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人間道 第二十五回 替天地盡道 行者祭刀奮英雄恨(1 / 2)

2021年1月11日

第二十五章·替天地盡道,行者祭刀奮英雄恨

卻說張若芸見死了人,當時目擊此事之人甚多,早晚傳入丈夫耳中,實是隱瞞不住。待高衙內回府後,她只得據實相告。高衙內聽了,勃然大怒,痛斥若芸一頓,罵她不該氣死林沖。當下將那二十個家丁傳到別院內,每人各賞了二十兩銀子,要他們守口如瓶,切不可將此事傳言出去。

高衙內心道:「林沖屍體被兩個道人搶了去,那兩人定是來自杭州六和寺。」聽說行者武松便住在那寺中,他若是知道林沖死在這里,不知會不會為他報仇?他早聽人說武松一生快意恩仇,殺人如麻,不由出了一身冷汗。當即去找李師師商議。

李師師聽得此事,皺眉道:「旁人倒還罷了,那武行者可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當年為兄報仇,殺了山東首富葯商西門慶,後又血濺鴛鴦樓,殺了孟州兵馬都監家一十九口人,幾乎滅了他滿門。平日坊間聞說此人事跡,耳朵都聽起繭吧了,你惹上他,算你倒霉。聽說他們梁山兄弟情深義重,武行者雖斷了一臂,在六和寺做了清閑道人,只怕早晚仍會向你尋事,不可不防。」

高衙內急道:「好娘子,救我一命,幫我想想法子。」

李師師莞爾笑道:「姐夫,他若真要殺你,便是你養父也不一定保得住你。救你可以,但你要答應我兩件事,第一件倒也簡單,你切不可將此事告知你養父。」

高衙內道:「自然不告訴他,怎敢教他老人家煩心生氣。」

李師師嫣然笑道:「第二件么,你納我義姐為妾之事,你家那大娘,答應了么?」

高衙內苦笑道:「說了幾回了,不歡而散。你知道她那人,妒心極強,絕不會答應。」

李師師笑道:「就知如此。姐夫若答應了小妹這件事,定教您心願得償,快活一生。就不知你敢不敢答應。」

高衙內心癢難耐,說道:「恁地時,自然答應!」

李師師梨渦深現,神秘道:「你附耳過來,我說與你聽……」

到底李師師要他答應何事,賣個關子,此間還按下不表。

卻說高衙內為防避武松尋仇,便依李師師之計,暫且關了桃運山庄。他悄悄將若貞並錦兒搬回東京,安置在李師師家,自己也隱居衙內別院之內,平日極少出府。他欲納林娘子為妾,怎奈他那大娘心胸極窄,說他已有了若芸這個小妾,何必再納新歡,並不時搬出父親蔡京恐嚇丈夫。養父高俅常聽蔡氏在他耳邊訴苦,怕得罪蔡京,也絕不肯答應他再納新妾。

這花太歲無可奈何,只得作罷,卻苦了若貞,直教她名花有主空許願。更何況合當有事,若貞自那日為了懷兒生子,於百花谷與高衙內縱情合歡之後,多日不見月紅,便知已然懷上。但掐算時日,當日她重新投入這花少懷抱任其受孕,但三日之前,也曾服侍林沖做過一回。雖林沖身癱在床,房事不濟,片刻便即爽出,泄陽之量也遠不如奸夫,但連她自己也算不清楚,這腹中孩兒,到底是高衙內的,還是林沖的,不由深悔那日不該一時沖動,服侍林沖交歡。只是猜想八年之前林沖便不能令其受孕,八年之後也定然不會令她懷上,孩兒當屬奸夫。

她心中既有顧慮,便有些害怕,只將心事說與錦兒一人聽了。錦兒聽後嚇了一跳,要她切不可將此事說與高衙內聽,尤其不能教她妹妹若芸知道。錦兒安慰若貞道:「小姐,以前你常去岳廟求子,便是因林沖不能令你受孕生子。你雖與他又有過一回房事,但懷兒之事,畢竟極為渺茫。現下你終於懷上,腹中孩兒絕無可能是林沖的,以奴婢看來,後來你與老爺歡好無數回,老爺又老久戒了避孕,只有他方能令你懷兒生子。若是貿然說與老爺聽了,他必心懷芥蒂,有傷你們的感情。更不能對二小姐說這事,醫生說她傷了身子,以後絕無懷胎可能,心中正妒嫉你呢。」

