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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里之外,京城。

朱門高牆之內,一株桂樹開了滿樹香花,一人佇立在樹下。

「主子……」

「有消息了?」

「七煞失手。」

「哦?」

「半路有個周笑卿擋了相思蠱。」

「呵,周家啊……」

「主子,戚然正在回京的路上。」

「也好,等他回京再說。」

且說周笑卿與陸影塵二人,帶著坐騎慢悠悠地穿過蜀地往雲南府去。

時值中秋,蜀地還是悶熱難當,周笑卿整個人癱在馬背上,半點兒力氣都沒有了,陸影塵卻還端端正正地坐在馬背上,目不斜視。

「歇一會兒?」陸影塵看他半死不活的樣子也沒心思趕路了,周笑卿一聽忙點頭,雖說前面就是敘州府了,先找個茶寮喝口茶也行啊。

周笑卿進了茶寮,猛灌了一壺茶爽快地出了身汗,才痛快了,跟店家要了喂馬的水桶去喂飛飛和斑斑。

回來的時候,附近桌子又坐了幾個人,雖然穿著布衣,但是氣度不凡,忍不住就看了幾眼,他時常去大哥的子集院閑逛,大哥桃李滿天下,交友廣泛,有幾個朝中的官員就是這幾個人這般的調調。

「看什麽?吃些東西!」陸影塵見他光顧看著別人,就出口提醒他,周笑卿回過神來,笑眯眯咬著一個包子,湊近了跟陸影塵說,「哎,我打賭那幾個人是做官的!」陸影塵對事外人身外事一律都不過問,這會兒也沒隨著他好奇,看也不看只是吃包子。周笑卿弄了個自討沒趣,皺皺鼻子,自言自語,「不跟我賭他們也是官府的人。」

這句話聲音大了一些,鄰桌的一個像是護衛的人不滿的准過頭瞪了他一眼,周笑卿也回瞪他一眼,心說,跟爺比誰的眼神勾人你還差遠了!

兩人吃了東西,又休息了一會兒,看著日頭有些偏西了,就再次上路。

兩人剛走,剛才鄰桌的三個人也起身付了銀子,看情形,也是要進敘州府的。

周笑卿悄悄回頭看了看那三個人,又偷偷跟陸影塵說,「陸兄,那三個人真的是官府中人,你怎麽不相信我呢?」陸影塵淡淡瞥他一眼,「閉嘴。」周笑卿委屈地閉上嘴,不甘心地回望一眼,忽然放慢速度,待到跟那三人近了,便笑道,「三位兄台可是要進敘州府啊,我和表哥也是要去敘州,三位是來訪友還是路過?」那三人有志一同地沒理他,周笑卿正努力笑成一朵花,瞬間就尷尬了。

「本少爺風度翩翩一表人才竟然就這麽無視了我……」周笑卿自言自語追上陸影塵,委委屈屈地說,「這些人真是不友善……」

陸影塵無奈地瞥他一眼,自從那天之後,原本連眼神交會都要躲開的周笑卿又開始圍著他嘮叨,大概也是因為現在趕路的就是兩個人,周笑卿也沒辦法跟別人交流。

三個人不遠不近地跟在陸影塵和周笑卿,直到進了敘州府,連客棧都找了同一家。

因為身體里的相思蠱,這一路上兩人都是睡在一起的。開始周笑卿還是別扭得很,看陸影塵無所謂的樣子,慢慢也就習慣了。

「老板一間上房。」

老板一抬頭看見,周笑卿與陸影塵登時就愣住了,這二位太俊了啊!!

