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9(1 / 2)

一直很安靜 塗鴉 10034 字 2021-02-25

第八章

四十五樓,鳳氏重要高階樓層。此刻,彌漫著一股怪異氣氛。

「董事長。」

「雷殷呢?」

「雷總剛跟干部們開完會議,現正在辦公室等您。」秘書畢恭畢敬的答道。

走過長廊,鳳集天銳利的視線掃過一旁不停晃頭觀看的職員們。被那視線一掃到,所有人不禁縮了縮頭,趕緊回到座位上待命。

好久沒出現的大龍頭一現身,通常會先隨意抓個人做績考,被點名的人要是辦不好,哪怕突然被職位下降也不是沒有。更何況,這里是四十五樓。

而從稍早就一直圍繞在某種氣氛里的樓層,還是掩蓋不了一些竊竊私語流竄。

剛剛的會議就像一場夢一樣,任誰也沒想過平常總是面帶微笑的溫和工程師會是個同x戀?還是個差點丟鳳氏集團臉的同x戀。

商場同業里,莫不張大眼等著看鳳氏此次的飯店工程計劃,要是隨時有什麽突變,或是有點差錯,只要是一點風吹草動也可能影響大局。

而,剛剛最後留在會議室的總經理與鳳氏大小姐之間,誰也沒錯過,先出來那人臉色異常冰冷鐵青。更沒忽略隨後走出來的人臉上,那掩飾不掉的淚痕。

到底發生什麽事?下個月就要步入禮堂的兩人,誰會猜到偌大的空間里發生了什麽?

