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節閱讀2(1 / 2)

三生三世菩提劫 無名 3935 字 2021-03-02

事體,最愛在無心或是無力糾正回他們的正道時,略略地把眉峰那么一皺,既顯示自己的良好教養,又能婉約地表示下自己的不贊同。

而墨淵更是個中翹楚,他全身上下無可指摘的規矩和仙氣,足以給他增多幾分資本。

譬如說他現在皺眉看我,目光之清正嚴明,評價之有理有據,實在是占據了太有利的立場。聲音雖低,但書齋一片安靜之中,人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本身脖子就有那么一點生理缺陷老是情不自禁瞟向墨淵的瑤光等人,非常有樣學樣不落人後地,皺眉看向我。以至於我很長一段時間里都以為,皺眉這個表情,大抵是墨淵創造出來,供神族們瞻仰欽羨然後學習使用的。

卻聽折顏嘿嘿一笑,指著身邊的東華說:「這石頭平日也總是夜不歸宿的,少綰啊,你們……」

我陰惻惻瞪他一眼,他約莫是怕被我揍,非常干凈利落地住了嘴。

要知道年少輕狂的時候,我們總是自視甚高的。

我覺得吧,墨淵這個娘炮身為啟蒙教育就是「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的父神嫡子,這輩子見識的最激烈的勾心斗角,恐怕也就是那幫追求他的女仙們采取的種種手段;人生最大的痛苦,恐怕也就是沒有按時學會父神布置的強化版課業。他自然不能理解我需要徹夜呆在隱形的結界里等待著南荒我的密探帶來慶姜的確切消息。

慶姜對我的提防並不是沒有道理,畢竟我在一萬歲上就膽敢在對鬼族的戰役失利、無人注意到我時祭出一條凰令公然更改慶姜的作戰計劃,然後提起朔葉槍領著受到神諭就像打了雞血一般的魔族將士直搗鬼軍統帥的大營。我當然知道這些做法很容易引火燒身,可是如果魔族在三界混不下去了,那還有誰會留這么一只曾經被魔族頂禮膜拜過的五斑斕的鳳凰。

慶姜只不過是個讓六大魔族面和心不和的首領,我卻是魔族亘古就信仰的尊神。所以那次之後我就經常受到慶姜贈送的諸如碧海蒼靈百年游歷、白水山妖物展覽、西海海底尋寶之旅、水沼澤修學旅行一類的單程票,以確保我長期不在魔族諸般事務都只能靠他來決定且祝福我有去無回。自打我出生他的神狀態就不大對勁,即使我因為年紀尚幼力有不逮戰略性地撤退出魔族,哪天把我圖騰的地位搞丟了任他宰割才是虧大發了。

東華身為我的至交自然是知道這么一回事的。他自幼生存的碧海蒼靈虎狼環伺,打小就是從血海里趟過來的,以至於當日身上的殺戮之氣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受我邀請住在魔族時連爬他床的姑娘們都要抖上三抖。他不曾拜師,卻有這么一身好本事,靠得不止是武力,更是智謀。他眼下既不屬於任何勢力,卻又同時被各大勢力拉攏。旁觀者清,我便時常拉了他去幫我參謀。事實上魔族當日的權利斗爭及其復雜,我和他商量的大大小小的事務,他的處理都比我冷靜而有節制,他後來執掌三界,我至少有一半的相助之功。

把我一只熱愛太陽的鳳凰,逼得像晝伏夜出的貓頭鷹,慶姜真是生物史上的奇才。

倉廩實而知禮儀,衣食足而知榮辱,饒是墨淵熟讀這些聖賢箴言,卻也不會領悟到「先保住命再和我談學業」這樣深層次的內涵。我自然不能讓墨淵一個神族知道我夜里在做什么。於是我揉揉眉心說,沒什么,練練功罷了。