若貞聽了,默默點頭,只得將此事暗藏心中,不再對旁人說起。

轉眼又過了半年,林娘子肚腹已見隆起。這日高衙內忽派女使宛兒到李師師家告訴她,說衙內知道她有了他的孩兒,心中喜歡無限,已稟明養父高俅,假稱要回一趟河北滄州祖地,替養父祭祖半年,以告慰先祖恩德,卻是為私下帶她回老家養胎,以生下孩兒。要她趕緊准備好行裝,切不可聲張。大娘想要共行,早被衙內苦苦勸住了,要她留在府中守候,只帶小妾張若芸一人同去。

若貞聽後,不由感動落淚,不想高衙內為了陪她生子,竟甘願冒險欺瞞養父。

當下便向義妹李師師辭行,與錦兒打點好行裝,只等高衙內派人來接。

翌日,二女悄悄上了高衙內偷偷派來的一輛寬敞馬車,出得北門十里,早見高衙內領著心腹富安並秦宛二女使在一小酒肆旁等候多時了。

原來高衙內見大半年已過,一切相安無事,派出去打探消息的心腹人手均說未見武行者來過東京,料想武松已做了清閑道人,不會再去管這世間閑事,便寬了心,不再嚴加防備。這回遠行滄州,也只帶了四名府兵權作車隊護衛。

當下眾人在酒肆內打了尖。高衙內與若貞姐妹共乘一車,富安並四個府兵騎馬在前引路,秦宛錦三女使坐在後車。兩輛馬車沿著官道行馳,車夫快馬加鞭,徑向滄州馳去。

車隊一路片刻不停,直馳出五十余

里,便見前面一處猛惡松林。高衙內左摟右抱,忽兒樂不可支,沖若貞若芸二姐妹低聲笑道:「過了這野豬林,本爺便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了。」

姐妹雙花正偎在他懷中撒嬌,聽到這話,不由齊聲詫問:「什么天高任鳥飛?卻是為何?」

高衙內各親二姐妹小嘴一口,笑道:「難道你們還想一輩子受蔡氏之氣么?從今以後,你們雙雙都是本爺的妻子了!」

原來當日李師師知道蔡氏和高俅絕不會答應高衙內納義姐為妾,要他答應放棄太尉府榮華富貴,想辦法帶林娘子私奔。高衙內聽後當即答應。他早對寄於養父籬下受其掣肘的日子深感厭煩,更與丑妻蔡氏無絲毫夫妻之情,平日又飽受窩囊之氣,過得毫無滋味,早想棄之而去。李師師見他答應了,便要他先將義姐帶到她家避禍,又教他在躲過武松尋仇之後,學劉皇叔依諸葛孔明之計,帶孫尚香赴江邊祭祖以至逃回荊州的三國典故,假借替高俅祭祖之名,與若貞若芸一齊遠走高飛。

高衙內將此計說了,二姐妹俱都歡喜無限,兩張俏臉浮滿幸福之色。只聽高衙內低聲說道:「我已令朝兒她們三個先接干娘去了江南揚州,師師早在揚州購置了好大一處華麗庄園,干娘她們便等在那里,早晚與我們相會。一會兒入了這片林子,秦兒便取蒙漢酒與富安等人喝下,待他們天旋地轉人事不知之後,我們便取足金銀,轉道南下,取水路直奔揚州。這野豬林平日常有強人出沒,等他們醒來之時,定以為我們早被賊人所劫,轉回去報知高俅老兒時,怎知我們已南下江南,從此再也不回來了!」