「叩叩」

「進來。」男人的聲音,已恢復平常。

甫一踏進總經理室,鳳集天威嚴的臉上就布滿了滿意的微笑,極淡,卻清晰可見。

本身就不是個拖拖拉拉拐彎抹角的人,來人毫不猶豫,直接開門見山來意,說道:「雷殷,我想你會給我個滿意的成果。」

氣氛膠著了一下,沉默。

男人沒有因為老者的到來而展現絲毫謙卑,猶然坐在自己的位置里,放松姿態看著面前的人。

兩雙同樣凌厲卻不一樣滄桑歲月的視線對上,誰也沒有先調開。

一個面無表情,看不出情緒,一個掛著愉悅微笑,同樣看不出點波瀾,周圍只有淡淡不知雲的莫名氣氛,讓一旁的助理與秘書有點不知所措。

好似暗暗隱藏的綳弦,一觸即發。

然而,誰也沒有挑弄撥弦的意思。

挑起眉,拿出了磁片,雷殷勾起嘴角道:「成果必定滿意。」雙眼里卻沒有笑意,深沉地,看不出心思。

點了g雪茄,鳳集天目光掃過磁面,暗示助理拿過後接進了電腦里,抬頭環視了眼周圍。

「怎麽沒看見天儀,她說今天會來公司里找你。」

「來過了。」

「哦?」看了眼仍坐在主位上的男人,鳳集天還想講什麽,目光卻被電腦里的畫面給吸引住。

雷殷默不作聲,手指在桌上玩弄著煙盒,直到鳳集天抬起頭,兩個人視線再度對立於空中。

相同的犀利,一樣的傲然,追求著前方的堅定視線。然而,同樣看不出內心的所有深埋黑暗j光。

「很好。」鳳集天向來威嚴的臉部線條不禁松了下來,顯示他對此成果的無限滿意。

「雷殷,看來這次的計劃是勢如破竹了?那麽鳳氏跟天儀我就能放心交給你了。」雙眼里有著明顯的贊賞,話里的意味也明白清楚。

「年輕人有干勁就是好。」

看來鳳氏掌權人對於未來女婿極滿意,那麽交出實權也只是一張薄紙的程序了。

沒有回答老者的話,雷殷不置可否般地,往後靠到了椅背上,點了g煙讓嘴角感覺煙味的苦澀。

他向來不對誰躬身,也沒必要對誰曲臂。就算是掌握他未來路程的人也一樣。所以,他從不掩飾自己唯我的本x。

鳳集天是何等人,又怎會不明白?然而基於對眼前這男人的欣賞,他只是下意識覺得他有本錢與條件這麽對待站在他面前的人。任何一個人。

是該把天下交給下一個人了。他相信雷殷會讓鳳氏拓展成更好、更寬,更強大的王國。

只是功臣功不可沒,所以鳳集天問道:「雷殷,有幸讓我會會這位出色的工程師吧?」

幾不可微的冷笑在嘴角隱沒,雷殷狀似不經心,起身站到落地窗前,背著身道:「可惜完成這位出色的工程師已經離開鳳氏了。」

「離開?」鳳集天忍不住驚訝。他不想錯過好人才;何況會議剛結束不久,程式也是才交手,怎麽會突然離開?

「辭職嗎?」

「是。」雷殷凝視著窗外的一切,目光定點於遠方。腦海里卻是那道瘦長的脆弱背影。

「叫什麽名字?怎麽不挽留?」擰起眉,鳳集天不明白原因,更不會想到是何種原因。他只是出於下意識的,想為自己的王國留下人才。

一旁的秘書忍不住偷偷瞄了眼總經理。

雷殷緩緩轉過身,全身沐浴在光線下,讓人看不出他此刻的表情,低沉的嗓音回答道:

「駱顗莫。」

一瞬間的事,坐在對面的老者神色僵硬,臉部因震懾而扭曲,那雙銳利的眼睛,瞳孔不經意放大幾倍,心臟也彷佛被敲了好大一聲,讓心跳聲在耳邊里鼓動鳴響。

沒有多看一眼老者瞬間怔愣在原地的驚異表情,雷殷緩緩地道:

「他叫駱顗莫。從英國回來,身兼電子工程與雙譯能力。也就是完成這次中央控統程式的鳳氏首席工程師。」

犀利的目光終於掃向老者,雷殷訝異狀的挑起眉,忙問:

「鳳董事長,您怎麽如此驚訝的表情呢?」

首此有禮的詢問。淺笑,從雷殷背著光的嘴角溢出,那是覆滿冷意的角度。決絕般地,盯視著面前猶自震懾在原地的老人。

老人聽若罔聞呆怔在原地,經過歲月洗禮的記憶開始往回繞。

幾經多年不曾想起或憶起的舊黃色片段一幕幕在眼前被強硬的翻開詳閱。

一個瘦小仰頭看著自己的身影,瘦弱卻依然堅強的挺立站著。知道他有多麽渴望自己給他一個擁抱,像父親一樣的擁抱,因為這樣期盼,所以就算得酸澀著脖頸,他依然用美麗的黑瞳瞬也不瞬、期盼的看著自己。

那雙黑瞳,像他的母親一樣,美麗又溫和。

那個背影,他一輩子也不會忘記。

在正前方,在所有人帶著祝福的前方,在那個神聖的地方,他伸出的手心牽著另一個人,穿著白色的長邊洋裝,好漂亮。

父親的身影,很高。喜歡穿著深色的西裝,把頭發一絲不苟的往後梳。

記憶里,父親微笑的時候很少。

最後一次,是他愉快的告訴母親。隔天一定要穿戴整齊,為他去到那個地方湛白之地。神聖的,庄嚴的,隆重的,是個帶著一切純粹的地方。

那個夜晚,母親在父親離去後把他抱得好緊。

站在最前方的老者開始宣讀著些字句,母親的懷里很溫暖,可是手卻很冰冷。

「我願意。」兩道不同聲音,卻說出同樣的話,清晰地從前方傳了過來。

感覺一滴熱燙的y體掉在臉頰上,他抬起頭看著母親。向來溫柔的臉龐只有無盡的傷痛,年紀小的他不明白。只是心也跟著難受了起來。

拍著母親,他想給她一點力道。

母親只是緊擁著他,輕聲的說:「他就要得到幸福了。」

幸福?母親說,幸福,就是找到一個你愛他,而他也願意跟你一起接受祝福的人……

祝福?祝福是要站在所有眾人的面前接受的?