「老板?」周笑卿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老板忙回過神來,「上房?有的有的,公子要一間?」周笑卿點點頭,老板便眼神怪異地看了看陸影塵。

「小六子,帶客官上樓!」

「哎,來了來了。」

一個小個子夥計迎過來,「二位請!」

兩人隨著夥計往後院走,小六子時不時回頭看兩人,周笑卿心里疑惑,問,「怎麽了夥計,你見過我們?」小六子臉一紅,「沒,小的只是覺得公子家賢君長得好。」周笑卿更疑惑了,「賢君?」小六子笑起來,「忘了公子不是本地人了,來,就是這間。」

小六子開了門,拿下肩上的抹布擦拭桌椅,周笑卿又問,「你說賢君是什麽意思?」小六子瞥了眼陸影塵說道,「敘州南風盛行,有男人娶男子為妻的習俗,這男妻在本地稱為賢君。」小六子解釋完,就躬身出去了,「二位歇著。」

周笑卿撲哧一聲笑出來,指著臉色y沈的陸影塵道,「賢君……娘子……哈哈哈哈!!!!」陸影塵瞪他一眼,「閉嘴!」周笑卿閉了嘴,還是忍不住想笑,忙起身到外面去看看飛飛和斑斑安置好了沒有。

這剛一出門就看見,一路跟著他們進了敘州的三個人也進了後院,分別住了他們隔壁的三間廂房,周笑卿看著關上的門若有所思,這幾個人似乎很在意他說他們是官府中人。

吃了晚飯,陸影塵坐在床上打坐運功,周笑卿在屋里閑得渾身不舒服就想偷偷出去探探那三個人的來歷,於是便輕手輕腳地往門口走。

「去哪兒?」

床上的陸影塵忽然開口,周笑卿泄氣,道,「悶得慌,出去轉一圈。」陸影塵睜開眼睛瞪他,「不許去!」

這家夥真是半刻鍾都不能安生,總是趁著他打坐運功的時候出去閑逛,逛夜市拋媚眼給有夫之婦被滿街的人扔**蛋,查探隔壁鄰居踩塌了客棧的房頂,要不然就是拿著火燭去馬房跟飛飛斑斑聊天,燒了客棧的馬棚……這一路上,陸影塵不是被他拉著逃跑就是給人家賠銀子。

「陸兄!」周笑卿撲到床邊,義正言辭地說道,「這三人跟了我們一路現在又跟我們住進了同一間客棧,肯定是有大y謀!」陸影塵淡然地看他一眼,又閉上眼睛吐息,「不許去。」

周笑卿也不走就站在他面前一動不動地看著他。

……

……

「走吧。」陸影塵終於妥協,恨得牙癢癢,如果下次周笑卿掉下懸崖他才不會抽風地跟著跳下去!!

兩人從後窗輕松上了房頂,周笑卿熟門熟路地揭開瓦片往下看,陸影塵半點兒興趣也沒有,便坐下來仰望星空。

屋里聚著三個人,圍著一張紙──似乎是信件──在討論什麽事情。依稀能聽見幾個字:府尹,督軍,刺殺,黃金萬兩。

周笑卿一轉腦袋,這幾個人莫不是為了黃金萬兩要刺殺府尹和督軍?可是這幾個人明顯是官府中人啊?難道是官與官之間的爭斗?這幾個人是某個官員養得殺手。

周笑卿越想越覺得合理──咦?什麽味道?周笑卿聳聳鼻子仔細聞了聞,哇!上好了竹葉青啊!好香好香!

「什麽人?!」屋里的三個人議事到緊要關頭,桌上的書信忽然濕了一塊,急忙往上去看,就見一個人正趴在上面看著呢!

周笑卿也是一愣,糟了,被發現了!

「笨!」陸影塵聽到屋里的叫聲,一把扯過周笑卿躍下屋頂,飛快進了屋,把周笑卿塞進床帳里,自己也飛快地脫了外袍。

砰砰砰!