他那張小白臉一下就黑了。並且從此我也沒有能夠擺脫他給我記的筆記,和因此而來的負罪感。

事實上我一點都不為那個無星無月的晚上遇見墨淵而奇怪。我覺得他那種在學業上刨根問底的習慣,在生活上的可移植性必定很好。

那時正值魔族內部動亂的緊張階段,我的信使們卻並沒有按時到來。兩個大族的魔君的爭權斗法,慶姜座山觀虎斗,擺出一副兩不相幫的架勢。兩大魔君權勢過大本就是他一塊心病,此時兩敗俱傷他倒還更放心。可是我卻要在這里等著挺重要的戰報,看看事情究竟鬧大到哪個程度。

這是個什么世道。

我走出結界在蘆葦盪里諦聽,聽見了隱隱的刀兵相擊之聲。

我趕緊飛身過去,卻看見墨淵大半夜穿著招搖的一襲白衣,執著軒轅劍,身形瀟灑地與魔族兩個信使正斗得難解難分。那兩人功力不濟,勉力撐持下見我現身,齊齊舒了口氣,行禮道:「帝尊。」

墨淵了劍,挑眉等我的解釋。

多管閑事管到我頭上來了我自然氣結,不過若是把他們當作闖入水沼澤的外敵,墨淵此番的做法倒也無可厚非。於是我嘆口氣與他解釋道:「兄台,我不知道你為什么半夜會出現在這里,不過這兩人是來找我商量家務事的,你不會也要管吧。」

他抖抖袖子道:「學宮外入夜便設有禁制,你這是置學宮的安全於不顧。」言畢甚是君子地退開三步,「你大可以把結界設在此處,商討完事情,我看著這二位離開。」

這個要求不算過分。我催動魔力制造了一個霧障的結界,保證墨淵看不見也聽不見我們在做什么,然後讓那二人開口。

他們雖然被揍得挺慘,但匯報上來的情況倒頗樂觀,道赤之魔君已經有向北撤軍退出槐水一線的趨勢。挑起這一場混亂的人主動退縮,那是我最希望的結果。於是我撤去結界,安撫了他們兩句告訴他們可以走了,剛才受傷的話醫葯自理。

墨淵沒什么表示,只是目送著那二人跳上朵雲晃晃悠悠地飛遠,突然涼幽幽地開口:「上次慶姜要對鬼族用兵,卻因為六大魔族聯合反對作罷,是你的首尾吧?」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聯系上這個事的,但的確是我做的。魔族內部都還偶爾打掐不斷,如此對鬼族擅動刀兵,神族萬一趁火打劫,我們有多少能力兩線作戰?當時我盡心機才勸和六大魔君反對慶姜的專斷,不過,墨淵是神族,知道這個事應該不會太高興。

我還沒來得及糊弄他,他已經繼續道:「現在魔族內訌,你應該沒有少操心吧。」

這事情魔族掩得嚴實,他如果不是在誆我說實話,便是在自曝神族在魔族有內線。但不管怎么說,他總是知道這個事的。

於是我試圖騙他:「是啊是啊,我讓他們去把局面再弄亂一點,最好趁亂把慶姜殺了我好上位。」

他似笑非笑地看我一眼:「連赤之魔君欲向鬼族借兵入槐水一線,你也不在乎?」

這個消息我可沒聽說。赤魔族正好在魔族與鬼族交界的地界上,與鬼族搭上了什么干系也不是不可能。倘若赤魔族北撤不是為了平息內亂而是去做接應鬼軍這等引狼入室的行徑,魔族眼下的麻煩可就大了。

墨淵今夜看來並沒有興趣與我裝個不問世事的樣子,於是我也就不再掩藏,我問:「你是怎么知道的?」

他從袖子里掏出一疊戰報,一揚手在半空平平鋪開,正是魔族槐水一帶未來四五天里的兵力部署情況。每日都有那么一兩座城池是空防,一座一座連成一條線,起點正是那鬼族邊界上的韶攸關。

