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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來尚萌萌才知道,穆城祖母所在的療養院位於b市的南山區,城郊,穆氏私立,如今只有老夫人一個病人。
下車之後抬眸觀望,見是青山綠水之中的一處蘇式園林,獸頭門,入口便是一方影壁,環境極佳,古色古香,儼然舊社會時的大戶人家模樣。
心下有點好奇,她側目看了眼身邊兒走著的姜力,低聲道,「在這兒修個這種宅子,造價一定不菲吧?」
穆城身邊的人,話大都不多,阿力也不例外。他蹙眉,客客氣氣地回她:「聽霍姨說,老夫人出嫁前是吳江陳家的嫡三小姐,這個療養院,是仿造舊時的陳家建的。二十五年前那場變故,使得老夫人的記憶永遠停留在老爺夫人出事的前一年,那時她正歸省。」
原來如此。
尚萌萌抬起眼皮,看見一個院長模樣的中年男人笑容滿面地迎了出來,朝穆城恭恭敬敬說著什么。他面無表情地點頭,提步入內。
她跟上去。
療養院中一步一景,順著檐廊前行,能看見檐下掛著羊角宮燈,院中種植花樹,清香淡雅。尚萌萌跟咱穆城身後往前走,一路都有醫護人員隨行。
穿過一個月洞門,穆老夫人居住的院子就到了,門前一行娟秀小楷:梅廬。進去之前她頓足,眉頭微蹙,仔細回憶事前霍姨交代的話。
「夫人叫楊雲袖,是嶺南楊家的大小姐,丈夫是穆青遙。」
「楊雲袖,穆青遙……」尚萌萌垂著頭強化記憶,閉上眼捏了捏眉心。
穆城頓足,轉頭朝她站立的方向看了一眼,眉心擰成一個川字:「怎么了?」
她回過神,遠遠朝他笑了下,表情盡量如常,「……沒事。」然後便匆匆買過門檻,快步走過去。
穆城表情淡漠,視線卻在她身上仔細審度,須臾,他收回目光,修長左臂摟過她的纖腰,往懷里一帶。這個動作他做得自然熟稔,尚萌萌卻臉色微變,又聽見他低低沉沉的嗓音傳來,淡道,「這件旗袍,你穿著很漂亮。」
他一提,她立刻察覺到不對勁。
這件旗袍極其合她的身,腰臀曲線貼合完美,仿佛量身定做。她狐疑地皺眉,盯著他道:「霍姨說,這是你准備的?」
「定制。」穆城淡道。
尚萌萌震驚了,壓著嗓子難以置信地說:「穆先生,請問您怎么知道我的尺寸?」還有之前他去高祁工作室樓下接她,顯然也對她的行蹤了如指掌。
跟蹤狂?變態?蛇精病?