陸影塵沈穩地走過去看門,就見那三人其中一人手中持劍,問道,「你那朋友呢?」陸影塵神色如常,問道,「出了什麽事?」那人遲疑了一下,道,「有賊闖進我大哥的房間,可否叫你的朋友出來,我看到了那人的樣子。」陸影塵瞥了一眼床帳,開口道,「我娘子恐怕不大方便……」

周笑卿差點兒被自己的口水嗆死,這陸影塵平平淡淡的,怎麽還記上仇了?既然如此,就別怪本少爺不客氣了。

那人也是一愣,萬沒想到陸影塵和周笑卿是那種關系,剛要出口詢問,就聽床帳里傳來一聲嬌弱的呼喚,「相公~~~~快來嘛~~~~」陸影塵嘴角一抽,眼前就浮現出陳恭恭那張「嫵媚」到極致的臉,頓時胃里翻江倒海。

「這位兄台說剛才見到了你。」陸影塵強忍著惡心,說道,「你出去了?」

「哪兒有~~~」周笑卿一挑床簾,把自己露了出來。

只見他黑發披散,單薄的里衣扯下了肩膀,露著大片x膛,桃花眼里滿是風情,一時間,那人也認不出來他是不是就是剛才房頂偷聽的人,慌張跟陸影塵說了一句「得罪,打擾了」就匆匆走了。

陸影塵一回身就看到周笑卿風騷無比地靠在床邊,香肩半露,似笑非笑地拋個媚眼過來,「相公~~~」

霎時間,陸影塵就覺得山谷底那次氣血翻涌的感覺又出現了,忙轉身到了自己的床榻邊,放下帳簾,非禮勿視。

「剛才!怎麽被人發現的?」陸影塵一想到這兒就來氣,周笑卿武功不濟,對付這幾人也算了得了,而且他為了輕功上乘,內力還是深厚,沒理由被人察覺到氣息才對。

周笑卿mm嘴角,很是泄氣,「剛才,那酒太香了,我沒忍住,口水就……」

陸影塵狠狠按了兩下眉心,還不如就當他是武功不濟內力不行了!!

周笑卿又討了個沒趣,mm鼻子,也躺在了床上,卻怎麽也睡不著,這家客棧真不好,怎麽還是兩張床鋪呢?之前住過的幾家都是一間房一張床的!

睡不著,周笑卿就開始琢磨剛才聽到的,附近有哪些府尹和督軍。前些年他代大哥到敘州府拜會朋友,其中有個人叫鄭城步的,是蜀地一支軍隊的督軍,不過後來聽說這人遭人陷害被調任嶺南去了。至於府尹,這個敘州府尹倒不是個什麽好東西,據說橫征暴斂了不少財富。這三人說的可是要劫富濟貧?

周笑卿睡不著,那三個被人探聽的,更是睡不著。

「大人,這人不知是敵是友!」

「我看他與周院首有些相似,莫不是周院首家的某位兄弟?」

「難說,周院首兄弟眾多,咱們還需小心行事,以免壞了皇上的大事!」

第二十四章 琴有憂思

第二天一大早,周笑卿醒得早了,也不敢弄出聲響來,生怕惹惱了還在熟睡的陸影塵,輕手輕腳地起來,到院子的水井邊打水洗臉。

小六子看到昨天俊美的少爺這會兒在井邊洗臉,頗為好奇地湊過去,「爺起得真早,怎麽到院子里洗臉來了?」周笑卿一笑,「我家賢君還在睡呢,不敢吵醒他。」小六子一臉羨慕,「爺真會疼人兒,今兒個中秋,敘州城里熱鬧著呢,晚上帶著你家賢君四處轉轉吧,好玩著呢。」周笑卿這才想到,今天可不就是中秋節了麽,往年都是跟著萬雲山庄的家人一起過節,今年陪著陸影塵一起過節,感覺似乎也不錯。

到前面要了些清粥包子端回房間,陸影塵已經醒了,還坐在床邊發呆,半點兒大俠的樣子也沒有,周笑卿每每看見了都想笑,「過來吃早飯吧,吃了早飯我們去城中轉轉。」陸影塵慢慢走過去,好半天才反應過來,「今天不趕路了?」周笑卿萬分委屈地說,「今天可是中秋節,萬家團圓的日子,咱們就不要在路上過了吧!」

