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丈夫逝世,為了養家糊口,供兒子讀書,她才再度拿起畫筆。
沒有娘家兄弟,沒有夫家,她為自己畫,為兒子畫,她靠自己的雙手養活一家人,這一次,她真正愛上自己的畫。
趙善姐說完,范維屏已是泣不成聲。
他站起身,跪倒在母親膝前,哽咽道,「娘,兒子不孝,不知道您當年吃了那么苦頭……」
趙善姐眼圈也紅了,抬起手,輕撫兒子的臉。
「我兒,娘這輩子養大你,讓你做官,看你成家立業,娘很滿足,可娘能做的遠不止於此。以前三叔曾想讓我雲哥當學生,我拒絕了,那時娘不知道她是小娘子,要是知道,娘早就她為徒了。」
她長舒一口氣,神色悵惘。
片刻後,她又笑了。
「索性現在還不算晚,傅雲英能夠以女子之身為官,楊玉娘能以女子之身馳騁沙場,娘雖然年紀大了,並不服老!不能輸給兩個後生。荊襄學堂的女學生一大半是沒人要的孤兒,娘想過去教她們畫畫,如果有好苗子,就她當學生,把一身技藝傳授給她。」
她站起身,望著書案上自己剛剛畫好的蘭花圖。
「我是你的娘,我知道你孝順,想讓我頤養天年……可我還是趙善姐,我是女畫家,我這一生,總要為自己活一次。」
不是誰的女兒,誰的妹妹,誰的妻子,誰的母親,她是她自己,趙善姐。
范維屏淚眼朦朧,跪在地上,仰望自己的母親。
他頭一次看到母親露出這樣的神情。
驕傲,自豪,神采奕奕。
……
這天,王閣老做東,宴請六部官員。
為示清廉,宴席就擺在坊市間一家平平無奇的酒樓里。
官員們無打采,傅雲英被打入死牢,他們不得不接手她留下的公務,雖然都不是什么大事,但著實繁瑣,皇上每天催促,他們不敢怠慢,忙得腳跟碰後腦勺。
酒過三巡,汪玫說了一個讓大家心情更惡劣的壞消息。
「聽宮里的太監說,冊封傅雲英為貴妃的聖旨已經擬好了,蓋了大印,萬安宮一切規格,比照坤寧宮皇後,甚至更奢華。」
王閣老覺得剛才喝下的酒好像有點發苦。
他們只是想把傅雲英趕出朝堂,而這說不定正好合皇上的心意。
皇上年輕,貪愛美人,傅雲英韶秀靈動,男裝示人就美名遠揚,若是穿上女裝,心裝扮,必定千嬌百媚,她又把皇上的性子給摸透了,這樣的人如果當上貴妃,滿朝文武都得一邊站!
眾人正苦惱,姚文達忽然道:「何必將軍是丈夫,楊玉娘可以領兵打仗,傅雲英未必不能當巡撫。」
滿座皆驚。
姚閣老這是咋了?
是不是被刺激瘋了?
旁邊的范維屏撩起眼皮,看一眼姚文達,想起母親不日就要南下去荊襄,長嘆一口氣,「姚老說得對,一個巡撫罷了。」
眾人面面相覷。
這時,酒樓下忽然傳來騷動聲。
護衛推門進屋,走到王閣老身側,抱拳小聲道:「老先生,您看外邊。」
王閣老皺眉,起身走到窗邊。
護衛把窗子支起來。
樓下一片喧嘩。
老百姓站在兩邊店鋪底下,對著什么人指指點點。
王閣老順著他們的目光看過去,城門方向,一支浩浩盪盪的隊伍正邁著整齊的步伐走過來。
那些人都披麻戴孝,穿草鞋,束麻帶,神色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