段日子。

這家主,當得難啊。

著眼未來,其實也就我一個家主會這般去想;

但全族上下,絕大部分都想的是今朝有酒今朝醉。

我覺得,

陛下,也是一樣。」

「天子,代天牧民,何為牧?以鞭撻之!」

「叔,您覺得我大楚,還有希望么?燕人再休養生息個幾年,必然不會再滿足於小打小鬧的。」

孟壽看著陳家主;

陳家主抿了抿嘴唇;

「當年我求學於恩師,恩師鄙夷我之出身,是你娘偷用你父印信寫了封信於恩師,我這才有入師門的機會。」

「叔何必再談及這些。」

陳家主一直覺得,

自己母親當年和孟壽,可能有那么一段……

但自己都這么一大把年紀了,爹娘更是早就作古,實在是沒興趣再在這個時候去分辨到底誰才是自己親爹了……

孟壽舉起一根手指,

陳家主馬上將雙掌攤開合並奉上,

孟壽在其掌心,

寫了一個字:

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