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部分(1 / 2)

娑羅 未知 6219 字 2021-02-25

現便讓蒼祈去趕車,若是快馬加鞭地滾回去,許可以少挨幾聲罵。」

蒼秋失笑,權衡再三,終是讓旖如給我換上男裝,鹿裘裹身,一路抱著我登上馬車。可新仇舊恨,小妮子剛探身進里,便橫腳相加,打發她出外和趕車的蒼祈並坐。已然入冬,外邊天寒地凍,我冷睨了登徒子一眼,正要開口,小妮子已然不屑一嗤,掀簾而出,任我如何叫喚,皆是婉言謝絕,死守氣節。已可預見往後我許會夾在他們之間,里外不是人,深嘆了嘆,脫下鹿裘探身遞到車外。

「反正有你這個現成的暖爐子嘛。」

回身便見登徒子暗嫉,漠冷相睇。我眉峰一揚,順勢躺進他溫暖的胸懷,驅車去往瀾翎的一天一夜,惟聞車外旖如和蒼祈偶有交談,我和蒼秋卻是各有心事,鮮少開口。蘭滄侯府,不知這一去可是從此庭院深深。故當馬車駐步侯府前,心仍是一沉,夾雜幾絲惶惑,抬頭望向明澈如水的墨眸:「你若想娶我,可不能像那人一樣,將我當作禁臠。」

深凝我片刻,他半揭起面具,俯首輕吻我的面頰:「只要你不離開瀾翎城,等過一陣子,你便能出府在城里走動。」

明了這已是他最大的讓步,我欣然頜首。他柔潤一笑,諱莫如深:「過會讓你好生見識一下。」

也不知是何深意,他已然松開懷抱,揚長而去。我莫名,探身出外,扶著旖如的手下了馬車。夜深露重,月影疏離。朱牆碧瓦,一望無盡。正是感慨,一直策馬隨行的少雋未見疲色,笑臉吟吟,輕拍了下我的肩:「莫要拘謹。咱們北方人素來好客,更何況來人許是將來的二少夫人,他們見了你,定是歡喜得很。」

我失笑,若真下了決心,也不知這雙重身份的登徒子到時以何名義迎我過門。搖了搖頭,隨少雋走向朱漆高門。一位管事打扮的老人家已然恭候在里,躬身向為首的女州牧施禮。

「這位是你家二少爺從皇都請來的貴客。」

少雋語氣輕淡,目光高深。老管事頜首,借著手里的羊角燈,打量了我一眼,精光掠過,淡定施了一禮,回身在前引路,領我們進府。

昔日皇苑,精致大氣。樓台亭閣,巧奪天工。適逢寒梅吐蕊的時節,疏影橫斜,暗香浮動,我心曠神怡,徐步走向低垂夜幕下,巍峨肅穆的殿閣。影影幢幢,燈火闌珊,走進殿去,仍是不見這偌大侯府的少主人,惟有一位雍然端庄的中年女子凝肅而立,娉婷裊娜的妙齡少女隨侍在側,朝向少雋斂衽福身。

「瑛嬤嬤不必多禮。」

少雋抬手虛扶,笑容隨和,隱逸一絲敬重。然轉眸看向姿容妍麗的少女,即又沒規沒矩,朗笑調侃:「多日不見,淳兒愈發嬌俏可人。」

少女嬌羞,抿唇輕笑。可看向靜立女州牧身後的三人,悵然若失:「少爺他……」

「喲,給忘說了。」

少雋輕拍了下額,頗是興味:「你家少爺說要給貴客變戲法,比我們早一步進府,去了裊晴軒。」

這位淳兒姑娘和近旁的瑛嬤嬤聞言,顯是詫異,面面相覷。然待女州牧引我近前,即又矜持如初,淡凝而視。

「這位是皇都來的夕公子。」

待是看清我的樣貌,兩人微怔,即又各有所思。我闔了闔眼,既可對世子爺發號施令,想是這位嬤嬤在蒼秋心里很有些分量,淡淡一笑,頜首欠身,有禮有節地打了照面。

「夕公子的身份,還是讓你家少爺自個兒說給你聽。倒是這位小公子一路受了不少折騰,現還病著,往後還要勞瑛嬤嬤好生照應。」

瑛嬤嬤本是凝眸端詳,聞言即是頜了下首,請我上座。爾後少雋親自引見,知這知禮得體的嬤嬤原是玉媛夫人的陪嫁侍女,另位妙齡少女則為雲二少爺屋里的侍女。聽說古代大戶人家的少爺屋里總有一兩個開苞丫頭,如得少爺青眼有加,往後便會納作侍妾。看這淳兒姑娘心不在焉,患得患失,怎生芳心暗許。我不動聲色,澹然而視,忽聞殿外三三兩兩輕悠的腳步,抬眸望去,三個侍衛打扮的少年昂揚進殿。顯是熟識,原本立在我身後的蒼祈走上前去,和三人頜首照面,即便分立兩側,半躬下身,恭然相迎。正是暗忖這是唱的哪大出戲,主角姍姍登場。寬袍廣袖,高冠博帶,愁眉深鎖,懨懨裊步。往日看慣了嬉皮笑臉,揮灑飛揚,忽見星瞳黯淡無光,滿面病容,我微是啟唇,欲言又止,怔愕瞅著面白如紙的男子向少雋頜首見禮,目瞪口呆,須臾蒙蔽惘惑

這男人是誰?!

