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裂般的巨響,真似天地間倒了半座須彌山,臚駒河濁浪滔天,夾著無數石塊、泥土、草葉,滾滾黃水猶似困龍脫縛,野馬離韁,向著大軍直沖過來!

原來這一帶河谷地勢低凹,更兼著河道迂回,水流不暢,這時暴雨之下,那洪水無處迅速流泄,只得在平地上尋一個出口,泥沙石塊,隨水俱下,一瀉千里,無可阻擋,這便是今人稱之為泥石流的天災!

遼軍立在高崗之上,水勢難及,又有樹木避雨,卷不進這一場天災,然而腳下大地猛烈顫抖,風雨的怒號直如要吞沒萬物,將天空都撕成粉末。頃刻之間,眼見那一支昨日還威威赫赫的十萬大軍,已在濁水泥浪中沖得七零八散。人頭馬影,上下浮動,在茫茫雨霧中轉瞬便被吞沒。但一聲聲凄厲的悲嘶慘嚎,卻縱然狂風暴雨也難以湮沒。饒是眾遼將膽大豪勇,此時也不由得面如土色,都屏聲靜氣,緊緊抓著坐騎韁繩,唯恐馬匹受驚逃去。那馬兒則緊緊靠著主人,人和馬的身子貼在一起,都感覺到彼此在不住發抖。

唯一鎮定如恆的人,只有那個慕容復。瓢潑般雨水不住打在他身上,青衫長發都已濕透,他卻恍如不覺,當日決策,他只說了一個雨字,連蕭峰也並不知道,這泥石流之災方是他設計的真正用意所在!直到這時候,眾將才略有所悟,只見他唇邊笑意冷如寒鐵,眼光卻如火灼熱,只看得不寒而栗,偌大遼營,再無一人敢私語半字。

泥石流威勢極猛,但來得快去得也快。過得片刻,雨勢已漸漸變小,泥流在低地也奔流不遠,慢慢凝固下來。忽然雨止風住,天地間聲息忽弱,幾令人懷疑方才那一場變化,不過是自己所做的一個噩夢。然而對阻卜敵烈大軍,這卻不是夢寐,而是比夢更可怖的現實。十停中只三停仗人馬強健,硬沖出一條水路,踏上了河岸邊實地,死里逃生,其余大部,則都已葬身在那滾滾澎湃的濁流之下,連屍骨也早已尋之不見了。

慕容復緊抿著雙唇,在腰間一按,嗆啷一聲,一痕秋水躍在掌中,只映得面色如雪,正是「永康」長刀。他並不言語,只向崗下敵軍殘部當頭一指,眾遼軍蓄勢已久,立即同聲高喊,戰鼓隆隆中齊沖而下,直撲敵陣。

聯軍殘部驚魂未定,若不是求生之心,幾乎便要癱倒在地,哪里還敢戀戰。然而撥馬才欲奔逃,猛地眾兵都驚呼一聲,遙望西南,那曠野上一望無盡,只見到天邊黑煙滾滾,紅光沖天,正是本部大營的所在!

諸酋長登時心頭冰涼,已知是中了調虎離山之計。遼軍另有伏兵在後,看己方大隊一出,當即趁虛來襲,焚了大營。這時前進無路,後退無門,見遼兵洶洶殺到,死里求生,只有全力一戰。轉眼之間,在那埋葬了無數幽魂的荒涼灘塗之上,兩軍已殺了個天地變色,較昨日清晨尤要慘烈十倍。天邊密密彤雲間才漏出的一線陽光,被這滿天遍野的殺聲所震,也變得氣息奄奄,失掉了光芒。

慕容復長刀指處,眾遼軍各循號令,左沖右突。胯下本便是選良馬,休息一夜,力氣正足,在敵軍陣中如風來去,竟是不留半分喘息之機。要知阻卜敵烈兩族追來的軍兵不下八九萬,雖然大半喪身,所余人眾仍較慕容復這支軍為多;但這時卻被攪了個眼花繚亂。只見遼軍一小隊一小隊地縱橫穿梭,四色旗幟迎風飛舞,也不知到底有多少軍馬;勉強束住的陣型片刻便給沖得七零八落,首尾不能相顧,左右亦不得呼應,大敗之象,已若明燭。

慕容復忽見敵軍中旗幟搖擺,似乎主將欲向東南角移動,當下一提馬韁,登上身側一座小丘,要看個明白,再作決斷。不料坐騎才一落足,猛聽敵軍陣尖聲呼哨,飛箭如雨,當頭便向他攢射過來!

原來阻卜軍主帥也不是易與之輩,一面拼斗,一面觀看,早看出慕容復乃是遼軍首腦,馬隊所動,都以其為號。心想若除掉此人,或可沖出生天,當下暗將幾個善射的親兵喚到身邊,覷著慕容復身形一動,便是亂箭齊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