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蕭峰和他南院眾將。

原來蕭峰那日奉詔,一路換馬急赴上京,第二日黃昏時分便進了京城,徑到宣徽南院來。宣徽院執掌御前祗應之事,當下宣徽使出來相迎,稟道:「大王,皇上前日已起駕往伏虎林秋捺缽去了,留旨道大王若至,直去牙帳晉見便是。」

這時天色已晚,蕭峰等人便留駐宣徽院內,准備次日天明再去見駕。不料才回房坐得片刻,宣徽使、副使一齊急奔來報,道:「十二斡魯朵軍營內亂!」

斡魯朵為遼語「宮帳」之意,是遼帝麾下直屬的宮衛騎軍,共計十二宮一府,於駕前入則居守,出則扈從,乃是遼軍的銳之師。這晚卻不知何處傳來流言,說各斡魯朵所屬宮戶中,凡是外族俘虜降兵的家屬,即日起賦稅都要多交一倍。降兵們大為不滿,在營中鼓噪生事,契丹士兵前去彈壓,兩下里爭執起來,一觸即發。這數萬禁軍若生內亂,豈不京畿震動?蕭峰知此事當真瞬息也延誤不得,若晚到片刻,只消多一個人受傷,場便難上一分,當下帶了本院部將飛身上馬,直奔軍營而來。

這時宮衛軍大營之中,校場之上,早已廝殺做了一團。夜色迷茫中,也看不清哪邊是契丹士卒,哪一邊又是降兵,一片黑壓壓陰沉沉的人浪,猶如夜半大江,潮水乍涌;早已經不辯多少、難分行列,只見一波波一浪浪翻滾而來,裹挾著震耳欲聾的金鐵交擊聲、破口叫罵聲、刀擊盾聲、箭離弦聲、呼痛聲、嘶喊聲、風聲、柝聲、還有場邊數百支牛油火把熊熊燃燒的畢剝聲,盡數混作了一張沖不開、劈不斷的天羅地網,將每個人死死罩在其中,再不留半分空隙。一個人身在網中,也不知道自己與誰交戰,也聽不清身邊呼喊聲音,只是被這狂飆猛卷的潮水所挾,便是本來尚有幾分清醒,不消片刻,也便只曉得揮刀亂砍亂殺,張口亂喊,卻連自己的聲音也早聽不清楚了。

歷來治軍者皆畏叛亂,倒並非因兵力勢大,難以對付,怕的就是這一等混亂。一旦亂兵釀成,縱使你平日號令嚴明,到這地步也無人聽你的,更無人聽得見你的,做將軍的便有天大本事,也是再難力挽狂瀾。

此時大校場柵欄邊,便是幾名軍官倒在地上,一個個身上鮮血淋漓,勉強抬頭看向亂軍時,眼中都是一片死灰之色,只透出了兩個字:「完了!」

便在一片聲浪震得月色昏黃之中,猛然有一聲如平地驚雷,竟是直透數萬余眾,清清楚楚地刺進每一人耳中,只激得人人耳鼓生疼,一瞬間萬般聲響俱被壓將下去,只聽得清一聲斷喝:

「住手!」

這兩字尾音未絕,夜空中驟起一道勁風,呼嘯而來。那天羅地網般的漫天殺聲,竟硬生生給撕裂了一條豁口,只聽得如濤之涌,如電之驚,三千金鐵未足形其利,數萬高呼未能蔽其聲;連場上的混戰狂潮,這一刻工夫竟也凝滯不動,人人呆在了當場若是不知這是何等聲音,倒也罷了;然遼兵弓馬嫻熟,一聽便知不過是弓箭離弦的風聲,既如此,究竟什么弓箭,一箭之出,風聲竟然這樣凜冽,這樣可怕!

說時遲,那時快,寒光閃動,這一箭直指校場東南。彼一處正在廝殺激烈,兩邊軍卒數十支矛戈並舉,鉤尖互掛,在空中死死攪作了一團。這當兒最是危險不過,只消有一人武器能夠脫出,揮戈掃來,對方便俱難幸。是以兩方人人都在奮力相奪,沒一個敢泄勁松手;然愈是相奪,那武器便糾纏得愈緊,竟是活活將數十人釘在了當地,聽得風聲,卻也無暇旁鶩。但倏然之間,箭隨風至,正正插進那一團矛戈之中,剎那間金鐵一聲巨響,數十支長矛齊齊震斷,斷鐵殘兵直飛上天,點點黑影如墨,在月色下亂飛亂舞。那數十名兵卒只震得全身酸麻,手臂仿佛都已不屬己有,個個仰天摔倒,沖力之大,竟把身邊幾丈方圓之內帶得人人立足不定,橫七豎八摔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