拾肆章·情定

弱不禁風的病美人,我見猶憐。

險些為表象蒙蔽,良久我方才恍然,扯了扯嘴,望著儼然風一吹便如斷線風箏嚶嚀而倒的病美人,似笑非笑。敢情蒼大爺是在炫耀他演技精湛,堪比葬花葬己的林妹妹。鎖眉片刻,即又改作西子捧心,氣息頓急:「讓州牧大人久候,小侯慚愧,妄請海涵。」

「世子爺言重。今兒個能下床走動,看是身子大有見好。」

少雋五指大張,看似好心撫背順氣,然是頓起一掌,重重擊在他的後背,清脆有力。我聞聲一顫,弱柳扶風的蒼家世子玉容更是須臾扭曲,可是敢怒不敢言,只得唇角微牽,溫笑詭凝:「多謝州牧大人關切。」眼波流轉,如泓秋水,清潤拂過我的面龐:「這位是……」

做戲自須惟妙惟肖。然在場之人只有小廝打扮的旖如不明就里,以為殿中的男子便是外間傳說的那位孱弱短命的世子爺,目露憐憫。瑛嬤嬤和淳兒姑娘凝眸而視,似是困惑自家少爺到底意欲何為。我支首椅扶,慵慵斜睨,想是登徒子在客棧里聽到我已知曉他的雙重身份,索性開誠布公,順道逗弄。抬手抵唇,佯作意興闌珊,打了個哈欠。病美人見狀,好生沒趣,然是礙著旖如在場,轉眸望向自己的侍女:「帶夕公子後面的那位小哥去歇息……」余怨未了,畫蛇添足,「單獨給他騰間空屋,離二少爺的映雪軒越遠越好。」

少雋不加掩飾,朗聲大笑。旖如瞪眼,可又雲里霧里,只得尾隨同般疑惘的淳兒姑娘先行離去。揮退四個侍從,嚴攏殿門,病美人慵慵散散,挺起腰板,愁容盡褪,些許挫敗,吊兒郎當,徑自走來牽我的手:「佯病很是辛苦,娘子你好歹拍個手,給為夫叫聲好。」

我眉峰一揚,順水推舟,蓄足力氣拍向狼爪:「世子爺這作戲功夫可真好,趕明兒不如登台表演,包你賺得笑不攏嘴。」

「娘子啊……」

輕甩通紅的手背,登徒子愁眉苦臉。見我們一唱一和,亦是矯情至極,瑛嬤嬤雖是眸蘊疑雲,然亦莞爾:「說是去枺嘲焓攏詞牆韞嗜フ蟻備徑2還飠鞀拐媸僑檬雷右采狹耍饢還媚錟q煤兔砝鐧南膳錟鎪頻模翟詒曛隆2恢悄募業男悖崢瓷顯勖欽饢懷扇彰桓穌氖雷右俊?br /

蒼秋淡笑,扶過瑛嬤嬤,至我面前跪下身去。猝然不及,我驚愕,俯身去扶,可蒼秋抬手令止,另側的少雋亦然一掀袍擺,給我行了正式的大禮:「微臣繇州州牧滕少雋拜見德藼親王殿下千歲。」

瑛嬤嬤聞言驚瞠,跪在一旁的蒼秋斂容,平靜叩首:「罪臣蘭滄侯世子蒼秋,拜見德藼親王殿下千歲。」

心照不宣,遽爾道破,五味雜陳。本便不喜別人對我下跪,面前的男子尤然,忙是起身扶起三人,彼此深望了一眼,蒼秋晦澀苦笑,道是要單獨和瑛嬤嬤敘話,我點頭,任少雋帶到一邊,抿唇遙睇殿內昏幽燭火在瑛嬤嬤愈發蒼白的素顏勾勒y翳。一刻光景,卻若一世之久,終聞一聲沉郁嘆息,瑛嬤嬤回眸看我,神色難辯:「這可是滅門的大禍,侯爺他再怎么糊塗,怎會任你們這般胡鬧?!」

