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到頭來,剩下的,依舊是原本就有現在則更為純粹的……對王爺的景仰與崇拜之情。
在陳仙霸兩側,並立的是天天與鄭蠻。
陳仙霸舉起流星錘,
喊道:
「大將軍來了,爾等,隨我,踏平這幫乾狗!」
……
當十萬鐵騎,忽然加入到一個局部戰場中時,所有的雜音,都注定會被馬蹄聲所湮滅。
最先崩潰的,是那兩路江南郡兵,其實,他們堅持到現在,已然是很不錯的了,所以,實在是沒辦法再繼續要求他們看見大量黑甲騎士如潮水般涌來時,還能繼續去做什么……
他們,也終於可以毫無愧疚與壓力的,喊出早就憋在心底面對燕人騎兵時本能地想要喊出的那句話:
「燕人來了,跑啊!!!」
鍾天朗留在外圍的那一萬騎,也在這一輪被梁程與金術可親自率領的沖鋒下,啃食了個七七八八。
除了依舊龜縮在門海鎮城內的余部,暫時懶得去理會只繼續像先前那般留一部兵馬「看押」外,
可以說,
整個江東,幾乎被犁了一輪。
大量的乾軍潰卒,丟盔棄甲無比狼狽地被驅趕著向乾江逃竄,想方設法地想要渡江去江西逃避燕人的鐵蹄。
同時,越來越多的成建制的燕軍騎士身影,出現在了江岸。
……
吳家水師帥艦上,
吳襄坐在自己的船艙里,
其面前,只點了一根蠟燭,所以雖然是白日,但這里頭,依舊顯得有些昏暗。
「吱呀……」
船艙的門,被推開。
吳襄抬起頭,看見自己的哥哥吳兆年走了進來,而跟著自己哥哥進來的,還有一眾船把頭。
吳家,是海匪出身,只不過在祖竹明肅清海匪之患前,提前洗白,後又頭磕得實誠,得以被保全,甚至還順勢繼續坐大。
但吳家的成分,其實很復雜,吳家本身就是東海土皇帝,可這皇帝下面,還有一眾諸侯。
吳家力量里,正兒八經吳家嫡系力量,其實一直沒超過四成,其余的,則都是歸附過來臣服於吳家這桿大旗下的各路船把頭。
吳家能指揮得動這些船把頭,但同時,也一樣被這些船把頭所挾持著。
吳兆年站在吳襄面前,後頭的一眾把頭們,也都很安靜有序地站著。
吳襄深吸一口氣,
看著自己的這個哥哥,
問道:
「沒機會了么?」
吳兆年搖搖頭,道:「燕人,本就不大可能出現在江東岸的,可眼下,已經出現了。」
頓了頓,
吳兆年又道:
「而且,眼下出現在江東岸的燕人,比原本我們所預計的,還要多。
就算燕人一個個的都是三頭六臂,將駙馬和其麾下大軍都吃了……也不可能人冒得更多吧。」
「所以,徹底沒機會了,是吧?」
吳兆年點點頭,道:
「是。」
「哥……」
吳兆年未等吳襄開口,
提前道:
「一個祖竹明,一個祖家軍,就能讓我吳家招架不住,別說……更為強大的燕人了。
我吳家,雖是海匪出身,可根,一直在陸上。
你的妻妾,會與你同殉,你其他幾個兒子,也將與你同去,我會帶著他們與你的首級,去向攝政王請罪。
這樣一來,至少眼下還在靜海城的勤兒,能得活。
我答應你,
我接替你的位置後,等到合適的機會,我會把家主的位置,再傳給勤兒。
你不用擔心哥哥我說話不算話,或者會戀棧不去。
讓你的兒子取代我,本就是上位者制衡術之一,不管上頭是乾人還是燕人,他們都會這般做。
說不得,勤兒還會有機會,被攝政王收留進王府。
等以後,更會帶著攝政王的王令過來,從我這個他的殺父弒母的仇人大伯手里,接管吳家。」
吳襄搖搖頭。
吳兆年問道:「你還不滿意?」
「不是的,哥,你知道的,弟弟我怕疼,求哥哥親自動手,給弟弟我……一個痛快。」
吳兆年聞言,苦笑著點點頭;
伸手,
從旁邊一位船把頭手中接過了一把刀,緩步上前,走到吳襄,這位當代吳家家主的身後。
吳襄依舊坐在椅子上,
當刀架在脖子上時,
吳襄開口道:
「哥,早知道,這個位置,當初我就不要了,給你就好。」
吳兆年笑罵道:
「你以為我今日殺了你,日後你兒子回來,我和我的家人下場,又能得什么好?」
「哈哈,也是。」
……
吳兆年捧著一顆血淋淋的人頭,走到甲板上,向著一名燕軍校尉跪伏下來:
「稟使者,逆賊首級已取,請使者,請王爺寬恕我等被逆賊蒙蔽之人。」
「請王爺寬恕。」
「請王爺寬恕。」
燕軍校尉伸手,拿起吳襄的人頭,辨認了一番,再看看四周,滿意地點點頭。
他是被梁程派上來的使者;
放下首級,
使者向著西面拱手道:
「爾等好生將功贖罪吧,王爺是仁厚的。」
「謝王爺!」
「謝王爺!」
吳兆年站起身,余下一眾船把頭也紛紛起身。
「敢問使者尊姓大名?」吳兆年卑躬屈膝地問道。
使者回答道:
「我姓周,周長安。」
吳兆年愣住了;
「怎么,吳家主難不成還認得本都尉?」
「海波賤民,哪里能認得周都尉這般人傑?但今日,倒是認得了。」
吳兆年記得當年,自己混跡於商隊中入了晉東進了奉新城,於一座「青樓」上飲酒;
席間,
一剛從學社出來被挑選進王爺錦衣親衛序列中有著大好前程的年輕人,在娶妻之日,攜新娘子以及兩頂花轎,自青樓下接人。
奉新城紅帳子里的姐兒,本就有捐助學社義兒的傳統;
他是義兒出身,來接供養自己的青樓老婦。
叩首之下,
老婦終於出了青樓,上了轎。
吳兆年至今仍記得當年的那個年輕新郎官騎在馬背上向著滿街人驕傲地大喊:
「今日我周長安,媳婦兒和娘,就都有了!」
誰成想,
多年之後,
竟又是他,以燕軍使者的身份,出現在了自己的面前。
或許,
這就是命數?
