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乾,降!(2 / 2)

魔臨 純潔滴小龍 3667 字 2021-07-08

姚子詹長嘆一口氣,

道:

「那是因為,燕人覺得自己贏定了,楚人那邊,已經再度分裂,楚地已經無法再掣肘燕人了。」

「是啊。」

李尋道微微抬起頭,

「大勢,已經翻不回去了。

過兩日,

我將領銜,上書官家,請降了。」

「你……」

姚子詹沒有怒而炸起,斥責李尋道,而是眼里帶著關切與心痛:

「尋道,你何必如此……」

「當年師父要去燕京前,我沒勸住,師父沒了。

後山,是我長大修行的地方,我也沒保住。

這大乾,

是我,是我父親,一心維系之所在,也是沒能護得下來。

尋道,

尋道我這輩子,尋了一輩子的道,到頭來,尋得的,是一場空。

我不後悔,姚師,我一點都不後悔,至少曾見曾聞曾想過;

但既然空空的來,就許我,再空空的去吧。」

「可名聲……」

姚子詹是文聖,對名聲二字,最為敏感;

「尋道,你當年是白衣下山,入朝為相,你可知,若是由你帶頭上書請降,民間會如何看你,史書,將如何寫你?

百年後,

你李尋道在史書上,在傳聞中,

就將和那無良道士一樣,諂媚君王,敗壞社稷,奸佞小人……

戲台上,會有丑角兒扮演你,陪著一身著皇袍之人,面對燕人鐵騎時,展示那可笑的撒豆成兵之術!」

「姚師不愧是姚師,連戲本子,都給我寫好了,呵呵呵。」

「你還笑!」

「無所謂了,所謂空空,乃心里空空,至於背上背著什么,手臂上纏著什么,腦袋上戴著什么,本就不用在意。」

李尋道拿起筆,

開始寫折子:

「鍾天朗在門海鎮自裁殉國;

孟珙於潰軍之中,死於帥旗之下;

樂煥被那金術可追逐至絕境,寧死不降;

韓老五倒是回來了,可他的兵馬,早就散落得一干二凈。

眼下這大乾,

處處兵戈,處處烽火;

每耽擱一日,就不知有多少將士百姓,白白死於這場,沒有機會的戰事之中。

輸,

不是他們的責任,

是我,是你,是我們,是陛下,是咱們這些肉食者,自個兒,技不如人。

何必,

再讓他們繼續流血呢。

且不提……

要是等到那位燕國皇帝舉全國之兵,傾瀉入乾境;

那燕人,

家里缺了什么,損了什么,

是都要從乾地,給補回來的!

這一點,

你我,大家,其實心里都清楚。

先皇,是個好皇帝;

現在這位官家,也是位好官家。

只不過,沒人願意,在此時挑頭而已。

所以,

我來了吧。

姚師,勞煩您,幫我研墨。」

「啊……」

「只研墨,不用你代筆。」

姚子詹老臉一紅,起身,幫忙研墨。

「尋道,給我一起署名吧。」

「呵呵。」李尋道笑了。

姚子詹急了,道:「我說真的。」

「真的不用,姚師,請姚師,余生再多寫一些詩再多作一些文章。

日後,

我乾國在青史之中想要讓後人銘記,

說不得,

還得沾姚師您的光呢。」

……

兩路燕軍,從東西方向,進入了乾國京畿。

京畿內的十幾座縣城,直接開城投降;

燕軍繼續前進,未受到任何阻擋,最終,抵在了上京城下。

大乾的官家,已經在前些日子,向全天下,頒布了罪己詔。

隨即,

在李相公的帶領下,官家同意了向燕國投降的請求。

兩道旨意之下,

使得整個京畿之地的守軍以及京畿之地的百姓,都在心底,長舒了一口氣。

那一個人,

哪怕他什么都不做,

只要他靠近,

就能讓整個京畿,都喘不過氣。

……

李尋道坐入馬車,馬車駛出相府。

門口,是石頭、爛菜葉、辱罵之語以及清晰可聞的糞臭之味。

相府馬車入街,

兩側不少百姓開始指著馬車謾罵,不少人投擲東西過來砸。

馬車內的李相公,只是閉著眼,不動如山。

等到馬車出了城,向城西而去時,周圍的謾罵聲才消停了下來。

因為那里,距離燕人軍營所在,很近很近了。

上京城的百姓們,敢罵李相公,罵其禍國殃民,奸相歹毒,妖言蠱惑官家,

卻絕不敢跑燕人營帳前撒野的。

營門前,馬車停下;

一身官服的李尋道從馬車內走出,看見為自己趕車的倆車夫,已頭破血流,卻一聲不吭。

李尋道俯身行禮,又向周圍護送著他一路出城的士卒行禮:

「辛苦大家了。」

眾人則還禮道:

「委屈相爺了。」

李尋道搖搖頭,

自從他請陛下投降以來,不僅在民間,自己口碑直接滑入臭不可聞的地步,連國子監等地方的學生,也都成群到其府外叫罵,更有甚者,據說官家那里,已經收到了不少封參他的折子;

但他依舊不覺得委屈,

因為他雖然是從山上下來的人,可並非不接地氣;