「父侯並不知情。那人讓我到枺澈籩苯尤ニ校伊釵也蛔冀聳賂嬗敫負睢!?br /

蒼秋冷淡譏誚,側身朝我走來:「就算父侯知曉此事,只怕他老人家只會借此生事,畢竟因為母親和姑姑,他對皇上可說是恨之入骨……」

擁我入懷,似若允諾今生今世,他斷不放手,猿臂驟緊,幾是窒息,「看情形,枺晨質且鴇淞恕2宦勰僑俗詈笫魯捎敕瘢頤嵌濟渙送寺貳u庋扇照謖諮諮冢乙簿肓恕k棗宙鄭愎岫剌マゾ櫻腋嬗肽蓋祝鋃恍3宦弁笄槭迫綰危褪瞧蘇飫疾綴釷雷擁納矸藎慘托陌吶順は嘭聳亍!?br /

斬釘截鐵,不容置喙,縱是少雋亦然震動,瑛嬤嬤不語,邃然凝望,半晌,輕揚慨笑,搖首嘆言:「從小就是個惹禍精,自打你出世後,就沒讓夫人和瑛嬤嬤我過上一天省心的日子。」淡淡望了我一眼,意味深長,「也許蒼家的人注定是孽緣纏身。夫人和老侯爺,侯爺和姝小姐,現在您又和茈家的公主……」澀然一嘆,看向殿外靜涼月光,「真不知道這冤孽何時才是個盡頭……」

公媳咫尺天涯,兄妹背倫逆常。直至後來,我方知蒼秋緣何無甚猶疑,棄了世子的身份與榮華富貴,帶我遠走高飛。蘭滄侯府便是那群魔亂舞的閻羅殿,惟是世子的責任將他束在這遭了天譴的舊時皇苑。可上代人種下了孽因,任我們逃到天涯海角,仍是須嘗那苦不堪言的孽果。只是此時此刻,我尚且不知踏進侯府的剎那,已然彌足深陷,凝望蒼秋面露哀涼苦笑,莫名揪心,輕撫玉容,欲要拂去這刺目的蒼涼。他一怔,抬手輕覆柔荑,闔起了眸,眷戀微笑,柔如春風。

「我說你倆還沒成親,怎生在我這光g兒面前稍許收斂……」

少雋在旁直搓胳膊,噝噝抽起了涼氣,凝重氣氛驟然明朗。瑛嬤嬤失笑,看我的眼神亦漸柔和:「這些年任奴婢好說歹說,就是不願成家立室。原是咱們世子爺眼高於頂,若不是仙姿玉質的可人兒,寧缺毋濫。」

「其實不然吶,嬤嬤。」

蒼秋輕笑,眸瞳柔波盪漾:「師父曾經說過,往後我將遭逢一段奇緣。果不其然,我命里注定的女子,確非這凡塵俗世中人。」

瑛嬤嬤聞言惑然。師出一門的少雋卻有了悟,垂眸沉思。良久,殿中寂然無聲,直待我喉間不適,低首輕咳,瑛嬤嬤忙道:「殿下稍待,奴婢這便去打點往後您起居的寢居。」

「不必了。往後夕兒和我同住映雪軒。」

蒼秋搶白,眸爍黠光,偏首對冷睨的我含笑道,「咱們這一路不都是隔屏而居?不到成親,我斷不會逾禮,除非是夕兒你……」

話音未落,一聲慘呼。我面不改色,自這沒遮沒攔的登徒子的腳背挪離玉足:「同住無妨,把旖如調來我房里。你嘛……」微彎了眼,粲然一笑,「給我卷鋪蓋去睡書房。」

登徒子面色立頹,啼笑皆非。怎生亦是鳩占鵲巢,我看向忍俊不已的瑛嬤嬤,笑靨甜美:「嬤嬤你看可好?」

瑛嬤嬤莞爾,溫和笑道:「殿下之命,豈有不從之理。只是這映雪軒的侍女只有淳兒一人,明兒個奴婢再調幾人過來服侍殿下起居。」

「不了,嬤嬤。」

可惜她家世子爺今兒個擺明了要和她唱對台戲,淡然搖首:「人多口雜。從明兒起,進出我映雪軒的只有四近從和嬤嬤你。至於淳兒……」看了看我,斬釘截鐵,「嬤嬤還是將她調回蓀蕙居侍奉母親。」

瑛嬤嬤微是一愕,即便了然頜首:「奴婢明白了。夜已深,少爺這便帶殿下回映雪軒安置吧。」

幾是求之不得,登徒子笑應了聲,朝師姐微一拱手,和我攜手而出。除了蒼祈,另三個守在殿外的隨身近從見自家少爺和男人手牽手,無不瞠目結舌。素來厚顏的登徒子卻是鎮定自若,揮手打發:「你們先回映雪軒,我和夕公子隨後便到。」

