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殘雪飄卷,北風掠過,慕容復但覺冷冽侵人,幾不可見地輕皺了一下眉頭;便在這時,忽然肩頭柔軟,一股溫熙暖意圍繞上來,撫面輕輕,剎那間自心底顫抖了一下。急轉頭時,卻見一件黑貂裘披在自己肩上,柔光細細,燦然生輝;只聽蕭峰似是若不經意地笑道:「這還是出京前皇上所賜,我這粗人又哪里想起來穿,真是負人!今日正好,賢弟卻幫我一幫罷。」

這話明明是顧人心意、不提御寒的意思,慕容復豈有聽不出來?才得沉寂的心中猛地又是一跳,低聲道:「……多謝!」然而融融暖意之中,本應說來再流暢不過的一番道謝言語,卻才得二字,便戛然都停到了唇邊。

蕭峰微微一笑,在他肩上輕輕拍了拍,上馬令道:「今日三軍齊集,諸位且隨我一閱!」眾將齊聲應是,獨有慕容復一言不發,默默跨上馬背,卻低下了頭去。

此時城中大校場上,遼軍各部齊齊整整地列開了陣勢,正是金鼓震天,戈矛耀日,旌旗揚,人馬騰空。眾軍挾大勝之威,裹血氣之勇,遠遠望見大帥旗下,一黑一白兩匹駿馬並轡而至,左一人金絲龍紋盤紫襖,右一人淡黃輕衫黑貂裘,迤邐如畫,恰如日月雙輝、並照天際;十余萬人不由一齊高舉手中刀槍,同聲歡呼起來。

然而這驚天動地的歡呼聲聽在慕容復耳中,卻再難復曾經的壯懷激烈,反而愈加心亂如麻,垂首而過,沉思重重,竟是了不知所為。忽聽坐下白馬低嘶,倏然止步,抬頭看去,才知巡視已畢,眾將都在城頭烽火台前下馬,向蕭峰稟明戰利,只聽耶律莫哥已在說道:「……出征至今共擒獲四萬五千余眾,計阻卜三族、敵烈八部。唯眼下隆冬之際,糧草大耗,這許多俘虜難以全數遞解回京,如何處置,還請大王示下!」

蕭峰聞言,臉色忽然一沉,良久,才低低嘆息了一聲。慕容復立在他身邊,這神色看的清清楚楚,猛地一震,身上空自溫暖,一顆心卻止不住地冷了下去。

他自然記得,昨日征戰之時,蕭峰一般也曾露出過這樣的神情。

那時阻卜軍敗勢已定,遼兵四面八方潮水般圍將上來,阻卜王眼見勢不可回,忽地仰天大笑,拔出佩刀頸上一橫,血濺三尺,自刎而亡。蕭峰縱馬到時,橫臂一擋,便喝住了欲沖上前取敵首級的亂軍,望著那馬上猶自不墜的屍身,眼中神色便如現下一般,蒼茫、寥落,隱隱憂思,一片肅然。

慕容復內心深處,實已猜到了蕭峰會有何舉措,只是人心總有一刻是不願觸及的所在,他此時便當真不願確信,雙目凝視著蕭峰,緊抿雙唇,只不言語。

那眾將卻無他這千回百轉的心思。遼人性情本來凶悍,何況此次出征內患外困,吃足了苦頭,幾乎都對阻卜兵一肚皮火氣,已忍不住搶著大聲道:「大王,這有何難,把這些蠻子統統砍了就是!回京的戰功只須首級,一樣算得!」更有人道:「不錯!連這些蠻子的草場也一起燒光,管教他今後二十年也休想來犯我邊境!」群情洶涌,呶呶不休。

蕭峰猛地抬起手來,喝道:「罷了!」

眾將一凜,立時聲躬身,待他下令。卻見蕭峰手扶著烽火台垛口沉思片刻,道:「莫哥,將一眾俘虜都帶到校場聽命!」

眾將只道他果要盡數斬殺,有人已臉現喜色,耶律莫哥卻一向細,應聲道:「是!但不知大王要如何處置,我等早作安排。」

蕭峰回身望向眾將,長出了一口氣,沉聲道:「放!」

一個字,真不亞於轟雷閃電,登時眾遼將都驚得呆了。連耶律莫哥也吃了一驚,問道:「大……大王?」

蕭峰冷然道:「所有俘虜,一並釋放!所獲戰馬,也按數擇出四萬五千匹來,教他們回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