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只見這漢子衣衫敝舊,滿面風塵,頭戴的氈笠下露出一片青森森胡茬。這等模樣的北地大漢,一天少說也能遇上十七八個,這漢子雖生得高大魁梧些,也不見有什么出奇。但自己瞪眼瞧著,這口氣梗在喉頭,便是說什么也喘不上來。一瞥眼,卻見鮑千靈也正瞪著這漢子,雙目大睜,張開了口似要喊些什么,卻叫不出聲,神色活似白日見鬼一般。這人駭得一跳,不由自主地脫口答道:「便在……水西邊的渡口,那冰面都凍實了,過去約莫四十余里……」

那漢子道:「多謝!」向鮑千靈看了一眼,抬手略一抱拳,也不打酒,轉身大步出店去了。風聲呼嘯,轉眼又隔在了門外,那答話之人好容易才吐出一口氣來,喃喃地道:「好邪門!這廝到底是什么……」一個「人」字還未出口,鮑千靈雙目直瞪,卻終於把方才的那聲喊叫迸了出口道:

「喬……喬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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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峰停住了腳步。雪下得愈大,雪片一片片打在他眉間發上,好似要將他這人連著山川平野一並掩埋了去。在那雁門關外,若不是這樣的一場大雪,也留不住他體內最後一分生機。此刻人在雪中,前塵茫茫,不過一夢。只有北風掠過,將遍地雪末與他衣襟一起揚起,畢剝連聲,不住作響。

他看見了慕容復。

這般大雪之中,便知曉方向,尋一個人也非是易事。但正是這一場雪,行人過客紛紛躲避,數十百里,再無人跡,卻只剩下了他們兩人,在這大雪地中走到了一處。蕭峰立定,他對面之人便也立定,一雙眼睛直勾勾地,看著了他。

雪中眉目,一如昔日。大雪落得滿頭滿身,慕容復頭上白發盡為所掩,毫無血色的臉頰雙唇襯著白雪,也不顯得如何刺目;身上便還有多少臟污破爛,甚或血跡傷痕,都被蓋在了雪片下面。一眼望去,宛然塞上初見,似乎下一刻他便會抬眼微笑,喚出一聲「兄長」來。然而一眼之後,無聲無息,蕭峰只覺全身都起了一陣寒顫。對面那雙眼睛仍然看著他,筆直落在他的臉上,好似努力地要看出些什么,卻根本不知,這個「什么」究竟是哪一樣東西。雪地,曠野,或是頭頂空空盪盪,灰白一片的天空?偏偏,並不是一個人。

這個慕容復呢?還是……人么?

蕭峰道:「你……」這一聲出口,卻連自己都是一震,若非親耳聽著,實難想象聲音竟能啞到這般。伸出雙手,便去握慕容復的手。然而指尖只和他衣衫一觸,慕容復全身劇震,猛然狠命地向外一掙,力量之大,蕭峰猝不及防,竟然叫他甩了開來。卻聽慕容復喉頭赫赫作響,迸出了一陣全然不似人聲的喘息,又干又澀,便似耗盡全身力氣想要狂呼號叫,卻是一聲也發不出來。整個人跌跌撞撞,一步步地向後退去。雙眼瞥著蕭峰,終於有了一絲好似活人的光亮,搖搖晃晃,和他整具身軀一起不住顫抖。蕭峰胸中猛地一熱,跟著一瞬之間,卻又如被雪水般冷了下去。那眼光原來不是認出了他,更不是想起了什么,不過是瘋癲之人驚慌震動,說不出口來的一陣害怕。

他在怕些什么?蕭峰不知,但他跨上一步,慕容復便踉蹌著連退幾步。只見雙手死死抓著胸前衣襟,指節棱棱,都緊得一片煞白。便如抓著的是什么極寶貴、極珍愛的東西,有人一碰到他,便要被奪了過去一般。這幾步一退,身子搖晃,雪花落下地去,露出了一片衣角,那衣衫破舊不堪,早辨不出了原本模樣。然而蕭峰一震,還是認了出來。正是深山古墓,夜半的王陵,他曾給慕容復披在身上的,他自己那一件外袍!

北風呼嘯,不住掠過。蕭峰猛地伸出手去,牢牢握住了慕容復的肩臂。也不理他如何發狂一般,拼了命地想要掙開,只是俯身貼在了他耳邊,低聲叫道:「……慕容。」

手中身軀的掙扎,忽然停了。這兩個字,竟像是開天辟地、宇宙洪荒,最靈驗的神明咒語,只是一聲,那個瘋瘋癲癲的慕容復忽然定在了那里,不再動了,只是看著蕭峰,眼中黑幽幽地,迷蒙一片,仍是不曾認出了蕭峰是誰。然而整個人靠在他的手臂中,安安靜靜地,一動也不再動了。好似無論蕭峰要做什么,要拿他怎樣,他都不會再躲開了一般。

蕭峰回過雙臂,緊緊抱住了他,一字一字地道:「慕容……我們回去。」

大雪愈緊,隨風飄飄搖搖,不停地灑落下來。將兩個人的身影足印,都埋在了那片無邊無垠,望不到盡頭的白雪之中。

誰能夠無動於衷

如那世世不變蒼穹

誰又會無動於衷

還記得前世的痛

當失去的夢

已握在手中

想心不生波動

而宿命難懂

不想只怕是沒有用

情潮若是翻涌

誰又能夠從容

輕易放過愛的影蹤

如波濤之洶涌

似冰雪之消融

心只顧暗自蠢動

而前世已遠來生仍未見

情若深又有誰顧得了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