也正因為清楚地知道他們是什么人,所以才對他們的表現,沒有絲毫的意外,一切,只當正常罷了。

明日,

是官家出城投降的日期;

而今日,

是他李尋道以宰輔的身份,來這里,尋那位燕國王爺走最後一道手續。

讓李尋道有些詫異的是,自家這邊聖旨國書送過去後,燕軍軍寨里,馬上就能回來燕國的國書與旨意。

路程遙遠,自是不可能這般快的傳遞,這一切只說明一件事,聖旨,是那位王爺偽造的;

很不走心,也很不遮掩,堂而皇之。

不過,沒人會懷疑它的效力,畢竟,攝政王在大燕,本就也是一言九鼎。

權臣大將,當到這個份兒上,

也是沒誰了。

等了許久,

一直未等到放行;

李尋道正准備差人去詢問,卻見一道身著黑色蟒袍的偉岸身影,騎著貔貅,緩緩而出。

「勞煩王爺親身出見李某,李某感激。」

王爺目光平靜地看著他,

看著這位,

曾將自己「請」上後山的男人。

「孤,已經等好明日了,也懶得再費什么周折,回去告訴你們官家;

他也不是第一次向我下跪了,

就算一回生吧,

但這回,

也必然熟稔得很。」

李尋道俯身一拜,作勢准備回馬車中去。

王爺微微有些詫異,

問道:

「不在這兒死?」

李尋道止住身形,疑惑道:

「王爺想在此時就殺了李某,全了當年之誓?」

「孤倒是不急這個,

可孤原本以為,既然明日你乾國官家就要膝行到孤身前了,你這位李相公,按理說該在今日就了結了自己才是。」

「王爺,死在這里,算怎么回事兒呢,豈不是僅為了保全自己的名聲而陷君父於不義?」

「李尋道,你若是願意真心投誠過來,那一日後山蓮花池之事,孤可以考慮,對你網開一面。」

「王爺應該知曉,我爹,是刺面相公。」

「這我知道。」

「尋道不才,但,不敢辱沒門楣。」

「何必?」王爺笑道,「你爹的下場,可不好哦。」

乾人曾無數次地惋惜,

這十余年來,要是大乾的那位刺面相公還在,那局面,又當如何?

至少,

在最開始時,不會一次次敗得那般狼狽,那之後,也大概不會步步落入被動,乃至於眼下的……無力回天。

然而,

乾人惋惜歸惋惜,

無論是乾國的百姓還是乾國的朝廷,

卻從未真的為刺面相公平反過。

他們並不覺得,殺刺面相公是錯,錯就錯在……殺早了。

李尋道沉默許久,

道:

「大乾養士百年,養後山百年。

總該有個人,去給一個交代。

公道,自在人心。」

「瞧瞧你馬車上被砸的痕跡,還有你的這些車夫護衛臉上的傷,怎么著,孤都瞧不出人心里的公道,他到底在哪里。

李尋道,

今日你投於孤麾下,

孤可以幫你,

盪平這上京城;

也可以幫你,給你父平反。」

「王爺知道,尋道不會答應的,您就隨口一說,尋道,也就隨口一應。

師父,

和先官家,

一直在山上等著尋道去品茶呢。

至於這公道與人心嘛……」

李尋道伸手放在自己胸口位置,

「吾,心安即可。」

「自欺欺人罷了。」王爺笑道。

「人活一世,能騙好自己就已然是了不得的本事了。

另外,尋道聽說,王爺在後山腳下,喊出過一句,這天下,日後將由您來親自教化。」

「不錯。」

「那尋道,

衷心祝王爺,

能教化好這天下!

介時無論身在何處,

尋道,

都將為諸夏賀,為王爺賀!」

說完,

李相公重新回到了馬車內,馬車和隊伍,調頭駛還。

王爺搖搖頭,

也不知道為的什么,只是嘆了口氣後,也回了帥帳。

入夜時,

上京城內傳來了消息。

劉大虎走入帥帳,

此時王爺正和其父親下著棋。

「王爺……」

「什么事?」王爺落下一子後問道。

「李尋道回城後,去了皇宮復命。

再之後,

在出皇宮回府邸的路上,

他屏退了四周護衛,又遣散了家仆,下了馬車,孤身走入街道。」

聽到這里,

棋子,在鄭凡指尖轉了轉,

「然後呢?」

「李尋道被憤怒的上京百姓,打死了,據說……和當年虎威伯在梁國國都時那樣,屍首也被百姓給分食了。」

「哦,知道了。」

王爺很平靜地應了一聲,繼續落子。

劉大虎在旁邊站了會兒,見王爺沒其他吩咐,正准備先行離開帥帳不打攪王爺與自己父親下棋,但人剛要伸手掀簾,就聽到王爺的聲音:

「大虎啊。」

「屬下在!」

「給上京城再傳個信;

明日,

那官家不准著素衣,只准袒胸赤膊而出;

另外,

告訴上京城內的百姓,

我大軍入城時,

上至王公貴族,

下至普通百姓,

哪家門口沒掛上黑旗,

即視為有不臣謀逆之心,

將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