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攢動,俱是來觀潮的,擾擾不堪。那錢塘江只不語東流,水天一色淼淼盪盪。

慕容復等人皆內功深厚,耳力極好,越過喧鬧人聲,已聽得隱隱約約從遠處傳來似有若無的極輕微、極瑣細的聲響,如同蚊蚋的嗡鳴,又像是風吹銅絲的細細振響。

鄧百川道:「海潮要來了!」眾人便一起往東眺望。遙遠的東方,只見白光微微泛起,天際亂雲翻涌。

不一時,但見海天相連處煙雲籠罩,模糊間霧靄彌漫,一條巨大白練吞天沃日忽展忽卷地橫江而來。眾人雖身在高樓,仍覺寒氣撲面。浪潮伴隨動地摧天的巨響,似金鼓齊奏,又恍似萬馬嘶鳴,鋪天蓋地搶到跟前。堤岸上觀潮者人聲鼎沸,此刻亦無法聽到,只有潮聲如雷霆徹地,耳鼓庶幾被摧裂。那潮頭高有數丈,是玉城雪嶺際天而來,剎那時,驚湍飛掠,白沫四濺,大者如瓜小者如珠,震撼激射,勢極豪雄,便是崩巒填壑、傾堆漸隅一般。恰便是唐人的詩句,如山涌到雪千盤,星斗搖天海氣寒的氣象。

潮頭過後,仍是濁浪排天,洶涌澎湃不暇暫歇,江面如丘陵山地,溝壑連綿山峰相接,錢塘奔涌滄海橫流。雲水激盪交織處,是怒濤席卷霜雪,其聲勢之大,令人膽裂。如同萬頭雄獅齊聲怒吼,如同千匹騏驥奔馳在廣袤雪原。

眾人高聲喝之中,獨慕容復一個躞蹀踱步,神思恍然。聽這潮聲浩大,宛然有金戈鐵馬之勢,不禁憶起身往遼國,與蕭峰揮軍同征漠北討伐阻卜部時,是何等的金鞭鐵驄,箭簇如陣。二人聯轡並駕,指揮若定,蓬卷入黃雲,慷慨倚長劍,大軍過處勢如破竹攻無不克。

一時思緒如潮水彌漫,憶及縱馬草原馳騁千里,轟酒比武,那是生平從未有過的暢快開懷。蕭峰赤誠而待,毫無仳離芥蒂,傾心相交,使他幾乎忘了此去大遼半載的主旨。然而時光荏苒,策反蕭峰未成,倒將自己困於惘局,至使他不敢再久留北國,匆匆殺羽南歸,無功而返。

想到此處,不覺慕容復已是長眉成結,無聲嘆。

眾人面面相覷,但看他神情落寞,眉頭深鎖的出神樣子,卻都不敢來問。半晌,阿碧上前輕輕問道:「公子爺,潮水過了,阿是陪公子回去用飯賞月么?」

慕容復方回過神來,說道,「潮這便過了么?」

阿碧抿嘴兒笑道:「可不,那看潮的都逐回頭潮去,都已散了哉。」

慕容復往樓下看時,果然方才人山人海漸漸的散去,看日色已昏,將過未時了,淡淡失笑道:「我卻誤了。這便回去罷。」因吩咐眾人啟程回家不提。

晚飯擺在別院齊思軒上。此處銜山環水,柳浪如波,最宜步階賞月。何況慕容復在外奔波多時,今年竟能在家中過節,闔府上下不由都是喜氣盈盈,酒宴豐盛自不比往常。而阿碧素來知曉慕容復那一道不喜葷腥的古怪脾氣,更是著意用心,使出千伶百俐的手段,親自烹調蜜汁捶藕、翡翠燒麥、羅漢齋、文思豆腐羹、貴盞魚米等,均是他平日愛吃的菜餚一一奉上。

眾家臣與慕容復引觴對飲,講談些江湖中的新聞大事,不提到西域聰辯先生蘇星河尊師命擺下珍瓏棋局,大會天下英雄之事。公冶乾因說及少林寺的虛竹小和尚,誤打誤撞破了棋局,繼承了逍遙派掌門之位;並為慕容復未能參與此事,錯失掌握逍遙派的機會而大嘆可惜。鄧百川分析道,逍遙派背靠天山,又深入興慶府腹地,若能獲此雄力,盤根於彼,況先主慕容博主事數十年間與西夏國曾建深厚淵源,於國事大有可圖。

慕容復淡笑道:「逍遙派靈鷲宮之屬不過是旁門左道、烏合之眾;於分疆裂土建基立業之大事無所裨益。門下雖有一點過人武功,也不過是呈匹夫之勇,未足掛齒。至於那太妃李秋水,乃是宮中區區一失勢孀婦,若論權勢顯赫,遠不能與手握重兵把持朝局的都羅尾氏等相提並論。縱彼時我不是身在遼國,亦無意插手這樣的江湖瑣事。」

他頓了一頓,舉杯一飲而盡,立起身來徐徐地道:「今觀西夏之勢,梁後專寵,國主李諒祚已立其子秉常為儲君,梁氏依仗後宮,其勢漸成。舅氏乙埋等人,鼠目寸光且貪婪好色,亂國之兆已伏。我大燕要圖雄霸之業,從中用計必有斬獲,此乃天賜之機。惟是李諒詐剛毅強斷,皇威赫赫,他在一日,氣候未成。」