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眼旁邊的鬧鍾,心里一驚,九點半,上班已經遲到,他掀開被子,有些艱難的下床,佣人怎么沒有叫醒他。就在他抬手穿上襯衫的時候,他的動作慢了下來。
昨晚上發生的一切,一瞬間涌入了他的腦子里。
陳宜
陳宜怎么樣了?
周子明走出房間,第一反應就是沖去醫院。、
在經過大廳的時候,看到俞清。
昨天是俞清接他回來的,他遲疑了一下,走過去,「俞清。」
俞清放下手里的細瓷茶杯,「去哪?今天你不用去上班了,我已經替你請假。」
「我想去醫院。」周子明試探的說。
現在陳宜身邊他肯定是去不了,但是也可以去打聽一下他的手術結果,以及到底是個什么情況,陳宜本來腳就有舊疾,這一次,還不知道會怎么樣。
人的身體,說到底,並不是個很堅強的東西。
「怎么,被感動了?」在陽光下,俞清的臉有些模糊,籠罩著一層光暈,似乎要消融在其中。
周子明忍不住往他那邊走了兩步,直到看清楚俞清。
他有些吶吶的,不知道該怎么說。
「我」他咬了咬牙,「我只是想知道他到底是生是死,他畢竟救了我一命。」
俞清輕輕點頭,似乎非常了解他的心情。
「你這個人就是這樣,別人對他付出得越多,你就越放不開。」
俞清把細瓷茶杯舉起來,放在陽光下,細瓷茶杯的瓷面閃著光。他的手微微一側,瓷杯中的紅茶就慢慢的倒了出來,一股紅色的水流,濺落在白色的地毯上,暈成了一團模糊的痕跡。
俞清好像對這個游戲很感興趣,直到把瓷杯中的紅茶全倒光了才罷手。
周子明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想說什么。
他心里急切,「我」
俞清把瓷杯隨手砸在落地玻璃窗上。
清脆的瓷器破裂聲刺人耳膜。
周子明忍不住在心里嘆氣,俞清又開始鬧脾氣了,這一回還不知道是因為什么事,難道是因為他關心陳宜的生死嗎?可是不關心才奇怪吧。
俞清看著那些碎瓷片,「周周,你就像一杯水,一定要慢慢的捂著,才會變溫,變熱,就算是變熱了,你也還是藏著掖著,不肯讓人知道,真不知道你這算是懦弱還是堅持。」
他輕聲一笑,似有所感,「被你喜歡的,毫無所覺,喜歡你的,受盡折磨。」
「」周子明被說得啞口無言。
這突如其來的話,是如此的莫名其妙,俞清這番話,到底意指什么?
61、探病
桌上放著等待處理的文件,周子明拿著筆,有些發怔。
俞清那些話,還在他腦子里揮之不去。
尖銳、刺耳,讓人厭惡。
周子明握緊手心里的筆,身軀微微地顫抖,俞清一語道破了他心中最隱蔽的東西,連他自己都快忘了或者該說是強迫自己忘了的東西。
他心里有一種難以言語的恐懼。
周子明有些消沉,他把筆扔在桌上,閉上艱澀的眼。
他並不是一個薄情的人,也不是感受不到他人的情熱。
只是,只是啊,他的所有感情都在那些蒼白、慘淡的年少歲月中耗盡了。
現在殘存的在他心里的,是帶著一點余熱的灰燼。
那些激烈的、動盪的情感,在日復一日的痛苦和壓抑中,慢慢的忘記,深入骨髓的對自身的厭惡,即使有養父在身邊,又能得到多少的解脫和釋懷!
始終他都是一個異類,戰戰兢兢、小心翼翼地活著。
他早已經忘記了怎么去愛人,甚至也不愛自己,活著,只是因為深埋心底的執念和慣性,以及不甘心。
他為了能過上正常的生活,舍棄了太多的東西。
占據他心頭的,是那個遙不可及的夢想,為了達到它,甚至甚至連自己真實的情感都可以忘記!
這些,俞清又怎么可能會懂!
