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一座小寨的院子里,四娘正在幫鄭凡處理著胸口的傷口。
傷口很深,四娘剛剛做好了縫合,現在正在上葯,其實,上葯的過程往往更疼,葯得上到里頭去,一陣一陣的疼反而比縫合時更難忍受。
葯上好了,四娘幫鄭凡披上了衣服。
不遠處,
樊力正在堆著屍體;
薛三正掛在旗桿上,向北面眺望。
瞎子則在一個棚子里拷問著活口;
不僅鄭凡身上受了傷,魔王們一個個地,也能看出狼狽,樊力塊頭最大,身上還沒愈合的傷口也最多,密密麻麻地掛在身上,很是恐怖。
這里,算是范城和楚國勢力的交界處,雙方默認的緩沖帶,外加還毗鄰齊山山脈,去年的三國大戰,導致不少勢力為了避險,不得不進入這塊區域。
再者,和鎮南關那里大肆接受楚國流民不同,范城這里單純的軍事意味更重一些,所以,盤踞在這里的大大小小的勢力極多,儼然一個「惡人谷」的區域。
這里稱大王,那里稱天王的,那些自封什么什么將軍的,反而顯得很袖珍很懂事很低調了。
而這倆月來,
鄭凡就帶著魔王們在這塊區域里進行著歷練。
沒辦法,放眼四周,也就這兒適合了。
今日絞個大王,其實也就幾十號人,明日滅個天王,也就是一窩流寇;
當然,也會遇到硬茬子,比如鄭凡這里就曾遭遇過兩次明顯有楚國正規軍影子的「流寇」,還遭遇到過來自鳳巢內衛的摸底。
這三次,都可謂險象環生。
劍聖不在,錦衣親衛不在,一切,都得靠自己,一切的一切,仿佛又回到了虎頭城的那段歲月。
但效果,也是很卓著的。
薛三、樊力和瞎子,都在廝殺之中升了一級。
這是上一次的經驗成果,基本上舍身保護主上再讓主上感動一下,就能生效。
也因此,
鄭凡才必須得硬著頭皮去剛那些硬柿子;
而且,還不能選擇偷襲,最好得堂堂正正地來,就是要追求危險。
光是瞎子他們仨晉級了,收獲就已經很大了,畢竟以鄭凡現如今的地位,想再自然而然地以身涉險,真的很難了;
就是去年在乾國被圍堵時,也有八千鐵騎赴死為其開路,鄭凡本人也沒真陷落到廝殺之中去。
但這並不是鄭凡最想要的結果,
畢竟,哪怕瞎子他們晉級了,那也是補以前的課業,這一輪的課業,還沒找到真正的路徑。
「主上,我覺得咱們可以稍微停一停了。」四娘說道。
「想兒子了?」鄭凡問道。
「其實……不想。」四娘回答道。
「嗯,再看看吧,主要得摸出這一次的門路。」鄭凡低頭看了看自己胸口的傷口。
升入四品的他,在這段真正的歷練里,倒是也很快地夯實了境界。
偶爾打群架時,腦海中也能浮現出當年沙拓闕石和老田的影子,畢竟,四品武夫,在江湖上已經算是響當當的高手了。
這時,
薛三自旗桿上滑落,
稟報道:
「主上,北面來人了。」
「哪兒的人?」
「好像是咱的人。」
「多少人馬?」
「大幾百騎吧,咱們要避避么?」
之前在這里,不是沒有碰到過范城的哨騎或者扶持的勢力這類的,但都是主動避免了接觸。
畢竟,這次「拋家棄業」地出來,就是為了追求最單純地「刺激」的;
真扯了幾隊兵馬在旁邊保護,就沒辦法達到預想的效果了。
但這次……
「罷了,第一階段目標已經完成了,咱們一個個的也需要調整修養一下,不然真可能把自己玩兒交代了。
你去迎一下。」
「是,主上。」
大概六百多野人騎兵很快就包圍了這個小寨子。
三爺則主動地跳了下去,
沒多久,
野人騎兵似乎收到了命令,開始撤退。
緊接著,騎兵隊伍中有一個身材也不高的身影單獨策馬過來。
等到了寨門前時,他翻身下馬,很是激動地跑了上來,不是野人王苟莫離又是誰?