能想象嗎?白天我們還在理論上課睡覺和筆記的問題,我還以為墨淵就是個不折不扣的公子哥兒,晚上就被他揭出這么多我知道和不知道的事情來。

我的神經瞬間綳緊:「你們究竟知道多少?」

他揚揚手上又拾得齊整的軍報:「這是我們從鬼君桌上拿到的。情況是否屬實,你存疑,我們也存疑。」

敢情這水沼澤還都是人生雙面;敢情父神母神還兼職了中央情報局;敢情墨淵,正在跟我談條件。

饒是我從小在慶姜的壓迫下一點一點地憑著自己的神諭累積人脈,要累積到鬼族卻著實沒有。此事干系甚大,即使慶姜想管,只怕也無法從赤魔族刻意造假的軍報上了解真相。

天色已經微微明朗,蘆葦盪上泛起一層薄薄的霧氣。我看著盡頭浩浩盪盪的海水,覺得我需要立刻回魔族一趟驗證這個事實。

於是我說:「你一夜沒睡,白天怎么聽課?趕緊回去補眠,這事容我自己想一想。」

他卻根本不接我的話茬子:「你現在這樣回魔族,被慶姜知道只會對你更多忌憚。」

我卻管不了那許多,墨淵如果一定要攔,我就算不一定打得過他但是開溜總還是可以的。我開始束衣服扎頭發,召喚涼水來洗臉,為跑路做好准備。

卻聽到墨淵說:「昨夜我分析戰報時已經幫你跟父君告過假,到時會有兩個人頂著修正術替你我上課。」

我愣了:「你放我走?」

「不,我得和你一起去。」

他生得高大,白衣在熹微的曉色中顯得很是飄然,此時俯身牢牢看定我,眼里是絳色衣衫的我的影子。

「少綰,你自己說的,神族就是好管閑事。」

那年我在水沼澤初秋的晨光中第一次被他這樣的目光困得動彈不得,產生了一種自己被套牢的錯覺。浩浩萬頃蘆花混著晨起的薄霧將陽光彌散成溫和的淺黃。所幸沒有霞色升起,這一日,倒是個好天。

直到和他一起御風行在回魔族的路上,我才意識到不對勁。

如果是兩大魔君相爭,那么此番我回去,便是為了魔族內政。即使是牽連上鬼軍入韶攸關,也實在是與此番我身邊的這位神君關系不大。

他和我同去,也不過是為了情報吧。

如我所說水沼澤每個人都是人生雙面的。每個人都在自己的族群里擁有另一個身份,每個人都懷抱著不同的目的。

比如瑤光,她多半是為了套牢一個金龜婿;比如東華,不過是來考察各個族群的實力為自己的未來做個抉擇;比如我,不過是為了暫時脫離慶姜的視線暗中發展自己的勢力;比如墨淵,誰知道他在這各族的學子中打量到了多少的秘辛。

這個發現,讓我一時有些沉重。從小長到大,別人不是怕我就是想坑我,即使逃出了魔族,也逃不出這從我被作為一顆有靈識的蛋供奉崇拜時就已經注定的鑲金牢籠。

此時我們已經躲在了韶攸關外鬼軍可能途徑的山坳里。墨淵像是知道我在想什么一般,頭也不回地道:「你不用懷疑父神召你入學的原因,他自然有保護你的意思在里頭。」

「亂世人心本來就不可能澄澈似水,兩三分真心已經是難得。少綰,這個道理,我們都應該明白。」

我沒什么可以回答的。他說得不錯,即使我們看上去有那么多的不同,神族的少主和魔族的尊神,不過都是被逼迫著長大的少年罷了。

遠遠的天際線處出現了浩盪卻沉默的鬼軍,在韶攸關外不起眼的山陰安營扎寨,看樣子是在等待兩三日內便來接應的赤魔軍隊。

我憤怒地祭出凰令神諭的宣紙,欲令周邊魔族城池的將領前來阻截。他們必須服從凰令,否則神諭上的詛咒加身,他們都會承受不起。

墨淵一把攔住我:「你忘了?你直接操縱軍隊是慶姜的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