父親身旁那個穿白紗的女人,他不曾見過。而他卻曾經以為,站在父親身邊的人,會是自己的母親。

只是,機會從來就沒有出現過,又或者是從來沒存在過。

父親,你一定是很幸福的吧?

母親,你也知道的對不對?父親他,擁有一切的他,現在很幸福……

又下雨了,窗外被打得一面模糊,但他看不清楚,只好將也是模糊一片的雙眼埋進腿間,讓衣料吸去多餘的y體。

透過了布料,卻全都淌進了皮膚里。好熱,好燙……好酸,把他整個人都給沉浸侵蝕。

過去的事,不是在夢中出現。而是被完整重現在眼前。閉上眼睛也遮不去不了,閉上眼睛也無法逃避。

怎麽逃避呢?有些東西是抹滅不了的真實存在。

母親……母親手里的溫度,最後一絲溫度……也是真實的在他懷里消逝……

「碰」、「碰」──強烈的敲門聲響徹了一整夜。

「顗莫!你開門!」焦急的聲音也吼了一整夜。

掙扎著什麽呢……只是徒勞。給自己一個微笑吧……玻璃里的他,慘白著臉,嘴角顫抖,停不下來的淚和著難看的嘴角弧度。

真凄慘。

「顗莫!顗莫你說說話,讓我知道你在這里……顗莫,求你……」

心跟著那聲音失了幾拍。駱顗莫隔著蒙朧婆娑的雙眼看著被自己深鎖起的門板,深色的,好像在撼動。一震一震的,敲擊著某些脆弱不已的心房。

而那是幾乎要困難求救的聲音,好像隨時會倒塌的最後一抹防線,只想祈求一聲想聽的回應,讓他還能得到一絲安心。

還剩下什麽呢?僅剩迷蒙般的恍然。

像失魂般的走到門前,定格了好幾秒,終是忍不住靠著門板「咚」一聲,如同虛脫般慢慢滑坐在地上。

「鄀謙……」

「顗莫?!」管鄀謙立即欣喜不已。

終於安心了嗎?只是因為無法親眼所見,所以只能更堅持地待在有他的地方。

隔著門板,駱顗莫輕輕地笑了,然後淚水再一次滑落。好咸,好苦。

「我看到他了。」淡淡的語調,其實已疲憊不已。

「他?誰?」

「他愉快的笑著。真好看。」記憶里,父親從沒對他展開笑顏。顫抖的雙手捂住自己狼狽不已的臉龐,緊緊的埋著,卻無法掩住哽咽。

父親……你真的幸福了吧?擁有了你想要的一切,現在的你,已經可以暢懷的笑著了。

就算只是一個微笑……對他來說,那曾經是個奢望。想望一個家庭,想望父親的擁抱,想望父親真切的笑容……奢望。

「顗莫?顗莫你說誰?」他聽到了,他聽到那從喉頭里溢出的無助。緊緊的,讓他心緊綳了起來。

是誰可以讓一個人這麽難過的哭著?除了可以為那個人流下傷痛的眼淚之外,還有什麽可以侵襲你脆弱的心窩,讓你這麽難過的哭著?

難過,只是因為這麽多年來,終究忘不掉那個長年留給自己的背影。挺直的、昂然的、無情的背影。就連再見面的那一刻,他仍還是無法忘壞。

而在這麽久以後的現在,那嶄新的第一眼,竟已是那身在幸福生活里而延生出的笑靨了。

終於看見父親的臉孔了。

然後,就無法從此忘掉了;然後,記憶里背影會漸漸變得模糊;然後,新的記憶將重新占據;然後,那個將要逝去的背影會告訴他,這個人,這個在笑著的人──就是他的父親。

父親,您曾對母親這麽笑過嗎?