周長安指了指船上桅桿,
道:「這乾人的軍旗,怎么還沒下來?」
吳兆年馬上警醒,呵斥道:「都愣著干嘛,快把旗下來,下來!!!」
緊接著,
吳兆年又對周長安道:
「都尉放心,黑龍旗我們早就備好了,我等心里,一直向著大燕,也忠誠於大燕!」
反正,
先前就換過一次了,
現在,只不過是再換一次。
……
江岸邊,
梁程騎在貔獸身上,其身側,還是金術可。
再後頭,則是陳仙霸、天天與鄭蠻三人。
晉東軍將領層代,很是清晰。
梁程開口道:
「還記得開戰前,我與你說的話么?」
「大將軍說,王爺教您打仗。」金術可顯然還記得。
「是啊。」
梁程嘴角露出了一抹笑意,
「我一直以為自己很會打仗,
但,
是主上教會了我,戰爭的另一層含意。」
何須什么提前繞行,
何須什么早早應對,
當晉東鐵騎,以雷霆之勢一掃整個江東,鐵蹄臨江而望時;
江面上的吳家水師,
就又改了姓。
…
明蘇城,
知府府邸。
院子外,走進來一隊楚軍甲士,原本駐守在這里負責看押的楚軍士卒,准備換班。
卻在這時,進來的這隊甲士直接抽刀暴起,在偷襲之下,將這里的守卒全部斬殺。
血腥味,
一下子彌漫起。
甲士上前,一刀劈斷了鐵鎖,打開了屋門。
而後,
所有甲士後退,
跪伏下來:
「拜見大將軍!」
「拜見大將軍!」
屋內,
手里捧著一個瓜的年堯,一邊吃著瓜一邊吐著籽兒,緩緩走出。
「昭翰人呢?」
「回將軍的話,昭翰親領主力,去助力乾軍攻打靜海城。
而城內守軍,已被我等控制,現聽命於大將軍!」
「哦。」
年堯點點頭,蹲下身子,將瓜放在了身後門檻上,還伸手,摸了摸這道門檻。
「當年,世人都認為我年堯喜歡坐門檻上吃瓜,是為了模仿那位靖南王爺。
呵呵,
實則,
我喜歡坐這門檻上,是因我年堯這輩子,最恨的,就是這道門檻!
憑什么,
我,
和你們,
生來就是奴才,生來就比他們,低一等!
哪怕坐到了大將軍的位置上,
那些所謂的貴族,也能對你呼來喝去,喊你一聲……狗奴才!
我恨這道門檻,恨到了骨子里去!」
年堯把手,在衣服上擦了擦,
笑道:
「咱們的那位陛下,也真的是把咱當一個廢物閹人了啊。
好歹,
咱也曾在這大楚皇族禁軍,當了這么多年的大將軍不是。
我年堯這輩子,也就敗了兩場;
一場,敗給田無鏡,不丟人。
另一場,敗給那鄭凡,也不丟人。
他昭翰,
又算是個什么東西,
真以為能靠一把鎖,在這軍中,將我給鎖住?」
年堯的目光,掃向面前的甲士以及將領,
問道:
「眼下,那位燕國攝政王的局面,如何?」
一名將領稟報道:
「回大將軍的話,極危。」
「哦,那感情好,感情好啊,錦上添花不算啥,雪中送炭,才能讓人真的記下!
都說,
人走茶涼,我年堯這兒,是人走茶溫。」
年堯被俘後,鳳巢內衛曾在皇族禁軍內展開過對年堯舊部的清洗。
但誰又知道,他年堯當年當大將軍時,最善於用那些貴族子弟,把他們治得服服帖帖的;
可真正能讓年堯交心且提攜的,是當年軍中的奴才黔首;
只不過那時,他們大多都是低級軍官,連將領都算不上,自然夠不著被清洗的層次。
可伴隨著這些年,一是楚國將星隕落,二是戰事頻繁,三則是貴族勢力的衰弱,曾經在軍中幾乎升遷無望的奴才黔首們,反而獲得了大量機會竄了起來。
年堯在楚國奴才黔首們心中的地位,就跟攝政王在燕國差不離。
而且,燕人向來有黔首崛起的經典,而在楚國,數百年來,在史書上留下名姓的,不是貴族……就是和貴族沾親帶故的。
所以他年堯一路走來,
其實更難,也更不易!
這不是什么利益捆綁,甚至都不算是什么小團體……純粹是,士為知己者死。
最重要的是,出兵前,攝政王讓年堯代替昭翰領這一支皇族禁軍,他年堯要是沒趁機做一些安排,那真是白費了他這半生的軍旅浮沉。
「我年堯,
在這里,
謝謝諸位兄弟了!
但同時,
年堯還要在這里,
向諸位兄弟,賠個不是,告一聲罪!
因為我將帶著你們,
去,
再賭一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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