二姐妹聽罷,齊聲稱好。若芸平日更是受夠蔡氏欺辱,心中深恨此婦,此番終於能轉妾為妻,已是滿眼含淚。

便在此時,馬車已馳入野豬林深處,忽聽一府兵在外高聲喝道:「兀那頭陀,休要擋路!這是高太尉府上車隊,還不給我滾到一旁!」

高衙內與二女都吃了一驚,掀開車簾向外瞧去。但見前路松林陰影之下,背身站一高大頭陀。那頭陀身軀凜凜,骨健筋強,左臂虛垂,袍袖拂地,右手卻按著腰間一口戒刀。眾人尚未與他謀面,已自感到似有一股寒氣襲來。

卻見那頭陀聽了府兵喝斥,竟似雕塑一般,紋絲未動。那府兵平日跋扈慣了,見他一動不動,竟視自己如無物,一時好不耐煩,縱馬上前,放聲罵道:「兀那頭陀,吃了熊心豹子膽么,恁地敢攔太尉府家眷車隊?還不報上名來?若是怕了,便早早滾到一旁!」

那頭陀冷笑一聲,說道:「我的名號,你也配問么?」言罷,緩緩轉過身來。

只見他脖掛一百單八顆人頂骨數株,兩道彎眉渾如刷漆,一雙眼睛好似寒星,眼光直向那府兵冷冷掃去。那府兵吃了一驚,見他如此無禮,不由大怒,勒起馬頭,驅縱馬蹄向他頭頂踏來。這頭陀卻輕輕巧巧閃在一旁,向馬肚閃電般擊出一拳。

那馬竟一聲長嘶,立時倒向右側。只見人仰馬翻,那府兵早重重摔在地上,半日掙扎不起。

富安等人俱皆駭然,忙一齊縱馬上前,將這頭陀圍在垓心。富安拔出腰刀,顫聲問道:「你,你究是何人,毆打太尉府兵,可是死罪!」

只聽這頭陀冷笑:「打便打了,卻又如何?」

富安見了他脖上掛了一長串骷髏骨數珠,驀地里想起一人,不由出了一身冷汗,刀尖顫抖著指向那頭陀,只覺舌頭也打不轉了,慘聲道:「你……你……你是行者武松!」

那頭陀冷冷笑道:「不錯,我便是武松。」

正是:說開星月無顏色,道破江山水倒流。

有分教:景陽岡上曾打虎,鴛鴦樓內盡鋤奸。害人惡虎,見時魄散魂離;奸佞淫邪,撞上心驚膽裂。人稱天下降魔主,實是世間太歲神。心雄膽大,似撼天獅子下雲端;骨健筋強,如搖地貔貅臨座上。梁山群豪真護法,水滸寨中最英雄。

話說武松怎會現身野豬林中?原來當日劉明王岩搶去林沖屍身,立時飛馬返還杭州。路上重金請火工將屍身火化了,把林沖骨灰帶到六和寺,見過武松,稟明備細。

武松聽得林沖在百花谷中嘔血身亡,屍體被高太尉府中家丁抬出戶外,心知其中必有隱情,決心親赴汴京探查明白。當下灑淚將林沖骨灰葬在六和寺中,領了劉明王岩等六名往日梁山兄弟,換了平民服飾,一路北上,不日來到東京,潛入城郭,投店住下。

他聽劉明說只有林府對門王婆知道過往舊事,不由想到當年親兄武大郎在陽谷縣被奸夫淫婦毒害,正是禍起間壁,歸根結底,是由茶房王婆唆使潘金蓮作案。

不料林家也有這樣一個鄰舍,心想這王婆當日對劉王二人所說之話,必有蹊蹺,一切因果,只在這婆子身上。第二日夜里,他潛入王婆家中,一把戒刀架在這婆子脖子上,當即教她嚇得魂飛魄散,立馬將林娘子姐妹二人與高衙內如何通奸一事,從頭到尾,和盤托出。原來這王婆平日與高衙內心腹『干鳥頭』富安私交甚密,早從富安口中知道了高衙內與若貞若芸兩姐妹的一切私密底細,只是不知道林沖是如何死的。

武松這才明白,原來林娘子受親妹迫使,早就背著林沖紅杏出牆,與這花太歲做了九年姘頭,現下正住在西郊桃運山庄。他想林沖死在百花谷,那地方必距山庄不遠,林沖之死,定與若貞若芸兩姐妹脫不了干系,而林娘子的忠烈死

