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輕笑一聲,走過去抽了幾張紙,給他擦凈了人中上的鼻涕。手擦到一半就被抱住了,然後是胳膊,然後是整個上身。
左忱兩肘撐著床,盡量和他保持距離。
「蘇驚生,」她說,「我要壓到你了。」
蘇驚生摟得更緊,左忱一下沒撐住,上半身和他的上半身交疊在一起。
蘇驚生術後不能洗澡,身上有少年人打完球後的汗味,頭發上有和她一樣的洗發水薄香。左忱和他半趴在一起,喘不過氣來的抽噎就在耳邊,她忽然感到一種沒頂的窒息感。
遠遠的,她聽到長河浪濤咆哮。
數日來徘徊在腳邊的水花翻騰,過小腿,緩慢的上漲。
她的牙關緊咬起來,雙拳緊握,閉了閉兩眼。
我從沒有任何奢望。
我只想他活著。
平安的,健康的,偶爾寂寞的,或許有些愚蠢的,螻蟻一般毫無意義地活著,活過一生。
我從沒有過,任何一絲其他的奢望。
浪花漫過小腿,漲過大腿,翻滾到腰線,腦後巨大的沉悶痛擊神經,左忱趴都趴不住,膝蓋一軟,跪倒在病床前。
她低著頭大口呼吸,五指緊攥被單,手按下去。
撲通。
按進了冰涼的水里。
水下不是病房的地面,是淤泥。她扎在泥里,就這樣被吸住,慢慢陷下去,抓著被單的手越來越攥不住。
左忱感到四面全是水,大浪濺在臉上,遠方全是鯨歌,長遠而遼闊。
走吧。
走。
走去
「左忱!」
松開被單手在最後一秒被緊緊拉住,上面有人叫喊。
左忱昏沉地抬頭,臉頰忽然被人捏住按開,幾粒什么倒進來,沾舌就化,苦得像人生。
她被人灌了幾大口水,嗆咳著咽下去,抬手扒了下床畔,手一滑沒拉住,額頭砰的撞在鐵架床上,錚錚鳴響傳進腦後那沉重的部分,喚醒了一些昏沉。
她的身體還要往下癱,遠處岸上的叫喊摻雜了鈴聲的刺耳聲響。左忱一時沒想明白那是什么,卻撐著強站起來,踉踉蹌蹌搶停了那半聲鈴。
「……別……叫護士……。」
她聽見自己說。
蘇驚生已經半坐起來了,他一邊用袖子擦臉,一邊拉著她,四下地看,不知道在找什么。
「你……找什么……」
蘇驚生說了什么,左忱覺得自己沒聽懂,還在思考,動作卻已經做完了。她扶著牆去拿來了蘇驚生的東西,看他翻出隨身帶的小包,把什么用保鮮膜包著的東西拿出來,著急地撕開,仰著臉,抬著手,塞進她嘴里。
「給你,你吃。」
他說,聲音遙遠。
「酸奶味的,給你吃。」
「……」
是。
左忱的舌頭確實嘗到了廉價的酸奶味。
是個棒棒糖。
是個他媽的酸奶味棒棒糖。
左忱忽然笑了一下。
視野還是虛的,浪卻已經在慢慢退潮了。
左忱低低地笑,漸漸聲高,她笑得像喘不過氣來,偶爾被嗆著,大笑充斥整間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