抖動著肩膀,駱顗莫再也忍不了那份疼痛的煎熬,包圍起身體,讓自己深深地哭了起來。

門板的另一邊,另一個人背對著相倚。像是感受到那無力的悲傷,鼻翼拂了兩下,也跟著留下酸澀的淚。

「顗莫,顗莫……別哭啊,告訴我……告訴我是什麽讓你這麽悲傷……」

張著嘴,他說不出話來,最後,他像是用盡最後一絲力道,聲嘶力竭的喊道:

「他是我父親……是我父親……」

父親,為什麽當年要拋下只剩一個人的我呢?

時間是最殘忍的東西。比習慣還可怕;前者可以戒,雖然偶爾不能斷g。可是時間卻留不住。連想克服都不行。

克服不了就忘掉,反正它依賴好似什麽都不存在般的繼續行走。忘不掉呢?又該拿什麽去克服?

一輩子夠不夠?

想笑。他曾多少次多少次告訴自己微笑吧……,卻總是被考驗。

那麽,笑就變成一種奢侈了?怎麽會呢……再等等。再讓他等等,最後的一刻只是到來,卻還沒被完成。

再讓他等等,讓他等待最後的完美ending。

就快了吧。陽光打到了身邊,在透明玻璃窗上打下一層斜角,他給了自己一個微笑。好看嗎?他分辨不出來了。已經有多久多久的日子,他不曾正視過自己是否微笑或是微笑的角度。

多久?一個月?三個月?

又是一年四月光景。

陽光移動了,跟著固定的時間與變化,然後步調就會改變,因為雲層的遮掩。如果太厚,那里是灰色的;如果太薄,那里是金黃的。

只是,他已不再看了。

都是一樣的。不過有沒有陽光,是不是下雨。對他來說,都是一樣的了。

以前陽光可以讓他愉快,雨天卻不一定讓他郁悶。只是,現在害怕下雨了。那力道,太深了。會把人打痛,打沉,打深,打散……打成所有不再。

只是,不再看了。真的不在意了。

鼻息用力吸了吸,手上的味道快變薄了,等上頭的白煙散的完全後,杯里的溫度也差不多降了。然後味道也會跟著變調。

但現在他已感覺不出來。

夜晚睡前可以喝杯咖啡幫助睡眠,只是可能一次要好幾杯才可以讓他徹底閉上眼睛。癮就跟習慣一樣,固有了就可怕。所以,那小顆的豆子已漸漸磨掉了他的味蕾,再過些日子,可能連味道都嘗不出來了。

白天也要喝咖啡,像現在這樣。等待對面那個正要過馬路的人,那人高挺的個子穿著淺色大衣,衣角被風吹過,吹起了一片特有的明朗。嘴咧著笑,舉起手遠遠就打著招呼。

低頭啜了口。早已感覺不到苦澀亦或是香醇。不加糖,不加nj;他還是喝著黑咖啡的駱顗莫。白色杯子留住了點溫度,尚有些餘溫。

一口氣,喝掉了最後一口,正抬起手要招來服務生,深色的木門和著鈴鐺聲開了,來者讓午後的陽光曬過,滿身爽朗的味道。就跟本人一樣。

然後,他小心翼翼地拍掉他舉起的手,轉頭對著已過來的服務生低了聲,再轉頭看著微笑著的人,有絲怨道:

「叫你不要喝那麽多咖啡了……」

男子笑了笑,撥開前額的頭發,動作輕盈,自然。那柔軟的黑發比起三個月前長了不少,那個痛苦的夜之後,臉色卻沒紅潤過。猶是蒼蒼白白的,好像白紙一樣。

男人看著他,眉眼間全是強迫隱藏起來的疼。他知道,那顆心,也快變得跟白紙一樣了,什麽都沒有,什麽都不復在。

那有些東西呢?像是人類最脆弱,卻一定還會擁有的東西。如果他是看不見的,就不是實體。卻一樣可以輕易打碎,很簡單,讓捧著它的手松開,輕輕讓地心引力帶走,「砰」的一聲,就可以四分五裂。

你的呢,還在嗎?