訊,全是這王婆編來騙人的。他大怒之下,領了劉王等人將王婆帶出京城,將其剁成肉泥後,便直奔百花谷並桃運山庄,卻撲了個空。原來李師師早將林娘子等人搬回東京。

武行者心道,定是高衙內早將林娘子搬入太尉府藏身。他欲替林沖報仇,便喬裝百姓,住在府外一家客店之中,平日只央六人兄弟輪番去太尉府尋查高衙內行蹤。不想這廝足不出府,竟連半點蹤跡也查不到。這日等得不耐煩了,欲當晚潛入太尉府剁了高賊並高衙內等人了事,不想王岩來報,說一早看見高衙內上了馬車,欲從北門出城。

武松正愁城中行事不便,聽後登時大喜,當即領眾兄弟跟出城去,搶在前頭,早在這野豬林內設下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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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富安見真是武松,知道今日來了天罡凶神,早嚇得心膽俱裂,調轉馬頭便逃。那三個府兵也發一聲喝,撥馬欲逃。只聽武松冷笑一聲:「我這把刀,好久不曾發市,半夜里鳴嘯的響,正自渴血,便拿爾等祭刀。」言罷,抽出那把雪花鑌鐵打造的戒刀,追將上來,寒光閃處,四匹馬後腿齊斷。

武松自斷臂之後,便改使單刀,凌厲之處,竟在雙刀之上,片刻便將四馬砍翻。富安滾下馬來,撒開腿直向馬車慌張奔去。三府兵一個個急待起身拔刀,武松左腳早起,踢在一人心窩上,右腿鴛鴦連環,早將另兩人踢翻,上前各搠一刀,便了了賬。先前那問話的府兵剛掙扎起身,只覺脖子一涼,已身首異處。

高衙內與林娘子等一眾女娘早逃下馬車,見到這殺人情形,個個魂飛魄散,一時驚慌失措,亂作一團。這花太歲臉都白了,剛要逃入林中,劉明等六條大漢早沖了出來,片刻便將太尉府車夫砍倒,將高衙內及眾女團團圍住。

富安向這花少狂奔而來,腰間早被武松砍中,倒在地上掙命,被武松上前一腳踏實胸口,口中連叫「好漢饒命!」

劉明等人將高衙內、林娘子、張若芸、錦兒、秦兒並宛兒六人一個個推到武松目前跪好,只見武松瞧了瞧高衙內,說道:「你便是那號稱東京第一花太歲的高堅高衙內?」

高衙內只覺褲頭一熱,竟嚇得尿了,尿水淋了一褲,那里還敢說話,只點點了頭。

武松見他嚇得凶了,便沖富安說道:「你便是那干鳥頭富安?」

富安慘聲哭道:「嗚……正是小人……小小家中尚有八十高堂,只求好漢饒命!好漢饒命啊!」武松道:「好,冤各有頭,債各有主,我們明人不說暗話。武松今日只為哥哥林沖報仇而來,高衙內與張氏二姐妹通奸一事,我已尋得茶房王婆,問了個一清二楚。你只須說出他們是如何害死我哥哥的,便饒你一命。」

富安當即說道:「與小人無關,與小人無關啊……全是高衙內的小妾張若芸害死林教頭的……只怪她一人啊!」當下便將張若芸如何背著高衙內賺取林沖放棄林娘子,並活活氣死林沖之事,全盤說出。

武松問完,說道:「原來恁地。誰是張若芸?」

富安道:「便是那穿紫裙的婦人!求好漢饒我性命啊!」

武松笑道:「你與人為奴,為虎作倀,做下這傷天害理之事,今日卻饒你不得!」言罷手起刀落,只見「干鳥頭」這顆鳥頭,已滴溜溜滾在一旁。

若芸只嚇得面如白紙,見武松眼光向她掃來,見頭勢不好,卻待要叫,早被武行者把腦袋揪倒過來。林娘子原本以為,那日丈夫林沖雖狠心棄她而去,但他畢竟尚在人間,此時她才知道,原來林沖早被親妹張若芸害死,一時萬念俱灰。