在書房中枯坐了很久,門被推開,俞清走了進來。
「陳宜已經脫離危險了。」俞清一直注視著周子明,低聲說。
在光線暗沉的房間里,周子明臉上打下了濃重的陰影。
聽到這個消息,周子明輕輕點頭。
他轉過頭看著俞清,「明天我想去一趟醫院。」
他們兩個人彼此對視。
俞清狹長的鳳眼微眯,如一泓深潭,若有所思。
周子明堅定的看著他,毫不妥協,他清楚俞清不希望他去看陳宜,但是他不能不去,內心的愧疚足以使他日夜不安。
只有親眼看到陳宜,他才能真正放心。
俞清最後什么也沒有說,只是冷哼了一聲。
了解他性格的周子明,松了口氣,俞清這是同意了。
第二天上午,他就去了醫院。
雖然他不同意,但是俞清還是一意孤行,要隨他一起。
俞清安排跟著他的保鏢先行做了一些查問,知道了陳宜目前的一些情況。
陳父在他病房門口安排了很多的保鏢,守得密不透風。
要躲過這些守衛,進去看一眼,很困難。
周子明一早就知道這個情況,所以也沒有太過失望。
俞清之所以不願意他來看陳宜,一是怕襲擊他的人不死心,二是陳家那邊也沒松口,三是陳宜身邊也是守衛重重。
周子明對這些理由一清二楚。
然而不能因為這些潛在的風險,該做的事就不做。
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
只要俞清不改變主意,繼續扶持他,那么,這些事情還會繼續發生。
他們從邊門走進醫院的小庭院里,就在這個時候,兩個男人迎面走了過來。
周子明愕然地看著他們。
前面那個略高大的是沈卓文,後面那個滿臉不耐煩的是何飛。
何飛看到他,也是一愣,隨即大聲喊道,「子明!」
他越過沈卓文,快步走到周子明身邊,一把拉住他,狠狠地抱住再放開,用力拍著他的肩膀,讓周子明痛得皺起眉頭。
「很痛。」他瞪了何飛一眼,揉著被何飛拍的地方。
看到何飛,他沉重的心情終於稍微輕松了一點,神情和動作,也有了點這個年齡的活力。
「哈哈。」何飛大笑起來。
旁邊的沈卓文和俞清也是認識的,兩個人打了招呼,就站在一旁等那兩個很久沒見的朋友聊完。
對於發生的事,兩個人都心照不宣。
曾經那么熟悉的人,也許是事情太過尷尬,有點陌生。
話題也小心的避過那些雷區。
何飛大大咧咧,「你到這來是看陳宜的?」
周子明不太自在的點了點頭。
何飛搖了搖頭,一臉惋惜。
「看來這次還是死不了,那小子命大,那個開車的技術爛死了,角度再准一點,速度再快一點,不就一了百了了,也為這社會除了一禍害。」
對他的口無遮攔,沈卓文的臉色有些難看。
俞清修長的手輕輕拍了幾下,「你這話我同意。」他含笑看著周子明,「你這朋友倒是有趣。」
何飛聽到他的話,總算注意到旁邊還站著好幾個人。
看到俞清,何飛微微愣住。
俞清容色驚人,尤其是現在笑容滿臉。
就正如初夏陽光下的白色蘭花,耀眼得讓人不敢直視。
這一幕,自然被所有人都看在眼里。
周子明臉色一白。
沈卓文岔開了話題,問起他們是不是要去看陳宜。
俞清帶著點無奈的表情,「是啊,不來看,周周不放心。」
聽到「周周」二字,何飛的表情有些扭曲。
他看著周子明。
周子明扭過頭,當作沒看到。
這個昵稱他已經抗議過無數次了,俞清還是我行我素。
他也沒辦法,只能聽著。
何飛低下頭,在他耳邊,故意拖長了聲音說,「周周」
周子明氣急敗壞,低聲說,「別搗亂!」
從小到大都這樣,只要有任何取笑他的機會,何飛都不會放過。
他們兩個人交頭接耳,在一旁竊竊私語。
周子明告訴何飛,他已經把養父送回了老家那邊,也雇了一個阿姨照顧他,只是一直騙著老人說,他這邊已經復學,正在念書。
「嗎的。」何飛仔細聽著他說的話,突然罵了一句。
也不知道是罵誰。
也許是罵這冥冥中操縱著一切的命運。
沈家和陳家關系很好。
不管是父輩,還是下一輩,都是從小一起長大,彼此之間都頗為投契,就連事業方面,也是互相呼應。
沈卓文也清楚陳宜的那些事情。
他答應把守在陳宜病房門口的那些人全都暫時調開,讓周子明進去見陳宜一面。
把事情安排好之後,沈卓文走過來,對何飛說,「回去了。」
周子明目光閃爍的看著何飛。
他有些不情不願的被沈卓文拉著往回走。
走了兩步,覺得不對,甩開沈卓文的手,大步走回來。
他用力揪著周子明臉上那點肉。
「別太鑽牛角尖,該怎么過就怎么過,其他人,你就當他們是個屁,放了就算,把他們當回事就是把自己不當回事。」
這粗魯的話,從何飛嘴里說出來,就特別的爽氣。
何飛走了,周子明情緒難有些低落。
一直到了陳宜的病房門口,都沒調適過來。
病房里靜悄悄的。
陳宜躺在白色的病床上,胳膊上掛著輸液管。
透明的葯液一滴滴的落下來,沿著輸液管,掩在了被單下。
陳宜俊美的臉,慘白得沒有一點血色。
氧氣罩還沒有取下來,旁邊是復雜的醫療器械,幾條代表著生命的線在監視屏上穩定的劃過。
周子明連呼吸都不由得停住。
明知道陳宜還活著,但是看著他一點起伏都沒有的身體,他還是有些呼吸困難。
他輕輕走過去,坐在床邊的椅子上。
陳宜的左手露在被單外,周子明抓住他的手指,放回被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