避去了那道顯而易見的灼熱目光,男子的微笑依然,淺淺的恬適。

「喝點,不然舌頭會想念。」

「喝點?你的喝點就是一天量破數杯?」忍不住想數落,實在是因為面前的人不懂的珍惜自己的胃。

短促的笑從鼻息間溢出,駱顗莫看著面前的男人,褐色的頭發被陽光打得很明亮。是很好看的顏色。很溫暖,很漂亮。

「鄀謙,你的發色還是一樣美。」

男人看著他的笑,也笑了……心卻痛了起來。幾乎要讓他停住呼吸去忍住那疼痛難耐的感覺。三個月以來,在他的面前,他無時無刻不這麽感受。

已太深刻了,他揮之不去,但也不想習慣。習慣很可怕,如果習慣了這樣的痛,他不知道該如何自處……

「說什麽呢,才半個月不見,我依然沒變,當然發色也不會變啦!不過,我還是覺得你的發色較美。」

「哦?」挑起眉,駱顗莫不經意看了眼遠方吧台,輕輕的示意。他是熟客,服務生知道他要什麽。

「很深的色澤,卻是最純粹的顏色。」像你的心,有著最美麗的色彩。

因為那顆心,是最真實的存在。管鄀謙認真的說,認真的看。這個有著一顆美麗的心的男子……他無法輕易將視線移開。

駱顗莫輕輕笑了下,很淡。幾乎讓人探究不出其笑容的背後。

知道他在想什麽,也許是不以為意罷了。

早該知道了,已經沒有什麽事可以再讓他牽動了。吞咽下嘴角的苦澀,他不喝咖啡的,卻從認識這個男子後,苦味變成一種隨身攜帶的味覺了。

大大的嘆了聲,知道他會看自己,所以管鄀謙笑了開來,像個孩子終於得到注意力般的。然後他把一直帶著的牛皮紙袋放到桌上,道:

「你要的,我幫你弄好了。隨時可以過去。」

駱顗莫看了一眼,隨即將視線放到走過來的服務生身上。

「駱先生,您的牛n。」

挑起眉,駱顗莫看著對面的男人,是詢問。

男人接收到了那目光,所以得意的笑開,開懷的。

嘆了聲,駱顗莫微笑的嘴角有絲無奈,但他還是伸手拿起了那杯y態飲品。

啜了口。無進食的胃頓時感覺一陣溫暖。

看著杯面,湛白的顏色。杯子卻是黑色的,素面,沒有圖案。兩者呈現強烈的反比,卻異常的和諧。

轉頭看著窗外,一片明亮的街道,調頭看著對面的男人,嘴角給了一個更大的角度。

「謝謝你,鄀謙。」

被雲遮住的金黃色再次灑了下來,灑進了午後的玻璃窗內,把坐在窗邊的人打出半邊角度,那位置,在眼睛,在發梢。

那最刺眼的陽光亮度,沒有讓他黑色的眼睛與發梢失色,而是顯得更為清澈。

而那抹笑,卻顯得太透明。像是一眨眼就會消失不見。

他想,那個男人將會用掉他一輩子的時間。

「顗莫,你會去嗎?」

接近許久的沉默後,男人突然這麽問。

接過了那封牛皮紙袋,男子白色面容上的白色笑容依然潔凈,依稀像抹風中的溫暖,那麽輕,那麽純然。

知道他不會回答自己,管鄀謙笑了笑站起來。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男人這麽對他說,用那雙褐色的雙眼深深凝視著他,語氣這麽平靜。

點點頭,男子的笑容依然那個溫度。

輕輕的,撫過心房內外,給了一層安心的寄托。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男子轉頭看著窗外那個離去的高大背影,桌上的熱牛n已漸漸失溫,上頭結了一片薄膜,淡淡n香溢了出來,是溫度消失前的最後一抹溫暖。