她知此事歸根結底,實因她與高衙內通奸後自己始終未將真相告訴丈夫,眼見親妹命在當場,心下大為不忍,急叫道:「叔叔,且饒了家妹。一切罪孽全因奴家而起,你要殺,便殺奴家一人吧!」

武松聽得這一聲『叔叔』,心中一動,不由想起當年那人。向張若貞看去時,見她眉目間與那人果有幾分相似,又見她不顧性命,一意維護親妹,這份舍己為人的拳拳親情,倒令他好生佩服,不由沖林娘子道:「你便是張若貞?」

林娘子萬念俱灰之下,原本清澈的目光早已散亂無神,竟毫無懼意,只道:「正是!」

武松點點頭道:「你且莫急,一會兒便來殺你祭刀。林沖哥哥靈魂不遠,看兄弟與你報仇雪恨!」言罷,兩只腿踏住張若芸兩只胳臂,扯開胸脯衣裳,從劉明手中取過一把尖刀。說時遲,那時快,把尖刀去胸前只一剜,口里銜著刀,右手去挖開胸脯,摳出心肝五臟。又胳察一刀,便割下張若芸頭來,血流滿地。

那邊高衙內並錦秦宛三女使都掩了臉尖叫,見他凶了,都不敢動,知道今日大事不好,只得隨順他,個個只等受死。

正是:莫思身外無究事,且盡身前有限杯。善惡到頭終有報,高飛遠走也難藏。

武松殺了張若芸,王岩用酒為他凈了右手,他便又從劉明手中取回戒刀,緩緩轉過身來,一刀便向林娘子粉脖上劈來。若貞驀然想起,今日這一幕,似早在九年前一場夢中見到過,原來冥冥之中,自己早有此報。她一時目光瞧向遠方,眼神中竟流露出一絲欣慰:「沖郎,奴家對你不住,這就下來陪你……」

這一刀眼見就要砍中若貞蝤頸,武松猛然間看到她那眼神竟與當年那人無異,吃了一驚

,刀口將將觸及她那粉嫩肌膚,竟砍不下去,立時收住。只聽錦兒並高衙內同時叫道:「且慢,殺不得啊!!」

以武松刀法之快,若非他自行收刀,旁人如何來得及阻住他。只聽武松問道:「如何殺不得?」這一問好沒來由,連他自己也深感驚訝。他一生殺人無算,從未如今日這般出現片刻猶豫,自己也不知是何緣故。

只聽錦兒道:「端的殺不得!她,她腹中懷有,懷有林沖的孩子。」

武松又吃了一驚,將戒刀壓在若貞肩上,沖錦兒喝道:「我哥哥的孩子?你此話當真?」

錦兒忙道:「奴婢如何膽敢欺瞞清忠祖師爺!您若殺了林娘子,便是害死了林沖的骨肉啊。我叫錦兒,打小便是林娘子的貼身丫鬟。我家小姐一生敬重林沖,害他的只是她妹妹,與我家小姐無關啊。」當下便將林沖風癱在床,林娘子衣不解帶服侍他三天三夜,又服侍他行了房事,終於懷上林沖孩子之事,說與武松聽了。又說林娘子之所以委身高衙內,全是受了她妹妹張若芸的言語逼迫。

武松哪里肯信,問若貞道:「她這話可是真的?」

若貞目光呆滯,只淡淡一笑道:「真假便又如何?叔叔,奴家多謝您不顧自身安危,為我夫君報仇。你要殺便殺,只痛痛快快一刀了事。奴家罪有應得,死時絕不皺眉。」

武松見她肚腹隆起,果已懷孕,只不知腹中胎兒,究竟是林沖的,還是她奸夫高衙內的,一時躊躇難決,說道:「我武松這一生,吃軟不吃硬。你若當真求我,我便饒了你。」

若貞淡然道:「只求一死,叔叔不必多言。」

倘若林娘子開口向他求饒,武松這一刀早砍了下去,當即教她身首異處。但若貞一意求死,反教武松心下佩服:「這女子與眾不同,倒也是個人物。適才又願為她親妹抵命,這樣的女人,我平生從所未見!」他將刀口割在林娘子粉頸之上,見一絲鮮血已然破肉而出,她仍面無懼色,不似作假,不由又向她目光中瞧去。只覺那目光當真與當年那人一模一樣,也是一副桀驁淡定的模樣,不由心中一陣巨痛。驀地里想起魯智深圓寂前交給他的那篇頌子:「平生不修善果,只愛殺人放火。忽地頓開金繩,這里扯斷玉鎖。錢塘江上潮信來,今日方知我是我!」