陸影塵自小跟著洛夕歸學功夫,除了功夫一切事物都不放在心上,後來又年紀輕輕到了深山里,一直對節日沒什麽想法,最直接的感受大概就是很小很小的時候師父會在某個節日做些好吃的。

這還是他第一次跟一個人正兒八經地過節。

兩個人換了身新衣出門,周笑卿還是一身白,陸影塵也還是一身月白。兩個俊美無雙的男人走在街上難免引人注目,周笑卿天生愛笑,桃花眼尾,鳳眸輕挑,隨便看哪個女子一眼無論是大姑娘還是小媳婦都紅著臉躲開,又忍不住回頭看他。

陸影塵雖然冷漠,但是一張臉美豔至極,不少人懷疑他是男是女,為了看清楚不少人撞了人,掀了攤子,磕上柱子。

周笑卿多少是知道自己的長處,故意發揮,可陸影塵毫不自知,目不斜視。

前幾年來敘州的時候,周笑卿記得江中的畫舫倒是個不錯的去處,有文人墨客,也有出色的琴姬。

陸影塵對這里不了解,只知道跟著周笑卿就行了,眼看到了江堤上,便問,「要坐船?去哪里?」周笑卿聽得想笑,便回答,「不去哪兒,聽聽琴聲,看看風景,等到晚上了我們再去街市上轉轉。」陸影塵聽了也沒反對,跟著他上了船。

這是艘大而j致的三層畫舫,四周紗幔低垂,香風嫋嫋,樓上樓下都有幾個人或是撫琴或者作詩。船頭迎客的小廝見到周笑卿霎時就站直了,睜大眼睛看他,「十,十三少?」周笑卿拿扇子一點他腦門,「你小子記x還不錯!」那小廝樂得不行,「您可是好久沒來了,我家姑娘可是日日念叨呢,我這就告訴她去。」周笑卿笑起來,拍拍他的肩,「哈哈,不急不急,福子,先給我們找個地方坐下,再來虞琴親手釀的桂花釀兩壺,翠兒拿手點心一碟。」福子一一應了,「好!,您這邊請!」

兩人被讓到二樓臨窗的位置,這一層還有三個人,一寫字一吟詩一撫琴,見到周笑卿二人上來都有些不悅。

「我以為虞琴姑娘這里只允許書生上來呢!」一個年級小一些青衣書生的開口說道,周笑卿笑笑,反問,「閣下如何看出我不是書生的?」那年輕人一時語塞,仔細打量了兩人,這才發現二人衣著不俗面容俊朗,他身邊的人道了聲罪,「這位公子莫怪,舍弟一向口無遮攔。」周笑卿笑著擺擺手,讓他不必在意。

沒多久,福子就端著兩壇酒一碟點心上來,「十三少慢用,我們姑娘聽說您來了正在梳妝呢!」周笑卿一笑,賞了一兩銀子給他,福子歡天喜地下去了。

白玉杯里倒上心心念念了好久的桂花釀,輕輕抿一下,啄一口,周笑卿滿足地一聲嘆息,一抬眼發現陸影塵正看著他,面無表情,可周笑卿莫名覺得陸影塵此刻情緒不對。

「虞琴是誰?」

周笑卿聽他這麽問,先是一愣,之後才老老實實回答,「之前路過此地結識的一位姑娘,絕不是什麽風塵女子,彈得一手好琴,只可惜家道中落才不得已以此為生。我曾幫過她一次,這姑娘就記著了,來,嘗一嘗,她釀的桂花釀也是人間一絕。」

陸影塵端起杯子嘗了嘗,品了半晌實在是沒有嘗出什麽不凡之處。周笑卿後知後覺想到這人對酒沒什麽鑒賞能力,便把點心向前推了推,「嘗嘗這點心,是用鮮花做餡兒的。」陸影塵抬手拿了一個嘗了嘗,香而不膩,果然很好吃。