他知道,一切真的都會好起來的。

而他知道,那將會用掉他的一生。

被分割成一條條的舊金色日光讓空盪盪的室內顯得寂寥。瘦長的身子立在中間,細細環視著所有角落,一次又一次,來來回回看著。

小小的房子里,擁有太多回憶,他幾乎帶不走。一年多前,這里是他們回國後的第一個棲身地。小小的,兩人的空間。

角落有塊木板,他們喜歡把報紙上的剪貼往那上頭貼去,日子久了,上面就推滿了各式各樣的故事;開心的、悲傷的、溫馨的、倉促的、過往的……

真的是過往了。翻開一張張被覆蓋住的舊色故事,細長的指尖在上頭游移,游移那些過去的曾經,當他們覺得可以被感動與被撼動的時候,他們選擇這塊木板把故事留住……

深色的木板上留住所有。卻留不住曾經的快樂。

屬於他們的快樂,被他親手給抹煞掉。

就在不久前,他坐在一列脫軌的列車里,浮浮沉沉,讓感情左右自己,卻傷害了別人。現在,他交付出了所有,然後餘下傷痛給自己。

黑色的眼瞳里有絲恍然,已經是曾經了吧。

搖頭笑了聲,拿起一旁准備的白布,柔軟的黑發在耳畔邊擺動著,憶起,曾經有雙手喜歡撫著他難乾的濕發在他耳旁低語……

那低喃會讓他涌起一陣心悸。

拿著白布的動作突然不再動,駱顗莫在黃昏的橘紅色下站著,一抹難解的惆悵襲了上來,竟然比痛還讓他難受。

「好了……」嘆息般的一聲,是要告訴自己。

攤開的白布幾乎要將一個人的身影皆遮住,讓那抹白布蓋住所有曾有的痕跡。

風從窗口吹了進來,吹起室內僅存的一切白色世界,白色布幔翻覆著,吹起地上被翻閱過的一疊紙張,瞬間被打散的所有扉頁全散了開來,男子看著那一地殘餘,平靜的目光最後停在一頁斗大標題上──

鳳氏名巨之女,嫁於百萬婚禮

溫和的嘴角輕輕地劃開一個弧度,在夕陽的折角下反s出一抹不真實。

午夜,室內無光。等待不會太遙遠。

駱顗莫端坐在牆角,月光的顏色太透明,照不進他剩餘的清醒里。

手心里的咖啡失溫了,等待還沒完,杯里的溫度卻已先一步棄他而去。然而他的卻還沒完成。

輕輕無聲的嘆息,在黑夜里化為無嗅的過去。門鈴於同時響起,雜亂的、急促的連續聲,跟那人向來的優雅自得錯開,宛若最後的理智被削弱般,響徹在寧靜的夜晚。

開門的瞬間,男子嘴角的微笑就跟他同時接到的寬大身軀一樣,深深的刻劃著,在他的血y、身體、肌膚,都留有重量與力道。

深深的擁抱。

「雷。」輕喚。是他早就知道的到來。所以他等待。

酒氣混合著男人特有的氣息隨之覆上了唇瓣,駱顗莫閉上了眼,靜靜的承載不意外中被給予的親吻。

炙熱的、快速的、帶著毫不保留與侵占。那是對於意識里,所有物的絕對x與不接受拒絕。

這個時候,這個最後一刻,隔了這麽久以後,這個男人想著的是,懷里無法放掉的人依然是他的。

被放開的唇瓣在黑暗里閃爍著美麗的紅色,男人伸出指尖在上頭細細描繪,然後眷戀不已的抱起他往更暗處走去,放下他的瞬間,傾盡了所有最細致的溫柔。

懷里的戀人有著黑夜里也無法遮掩的細白肌膚,讓他雙眼移不開。他早就移不開了,這個男人,從來就沒有將看著他的雙眼移開過。

「顗莫……」喟嘆與輕喃,一聲又一聲:「顗莫……」

回應他的是一雙臂膀,駱顗莫在那嗓音里緊緊抱住雷殷,然後將自己埋進他頸項間,讓平靜卻震盪的心跳被深藏起來。

最後一次深吸口氣止住震顫,輕輕地,在顫抖的唇瓣里,道出了這一生中最後、也是唯一擁有的字句:

