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他老於江湖,本不至此,但此時話已出口,再難挽回;全冠清眼底登時射出了極得意、極陰狠的笑意,一聲喝道:「宋長老!虧我先前還當你一時糊塗,原來你居心如此,到現下還為那契丹狗不平!不讓在下居這幫主之位,直說就是,何必忍心連自己兄弟也害?果然是外族狼子野心一路,我堂堂大幫,豈能容你!」

又是轟地一聲,全場數千弟子竊竊私語,驚慌者、鄙夷者、憤怒者,無數目光鋪天蓋地,猶如一張沉重的羅網直砸向宋長老而來。

要知這「契丹人」三字在丐幫乃是大忌,絕無可分說處。陳孤雁一句攔阻不及,頹然垂首,無力再辯。吳長風雖滿腔怒火,但如何能當著弟子面前言及蕭峰舊情?空自漲得滿臉通紅,連連跺腳,卻想不出要如何為宋長老開脫。

大智分舵中幾人見時機已至,立即揚聲喊道:「各位兄弟!先前那契丹狗的身份,是全長老揭發;今日這樁血案,又靠了全長老才得辨明。幫中論智謀功績,再沒哪個勝得過全長老,應當請他做了幫主之位,再來處置叛徒,大家說是也不是!」

全冠清親信弟子齊聲贊同,宋長老屬下則頓時大怒,戟指喝罵起來。無奈全冠清那百余人乃是心挑選,能言善道,口口聲聲不離胡漢之分;宋長老這邊雖然人多,卻給擠兌得面紅耳赤,還不上口;其余幫眾又大多仍在猶豫難決之際、不知如何是好,場上登時大亂。

宋長老呆望片刻,長嘆一聲,忽地飛身自眾弟子頭頂掠過,躍上台去,一把抓起了供在當中的打狗棒,雙手一托,喝道:「眾兄弟,不是我宋某貪生怕死,但丐幫百年基業,決不能毀在小人手里。今□□不得已,我只有先帶著打狗棒遠避他鄉,待有水落石出之日,再回來向祖師爺請罪!」

他存的是決不能令全冠清當上幫主的念頭,其實原也可行。吳陳二人既不會攔阻於他,全冠清又武功低微,眾弟子更不可能敢與他動手,只要闖得出去,全冠清這計劃便功虧一簣,算不得成事。此時握住打狗棒在手,心底松了口氣,才要沖出,忽地雙眼一花,冷風撲面,離己不足三尺之地已站了個陌生的沒袋弟子。

宋長老吃了一驚,「八步趕蟬」急退數丈,卻見那弟子仍是陰森森站在眼前,一張僵硬的面皮幾乎與他鼻尖對了鼻尖,全然不似生人,剎那間一陣冷意從心底直冒上來。才要喝問,那弟子已斥道:「叛徒!放……放下打狗棒!」呼地一掌,當頭直劈。宋長老急舉掌相迎時,卻覺對方掌力挾著一股直刺骨髓的寒氣,竟是大得異乎尋常,只聽一聲慘呼,撒手扔棒,登時被平地震飛了出去。

宋長老屬下眼見不妙,要涌上來搶救;大智分舵眾人早已有備,亮出暗藏兵刃,立時攔住。吳陳二人連聲喝止,但若非蕭峰之威,如何攔得住這樣混戰!而游坦之一掌得手,平添了幾分信心,見全冠清向自己遞個眼色,立即躍下台去,加入了戰團。宋長老一方倉促迎敵,本就比不得對手以逸待勞,何況游坦之如鬼如魅身形到處,不過一炷香功夫,滿地倒卧的瑟瑟發抖、□□呼號,俱是傷在冰蠶掌下之人。

游坦之搶上一步,拾起打狗棒交到了全冠清手中,叫道:「全長老德才……德才都好,正該做幫主之位!大伙兒那個不服,且站出來!」

這幾句話他原是背熟的,不想一時慌張,還是把「德才兼備」給說錯了。但他聲發丹田、四野皆聞,眾人心驚之下,又有誰會留意這般錯誤!只有教人肌膚起栗的冰蠶冷氣在風中陣陣彌漫,□□之聲都幾被凍結,更無人敢出聲一言半句。

吳長風大怒,挺身待要理論,忽然手臂一緊,卻被人一把抓住了。轉頭只見陳孤雁滿目凄然,微微搖頭,心頭一涼,自知到這地步,縱然硬說不信,也無任何理由能再為宋長老脫罪。連運幾次氣,終於了一聲,將手中鬼頭刀狠狠向地上一插,雙眼一閉,不再言語。

而宋長老眼睜睜瞧著,心頭只余一念不絕,但想不通:傳功長老到底如何死的?這怪人又是從何而來?此人武功雖高,卻看不出能將那「白虹貫日」使得毫無破綻的本事,然則全冠清……那全冠清究竟是得何人所助,竟布下了恁樣縝密、恁樣陰毒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