穆城低眸,目光似笑非笑地看她,「我為什么不知道你的尺寸?」
尚萌萌聽出他意有所指,兩頰不受控制地發燙,又有些懊惱,「我……」
他挑眉,「難道你不知道我的尺寸?」
「……」一語雙關,好一句黃腔。
尚萌萌瞪眼,白皙的臉龐燒起紅雲,皺緊眉頭用力把他推開。
穆城低笑,黑魆魆的眸子饒有興致盯著她看。
驀地,一陣笑聲從不遠處傳了過來,聲線沙啞蒼老,卻透出濃濃的欣喜。尚萌萌眸光閃動,轉過身,將好看見一個兩鬢斑白的婦人推著輪椅緩緩走來,身旁還跟著好幾個護士。
輪椅上坐著一個白發蒼蒼的老人,一臉慈愛滄桑。年輕時烏黑的發已如嚴冬初雪落地,化成秋日的第一道霜。臉上條條皺紋,仿佛一波三折的往事,目光看著她和穆城的方向,極其溫柔和藹。
身形消瘦,卻氣質高雅,一看便出身名門。這定就是穆城的祖母,穆家那位病痛纏身多年的老夫人。
「阿林,你看看,」老夫人今天的精神尤其好,笑盈盈的,朝推輪椅的婦人道,「這兩個孩子多恩愛。真好,真好。」
婦人何等乖覺,驚疑不定只是剎那,阿力一個眼色,她立刻便明白過來,笑著應道:「可不是么?小少爺都五歲了,少爺和少夫人的感情還是這么好,夫人真是有福氣。」隨後視線在空氣中與尚萌萌的片刻交匯,又道,「您前些日子不是常念叨,很想念少夫人么?」
穆老夫人點頭,眸光靜靜地端詳身著天青色旗袍的年輕女人,招了招手,輕聲道,「青遙,雲袖,你們過來。」
「……」
尚萌萌深吸一口氣,唇角勾起一個端庄柔美的笑,催眠自己你馬上就要拿奧斯卡了,然後提步上前。
忽地,粗糙有力的大掌握住了她的右手,她指尖顫動,眼觀鼻鼻觀心,由他牽著走過去。
老夫人笑盈盈地端詳二人,突地皺起眉,「雲袖,前一陣子怎么沒和青遙一起過來?」
「……」她腦子里嗡了一聲,緊接著聽見穆城的聲音響起,聲線平穩道,「前段時間岳父身體不好,袖兒一直在嶺南。」
老夫人恍然地點頭,又滿面關切道,「那你父親現在好些了么?」
尚萌萌硬著頭皮說個「嗯」,「您不用擔心,他已經好多了。」
「那就好。」
忽然,眼前的老人伸出雙手,攤開。尚萌萌蹙眉,看見穆城一臉平靜地將右手遞了過去,只好也跟著把手遞過去。
穆老夫人將那兩只手疊在一起,低聲格外認真道,「我回吳江之前,你們兩個是不是吵架了?小夫妻,有什么事不能心平氣和地說,以後不許那樣了,知道么?」
「……」戲演到這里,尚萌萌只剩尷尬。穆城的手在上,她的在下,他粗糙溫熱,她細膩冰涼。
想抽手又不能,尚萌萌只好點頭。
未幾,老夫人手拿開了。她松一口氣,把自己的手往回抽,全然是下意識排斥的動作。然而覆在手背上的修長五指稍一用力,她的手被他握住。
掙不開,那就只好繼續牽著。
尚萌萌無奈,安安靜靜地聽穆城和老夫人說話,大約十分鍾之後,老夫人神色倦怠打了個哈欠,那位林婆婆立刻道,「夫人累了,咱們回去歇著吧。」然後看尚萌萌一眼,推著輪椅進了廂房。
穆城松開手,她五指已經泛紅,捏著手腕舒活筋骨,低聲輕描淡寫道:「穆總,我不是專業演員,這種事應該沒有第二次了吧?」
他視線落在她臉上,語氣不冷不熱,「你覺得自己表現很好?」
「還行吧。」
除了,急不可耐地把手往回抽?
