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瞧著眾弟子冷眼斜睨,只強撐著不肯變了臉色,暗地忙將親信叫在一邊商議。這第一大幫,眼見分崩離散,其余江湖豪客多是些烏合之眾,更沒有什么主意。許多人向玄慈遺體施過了禮,便掉頭下山去了。雖有些念著向蕭家慕容家尋仇的,少林羅漢大陣擋在山門,並不許眾人擅闖,也是沒頭蒼蠅一般,喊喊叫叫而已。

只有燕子塢眾人當真急到不堪,然不論動之以情,曉之以理,少林僧只不肯放他們進寺。玄慈方才逝世,包不同的口舌卻也不敢在此時嘲諷,生生地無法可想,幾乎將山門外那幾塊青石板都要踩平了。

段譽卻也忙到了十分。一面是義兄父母雙亡,趕上去忙著勸慰,一面又禁不住側耳凝神,想聽一聽那邊王語嫣的動靜,心頭不由酸苦:「二哥他爹爹媽媽雖然身亡,卻是兩心如一,生死不改。可是我對王姑娘的這片心意……唉!大哥和慕容公子這許久沒有消息,不知又起了什么爭端,我自然要相助大哥,但那慕容公子……王姑娘……」

正自胡思亂想,忽然聽到半空中幾下極細微的風聲響動。這時場上諸人,除虛竹外便以他內力最深,旁人都還無知無覺。段譽一愣,抬頭看時,「咦!」地一聲,脫口叫了出來。

只見一個青袍老僧手中提了二人,正自少林寺層層重檐之上跨步行去。日光朗照,那兩人依稀便是慕容博與蕭遠山,閉目垂頭,竟似都斷了氣息。而那老僧身形枯瘦,看去怕還不到百斤,提著兩人身體卻渾若無物,一步步只如在平地行走,三個身子輕飄飄地,都不似血肉之軀一般。

他這一叫,少林僧眾跟著知覺,抬頭看去,都大吃了一驚。那老僧身上服色,只是個做粗活的雜役僧,如何竟有這般能為?猛聽風聲厲嘯,又一道人影猶如利矢破空,疾射而過,正是蕭峰。隔著十數丈,都覺那風聲刺耳已極,則蕭峰實是出了全力。然而便他這般疾奔,不知如何,總是與那老僧背影差著兩三丈遠近。

戒律院首座玄寂便道:「少林中有此大能,我等不可輕忽,且去看個究竟。」話聲未落,白影急掠,卻是慕容復亦向前方幾人追去。眾人更驚,段譽也顧不得別的,與燕子塢眾人都在山林間東一轉,西一拐,一路追了下去。

段譽只想搶在王語嫣前頭到場,凌波微步一出,便奔在了頭里,只是不好越過少林首座去,反而慢了幾分。好一陣,到了一片林間空曠之地。蕭峰慕容復都立在那里,背脊挺直,日光下影子微微發顫,想見心中都是激動驚異已極。他兩人目光所注,蕭遠山慕容博便在一株大樹下對面而坐,四手互握。蕭遠山臉色通紅,如要滴出血來,慕容博臉色卻是鐵青,碧油油的甚是怕人。

那老僧端然凝立,突地喝道:「咄!四手互握,內息相應,以陰濟陽,以陽化陰。王霸雄圖,血海深恨,盡歸塵土,消於無形!」

喝聲中,蕭遠山和慕容博的雙手都是一緊,內息向對方體內涌了過去。臉色漸漸分別消紅退青,變得蒼白。片刻之後,兩人同時睜開眼來,相對一笑。

這時到場的除了少林各院首座,便是道清大師等高僧和幾位前輩耆宿,聽那老僧言語中大有禪意,心中驚異,便都在一旁靜觀其變。只有段譽關心的是兩家的恩怨,忙轉頭去看,卻見蕭峰望著父親,雖不敢呼喚,神色間歡喜安慰非常。而慕容復在另一邊也望著自己父親,不言不動,臉龐之上,卻是一片蒼白。

便在那老僧偈語出口,慕容復心中便是一震。他一日之中,自己自盡未成,更經歷了父親在世,被那老僧一掌打死而又復生,從生到死,從死到生的幾度來回,都只是心驚,不曾有過什么懼意。然而眼看著父親睜眼微笑,只覺心頭蓬蓬狂跳,似乎有什么比父親的生死,自己的生死都更可怕的事情便要發生。二十八年的文韜武略,這時卻甚么也做不得,做不到,只能眼睜睜,一瞬不瞬地看著。

蕭遠山慕容博攜手站起身來,本來不死不休的兩人一齊在那老僧面前跪下,都道:「請師父指點。」那老僧微微一笑,向蕭遠山道:「你的殺妻之仇,不報了么?」蕭遠山道:「弟子在少林做了三十年和尚,卻都是假的,只知殺人,殺的何止數十百數?倘若被我所殺之人的眷屬如我一般,皆來復仇,弟子雖死百次,也是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