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怒哀樂,此刻慕容復臉上卻是七情皆無,當真無欲無愛,無念無心。幾滴鮮血迸上身去,初時還覺溫熱,轉眼之間,卻也涼了。

鄧百川一步一步跨上前來,啞聲道:「公子爺,包三弟說話喜歡頂撞別人,你從小時候……便知道的。今日卻為什么……為什么……」

慕容復抬起目光,緩緩移到了他面上,聲音比起鄧百川之沙啞,風波惡之激烈,直是平靜到叫人發顫,回道:「既有當時,必至於今日。鄧先生,你也該當知道的。」

這一聲鄧先生,三人一齊激靈靈打了個冷戰,俱不能言。廳中陡然一片沉寂,只聽那邊三個人的喘息粗重,起起伏伏。又是好一刻,鄧百川方拱手道:「公子爺是……心意已決了?」

慕容復不再回言,微一躬身,還了一禮,宛然是他江湖稱道的公子模樣。鄧百川眼中一片模糊,呆立片刻,忽地仰天長嘆,道:「好,好,君子絕交,不出惡聲。公子你,你好自為之罷!」

風波惡扛起包不同屍身,與鄧百川一起一揖到地,道:「拜別公子!」轉身出門,大步走了。只有公冶乾還定定地立在門邊,自始至終,說不出一句話、一個字來。良久,向慕容復望得一眼,又向那兩人已走得遠了,更不回頭的背影望了一眼,「!」地重重嘆了一聲,終究也對著慕容復一揖到地,起身隨在他義兄弟之後走去。三道背影兩前一後,愈來愈淡,不多時已看不見了。

慕容復這才轉回身來。人之轉身不過一瞬,然而便是這么一瞬,他望著空盪盪的大門時還是漠然一片;轉頭對著段延慶,卻瞬間浮起了一層既似不甘,又似發狠的假笑,若有第三人能看到這般變化,只怕再大的膽子也要心底發毛。段延慶只見到後面這一半,便他於惡人中天下第一,也看不出其中的真意。只覺自己對慕容復的所料不差,他孤身一人,沒了臂助,更加多信幾分,又生出了一絲嘲笑之意,道:「孩兒,咱們下一步又當如何?」

慕容復便也微微一笑,向段正淳道:「鎮南王,我們下一步,又當如何?王爺是選尊夫人呢,還是令郎?」

段正淳目眥欲裂,卻實是睜眼束手,半點法子也再沒有。眼見慕容復愈行愈近,萬般之事,只差著這一步了,突然卻聽到一個女子聲音發顫,輕輕地說道:

「天龍寺外,菩提樹下。化子邋遢,觀音長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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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地仲秋一過,草木盡凋。慕容氏洛陽別院雖依舊珠簾畫閣,仆從如雲,但在西風落葉聲中,卻只是一片空盪盪的凄涼寥落。啊啊幾聲,一只掉隊的孤雁匆匆南飛,落日斜照,將它羽翼的影子透過雲層,長長地投在了地下。

慕容復望著那搖曳不休的影子,恍惚之間,還聽得到那一天段延慶似哭似笑的叫聲:「我有一個兒子!我有一個兒子!!!」好似什么天家的尊榮,千秋萬載,也比不上這句話來得要緊。便在這一句中,他所有西南大計,灰飛煙滅。風入窗間,人猛地打了個寒顫,方才知道寒露已過,這天已是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