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雙眸閃動著凶狠暗色,沉聲道:「不錯。」
流民一開始只是活不下去的一群人聚集在一起,反抗曹總督的濫殺,但當他們在苗八斤的帶領下幾次將官兵玩弄於鼓掌後,不生出野心既然他們可以戰勝官府,為什么還要夾起尾巴做人?他們也可以當人上人!甚至他們也能封王拜相!
尤其在一伙不聽苗八斤指揮的流民沖進縣衙殺了縣官以後,他敏銳地察覺到,流民隊伍已經不知不覺變質了。
他們毫無顧忌地殺人,搶劫經過的市鎮,甚至凌、辱婦人。
這一切和苗八斤一開始想要的不一樣。
他苦笑著道,「傅監軍,老實告訴你,從殺掉那個濫殺無辜的百戶開始,我就沒准備逃走。我之所以帶領兄弟們起義,不過是想趕走曹總督,保住兄弟們的性命,逼迫朝廷派人來安撫我們,到那時,我把自己交出去,朝廷殺了我,平息眾怒,我的兄弟們可以活下去……」
所以當他確認傅監軍會遵守諾言放過起義軍的時候,他毫不猶豫地和對方擊掌為誓,帶著兄弟們前來歸順。
他把什么都安排好了。
卻沒想到,他的兄弟們野心膨脹,根本不滿足於和以前那樣在山林過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苦日子,他們想要榮華富貴。
隨著流民隊伍擴大,也混進來不少投機者,還有深藏山中的土匪、流寇、盜賊,他們早就占山為王,混進這次流民起義,占一個大義,成功洗刷過去的惡名,搖身一變,成為起義軍的領頭人。
他們拉攏苗八斤,表示願意追隨他,共謀大事。
苗八斤不願和這種人稱兄道弟,斷然拒絕。
但他的兄弟卻不這么想,屢次勸他和那些盜賊合作,他始終沒點頭。
如今想來,他的兄弟應該早就和那些躲在暗處的投機者沆瀣一氣了。
苗八斤微笑著道:「我練就一身武藝,懲凶除惡,打抱不平,瀟灑三十多年……到頭來,既保護不了家人,也救不了兄弟……」
他是笑著說出這幾句話的,笑容卻苦澀。
似有千鈞重。
他伸手抹把臉,「倒不如被他們砍死,倒也痛快。」
傅雲英看他一眼,他唇色發青,眼神空洞麻木。
……
東南方,紅日從遠處綿延起伏的翠微山谷中緩緩升起,光芒萬丈,籠下一道道燦爛光輝,山谷、草原、稻田、河面都被染上一層淡淡的胭脂色。
在守城將士無聲的注目中,傅雲英面色平靜,一步一步登上城頭。
她穿一身挺括官服,屹立於箭垛之上,凝視遠方洶涌而來的流民隊伍。
風吹衣袍獵獵,她臉上毫無畏色,霞光中面龐鍍了一層淡淡的光澤,眉目如畫,清麗高潔。
昨晚流民隊伍趁夜色深沉,企圖攻城。他們沒什么像樣的攻城器械,但人數眾多,同時發動攻擊,著實讓城中守軍頭疼。
傅雲英和縣令在城頭上守了一晚上,看著守將一次次將攀上牆頭的流民砍下去。
直到凌晨,對方才偃旗息鼓。
他們抓緊時間休息了半個時辰,聽到號角聲響,趕緊爬上來,果然,對方排出陣勢,又要開始攻城了。
傅雲英望著城下那些前仆後繼的流民,手按在御劍上。
她自然不知道該怎么殺敵,但她身為監軍,站在城頭,將士們就歡欣鼓舞,志氣昂揚。
所以她大多數時間會待在這里。
她沒有經歷過戰爭,到如今,才知戰場有多可怕。
到處都是飛濺的濃稠鮮血,隨時可能有人慘叫著倒下,人就像動物一樣,忘卻所有道德廉恥,只知道憑著本能廝殺,活著的人才是勇者。
喬嘉他們已經做好對方將要攻城的准備。
作為守城的一方,他們仍然占據優勢,起義軍雖然壯大了,但仍然不能和正規軍隊相提並論,只要他們不掉以輕心,再守上兩個月都不成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