周笑卿見他愛吃又叫福子多拿一碟,再上來一壺菊花茶。

雖然陸影塵不說,但是周笑卿見他眉頭舒展就知道他此時心情不錯,自己的心情也好起來。

忽然,陸影塵看著那個撫琴的年輕人,皺了皺眉,「吵。」周笑卿也回過頭去,這人手指纖長,倒是個適合撫琴的,手法也熟練,琴也算是把好琴,不知道為何陸影塵覺得吵。

撫琴的聽了不樂意了,「在下就算琴藝不j,也不算吵著閣下吧?」陸影塵倒是實在,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他的琴說道,「弦,無所思。聲,不達意。」周笑卿有些詫異地看著陸影塵,心說,原來陸影塵還通曉音律!

那撫琴的人來氣了,「莫非是這位兄台是通曉五音的高手?」陸影塵搖搖頭,「不懂,就是吵。」那三人險些被這句話氣吐血,「兄台不懂何來評判?」陸影塵眨眨眼睛,「沒聽懂就是你彈得不好,吵。」周笑卿噗得一聲笑出來,那撫琴的臉都綠了,「那兄台撫一曲讓我等聽聽如何?」陸影塵看了看琴,「不會。」說完又去看周笑卿,周笑卿也看了看他,便說,「不如我帶我表兄彈一曲。」

「十三少要在這里撫琴,這一般的琴又怎麽行呢?」隨著話音而來的是個緋色衣衫的姑娘,身量纖細,面容姣好,身後還跟這個穿著鵝黃衣衫抱著琴的丫鬟。

「虞琴見過十三少。」虞琴輕輕一福身,周笑卿一施禮,笑道,「許久不見,姑娘可好?」虞琴笑著回答,「托福,尚好。」說完,又對身後丫鬟說,「翠兒,把琴擺上。」

剛剛那撫琴之人把位置讓了出來,翠兒把琴放在架子上,一掀上面的遮蓋下面的琴露了出來,那人就叫道,「是九霄環佩!」虞琴笑道,「這九霄環佩原是十三少贈與我的,今日十三少可否為小女子撫琴一曲?」周笑卿看了看旁邊的陸影塵,別有意味地說道,「好吧。」

周笑卿到了琴後,紙扇別在腰間,一撩衣擺坐了下來,抬手挽了挽袖子,深深看了陸影塵一眼才落手撫琴。

琴聲從他指間流出,像是輕聲低訴又像是無限神思,時而喜悅無比,時而哀怨低迷。

別人都在驚嘆他指法超群,只有陸影塵愣在那兒。

因為他聽懂了,這個人,周笑卿,他思慕著一個無可企及的人,他為這個人喜悅,為這個人哀怨。

一曲終了,余音嫋嫋,盪在空氣里。

虞琴拍了拍手,「十三少的琴技,小女子都要甘拜下方了。」三兄弟也無地自容,匆匆收拾了自己的琴下船去了。

周笑卿坐在那兒撫著琴弦出神,聽到虞琴那句話,才笑起來,「賣弄了。」虞琴笑看著他,「十三少過謙了,不如仿照從前再為我們念上幾句如何?」周笑卿眼神落在看著自己的陸影塵身上輕輕笑了一下,抽出腰間的扇子緩緩起身。

「紫府群仙名籍秘。五色斑龍,暫降人間世。海變桑田都不記,蟠桃一熟三千歲。」周笑卿慢慢踱過來手上轉著那把紙扇,他聲音清朗,與九霄環佩相比,別是一番動人心弦。

「露滴彩旌雲繞袂。誰信壺中,別有笙歌地。」周笑卿念著,到了桌面滿上一杯酒,「門外落花隨水逝。」慢慢端起來遞到陸影塵面前,嘴角帶笑念了最後一句,「相看莫惜尊前醉。」