穆城捏住她下巴猛地抬高,黑眸居高臨下,「你真是高估自己了。」說完放開她,轉身大步離去。
尚萌萌一頭霧水,不知自己又怎么惹到了那位喜怒無常的大爺。下巴被他捏過的位置絲絲疼痛,她揉了揉,氣急,朝那挺拔的黑色背影比了個中指。
屮,有病。
***
穆城最終還是沒有把尚萌萌扔在南山。
由於事先推掉了所有工作,所以今天她很閑,一回穆宅便躺到床上刷微博。一陣腳步聲由遠及近,沉穩有力,十分熟悉。
尚萌萌剛建了個id叫「mc是禽獸」的小號,翻了個白眼,拿被子蒙住頭,「請問您又有什么事?」
「傷怎么樣了?」他語氣冷淡。
尚萌萌一僵,當然知道他說的是什么傷。也知道他問這個的目的。
她沉默了會兒,兩頰漫上嬌艷紅潮,喉嚨干澀道,「……就那樣。」
隔著絲被,她的聲音模糊不真。穆城沉默了幾秒鍾,然後扯開被子,准確抓住她的手腕把人拉了出來。她皺緊眉頭,雙手卻沒有絲毫掙扎的動作,面容平靜而漠然地等待即將發生的事。
穆城箍住她的下頷骨,她閉上眼,他的唇舌重重吻下來。
「睜開眼睛。」他貼著她的唇瓣,低啞道。
「……」她睜眼,他漆黑深邃的眸子和高挺的鼻梁都近在咫尺。這么近的距離,看上去有點好笑。
可惜這個男人的眸色深得可怕,尚萌萌現在笑不出來。
他低頭,繼續肆虐她嫣紅的唇和嬌嫩的舌,她已經習慣,卻還是感受到微痛,悶哼一聲之後他放開她,啞聲問:「吻你的是誰?」
「……」她頓了下,回答:「你。」
穆城輕輕咬了口她的下唇,低啞道:「回應我。」
尚萌萌遲疑了下,很快合了合眸子,勾住他的脖子往下一拉,含住他形狀漂亮的薄唇。扣在她腰上的大手用力收緊,忽然身子一輕,她被他抱了起來。
他的吻加入技巧,她青澀無以招架,很快便思緒飛遠。回過神時觸及一片冰涼,尚萌萌猛地睜開眼,看見鏡中的女人五官美艷雙頰緋紅,天青色旗袍完美勾勒出曼妙曲線。
是她自己。
她被他放在了浴室的洗臉台上,正對著一面極大的鏡子。
「……」穆城就站在她身後,一手握著她的腰,一手扯下黑色領帶,吻了吻她的耳朵,盯著鏡子里的她輕聲道,「之前我在電梯里問過你一個問題,還記得么?」
問題?
她蹙眉,想起來了,他問她:「知不知道我最喜歡你什么樣子?」
尚萌萌沒有回答,穆城扣住她的脖子往後一拽,低低笑道,「我最喜歡,你為我意亂情迷的樣子。」
(我是純潔的關燈戲)
***
穆城對她的確大方。事後,尚萌萌收到了一輛車。
她正在吃早飯,桌上哐當一聲落下個東西,她抬起眼皮,看見一把車鑰匙。側目,他要出門,身上西裝革履筆挺如畫,經過她時淡淡扔下句話,「給你的。」
她慢條斯理喝了口牛奶,嘴角笑容像是譏誚,「昨天『服務』的報酬?」
穆城頓足,回頭看她一眼,目光極深。
尚萌萌眼睛都沒眨一下,臉上冷冷淡淡。
她的兩只手腕上還有領帶捆綁後的紅痕,當時意亂情迷無所覺,之後才感受到疼痛。昨天在浴室里,他竟然用領帶把她綁了起來。
腦海中閃過某些零碎畫面,她皺起眉,雙頰不由自主地浮起紅暈。這個變態。
穆城的視線從她緋色的雙頰上收回,沒有說話,門口姜力大步進來,遞上一份文件。他垂眸淡淡掃過,面無表情將文件扔了回去,「通知開會。」頭也不回走出大門。
「是。」
阿力點頭,邁開長腿飛快地跟了出去,神情嚴肅,行色匆匆。
「……」她咬著叉子,挑眉。姜力一貫穩重,難得見他如此緊張。看來,她的金主遇上什么添堵的煩心事了。
莫名心情大好,尚萌萌轉頭看向窗外,往嘴里塞了塊面包,嚼得笑容燦爛如春光。