「我愛你。」

男人那雙在黑暗中灼灼閃光清亮的眸子,像有東西在之中潰散了,如同寧靜的湖水被石子砸出陣陣漣漪……然後,在那給予永世的承諾里,化為滾燙的唇廝磨著每一寸溫暖的肌膚,灼熱,然後濃烈。

讓它帶走今夜最後的依存吧……因為這是你給我的,最美好的記憶。

男人幾乎膜拜似的索取一切,他的唇瓣,他的下巴,他的頸間,他的鎖骨,他的x膛,他的腹間……他的,是他的,全是他的,所有。

因為太深刻,所以始終在疼痛後也無法松開手。

那就深深地,眷眷地,留下真真切切的肌膚烙印吧……你的身體和心,永遠都記得我……再也不能遺忘,再也……

黑夜里,猛烈的撞擊,竭力使交纏的身體有最深切的結合,薄弱的身體跟隨著男人的狂野與霸氣,激烈律動顫動,搖晃。

「你要來。你一定要來……」

攀上最後的瞬間,男人在他耳畔的要求沒有熟悉的薄溫,濃濃冽冽,低低啞啞,只有淡淡的迫切與希望。濃烈的,燒燙著另一顆心。

在那個美麗的神聖之地,希望那一刻,這個人,這個他的安靜的情人,能夠看著他。

伏在沉沉睡去的男人的懷里,他的愛。駱顗莫咬緊唇瓣,吞去眼角耐不住的溫熱,……然後,將心抑不住的顫痛忽略,輕輕地,吻上男人的眉,眼,鼻。

最後,停在堅毅的唇間,略薄的線條,記憶里,他獨有的凌厲與冷冽。

「說好不哭的。因為我會微笑的看著你,並且祝你幸福。我的愛。」

清晨,他微笑著,一步步緩緩、慢慢地在無人的大街上行走。

腦海里不再是空白,而是最後他給自己留下的回憶。用了一夜記住那個男人沉睡的面容,卻已不是第一次他這麽做。

過去以往多少個相擁的夜晚,他曾伏在男人懷里看著熟睡的他,松開的眉眼與嘴角,少了平時的冷峻線條,其實早已刻劃在心底。

而這個夜,是最後一次。

他留不住什麽,也帶不走什麽,但他留下了他的愛。

此生,唯一的愛。

所有的希冀也給了他,而他知道,他會得到。

仰望起天空,這個世界這個時候的天空,應該都是這麽透明……冷了,四月早晨的風,直沁的冷意,吹進了心里。

環抱著自己,他卻已找不到溫度。

消失了。

空盪的街景,湛放著普魯士藍的天空下,男子身影單薄,來來往往,不會有誰為他停駐,風又吹了開來,吹過他的發、他的面容,他的淚……

然後,帶走這一切。

深色木門被推了開來,「叮叮」的聲音被響開,來人微挑的眉,發現自己是第一位客人。

「歡迎光臨,啊……駱先生,好久不見!」老板從吧台里抬起頭,驚喜不已的看著站在門前的男子。

微笑的點點頭,駱顗莫朝角落的位置走去。

腳上有疲累,他在街上走了很久。然後回到這個最初的地方。環視了眼周圍,還是不變的裝潢。

「今天真早,以前你總是晚上出現的。」老板親自招呼,帶上了menu。

駱顗莫接過了menu,大概的瀏覽過,抬頭笑道:「還是忘不了你的手藝,照舊吧。」

老板眨眨眼,嘴角上的胡須散了開來。「沒問題!今天第一個客人可得回饋一下了,我看來杯愛爾蘭吧?」

愣了下,想是老板忘記自己只喝黑咖啡,本想回絕,轉念回道:「好啊,那就麻煩老板了。」

擺擺手,老板高大的身影消逝在吧台後。

男子將臉轉向窗外,過了早晨,大街上已開始熙熙攘攘,好不熱鬧。