陸影塵看著他眼眸中盪漾的幽光,嘴角的輕笑,不禁微微出神,那杯子卻還是在他面前,於是接過杯子一飲而盡,周笑卿笑得更開心了。

兩廂對望時,虞琴稍稍看出些端倪,之前江湖上傳言紛紛,如今看來倒是真的了。

虞琴上前一拜,「這位想必就是玉面公子陸影塵陸大俠了。」陸影塵看了看她,面容與周笑書差了不是一點兒半點兒,還算是順眼,便略略一點頭。

虞琴掩口一笑,「早聞十三少心系陸大俠,小女子看來二位當真是絕配。」周笑卿雖是心里滿意,嘴上卻還是說,「都是些江湖傳聞,也不知道你從哪里聽來的。」虞琴答道,「我這里常有江湖人過往,那武林志別冊上寫得又甚是詳細,我也是才知道原來十三少如此多情,前些日子我還聽說無塵g要去萬元山庄提親,我還想著送份大禮,二位就來了,真是巧了。」

提親……周笑卿與陸影塵對視一眼,一定是那個不安分的師父和他那個多事的徒弟!

第二十五章 心悅君兮

虞琴越看兩個人越是般配,陸影塵感覺遲鈍,周笑卿被看得不知所措,咳了兩聲說道,「都說了是江湖傳言了,江湖傳言能有幾分真實?」虞琴看了看兩人,別有意味地說道,「那可是不一定啊。」周笑卿見她笑得別有用意,干脆轉移話題,「你這兒往來眾多,你可聽說過藍牡丹現在在什麽地方?」虞琴聽了,便認真想起來,「這老婆子這些年似乎一直都在苗疆呆著,不是雲南府就是大理府,怎麽,十三少要找她?」周笑卿當然不能說兩人身中相思蠱,便說,「久聞大名,想去見識見識。」聽了這話虞琴猜到大概是他不想多說,便也識趣的沒有多問。

兩人在船上待到黃昏,也不多說什麽就是對坐飲酒,桂花釀喝了一壺又一壺。

「走了,去街市上看看,這會兒該是到了熱鬧的時候了。」

如此,兩個人下了船,慢悠悠走去最熱鬧的大街,圓月在天邊慢慢露出了臉,周笑卿仰著臉看了一會兒,「今晚的月亮好像特別圓。」陸影塵也仰頭看了看,實在是看不出來比往常圓在了哪里。

兩人在江邊一個小酒樓要了些小菜,小二上菜的時候特別送了份團圓餅,說祝二位長長久久花好月圓,周笑卿樂得直賞,陸影塵臉色卻不是很好。

吃過了飯,天徹底黑了下來,江堤上聚集著不少人,不少是妙齡少女皆對著高升的明月盈盈下拜,口稱「貌似嫦娥,面如皓月」。

陸影塵沒有見過,轉頭不住張望,周笑卿見他好奇便解釋道,「相傳古時候有個丑女叫無鹽,年幼的時候誠心拜月,長大後因為品德出眾被選入g中,但是不曾被寵幸,有一年中秋,皇帝在月光下看到她覺得她美麗過人,後來還立她為皇後,再後來,女孩子便在中秋拜月,希望自己有一天能夠貌似嫦娥,面如皓月。」陸影塵雖然沒看他,但是聽得認真,邊聽邊略略點頭,周笑卿看著他的側臉,抿下一口酒,心想,這人才是真正的「貌似嫦娥,面如皓月」。

