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復將白馬牽過來洗刷加鞍,它便看得好生不順眼,喉中嗚嗚作響,示威似地不住低鳴。白馬卻野性正濃,哪里服它。不消片刻,兩匹駿馬頭對著頭,噴鼻吐氣,將韁繩扯得綳直,八只蹄子在地下答答亂響,塵土濺得數尺來高,地面登時現出了兩圈深深的蹄印。

蕭峰和慕容復對視一眼,一齊大笑,笑聲未絕,已雙雙落在馬背之上,只聞同聲喝道:「請!」眾遼兵耳畔生風,割面生疼,睜眼再看時,已只能望得到塵煙滾滾,一烏一白兩道狂飆早向天際疾卷而去。

兩匹馬迎風狂奔,竟是齊頭並進,分毫不讓。秋陽烈烈,照見皮毛上晶瑩閃爍的汗珠,似乎每一分筋肉都在隨著亢聲呼嘯,足下揚起遮天蔽日的碎草、塵土都遠遠拋在了身後。馬兒雖不能言,卻一面急奔,一面雙雙仰天長嘶,隨風四散,仿佛亦在昭告草原天地,自己一生之中,從不曾奔得這樣痛快!馬上二人,更是誰也不想約束座騎,信馬乘風,竟分毫也不控韁。長風撲面,兩人的頭發、衣袍、披風都高高地飄揚起來,放眼無邊無際,只是茫茫碧空,人仿佛亦要隨風而上,直到那九萬里外、星河雲間!

這一奔,直奔到暮雲四合,紅日低垂,兩匹馬都鼻息咻咻,這才漸漸地放慢了腳步,自狂奔變作小跑,自小跑變作漫步,終在一座小山上停下了步子。兩人跳下馬背,只見對方身上、臉上,都被天邊火燒雲映得金暉一片,一時誰也不想說話,只是並肩走上了幾步,齊望著那輪血也似的紅日在雲海中緩緩墜下,天邊一線金光漸沉漸暗,終至杳然,頭頂已是滿天星斗,爭相閃爍了。

蕭峰吐了一口長氣,冷風拂面,只覺心中從所未有的澄凈平和;見那兩匹馬兒似乎也耗盡了戾氣,正挨在一起低頭吃草,不再撕咬,不禁微微一笑。轉頭看慕容復時,卻見他極目天際,胸膛微微起伏,雙目猶似天上星子,竟是出奇的明亮。

慕容復似乎也覺到了蕭峰看著自己,目光仍望向天邊,忽地沉聲道:「兄長可知此處是什么地方?」

蕭峰微微一愣,游目四顧,自己兩人立足的便是座平平無奇的小山頂,實不知有何特別,便搖了搖頭。

慕容復轉臉凝視著他道:「兄長聽過,古有封狼居胥之事么?」

蕭峰當日隨汪劍通學藝,漢胡史事自也聽得多了,這時想起,不由一震,大聲道:「便是此地?!」

慕容復道:「正是!」迎風踏上了幾步,眼中光芒愈盛,道:「想當日漢武之朝,那霍去病至此山之下,強敵遠遁,放眼四顧,悲風揚沙,乃南面設壇而祭天地,方有封狼居胥之語。生為男兒,得此功業,真不枉了來世上為人一場!」

他說來慷慨激昂,蕭峰默然聽著,卻並不回應,良久,長長地嘆息了一聲,散入風中,竟是說不出地蒼茫之意。

慕容復轉頭望著他,緩緩地道:「兄長,似你這般功績,正不在古人之下。他日大遼史書之上寫到兄長,一般地也是個霍去病。大英雄忠報國,莫此為上,兄長卻何故嘆息?」

蕭峰澀然一笑,道:「英雄么?……」慕容復屏息凝神,雙目直視著他,卻見他探手馬背,自鞍中取出從不離身的酒袋,仰頭猛灌了幾口,抬手一擲,扔給了自己,跟著長嘯一聲,道:「以賢弟看來,我今日征戰可算得英雄?」

慕容復不覺抓緊手中酒袋,亢聲道:「兄長,大丈夫處世當轟轟烈烈,男兒神州,自在沙場!正是黃金台上意,凌煙閣中書,得建一番不世出之奇功,英雄二字,又豈有他哉!我慕容復一生從不服人,自見兄長,方信有這等人物,正應千載之下,青史垂名,兄長難道信不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