霍姨又給她杯子里添了些牛奶。
她說了聲謝謝,隨口道,「霍姨,您在穆家多久了?」
「三十幾年了。」
「你是看著穆先生長大的?」
「是。」
「穆先生今年多少歲?」
「三十一。」
尚萌萌挑眉,喝完牛奶,拿毛巾擦了擦嘴,然後抓起桌上的車鑰匙上樓,一邊自顧自言地感嘆,「老男人的世界果然難以理解。」
按照公司安排的行程,她今天有一個商演,地點在市中心的布蘭廣場。演出時間在晚上,但是下午三點有一場彩排,所以尚萌萌吃完午餐就出了門,直奔上娛總部去跟她的團隊會和。
開著那輛穆城送的新車。
銀灰色的城市越野,車型大氣,車身線條漂亮。除開其他因素,單看這輛車本身,她很喜歡。
尚萌萌之前的車是孟井然送的生日禮物。紅色跑車,誇張,高調,拉風。她不怎么喜歡,但當時也只能笑嘻嘻地收下。後面發生了一系列的事,她便將車掛在了二手車網站上低價售出。
夏季末期的風從窗戶里灌入,莫名陰冷。
回到上娛總部,燈火通明,人來人往。
和幾個相熟的同事簡單寒暄了幾句,有一個小助理過來找她,道,「萌萌姐,陳姐請你去她辦公室。」
「知道了。」
陳悅有獨立辦公室,尚萌萌走過去敲門,里頭的人道,「請進。」她提步入內。
辦公桌後方的短發女人抬眸,鏡片後的精明目光看向她,立刻綻開笑容,摘下眼鏡:「先坐。」然後打了個電話,「送一杯進來。」
陳悅是圈中老人,過去帶過兩個享譽國際的超模,在時尚圈和影視圈的人脈極廣。後來由於某種原因,陳悅與原公司蒂亞解約,屈就上娛,如今手下最大牌的模特是上娛僅次於姚未的陸菲菲。在上娛,她這種級別的經紀人都會附帶幾個小模特,可有可無,尚萌萌就是其中之一。
「三點不是還有活動彩排么?」她看了眼手機,嘴角笑容燦爛,挑眉:「陳姐怎么這時候找我。」
陳悅勾唇,「現在才兩點鍾,不急。」
「有什么事么?」
「沒事當然不會找你了。」
陳悅將一份文件遞過去,尚萌萌粗略掃了一眼,眸光中立刻浮起驚詫。
「這是我寫的申請,還沒有正式提交給上層。」她身子後仰靠坐在椅子上,含笑看著尚萌萌,「我想,在這份申請正式提交之前,我應該和你好好談一談。」
「……」尚萌萌臉上傻傻天真的笑容褪去,抬眸,目光與陳悅對視,舉了舉手上的文件道:「你說,你要放棄手下的其它人,包括陸菲菲,只當我的經紀人?」
陳悅挑眉,一副「如你所說」的表情。
她笑了,覺得荒唐,「為什么?」
「如果我說,你的人生經歷和堅強的心性感動了我,讓我很動容,很想幫你,你肯定也不會信。所以這個騙鬼的理由略過。」陳悅把玩著一支白色鋼筆,「老實說,我做出這個決定,是為了自己。」
尚萌萌沒做聲。
「五年前,一夜之間,我從金牌經紀人淪為了整個圈子的笑話。換成你,你會甘心就這么一敗塗地么?」
「若說東山再起,現在的你其實已經做到了。」她臉色平靜,「如果你想重回以前的巔峰,陸菲菲,姚未,她們才是你的捷徑,你的最佳人選。」
陳悅搖頭,「不。」
「……」
她盯著尚萌萌,一字一頓:「你才是最佳人選,萌萌。」而後一笑,笑容自信得傲慢,「我知道什么是好苗子,你很有天賦,不然當初我也不會相中你。」
尚萌萌嘆氣,「可是你也知道,我在上娛四年,拒絕了太多『特殊要求』,得罪了不少人,所以時至今日也只是個三流。你在我身上下這么大的注,不怕血本無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