女孩子拜了月,江邊燒起了瓦子燈,紅紅火火十分熱鬧,火光映在陸影塵眼里,竟讓人覺得是他在躍躍欲試。周笑卿一笑,喊人來結了帳帶他出去。

街市上高樹彩燈,一片明亮,不少年輕女子和小孩子都手持花燈,街市兩邊不少賣吃食和首飾花燈的小攤。

周笑卿邊看著熱鬧,邊向前走,一轉身就不見了陸影塵。

「影塵?」

周笑卿叫了一聲,馬上就噤聲,四處張望也沒看見人,急忙往回走,剛走幾步一轉頭就看見陸影塵站在一群孩子中間傻呆呆地看著一個捏面人的老師傅捏出一個個栩栩如生的面人兒。

周笑卿悄悄走過去,陸影塵全然沒有發覺,只是睜大了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老師傅捏面人。

「影塵?」周笑卿輕輕出聲,陸影塵聽到了微微側了側頭,抬手指了指面人攤子,說道,「你看,真厲害。」周笑卿想笑,有一種莫名的情緒在心里涌動,這樣的陸影塵只有他一個人見過,這樣的陸影塵只有他一個人知道。

忽然又有些心疼,他一心戀慕的這個人,原來錯過了這個人世間許多許多的東西。

孩子們拿了自己最喜歡的各色動物蹦蹦跳跳地走了,老師傅拿布巾擦了擦手,笑眯眯地問眼前的兩個年輕人,「兩位公子,想捏個什麽啊?」

周笑卿看了看陸影塵,陸影塵一臉茫然,周笑卿放棄了問他意見,「老伯,您就給我捏兩個小人兒就行。」老頭一笑,「這個好辦。」

老人手指靈活,沒多久兩個小人就捏好了,老人遞給陸影塵,陸影塵一愣有些不相信是給他的,轉頭去看周笑卿,周笑卿笑得溫柔,「拿著啊。」陸影塵小心翼翼地接過來,兩個小人一個白色衣衫拿著把扇子笑彎了眼睛,一個月白衣衫不苟言笑,這不是他們兩個麽?

周笑卿付了銀子,帶著他向前走,嘴角的笑意怎麽也掩飾不了,路過賣花燈的小攤子,周笑卿又買了小兔子的紙燈遞給他,「送你。」陸影塵接過來,於是變成了一手面人兒一手兔子燈,攤主好心地幫他把燈籠里面一小節蠟燭點燃,小小的燈籠便亮了起來。

雖然陸影塵面上還是沒什麽變化,但是周笑卿就是能感覺到他此刻很是高興,怕他一不小心再丟了他,周笑卿走得很慢,陸影塵低著頭一會兒看看兔子燈一會兒看看小面人兒,一不小心就能撞上對面走過來的人,周笑卿索x拉著他的袖子以免他在被人撞到。

「公子,公子!」一個小小的女孩子攔住了陸影塵,陸影塵還欣賞著自己的小東西,見有人跟他說話就抬眼去看她,就見是個淚眼婆娑的女孩子,「公子,我是流落在敘州的外鄉人,公子你發發慈悲,借我四兩銀子回鄉吧!」陸影塵今天心情很好,把面人兒和燈籠交到一只手里,拿出了五兩銀子給她,女子接過銀子,說道,「不是四兩是十兩。」陸影塵一愣,女孩兒有些口音,大概是自己聽錯了,於是又拿了十兩銀子出來,女子接了又說道,「你聽錯了是四十兩。」陸影塵真的以為聽錯了,伸手就要拿銀子,一邊冷眼看了半晌的周笑卿一把按住他的手,冷笑了一聲,對那個女子道,「四四死死的,你當本少爺是傻子麽?一會兒四十兩拿出來了,你又要四百兩了是不是?」那女子一愣,看了看還未反應過來的陸影塵,立時哭了出來,「小女子家境貧寒,就是討個回鄉的路費,公子怎麽這麽為難我?」陸影塵一聽就皺起眉看著周笑卿,周笑卿萬分不舒服,「你看著我干什麽?她明明就是個騙子!」那女子一聽,抹著眼淚轉身就跑,陸影塵急忙追出去兩步,現在畢竟是個黑天一個女孩子這麽跑了總歸不好,可沒跑兩步,陸影塵忽然就明白過來,什麽四兩十兩四十兩,這女子就是趁著自己高興周圍人多嘈雜來騙他的。