武松心道:「好個金繩玉鎖!師兄深知我心,知道我始終放不下潘金蓮、張玉蘭,走前仍教我放開心結,我竟然忘了!金蓮啊金蓮,為何我至今還放你不下,又來動刀殺人?我若真殺了她,到底是為了林沖報仇,還是放不下當年的舊事!」想罷,心意已決,緩緩收起刀來,還入鞘中,說道:「不想你倒膽氣過人,也罷,今日便不殺你!」

他見高衙內臉現喜色,心道:「此人對張若貞還真有情義,並非只圖淫欲。」想罷一把將他提將過來,說道:「你這淫徒,害人不淺,今日若殺了你,倒便宜你了。你莫高興得太早,只是今日我殺的人多了,不想再殺罷了。先暫且留你一命,將你拿到林沖墓前,再殺不遲!」

武松將高衙內放倒在地,轉身沖眾女道:「念在她腹中懷有胎兒,今日饒爾等一命。」

言罷叫王岩取過筆墨,飛筆寫了一封書信,交與王岩道:「好兄弟,勞你領四個弟兄,帶她們到滄州柴大官人府上,教大官人先收養這幾名女子一段時日。待張若貞產下胎兒,斷了奶後,再將她和孩子一並帶到六和寺來。我要親眼瞧瞧,這孩子到底是不是林沖的後人,再來決定殺不殺她。若那孩子長得像這淫徒,便將高衙內和張若貞一齊在我哥哥墓前殺了,也好祭奠亡靈。其中備細,全在這封書信上,柴大官人一看便知。」

王岩拱手領命,與四個兄弟押著眾女上了兩輛馬車,徑向滄州馳去。劉明早將高衙內綁了個結結實實,武松單手將他提到馬背上,與劉明一齊翻身上馬,取小路直奔杭州而去。

正是:乾坤宏大,日月照鑒分明。宇宙寬洪,天地不容奸黨。使心用幸,果報只在今生。積善存仁,獲福休言後世。千般巧計不如本分為人,萬種強為,爭奈隨緣儉用。心慈行孝,何須努力看經。意惡損人,空讀如來一藏。

詩曰:在世為人保七旬,何勞日夜弄精神。世事到頭終有盡,浮花過眼總非真。貧窮富貴天之命,事業功名隙里塵。得便宜處休歡喜,遠在兒孫近在身。

卻說武松押著高衙內回到六和寺,將這淫少關在林沖墓邊一棟木屋之內,只等王岩等人來日將張若貞並新生兒帶到林沖墓前,驗明那孩兒生父之後,再行祭奠亡靈。

光明荏苒,轉眼便過了半年。這一日,一道人來報,說寺外來了一個紅衣女子,要見清忠祖師。武松笑道:「你恁地糊塗,我早說過,若非緊要之事,不再與任何女子相見。」

那道人道:「祖師莫怪,我也是恁地回她。但那女子早料到祖師會有此說,她給了小道一個銘牌,說祖師若是看了,定會見她。小道不識字,不知上面寫了什么,她還與小道賭了一千兩銀子,說祖師看了後若仍不見她,便輸與本寺作香火錢。小道心想,既然如此,祖師還是不見她的好。」

武松奇道:「什么銘牌?拿來一瞧。」那道人遞過一個金燦燦的鍍金銘牌,武松尚未看清那銘牌上寫的什么,已是全身一震,心道:「這是我水泊梁山的頭領符節,為何會在那女子身上?」取過來瞧時,果見背面刻有『梁山泊天巧星』六個小字

,翻過來一瞧,只見正面鑄有『浪子燕青』四個燙金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