parte,熟悉的地方。義大利語即是「分享」。

這里曾是他擁有第一個回憶的地方,那時是初見,他被那雙眼里的一切所震懾,然後再也移不開。

看了眼表上的時間,快到了吧。天空正好打起一陣悶響。駱顗莫怔了下,接著搖搖頭,嘴畔有抹笑意。

今天一定會是晴天的。老天不會打擾一對新人迎接祝福。

電話突然響了起來,駱顗莫了然的笑著按下接聽鍵,一抹清朗嗓音傳進了耳里,很大聲,很愉悅的語調。

「顗莫!」

「早啊,鄀謙。」接過送上的餐點,駱顗莫朝吧台邊的老板點頭謝意。

「不早了啦,都十點多了,你在干嘛?」

「我?吃飯。」勺了口飯在嘴里慢慢咀嚼,視線再次調向窗外,已是灰蒙蒙的一片。

「吃飯?那麽早,你難得有吃飯的心情……啊!下雨了……」

「是呀。」他這邊也看到了。雨漸漸大了起來,頓了下,道:「那……」

「放心,場地是室內的。」

電話里傳來調侃似的笑聲,駱顗莫跟著笑了笑。是呀,他怎麽忘了,在那種美麗的地方,都是被圍繞在室內的一片神聖里。

傳來些滴答聲,玻璃上開始布滿點點痕跡。

門口停了台計程車,一個小女孩從里面下了車,小腳丫跑呀跑的,「叮咚」兩聲推開門跑進了店內,,一個女人從後面追了進來,拿起手巾幫溫柔的擦著那張小臉。

女孩吐吐舌頭嘻笑著,母親刮刮她嬌翹的鼻尖,然後母女兩手牽著手,揀選了一個位置入座。

駱顗莫看著,手里忘了要再動作,也忘了要回話,只是嘴角卻笑了下。

多麽熟悉的畫面,當時,跟他的第一面,外頭也下著雨。他也曾遞出過手巾,給坐在他對面的女人。

「顗莫……」

「嗯?」有些漫不經心,看著窗外數著雨水。可是雨水怎麽可能數,他卻還是專注的看著想數。

窗外的雨瞬間停了,陽光開始照s亮度了,掃過每一個地方,把原本灰壓壓的一片世界給打明。

男子臉上也跟著漾起一片明亮,是原本的擔心卻又被安撫住的放心。

還是晴天了。總會是晴天的。

「我們去旅行吧?」

駱顗莫低頭啜了口咖啡,沒有回答手機里的聲音,男人低沉卻愉悅的嗓音像在鋪述一件天氣般,讓心也跟著明朗了起來。

「選個國家吧?去歐洲好了,那邊天氣一定很好,我們可以走到塞納河,再走到羅馬競技場,不然我們游去愛琴海,或是……去看櫻花吧?春天的櫻花很漂亮哦!還是你想賞楓……」

男子嘴角的弧度變深了,靜靜聽著,正想告訴他那些國度都不是在隔壁,用走的可能要用一輩子,然後他抬起頭就僵住了。

「顗莫……」

男人的聲音還在耳畔里,他回答不了,他的視線就只能定格在窗外的馬路上。

駱顗莫猛地站了起來,力道大得把桌子推出了一點聲響,老板跟服務生都愣了愣,女孩跟母親也看了過來。

「不要回答我那會走很久,很久我都會陪你走……」

他看見了什麽,他看見了什麽……那抹身影他怎麽可能會忘掉,他不可能會忘掉的,清瘦又嬌小,原本的短發已到了耳下,過大的衣服遮不住身前的隆起,他怎麽可能會忘掉!

駱顗莫迅即追了出去,在要過馬路的瞬間,他已聽不到電話里的聲音,張嘴想喚過對面的身影,那人清麗的臉龐同時轉了過來,四目交接的瞬間他更是毫不猶豫抬起腳步跑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