許是避諱有人瞧見當是卧病在床、奄奄一息的世子爺雄赳氣昂,蒼秋展開狐氅將我裹在身前,相依相偎,徐步幽徑。我心中暗念他緣何不能以世子的身份磊落人前,間或抬望,遲疑不定,欲言又止。

「娘子可是想問為夫為何要以雲霄的身份和人照面?」

我一嗤,然是坦盪點頭。登徒子淺笑,雲淡風輕:「說來話長。為夫現在能告與你的只有蘭滄侯世子若讓外人瞧見樣貌,許會滿門遭禍,所以父侯當年才會親往枺澄省o衷詼醞獬剖遣〉孟虜渙舜玻彩俏誦泄誒窈螅椅閾肭淄鶘|萊朝賀。再者,蘭滄侯乃降王之後,朝廷自不樂見侯府興盛,若是有個難堪大任的世子,皇上也不會像當年祖父取得風林關大捷後,想方設法地削弱侯府在北地的勢力。」

功高震主,尤是曾是一國之君的蘭滄王後裔,更須謹小慎微。我了然頜首。男兒大多雄心壯志,尤是蒼秋這等天資聰穎之人,另借蘭滄侯義子的身份出人頭地,施展抱負,尚且不以為奇。可這般掩人耳目,似是別有隱衷。

蘭滄侯當年不惜自作瓮中鱉,親往枺澄省?br /

蒼秋亦然很是忌憚往枺吵亍?br /

與其說是怕見皇都人,他們父子二人應是避諱京里的皇親貴胄,乃至朝賀的那位獨攬生殺大權的羲和天子瞧見蒼秋的相貌……

實是難解登徒子這張生得不錯的俊俏臉蛋緣何見不得人,滿腹困惑。然見明澈眼眸此刻卻如死水寂瀾,深究之心驟滅,頓足仰首,柔潤輕笑:「倒是和你殊途同歸。我現在只盼遠離皇城的是是非非,隨你來繇州,或多或少有順水推舟的意味。所以你不必提防我會借故逃回枺常甘鼓懵敖儻業哪歉鋈耍遣槐胤旁諦納稀d閎舳凡還乙膊換岢晌慕醯煉嚶闥勞疲湍鬩黃鶼祿迫!?br /

我有自己的驕傲,斷不會淪作任人玩弄的傀儡。然此表態,無疑生死相隨的告白,他怔凝而視,眸漸灼熱,終是低首,細密的炙吻,如驟起的狂風暴雨。我闔眸,前生今世,惟他一人甘心情願為我拋卻一切,乃至生死。即使事敗,隨他上窮碧落,下歸黃泉,我甘之如飴。環上他的腰,任己沉溺,直至一口氣提不上來,方激喘著放開彼此。

「我和他都是不該留存於世的孽障……」

俯在耳畔,他沉聲低喃:「其實我們都沒資格得到你這樣的金枝玉葉。可他偏生要逆天而行,不惜牽連蘭滄侯府,更拿我爹娘的性命相威脅……」低嗤一聲,隱蘊絕望:「他許是瘋了……我想阻他……可我阻不了他……」

即便一家人,亦會離心離德。玉媛夫人母子從未心生反意,蒼秋更是純粹之人,只求侯府治理之下的繇州百姓得以衣食無虞,安居樂業。可偏生他的父親蘭滄侯蒼珥對當今聖上恨之入骨,即使最初並不知曉他擁戴的那個人暗中擄劫德藼親王,且為名正言順地占有這個高貴顯赫的皇女,萌生奪嫡野心。可之後天下大亂,蘭滄侯為了一己之私,助紂為虐,乃至害了自己的親兒萬劫不復。最後悔不當初,卻是亡羊補牢,為時已晚。我和蒼秋幾已被那癲狂的男人到了絕境,可此時此刻,我們皆不知先前的流亡顛沛,不過是場y謀的序幕。耳聞痛郁雜陳的喃喃絮語,心下酸楚,輕拍了拍他的面龐,強顏歡笑:「你沒資格得到我不打緊。只要本宮有資格納你為夫就得了。」

他微怔,眸中的絕望徐緩褪去,感慨笑言:「你當真是砸了心里的牆,暢所欲言了。」

「近墨者黑,這全賴你。」

其實季神父故世前,因是生來有些男孩脾性,我很是頑劣。只是年歲漸長,諸多變故,漸漸忘了過去亦曾牙尖嘴利,肆無忌憚。而今世初來乍到,便遇上個厚顏的登徒子,深埋已久的壞脾氣很是自然地抬頭,挑釁揚眉,責任推得一干二凈。蒼秋自知理虧,亦未否認,惟是開懷大笑,擁我入懷:「現在想來,我反是要感謝師父沒將我教成謹言慎行的規矩人。若是當初在府里隨那些老頭子念書,現在定是一個迂腐不化的書呆子,怎生打動不了夕兒的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