再轉身,一直在他身邊的周笑卿不見了。

陸影塵心里莫名的有些慌,好像這個人原本就是應該站在自己一抬頭就能看得見的地方,可是現在他竟然不見了。站在熙來攘往的街頭,陸影塵平生第一次慌張了。

周笑卿站在不遠處的屋頂上看著陸影塵來來回回地找自己,心里舒服了那麽一點點,一路走來這種遇上騙子的時候那家夥都要懷疑自己一下,想到這里,周笑卿心里還是有些發堵。看著下面傻傻站著的陸影塵,周笑卿索x任x起來,本少爺喝酒去了,哼!

「秋露墜。滴盡楚蘭紅淚。往事舊歡何限意。思量如夢寐。人貌老於前歲。風月宛然無異。座有嘉賓尊有桂。莫辭終夕醉。」

城中最高的閣樓上,周笑卿舉杯對月吟詩一首,遠處有個光點踏著屋脊而來。周笑卿微微一笑,舉杯一飲而盡,那個光點已經到了眼前。

陸影塵仍舊是一手兔子燈一手小面人,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周笑卿猜他此刻應當是怪罪自己一聲不響地扔下他吧。

他還真猜錯了。

陸影塵找不見他著實慌了一陣,冷靜下來,想到周笑卿那人應該在這個月夜對酒當歌,便飛身上了屋頂找尋,果然就在最高的屋脊上找到了他。

只是由遠及近而來,他的身影越來越清晰,只看到他隨意地坐在屋脊上心里就猛地一動,那一身白衣在夜風里翩躚,月光映著他的五官,輪廓分明,似笑非笑的眼角唇畔看得清清楚楚。

「若不是因為體內的相思蠱,你也不會來找我吧?」周笑卿又倒了杯酒出聲問道,陸影塵尚未從剛剛看到的情景里回過神來,聽到他問便是一愣,他自己都不知道怎麽就找了過來,若說是為了相思蠱,似乎一直以來這蠱毒不痛不癢,誰都沒有特別在意過。

陸影塵愣神的片刻,周笑卿卻以為他是默認了,苦笑了一下,那另一只杯子倒了杯酒給他,「請。」陸影塵把手里的東西小心放好,也坐下來接過他遞過來的酒杯一飲而盡。周笑卿晃了晃酒杯,沈聲念道,「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忽然又語氣一轉,「青青子衿,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沈吟至今。」

陸影塵聽他語氣溫柔婉轉,忽然就想到他琴聲里思慕的那個人來,他這一腔柔情對月長歌是為了那個人?

周笑卿偷偷看他月下的神色,悄悄嘆口氣,琴也彈了,詩也念了,無奈對手是陸影塵,招招都像是打進了棉花里,半分回應都沒有。

「陸兄?」周笑卿笑著拿出自己的那把紙扇,遞給陸影塵,「我的扇面一直是空白一片,今天月色大好,不如陸兄幫我題個字吧。」

陸影塵不知道這月色跟題字有什麽關系,還是接過來仔細看了看,象牙扇骨,紙質扇面中間夾了一層絲帛,「題什麽?」周笑卿想了想,「等我一下。」說著飛身下去了,沒多久帶著筆硯上來,送到陸影塵面前,「不如就寫山有木兮。」陸影塵點點頭,也沒多問,提筆寫起來,周笑卿見他落筆驚詫的發現他寫的竟然是工整的柳體。

「好了。」陸影塵把寫好的扇面遞給他,周笑卿忙接了,心里有些忐忑地問,「陸兄可否知道這句話的出處?」陸影塵老老實實地搖搖頭,周笑卿一笑,「哦,因為萬雲山庄的後山有很多樹。」陸影塵點點頭,沒再多說。

周笑卿苦嘆一聲,默默搖頭,看著他的側臉,心里默默念道: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