「主上,主上,真的是你們啊。」
苟莫離很是興奮地跪伏在了鄭凡面前,磕頭行禮。
緩沖區域,雙方看似都不管,實則爭斗在內在;
這倆月忽然出現了一批江湖高手開始在這里大肆動手,自然會引起范城的注意;
一是這批忽然出現的神秘高手只針對親近楚人的勢力下手,二還主動避免和己方接觸,三再看看手下人帶回來的一些屍體上的詭異傷口……
最重要的是,
奉新城到范城往來的書信,似乎換了一個口吻,雖然對方裝得很像,但苟莫離還是瞧出來了,應該不是瞎子親筆寫的;
種種線索下來,苟莫離要是還沒那種猜測的話,也枉費野人王之名了。
「呵呵。」
鄭凡剛處理了傷口,這會兒見苟莫離來了,也只是稍微騰挪了一下身子,笑道;
「怎么,不直接帶兵把我們幾個沖了?這可是一了百了了啊。」
駐扎在范城的,以野人兵馬為主,以苟莫離的能力,自然能將這支兵馬控制在他的手里,而且放眼整個平西王府系下的駐軍,或許也就范城這里,掌控力和向心力是最低的了。
聽到王爺說這話,
苟莫離沒被嚇著,也沒馬上跪著請罪表忠心什么的,
而是笑呵呵地道:
「主上,小狗子是怕主子已經打算去開客棧了歸隱江湖了,卻沒帶上小狗子,小狗子心里當真是慌得很吶。
小狗子我這兩年在范城里,睡馬廄的次數比睡正屋的次數都多;
下面人以為咱是在克己奉公,做表率;
實則咱就是在提前練習喂馬的手藝,就怕主上您到時候丟下咱。」
「呵呵。」
鄭凡擺擺手,
道;
「行了,讓你的人過來,護送我們先回范城吧。」
「狗子遵命!」
……
入夜,
因為距離原因,外加鄭凡身上有傷,所以並未星夜兼程回去,而是在一條小河邊,立了個臨時營寨。
不過,苟莫離已經派人和附近的范城游騎打了招呼了,倒是不用擔心忽然出現什么成建制敵人偷襲的這種意外。
鄭凡也難得的睡了一個安穩覺,不過,還是在後半夜醒來了。
醒來後,鄭凡就坐在帳篷外,斜靠著樁子,抬頭,看著星空。
不一會兒,
苟莫離就端著一大碗面條和一些小配菜走了過來。
行軍打仗,按照平西王府的傳統,麾下軍隊以帶炒面為主,就是炒熟的面粉,里面和了鹽、油、糖等物。
苟莫離能在這荒郊野外的端出一大碗牛肉面過來,證明他是老早就察覺到自己這幫人的身份,但還克制著沒有第一時間趕過來。
畢竟,既然自己等人隱藏了身份,肯定是有原因的。
這個小小的細節,就足以看出野人王到底是怎樣一個心細如發的角色。
還好,他輸了,還好,自己也把他馴了;
至於白天他所說的客棧養馬的活計,鄭凡覺得應該不是單純地拍馬屁。
人嘛,
風風雨雨得都經歷過了,在山巔看過日出在山谷挨過凍,
現在又不愁吃不愁穿的,
總得尋點兒單純精神上的某種慰藉吧。
可能,苟莫離就是將那個當作了慰藉,那個自打離開虎頭城時起,就時常掛在嘴邊的客棧,看似日後會落在江湖不起眼的某處,但實則,
它一直在,
它在心里。
可能,它永遠都不會在現實里出現,自己也永遠不會真的去開它,但心里頭最深處,總歸是有著它的一份位置的,而且,客棧門口的燈籠,還常亮著。
「主上,瞧見您醒了,吃點夜宵吧,夫人在給阿力處理傷口呢。」苟莫離將夜宵放在鄭凡面前,自己也在旁邊坐了下來。
鄭凡沒急著動筷子,
而是開口道:
「我剛剛做了個夢,夢里走馬燈似的,看見了以前的很多事兒,有些,是自己親眼看過的,有些,則是聽說過的,但都在夢里,又重新『看』了一遍。」
苟莫離伸手,開始幫王爺剝蒜;
他知道,王爺是想找人說說話,他正好趕上了,這是他的榮幸。
「在夢里啊,
我一會兒站在田宅里,看著那一夜的血與火;
一會兒又站在了歷天城的侯府後院里,看著坐在門檻上一夜白頭的老田;
一會兒呢,又站在了望江江邊,問李富勝,這些楚奴,怎么還活著呢?
站在燕京皇城城牆上,先帝站在我前面,下面,是一群燕地老者,喊著節約糧食以供大軍開國戰,大笑著跳入了火坑;
站在御書房里,看見了先帝一身銹斑,卻依舊繼續將那丹葯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郢都的大火,火鳳的嘶鳴以及自大火中走出的白發;
陸家宅院里,年輕的皇子,一刀捅進了自己父親的胸膛,父子倆,像是發了瘋一樣,都在大笑著;
結了冰的望江下面,
數萬陰魂,喊著『遵侯爺令』,自江底殺出,攪得天空都開始下起了雨。
看見了八千鐵騎,高呼著為王爺開路,坦然赴死。
哎呀,
這個夢,看到的,真多,不過還好,尋常時候做了這種繁復的夢,醒來後怕是得腦子昏沉沉的,大概是染上了風寒;
我這會兒,倒是覺得精神挺舒泰的。
一回頭,
不知不覺間,自己這些年,竟然已經經歷了這么多了,自己都有些嚇了一跳。
狗子,
你是個聰明的,
你猜猜,
我為什么會做這個夢?」
苟莫離陪著笑,猜測道:
「主上,您是厭倦了以前的日子,想歸隱了么?」
「這才哪兒到哪兒吶,還早,還有事情要做,還有承諾要完成,還有一直想看的風景還沒看到。
歸隱,
呵,
心不靜,歸隱到天涯海角也是個屁。」
「嘿嘿。」苟莫離笑了笑,「那主上您是……」
鄭凡伸手,壓住了苟莫離正在剝蒜的手,
道:
「大概就是,
今晚忽然不想用蒜瓣來下面了;
對了,
有煸黃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